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乐昌公主破镜重圆　祝英台　董永
陈光蕊　王月英月下留鞋

一　乐昌公主破镜重圆

周德清《中原音韵》说：“南宋都杭，吴兴与切邻，故其戏文如《乐昌分镜》等类，唱念呼吸皆如约韵。”以后，元杂剧有沈和甫的《乐昌分镜》，《南词叙录》有明南戏《破镜重圆》的著录，剧本已佚亡，残曲见《雍熙乐府》、《南九宫十三调曲谱》、《南词定律》及《九宫正始》诸书。《宋元戏文辑佚》据以得佚曲三十一支。《远山堂明曲品》有明无名氏传奇《合镜记》的著录。它的故事可以从唐孟棨《本事诗》中窥视大略：

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宝之妹，封乐昌公主，才色冠绝。时陈政方乱，德言知不相保，谓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国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倘情缘未断，犹冀相见，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镜，人执其半，约曰：“他日必以正月望日卖于都市，我当在，即以是日访之。”及陈亡，其妻果入越公杨素之家，宠嬖殊厚。德言流离辛苦，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日访于都市。有苍头卖半镜者，大高其价，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设食，具言其故，出半镜以合之，仍题诗曰：“照与人俱去，照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陈氏得诗，涕泣不食，素知之，怆然改容，即召德言，还其妻，仍厚遣之，闻者无不感叹，仍与德言陈氏偕饮……遂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

莆仙戏有《安乐昌公主》一剧，又名《徐德元》（元与言谐音），剧本已佚。现莆田县老艺人黄吓铸，四十多年前在雀屏楼班演戏时，该班曾演过此剧，部分曲文还记得清楚，据他回忆如下：

首出是番兵入寇，城池将破，徐德元在宫中与安乐昌公主分别，公主唱：

【锦庭芳】在深宫，在深宫夫妻喜恩爱，如鱼似水，琴瑟百年谐。我夫妻前生前世，姻缘簿上结下来。清早间，走出深闺，移步庭阶。看庭前花共柳，看庭角花共柳，叶凋零，一片恁败采。想父王尽日愁不解，都只为，番寇兴兵扰害。奈国力衰微，文无策，武将罢兵怯战，一时朝野尽惊骇。心惊骇，夫妻舍离开。

二人将铜镜一面破为两半，各存一半，相约他日每年中秋之夜，将镜向京都高价售卖，冀得相见。无何城破，公主为越公杨素所得，留在府中。德元逃散在外，备受苦辛，某年流寓京都，思念公主不已，乃于中秋夜，持镜向市廛叫卖，索价高昂，人皆笑其痴癫，忽一老媪也执一破镜悬卖，德元见之，招至住处，出己镜与对，果然合而为一，询其来历，媪以公主之事告之，德元乃题诗一首，并将破镜托媪转致公主。公主见诗念：“当年镜破人居处，眼前镜破人不归，嫦娥雾影定除恨，明月路然有光辉。”唱毕昏厥，媪救之，询其因由，公主告以夫妻离散之事，媪深为婉惜，愿代设法使其夫妻相会。事为越公获悉，公主惊慄不已，不意越公竟命校尉召德元到府，询其情由，乃将公主送还，并厚赠之，自是破镜重圆、夫妻团聚。

当时演这出戏时，扮安乐昌公主的演员绰号“元饼良”，扮徐德元的号“生仔发”，鼓师名栋梁，锣手号“锣忽”，吹手号“吹生雷”，都已去世。

此戏在莆田一带颇为流行，南北洋等地都演过，而以平海城隍庙演出“卖镜题诗”一出，尤为精彩。

考察以上情节，莆仙戏《安乐昌公主》显然即是南戏《乐昌分镜》的遗貌。

二　祝英台

此戏不见著录。祝英台的故事，起源很古，《识小录》卷三说在《金楼子》上已有记载。此后如《乾道四明图经》引唐梁载言的《十道四蕃志》、《康熙鄞县志》载宋大观中李茂诚撰《义忠王庙记》，以及《宝庆四明志》、《延祐四明志》等都有记载。此外，杂剧有元白朴《梁山伯》一本，见《录鬼簿》。传奇有明朱从龙《牡丹记》一本，见《古人传奇总目》；朱少斋《祝英台》一本，见《远山堂明曲品》；王紫涛《两蝶诗》一本，见《曲录》；无名氏《同窗记》一本，《还魂记》一本，俱见《秋夜月》；又《同窗记》一本，见《秋夜月》、《缠头百练》；《访友记》一本，见《曲海总目提要》。《宋元戏文辑佚》共得佚曲三支。

