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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戏新证
1.11.5 第五节 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孟月梅写 恨锦香亭 王十朋荆钗记

第五节 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孟月梅写
恨锦香亭 王十朋荆钗记

一 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南戏《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作《冤家债主》;《九宫正始》作《看钱奴》,注云:“元传奇”。钱南扬先生认为《南词叙录》所题不是完全名称,现借杂剧之名以名之。元杂剧有郑廷玉的《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元屈英夫的《看钱奴》一本,见《录鬼簿》。传奇有明王元寿《灵宝符》一本,见《远山堂曲品》;清无名氏《状元旗》一本,见《曲海总目提要》。

此戏在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中有佚曲四支,并称本事见《元曲选》中郑廷玉的《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略云:

曹州周荣祖,妻张氏,子长寿;先世广有家财。祖父奉记,盖着一所佛院。到了荣祖父亲手里,为修理宅舍,就把佛院拆了。不久,父亲也就去世。这年,荣祖要进京应试,就把祖遗钱财埋在屋后墙下,同了妻子、孩儿一起动身。有个穷人贾仁,向东岳庙求富。神以荣祖父拆毁佛院,子孙合受折磨,就示梦贾仁,告以周氏存金所在,约定二十年后,物归原主。贾仁得到钱财之后,一钱也不肯花来自己享用,仍和贫苦时候差不多。及至荣祖下第归来,存金已失,投亲又不遇。时方下雪,受不了寒冻,在贾仁开设的酒店里暂避。贾仁没有儿子,正要抚养一个义子,酒保小二撺掇荣祖何不把儿子与人,就由贾仁的门馆先生郑德甫做中,立了一张文书。过了二十年,贾仁夫妻先后去世,荣祖夫妻以乞食为生。一天,遇到郑德甫,德甫领他们和长寿相见,说明原因,一家又得团圆。

莆仙戏《周荣祖》共分十出,故事梗概如下:

周荣祖,河南曹州人,妻张氏,子学仁。家资巨富,世代奉佛。荣祖尊儒不修佛事,将已建五代的佛堂、佛像拆毁,修建宅舍,激怒菩萨,折罚他遭受十六年劫运。工匠贾至诚往东岳求财,神示梦指引他望东而行,便可得财。时伏乐山寨主袁大纲下山抢劫,荣祖将全部家财埋在旧屋墙基下,携妻子入京应试,借以避乱。至诚来至荣祖墙下避雨,信手翻土,发现金银。荣祖回家,而存金已失。至诚得金后,生活悭吝,夫妻只生一女,因遣账房陈德甫四处买子以继宗祠,荣祖生活难支,乃将七岁儿子卖与贾家,得银十六两。荣祖至李员外家中,教授文字,奈劫数未满,被鬼作弄,只得辞馆回家贩卖饴糖为生,一日过桥不慎饴糖落入河中,想要投河自尽,为袁大纲所救,带回山寨。学仁长大,至诚以女妻之,十六年后,贾氏夫妻相继去世,临终之时始将前情告知学仁。学仁命人四方查寻父母。陈德甫在途中遇见张氏,引至贾家,使他们母子相会。学仁找到母亲,入京赴试,顺道寻父。荣祖受禁山寨十九年,一日家童告其求佛庇佑,提醒他过去毁佛堂之过。遂在佛前忏悔。学仁得中状元,奉旨剿平伏乐山,押解降寇回乡,张氏认出荣祖,一家团圆。

以上故事、人物、地点和元杂剧基本相同,甚至某些细节的描写也极相似。

写同题材的剧本还有两种,一种是明王元寿的传奇《灵宝符》,《远山堂曲品》著录。另一种是清薛旦的传奇《状元旗》。前者没有传本,作者说明系参阅元人《看钱奴》、《来生债》二剧,有所感而作的,旨在“砭钱虏”,其中还有《来生债》的情节,对守财奴必有更尖锐的讽刺。而莆仙戏对守财奴虽也有所鞭挞,但只作为一种插科打诨来穿插,在结构中不占重要地位,显然不属一路。后者虽也有“贾打墙”一事,但它是从小说来的,和元杂剧不同,而且更多篇幅写的是借用明代“王华”、“王珪”两个故事敷衍的,和莆仙戏《周荣祖》没有关系。所以莆仙戏《周荣祖》确是溯源于元代的南戏。

二 孟月梅写恨锦香亭

以陈珪与孟月梅为题材的戏剧,南戏有《孟月梅写恨锦香亭》,《永乐大典》卷一三九七〇“戏文”六著录;《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作《孟月梅锦香亭》。此戏演陈珪与孟月梅在锦香亭相遇订盟事。此外,元王仲文有《孟月梅写恨锦香亭》杂剧一本,见《录鬼簿》;清石琰有《锦香亭传奇》一本,清素堂刻本。此戏故事的流传,则有小说《锦香亭》,改陈珪为钟景期,孟月梅为葛明霞,其中情节当然也有不少出入,但主要面貌仍可窥视。《宋元戏文辑佚》据小说《锦香亭》本事略云:

唐玄宗时,钟景期试毕,游葛太古园,在锦香亭畔,拾得葛女明霞遗帕,题诗其上,遂订终身。太古忽至,钟越墙而遁,误入虢国夫人园,被留,后放榜,知钟廷试第一,才放出。时太古因触怒安禄山,贬谪范阳,已同家眷赴任。钟上疏劾禄山,降职陕西石泉堡司户,途遇雷万春,雷以侄女天然配钟。安禄山反,葛太古全家陷贼中。明霞和监守的卫妪及妪女碧秋设计同逃。虢国夫人避乱,出家洛阳慈航静室,明霞等也来相依。因乱兵骚扰,明霞与卫妪又失踪。乱平,太古过静室,遇碧秋,备知前事,乃认为己女;冒充明霞,送往钟处成婚。明霞与卫妪为乱兵所掳,郭子仪收为歌伎。郭问知原由,奏明将明霞归钟。时钟调任四川,两家送亲至,都说是明霞,钟迟疑莫决,乃由天然设宴邀二女辨认,事才大白,钟遂与三女团圆云。

莆仙戏现存有莆仙戏《钟景期》抄本上半部,共有“景期首出”、“禄山进朝”、“美才相会”、“凌辱权奸”、“偶合连姻”、“克春离都”、“闻信骇异”、“景期见驾”、“禄山造反”等九出,因抄本前十三页破损甚烈,内有五出残缺不全,幸好所占篇幅不多,从残本中尚能窥视内容之大概。

《钟景期》上半部从钟入京应试,试后偶游葛太古园,在锦香亭畔拾得葛女明霞遗帕,题诗其上,并与霞相见遂定终身开始,到安禄山造反,葛太古被禁,家属被围捕,最后明霞出逃为止。这九出的故事内容、情节发展、人物姓名、时间地点均与小说《锦香亭》上半部完全相同。

《钟景期》下半部虽然现在找不到,但我们从仙游所存的抄本《钟景期谪贬》以及连台本戏《郭子仪》里找到了可喜的补充。仙游本《钟景期谪贬》包括“劾奏权奸”、“出京遇虎”、“雷万春打虎”三出,故事从钟景期上疏劾安禄山,被谪贬四川石泉司卿开始,到钟主仆被虎所追,为雷万春所救并邀其到家饮酒,将其妹天然配与钟为止。这三出内容正是紧接莆田本《钟景期》第九出“禄山造反”下面的,但是内容还欠完整,于是我们又从连台本戏《郭子仪》里的“禄山造反”、“闻报逃走”、“路遇万春”“哥舒翰贬降禄山”、“唐王变惊”、“迁都西蜀”、“巡远较议”、“马嵬埋玉”、“睢阳相会”、“禄山攻阳”、“罗雀捕鼠”、“万春中箭”、“斩妾饥军”、“大破睢阳”、“二忠死难”、“禄山登位”、“较议令剿”、“庆绪欲篡”、“闻报兴师”、“刺杀禄山”、“克复长安”、“子仪迎驾”、“子仪认母”、“成亲团圆”等二十九出中找到了极为完整的补充。这二十九出从纸张、笔迹看来,又分为好几部分,互不衔接,由此可见,该连台本戏是从原《钟景期》全本中摘取而来的,有些出目和内容是经过增加和发展的,适应于连台本戏的演出。例如“哥舒翰降禄山”、“唐王变惊”、“迁都西蜀”、“巡远较议”等可能是增加发展后的情节,因为这些描写唐明皇与杨贵妃、唐明皇与李白等方面的故事,在小说《锦香亭》里没有提到,同时不知南戏里是否有这些情节。尤其最后“子仪认母”、“成亲团圆”的内容情节与风格都能与《钟景期》衔接无痕,最后也是钟景期与明霞、碧秋、天然三人团圆为止。