莆仙戏现存《英台吊丧》有两种：一种是《白吊丧》，一种是《红吊丧》，以《红吊丧》最为特殊。《白吊丧》是描写英台因山伯病逝告明父母，前往哭灵，备极哀痛，这是以悲剧处理的戏，比较常见。而另一种《红吊丧》描写山伯与书童事久到祝家庄探访英台，英台同婢人心女装出迎，山伯惊喜之下，急向求婚，后知已配马家，懊丧而归，相思成病，经事久设计，到祝家报丧，骗英台来府吊丧，遂成姻眷。这是以团圆结局的喜剧。“吊丧”本来是极大之悲剧，白色的孝服变成大红的喜衣，故称之为《红吊丧》。这出戏在民间流传最盛，人们一般都能歌唱其中的曲子，这是梁祝戏中别具一格的团圆喜剧，很符合南戏以团圆结局的规格。

梨园戏存《士久弄》一折，故事：三伯离英台时，英台只吐出一个“马”字就咽住了。三伯回家后，不知何解，相思病重，即写信差士久来向英台讨药，并向“马”字何意。士久来到半路，遇安人差仁心来告知三伯：英台已配马家，从今与三伯断绝往来，不必悬念了。

漳浦竹马戏开场有“跑四美”，有四个美女分唱，唱四季曲，其中第三曲就是描写祝英台的，曲文如下：

秋饮黄花酒，山伯英台结朋友。二人同学有三年，未知英台是女儿。

这是很早以前保留下来的民歌，它记载了古南戏的一些剧目，可见这个戏在福建南戏中流行很广，清代涵江人杨玉章，在《百艳词》里提到了“同窗磨笔砚”这一句，记载了这出戏在清代演出的情况。

《泉南指谱续编》载有《祝英台》遗存南曲五支。曲文是：

1．记当初（中滚调，四腔管）：

记当初，记当初芸窗三年，返来依然独守许绣帷。值这时，我心神不定，乱偬偬，无故人相随侍。想伊人容貌聪俊，举止言谈真个令人可爱珍器，我共伊吟诗作对，殷勤，同枕共眠，并无桑中情意。我分开去时，说是择亲，共伊谋鸾凤到百年，岂料想，料想伊忘记得临行言语，再三再四，约汝二八、三七、四六无定期。空误我，误我盼望闺房，那盈得我睹物思人，我只得空耽置。那盈得我睹物思人，我此处空等伊。（《泉南指谱续编》第三集）

2．想起这事（玉交枝）

想起，想起这事绩，祝英台非是生成男儿，因为初欲往杭州，芸窗时，因此上，我即女扮男装行宜。见哥才貌魁奇，举止遧端庄，又兼满腹珠玑，我即籍名说叫有一小妹许哥恁，结亲谊，我临别亦曾嘱咐这诸就里。今旦，今旦哥来迟，我许亲情已受马家聘仪，大人主张不由我排比。今一分开，再无会合佳期，今来永诀作一参商两星。（《泉南指谱续编》第六集）

3．当初时（大倍调，忆王孙）

当初时，受尽外人麽带疑，谁晓我一点冰心，恰似铁石终也难移。因为我散学时，我没受得伊人殷勤，即得定佳期，一心所望和谐百年。谁料到今旦，反成参商两星。早知今日误，悔却连床时。红罗牡丹我何拘守许贞义，暗苦慽得我目滓珠泪滴。（《泉南指谱续编》第六集）

4．闲步家庭（锦板北调）

（英台起唱）闲步家庭，那见牡丹芍药开并蒂。早起来，喜鹊噪高枝，莫畏是我山伯哥，伊来践约，今生会合佳期。看见一人容貌麽聪俊，梅汝去问伊详细，来到此处，有麽因依，伊今到底是为何事绩。（山伯）我是，我是读书孔门客，特来访友寻朋，别无他意，别无跷踦。（英台）叫人心，汝去再问伊，伊人麽乡麽里，何名姓，寻何朋，须着说出真机，莫得糊相答应，互相瞒欺。（山伯）祝英台伊是我知心友，我即不劳关山来寻伊，我即不劳关山，拜见。（《泉南指谱续编》第八集）

5．你停着（北调）

事久哥，你停着，听我说几句衷肠话。我娘子情不虚，怀意不假，红罗七尺埋在牡丹花下，当时发愿到杭州，若是败名失节，红罗朽烂，牡丹不开华。芸窗三年转回家，红罗依旧，牡丹色更佳。马家闻说伊人贞节，佣托红叶冰人来聘他。聘时旧年下，腊月初八，见有一簇人马，担盘早早来到我家，就在许厅堂放下，放下，排是金花表里，锦缎红纱，一对金鞭花匣，盘担内尽是山珍海错，嘉果香茶。员外就请乐人吹打，笛子儿吹出喋喋嗒嗒，钟鼓打出鼟鼟冬冬，相思板拍得吱吱喳喳。写出，写出柬帖，请厝边邻右，邻右啰厝边，饮了一杯美酒，换了一盅个香茶。打扫厅堂，挂起古画，点起香花蜡灼，蜡灼香花，先拜公公，后拜妈妈，先拜公公，后拜妈妈。收了凤柬，回了鸾笺，即知我娘子伊人亲情配给是麽驴家。（事久插白曰：是马家。人心接唱）既晓得是马家，何必来问查。事久哥，汝去多多拜上恁官人，汝去多多拜上恁厝官人，说叫我娘子者从今后，不共恁官人嘻嘻哈哈、潇潇洒洒，婚姻事，一笔都钩罢。休要问他，你休要想他。（《泉南指谱续编》第四集》

在闽南七子班的“下南”、“小梨园”的传统剧目中，《祝英台》现能演出其中之一出“事久弄”，上面转录的南曲第五支“你停着”，即是此出的一段唱词。故事是事久奉山伯之命，到祝家去问明情况，当时英台与山伯临别之时，只说一个“马”字就径自进去，到底指的是什么？这时人心也奉安人之命，来回绝山伯。二人路上相逢，由人心诉出马家纳聘经过，嘱山伯不要再想念英台，说毕而别。梨园戏现存的“事久弄”一出，与《摘锦奇音》中所载的“山伯千里访友”中一段戏文略同。

三　董永

此戏在《九宫正始》、《南词定律》、《九宫大成》等曲谱中收有佚曲六支。《正始》题作《董秀才》，注称“元传奇”；《定律》、《大成》俱题作《遇仙》。《远山堂曲品》著录明传奇《织锦记》一本，列入“杂调”；《曲海总目提要》著录，并谓：“一名天仙记。据刊本，系梨园顾觉宇撰。”明清戏曲选集如《群音类选》、《八能奏锦》载有散出；《大明春》、《乐府菁华》亦录散出，标作《织绢记》；《尧天乐》、《万曲合选》之选出则标作《槐荫记》。《远山堂曲品》于此剧云：

《搜神记》称，董永父亡，无以葬，乃自卖为奴。主知其贤，与钱千万遣之。永行，三年丧毕，欲还诣主供奴职。道逢一妇人曰：“愿为君妻。”遂与俱至主家，曰：“永虽小人，蒙君恩德，誓当服勤以报。”主曰：“妇人何能？”曰：“能织。”主曰：“必尔者，但令君妇为我织百缣。”于是，永妻织十日，而百缣具焉。阅此，知遇仙之非诬也。但此以仲舒为永子，则谬矣！