由上可知,莆仙戏《钟景期》与小说《锦香亭》的内容情节完全一致。《锦香亭》小说中的男主人公钟景期与女主人公葛明霞是宋元南戏《孟月梅写恨锦香亭》里的陈珪与孟月梅的演变。《锦香亭》小说的情节与《孟月梅写恨锦香亭》(见《宋元戏文辑佚》所收之三十四支残曲)有所出入,但主要情节还是可以看到的。如果说,小说《锦香亭》是根据南戏《孟月梅写恨锦香亭》的故事情节改写的话,那莆仙戏《钟景期》也可以说是较为完整地遗存着南戏《孟月梅写恨锦香亭》的一些有关的情节。

三 王十朋荆钗记

《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有无名氏《王十朋荆钗记》一本;“本朝”(明)又有李景云编《王十朋荆钗记》;明晁瑮《晁氏宝文堂书目》卷中“乐府”,有《自注荆钗记》;《李卓吾评本荆钗记引》,有杭版、武林版;《九宫十三摄谱》云:“《雍熙乐府》六种之第二种。”都未见有传本。现在流传的有:

影抄嘉靖姑苏叶氏刻《新刻元本王状元荆钗记》

明刻李卓吾批评《古本荆钗记》

明金陵富春堂刻《新刻出象音注节义荆钗记》

明刻屠赤水批评《古本荆钗记》

明毛氏汲古阁刻《定本荆钗记》

莆田县编剧小组现存莆仙戏旧抄本《荆钗记》,其中“舟中相会”一场的故事情节与明刊本《元本王状元荆钗记》(以下简称元本)的第四十五出至全剧结束的第四十八出情节基本一致。莆仙戏的这一折包括了元本的最后四出,而莆仙戏抄本又比明刊元本多最后一出“李陵报信”。

莆抄本“舟中相会”与元本四十五出的情节是一致的,曲文内容也有九段大体相同,现在抄录在下面,可以看出这两种剧本的关系是很密切的。

莆抄本王十朋上场有引子一段唱,是与安抚大人见面的对话。

【引】(生唱)忽闻上台避风信。(夹白)(接唱)忽闻有宣名,未审是何因。

【惜黄花】(生唱)启禀御道争先驰聘,(抚夹白)仙乡何处,(生接唱)念十朋世籍温州城。(夹白)前授饶州佥判,因木奇(万俟)招赘不从,忠心耿耿,不敢负前盟,因此被改调潮阳任,因家书被人变量,致拙妻身投落江心。(夹白)仙(山)妻尽节,安有忘恩负义,自愿、自愿决不再娶。(抚唱)真罕见义夫节妇,汝芳名,芳名万古不朽照丹青。

明刊元本第四十五出,王十朋上场只用说白,而无引子曲文,十朋开始唱的曲子是:

【望远行】送往迎新,难免许多驰聘。(夹白)

【皂罗袍】御道争先驰聘(夹白),念寒家温郡,(白)表字龟龄,(夹白)饶州作倅未曾行,一更又指朝阳岑。(官外白)代先生饶州作倅是何人?(生唱)他亦姓王。(官外白)姓王,什么名字?(生唱)双名士宏。(官外白)此公还在任吗?(生唱)居官未久惜乎命倾。(官外白)这苗艮好误事,先生为何改调?(生唱)为万俟相招赘,怪我不从顺。(夹白)老母相安晚景,更岳翁岳母同享安乐,山妻守节淹江滨。(官外白)既是令夫人死了,何不再娶一位?(生唱)岂肯敢违不义重婚聘。(夹白)芝田失种,蓝田米生。欲全大义,中违圣经。除是我山妻再世,我便为真性。