此戏在兴化七子班传统剧目中遗存旧写本，题作《董永》，在闽南七子班中是小梨园的基本剧目十八本之一，亦题作《董永》。小梨园传统剧目保留有“介绍”、“卖身”、“守墓”、“击孤”、“姑嫂论孝”、“降凡”、“仙女摘花”、“天台别”、“出仙宫”、“皇都市”共十出。

梨园戏现存七场：“介绍”、“姑嫂孝”、“降凡”、“摘花”、“天台别”、“出仙宫”、“皇都市”。它的故事情节是：董永父母双亡，无法埋葬，卖身吴员外家，以葬父母。董在吴府，日间掌账，夜间守墓，吴见其孝义，欲将女玉真配之。董永与天上织女星有百日夫妇缘，玉帝令织女下凡与董永结亲，夫妻和好，织女每日织绢，绣成黄袍，令董永与皇帝，皇帝见袍喜甚，封为进宝状元。帝问袍来由，董永奏是织女所织。帝不信，欲斩之，幸织女来救，皇帝仍封其官职。董永荣归，织女将生下之子送与董永，夫妻永别。董永后再与吴玉真成亲。

剧本是蔡尤本口述本，其中“仙女摘袍”与“出仙宫”最有特色，别的剧种比较少见。“仙女摘花”这一场，因董永卖身为花奴，仙女故意摘其花，以情挑之，董永拒之，而女固挑，最后定情，同拜天地。这与黄梅戏之《天仙配》不同，不是“槐荫相会”的路子。看来梨园戏比较古朴。“出仙宫”一场，写织女有孕生子，玉帝命她将子送与董永，董永高中后，来到皇都市，与织女相见，织女在回忆过去的唱词中，提到有槐荫分别的情节。

四　陈光蕊

南戏《陈光蕊江流和尚》，《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题为《陈光蕊江流和尚》。《汇纂元谱南曲九宫正始》引注明“明传奇”。明杨暹有《西游记杂剧》六本，其第一本即专演江流事，故事情节据《宋元戏文辑佚》引述，略云：

海州陈萼，字光蕊。唐太宗时，状元及第，除授洪州太守，妻子殷氏，大将殷开山女，同了他一起赴任。在百花店买了一条金色鲤鱼，见非凡物，把它放了。水手刘洪，专以打劫为生，光蕊误坐了他的船，半路上，他把光蕊和家人们都推入江中，而胁迫殷氏相从。时殷氏已有八个月身孕，欲延陈氏一脉，忍辱允应，刘洪遂冒充光蕊到任。殷氏生子刚满月，刘洪迫令抛弃，她乘间写血书一纸，备叙始末，用木匣浮于江中，金山寺丹霞禅师救得此子，叫人抚养，后来剃度为僧，取名玄奘。玄奘到了十八岁，丹霞告以前事，叫他到洪州寻母。时刘洪早已辞职，现任太守是虞世南，殷氏令子向世南申诉，遂捕刘洪来办罪。起先，光蕊落水，为龙王所救——龙王，就是他放的鲤鱼。至此，送出光蕊，夫妻重圆。

钱南扬先生考证：《齐东野语》卷八记“某郡倅江行遇盗”事，颇与此相似，戏文也许即把此事增饰而已。又小说《西游记》第九回也专叙此事，和杂剧颇多不同：一、光蕊登第后才娶殷氏；二、赴任时还有母亲张氏同往，因病留在万花店，光蕊遇难，不去迎接，弄得十分困苦；三、收养玄奘的叫迁安，不叫丹霞；这些都和戏文相合。

此外戏剧，金院本有《唐三藏》一本，见《辍耕录》。杂剧有元吴昌龄《西天取经》一本，见《录鬼簿》。传奇有明无名氏《慈悲愿》一本，见《曲海总目提要》；清张照《昇平宝筏》十本，清内务府朱丝栏写本。然大多皆以取经为主。

莆田县现存的剧本，有“赴任逢灾”、“被赶出店”、“玄奘寻母”、“妈孙相会”、“公孙相认”。根据仙游县抄本题名为《陈光蕊》，注云《西游记》第二集。与小说《西游记》颇多相同之处，与明杨暹评本的西游杂剧有许多地方不同：一、光蕊是职授江州太守，不是洪州太守，是住宿于洪江府口；二、赴任时，殷开山之女殷氏及母张氏同往，张氏因病，暂留万花店，光蕊遇难不去迎接，生活困难；三、打劫的贼子除刘洪外，尚有其兄李彪；四、殷氏生子修书弃之江中，为金山寺长老所救，取名玄奘，不是刘洪迫令抛弃，而是殷氏趁刘洪不在时主动机智地做此事；五、玄奘在母亲相认祖母张氏后，殷氏告以速去京都报与外公殷开山丞相，殷开山立即带兵来江州捉住刘洪治罪，不是去向虞世南申诉的。

另从莆仙戏现存的《西游记》三种本子看来，其内容大同小异，各有删裁、增补，为了便于说明，将三本内容合在一起来谈，和杂剧进行比较，主要有以下几点不同：一、光蕊赴任时，其母张氏也同往，在万花店得病，光蕊因任期迫近与妻先行。光蕊遇难，张氏生活穷困。杂剧张氏没有同行；二、刘洪任满，还由李彪携假书进京给殷丞相，请得留任江州，不是早已辞职；三、玄奘长大，长老告以前情，玄奘借治病之名入江州府衙，与母相认，非江边相认；四、玄奘寻得祖母，请外祖殷开山发兵除奸，不是太守虞世南擒捕刘洪治罪。

以上这些不同的情节，凡是在南戏佚曲中能找到迹象的，都和南戏相同。由此可见，莆仙戏《陈光蕊》较完整地保留着南戏《陈光蕊江流和尚》的一些面目。

赵景深先生在《元明南戏考略》一书中，列有“陈光蕊江流和尚”专文一篇，备述此戏源流，并对《江流记》南戏残曲重新进行整理，共得佚曲三十九支。

五　王月英月下留鞋

《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元曾瑞卿有《王月英元夜留鞋记》，元曲选本；明无名氏有《胭脂记》戏文，文林阁刻本。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认为：“《胭脂记》大概就是根据本戏改编的，其间有袭用本戏曲文处，两者是非常接近的。”并辑得佚曲六支。

《正始》题作《郭华》，又题作《留鞋记》，均注云是“元传奇”。

莆仙戏题名作《郭华》，其中存“胭脂铺”、“相国寺”两场。梨园戏存“上京赴考”、“月英祝寿”、“买胭脂”、“相国寺”、“月英闷”、“包公判”六场。故事情节与《胭脂记》基本相同。这是在福建最流行的一个南戏剧目。

兴化七子班旧写本《郭华》，莆仙戏今存“郭华赴试”、“胭脂铺”、“相国寺”、“包公断案”、“义女佳婿”、“登第团圆”等六出。

闽南七子班亦称《郭华》，为小梨园十八本内棚头传统剧目之一，现存蔡尤本口述本，计有“赴试”、“买胭脂”、“入山门”、“月英闷”、“提月英”、“审月英”等六出。

闽南七子班和兴化七子班的《郭华》残出表明，故事情节与各曲谱曲文所述基本一致，唯有一重要情节是不同的，其他各曲本都是郭华吞半幅罗帕而死，只有这两种七子班是吞弓鞋而死的。曲文的遗存情况，闽南七子班最为明显。南戏《王月英月下留鞋》剧本已佚，在《九宫正始》中收有曲文六支，二支题《郭华》，四支题《留鞋》，俱注云“元传奇”，可知元代有《郭华》与《留鞋》两种剧本。其中《留鞋》的四支曲文，在梨园戏“买胭脂”一出中比较完整地遗存下来，兹以《宋元戏文辑佚》与之比照如下：

1.【黄钟过曲降黄龙】：

有话难提，为胭脂颜色，可人情意。事不由己，常言道，君子成人之美。听启：未娶妻室，自恨我婚姻来迟。总有才貌，谁人便肯，招咱为婿？（《正始》册一，题《留鞋记》，注云“元传奇”。）