这两支曲牌名字是不同的,莆本作“惜黄花”,元本作“皂罗袍”,但内容一致,甚至有些曲文相同。如莆本“启禀御道争先驰聘”,比元本“御道争先驰聘”增加开头的“启禀”两字,而这两字一般可以说白。又如莆本“念十朋世籍温州城”,元本就更文雅一些而写作“念寒家温郡”。又如莆本“仙(山)妻尽节,安有忘恩义,自愿、自愿决不再娶”,文辞比较俚俗,但词句以及对妻子称作山妻都是一致的,元本的这段曲文比较文雅,如“山妻守节淹江滨,岂肯敢违不义重婚聘”。由此看来,莆本与明刊本《王状元荆钗记》在最后一出相会中是大同小异,莆本保留了元本的某些曲文,是比较接近《元本王状元荆钗记》的一种现存抄本。从曲文结构来看,莆本有引子,有过曲;元本无引子,无过曲,但有尾声。按南戏剧本体制,主角出场大体先有引子(一种散板式的引子),再接唱过曲,若是按照这样的体例来说,也可以说莆仙戏古抄本在这一出戏中,好像更多保留了一些古南戏《荆钗记》的原貌,它比明代嘉靖姑苏叶氏刻《新刻元本王状元荆钗记》似乎更为原始。现在莆仙戏古抄本是可以与元本并存,成为值得重视的可贵抄本的。

闽南七子班遗存的剧本,题作《王十朋》,有旧残写本,也有老艺人何淑敏口述本,现存“坐场”、“说亲”、“打后母”、“抡嫁”、“承局送信”、“玉莲投江”、“拾水”、“十朋猜”、“打承局”、“议钗”十出。这是梨园戏上路十八棚头戏之一。其中“议钗”一出,乃是“庙会”相认,而不是现存其他本子的“舟会”。这出戏写钱远因玉莲告以前日于玄妙观拈香时,见一官员酷似其夫王十朋,即宴请于庙中,以钗代花行酒令,十朋见钗,睹物思人,惨然泪下,钱远究明真情,即命玉莲出来,夫妻相认团圆。明代张凤翼《辂书》说:“荆钗相会处,不佳,后人改为妇姑遇于舟中,愈于原本。”(见《剧说》卷二)认为最早的剧本是“庙会”。而李卓吾的评语:“吉安会,原作舟中会为是。”(见李氏评本《荆钗记》补刻八出的评语)认为原作是“舟会”,后人改为“吉安会”(玄妙观相会)。这两种说法,不足为据,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明后期的人,所指的“原作”,不见得就是“原本”。赵景深先生将现存版本的曲文,和《九宫正始》所收“元传奇”《荆钗记》佚曲比较,发现《王状元荆钗记》和《九宫正始》曲文最接近(见《元明南戏考略》),现存各本的终局,《王状元荆钗记》和富春堂本《节义荆钗记》是属于“舟会”的,其他为“玄妙观相会”。赵先生对于结局处理的看法,认为《南词叙录》有今本(即称为本朝的)和古本(即称为宋元旧篇)的不同,在于李景云将“庙会”改成“舟会”。他说:“说不定迂腐地将庙会改为舟会,就是李景云干的;似乎象《西厢记》那样男女庙会是有伤风化,连夫妻团圆也不能让他们俩自己会见,必须由他们长辈会面,说明原委,方才合乎妇女不出闺门的古训。”(见《复旦月刊》1960年第1期)梨园戏《王十朋》作“庙会”,与南曲的曲文亦说是“玄妙观相遇”是一致的。另外,梨园戏《王十朋》与川剧高腔萧兰君的抄本《木荆钗记》很相近,特别是“十朋猜”一出和《木荆钗》的十九出“迎母问妻”、第二十五出的“见娘”,两者的细节处理也几乎相同,而为别种本子所未见。

闽南七子班《王十朋》一剧的残曲,现在闽南的南曲中尚遗存有十六支曲文,计有“恨君无行”(大倍调)、“泥金书报”(福马郎)、“我君春闱”(山坡羊)、“书中说汝”(倍滚调)以及“西风起”全套,包括“早起西风”(菊花新)、“自伊去后”(怜孤影)、“君隔在东”(牵衣恨)、“分散分开”(忆双娇)、“利刀怎割”(隔江云)、“金风荐爽”(韵敲玉)、“落眠正困”(黑甜乡)、“那盈得我”(愁黄雀)、“同梅香标”(凌云汉)、“我这心头”(白头吟)、“未见双人”(书雁塔)、“愿君龙门”(登天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