郭华：嗳，娘子，聪明真聪明。听说，（唱）有话难提，感谢芳卿雅意，一心挂念，只地欲留茶。君子言语，衷情恶难假，只为着胭脂，好颜色，才会把我情迷。虽然事不干己，我故意准做媒人，一昼（？）君子，方可成人之美。……念书生命乖运蹇，姻缘未遂，都也未曾娶妻。（小梨园本“买胭脂”一出。）

2.【前腔第二换头】：

听他语话跷蹊，自古道明人，点头即知。全没道理，直恁的，话不投机。常时，往来街市，只恐怕傍人猜疑。买胭脂，自合抽身，早早回去。（《胭脂记》十六出“戏英”。）

月英：（唱）堪笑恁，言语恁有跷欹，阮梅（不）比，有许一等俗女儿，劝恁无得开嘴，也恐畏了隔墙人耳，恁读书人识道理，岂不达周公礼义。有婚姻，为媒妁，子女言婚，恐怕了私情外意。（小梨园本“买胭脂”一出。）

3.【前腔第三换头】：

重启：姐姐容恕。有一句，不识进退言语。娘行貌美，我年少，匹配端的相宜。奇异，共谐连理，似一对鸾凤于飞。做夫妻，相怜相爱，半步不离。（《正始》册一，题《留鞋记》，注云“元传奇”。）

郭华：偶相逢，真知己，都应是有缘，相会在千里，鸾凤双，鸳鸯群，许入房，才称我心意，将携手，同入销金帐内，共汝相惜，不甘放离。（小梨园本“买胭脂”一出。）

4.【前腔第四换头】：

相欺，把咱调戏。免不得骂你几句，村俗无知。非媒不娶，岂不达周公之礼。胡为，须知惹人谈耻，我怎比花街娼妓。若求婚，也不嫁你，个饿酸穷鬼。（《正始》册一，题《留鞋记》，注云“元传奇”。）

月英：歹言语，来相欺，阮身是月中丹桂第一枝。无夸嘴，挺书诗，在胭脂，教汝讨人死。（小梨园本“买胭脂”一出。）

从上述【降黄龙】四支曲文的对照中，可知《九宫正始》所载的“元传奇”《留鞋记》与闽南七子班小梨园的《郭华》，两者的关系是很密切的，文义和曲词极为相近，这种继承和遗存的情况，在闽南七子班中是比较明显的。闽南民间谚语有云：“要吃吃明糖，要看入山门。”“明糖”是当地一种美味的食品，“入山门”则是《郭华》戏中唱做均佳的一出。“入山门”的土地公一面做戏，一面做道具，叫郭华搬开，用拐托鼻放在一旁，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早期南戏表演的古朴风貌的遗存。这本戏中的一些曲子如【相思引】（“买胭脂”中的“暗想暗猜”）、【摊破石榴花】、【麻婆子】、【越恁好】、【霓裳羽衣曲】（【趁赏】）；【双鸿】（“月英闷”中的“荼蘼架”），还有“恳明台”、“告大人”（“审月英”中的【锦板】）等都是当地人们家喻户晓的著名南曲。同时在《泉南指谱》中也保留了下来，成为南音中的著名曲牌。兹转录其中的“荼蘼架”和“告大人”两支曲文如下：

【荼蘼架】（双鸿）荼蘼架，日弄影，鸟鹊悲春意，故卜来叫出断肠诗。看紫燕啣泥归，黄蜂尾蝶，黄蜂共尾蝶，翩翻那障飞来采花蕊。阮心绪今卜诉怙谁，肝肠百结，但得掠只目滓珠泪垂。咱娘娴相随行去到相国寺中，伊人食得醉醺醺。挨来拣去，挨来共拣去，伊身都全然不醒来。贼冤家，无心腹，误阮返来只处无惧又无睬。肌肤瘦，阮不自在，阮身恰是扬子江中遇着风浪摇摆，鹊桥会不驾来，亲象牛郎织女银河阻隔，在许东西，恰亲象牛郎织女银河阻隔在许天台。（录自1958年泉州南音研究会编《南曲选集》第一集）

【告大人】（锦板）告大人，容诉起，念月英住在东京人氏。我问你，有父母几兄弟，你们从头说来？恨命乖，无兄弟，母在堂，父亲亦曾早先过世。你几年，曾配偶，既单身你们作什么主意？亏缘蹇，未曾结亲谊，跟伴母亲做针绣，卖胭脂小营利，轻共重，只轻重是阮独自耽置。你是妇人家，不出闺门，岂可游街坊丢绣鞋，做出丑陋行往？幸元宵赏灯时，王孙士女同游戏，人马挨挨，人尽相挨，因只上阮弓鞋失脱道傍，未曾有只嫌疑事志。丢绣鞋，你们丢绣鞋在路傍，因何放在相国寺醉人怀里，这必是订约南花于月期？共妾身，非干己，全望大人你着谅情察理。真好笑，真好笑，事跷欹，我为官秉正，明断无差，岂容你糊涂抵，我不打，我不打是你不招，看我堂上排刑具，你看我堂上排下刑具？惊，惊得神魂飞，羞，羞得我面水流滴，到只处，无夸何但得招认，阮今免遭凌剧。秉公心，秉公心是严法地，有事情难逃避，你从头说来，我为你曲全苟完句美，免你受尽凌剧，免叫你受尽万凌剧。卜说出，卜招认，人忍羞耻，黑白不分，任却西江水难洗，是我一时无听见，同梅香去到相国寺，见伊人酒醉纷纷，将只罗帕弓鞋，阮乞伊为记，即将只罗帕弓鞋，阮今乞伊收准为记。（录自1959年《丰富幽雅的福建南曲》油印本，苏来好、陈玉秀唱，庄汉泽记谱。这是《审月英》一出中，月英同大人对唱问答之辞。）

《郭华》在《泉南指谱重编》中，题作《留鞋》，遗存南曲四支。兹录曲文如下：

【胜寻芳】趁赏花灯，端的是为私行。咱今来到这山门，都亦不见伊踪影，再攊这金莲来联步行进。伊是怪咱来迟，要伊即假作一行径。劝恁莫得相恼，且看我衷情，叫恁几声，伊都亦不应。我劝恁莫得着急，起来相应承，我枕上补报君，恁恩爱共汝说分明。我今看伊，我今看伊必有麽跷踦，双目汝那是假作呆痴。

【醉罗浮】踗步近前，攊身遧扶起，伊遧般软体沉重倒斜欹。叫汝不应，汝这头举都不起。咱今论人情，管麽一羞耻，好共汝亦着说给我知机。醉矇眬叫都不知醒，枉我为君于恁，只得费尽心机。矇眬醉叫恁都不知醒，枉我为君于汝，只得费尽心机。

【纳朱】脱落脚下绣弓鞋，心头，我这心头暗苦慽，真象结托无缘君恩爱，未就譬分疏。相思，我今相思难开解，罗帕包定绣弓鞋，为伊放下怀中底，再来乘势攊伊身挨，我乘势再来攊伊身挨，汝食遧醉我一身，来作麽去艺。

【惜分飞】（梅香唱）娘子有心相意爱，秀才因麽不醒来，实是无彩。（月英唱）触人暗慽，流尽目滓，我这芳心未艾，芳心无赖。醉醒来汝亦着仔细猜，汝莫怪叫是无心，相意去爱，这是无缘相擔带。（梅香唱）劝娘，劝我娘子，汝亦莫得苦慼啼，笑杀，笑杀许般人可见呆痴，抽身，抽身且返去，莫放迟，亦恐畏墙壁人有耳。（月英唱）我但得共汝且相辞，我但得着来共汝柝分离，那畏去后为君恁切病相思，那畏我去后，我为君恁今切病相思。（娘合唱）门楼鼓打五更时，钟声报晓鸡声啼。相共返去莫放去迟，相共返去咱今莫得放去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