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南戏得名之由来

南戏是北宋时期流行在广大北方地区的杂剧艺术传播到南方以后，和当地的民间艺术结合而发展起来的一种戏剧艺术。它形成于北宋末、南宋初，流行在广大的南方地区。它的名称，历来文献记载得很多，但说法不一，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定。“南戏”这个名称，最初的记载见于元代夏伯和的《青楼集》：

龙楼景、丹墀秀……专工南戏。

也有叫作“南戏文”的，元钟嗣成《录鬼簿》明钞本卷下“萧德祥”条：

又有南戏文。

也有称作“戏文”的，如最早见于宋代周密《癸辛杂志别集》卷上“祖杰”条：

乃撰为戏文以广其事。

又见于元刘一清《钱塘遗事》卷六“戏文诲淫”条，并云：

至戊辰、己巳间，《王焕戏文》盛行于都下，始自太学有黄可道者为之。

又见于元周德清《中原音韵》，该书“中原音韵正语作词起例”中说：

悉如今之搬演南宋戏文唱念声腔。

又说：

南宋都杭，吴兴与切邻，故其戏文如《乐昌分镜》等类，唱念呼吸，皆如约韵。

也有把这两种名称并列的，既称“戏文”，也称“南戏”。如明叶子奇《草木子·杂俎篇》云：

俳优戏文，始于《王魁》，永嘉人作之。……其后元朝南戏尚盛行。

又因为南戏是宋杂剧继续发展的产物，所以杂剧这个名称也就被沿袭下来，在明代就有一些人以杂剧称呼它，不过在杂剧之前又冠以某个地方的名称，如把南戏称为“温州杂剧”。明祝允明《猥谈》中说：

南戏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际，谓之温州杂剧。

这是就浙江温州地方的南戏而言的。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温州又称永嘉。明代人好以古名雅称，故又名之为“永嘉杂剧”。明徐渭《南词叙录》云：

南戏始于宋光宗朝，永嘉人所作《赵贞女》、《王魁》二种实首之。……或云：“宣和间已滥觞，其盛行则自南渡，号曰‘永嘉杂剧’，又曰‘鹘伶声嗽’。”

其实，“温州杂剧”、“永嘉杂剧”，都是南戏的一种别称而已。从上述情况来看，南戏在历史文献的记载中是有多种名称的，而且很不一致，没有一个统一的称呼。特别应该注意的一个情况，就是“戏文”这个名称，它包含有演出完整故事情节的戏剧的意思，即是说从故事剧的角度概括了南戏的特点。作为戏剧的一种体裁而论，南戏与宋代以前的参军戏和歌舞戏、宋代的滑稽戏是有区别的，即与同时的北方杂剧偏重于片段表演如四折一楔子的体例，也有着明显的区别。另外，唐代变文与中国戏曲的成因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而唐代的“变文”和宋代的“戏文”，从文学体裁发展的观点来理解，似乎有着某种联系。所以“戏文”这个名称的出现，是有它的特殊意义的。因此，我们认为还是称“南戏”比较妥当。

从词曲关系方面来说，南戏也可以说是宋人词调的发展。一般都说，诗发展为词，词发展为曲，这是我国文学很明显的发展脉络，在徐渭《南词叙录》中记载得很清楚，他说，南戏“其曲则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按宋人词，到了南宋时期已经发展了，其曲不仅是按平仄来定，而且按平、上、去、入来定了，所以说古代记载南戏的名称互不统一。以戏剧方面来说，它是宋杂剧的发展。从音乐来说，它是“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所用的曲调是南方的曲调，即南曲，所以也有人称南戏为南曲戏文，如元钟嗣成《录鬼簿》卷下“萧德祥”条，曹楝亭本作“又有南曲戏文等”。其后的记载，把南戏剧本也称为戏文，如郑之珍的《目连救母戏文》（见《古本戏曲丛刊》本）。明代的闽人也把福建的南戏称为戏文，据福建特有剧本《荔镜记》所云，称为“班曲荔镜记戏文”这是明嘉靖丙寅年间的新安余氏的刻本。据确考，新安余氏即福建建阳麻沙镇的书商。麻沙是宋元明间刻书最盛的地方，尤其明代的许多戏剧书籍都是福建麻沙出版的，麻沙刻成的《荔镜记》戏文，今天还在福建梨园戏、高甲戏及广东潮剧中流行，其他地方没有这个戏。

明清两代，在闽文人对南戏的记载，仍以戏文称呼。莆田黄景星（明嘉靖十二年进士）的《槐芝堂集》里有一条“家训”记：“不许沾习俗非，听从妇女登山入庙出外看戏文。”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莆田进士关陈谟的《闽中杂志》说：“莆田之戏剧，始于宋，而盛于明。……多是南京闲散部员，罢职归来，集各家丫环，搬演戏文。”可见南戏在宋元明清以来一直在福建流行。

所以南戏不管称它为杂剧、戏文、南戏文，或是南曲戏文，这仅仅是在各个时代、各个地点，人们一时一地的记载不同而已。从上述情况看来，明代何良俊的说法比较妥当，他说：“金人呼北戏为杂剧，南戏为戏文。”这是从时代地域上对戏剧的总称，泛指长江以南，南宋时代的戏剧形式。“温州杂剧”，我们认为只能说是在温州、杭州地区流行的一种南戏，所以不能以温州杂剧来概括宋元时期在广大南方普遍流行的南戏。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里说得很好：“戏文之名，出于宋元之间，其意盖指南戏。”我们认为这种说法比较妥当。

但是，在明代一般人的说法里，凡是戏曲艺术，都可以叫作“戏文”。明代作家凌濛初（1580—1644）在他著的《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八的“金光洞主谈旧迹，玉虚尊者悟前身”一回中说的一段话，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看法。他在书中说：

说话的，你错了。看官，听说。那戏文本子，多是胡诹，岂可凭信！只如南北戏文，极顶好的，多说《琵琶》、《西厢》。那蔡伯喈，汉时人，未做官时，父母双亡，庐墓致瑞，公府举他孝廉，何曾为做官不归，父母饿死？且是汉时不曾有状元之名，汉朝当时正是董卓专权，也没有个牛宰相。郑恒是唐朝大官，夫人崔氏，皆有封号。何曾失身张生的事？后人虽也有晓得是元微之不遂其欲，托名丑诋的，却是戏文，倒说崔张做夫妻到底，郑恒是个花脸衙内，撞阶死了，却不是颠倒得没道理！只这两本出色的，就好笑起来，何况别本，可以准信得的？所以小子要说冯当世的故事，先据正史，把父亲名字，说明白了，免得看官每信着戏文上说话，千古不决。

在这段文字中，对戏曲艺术连叙带议，把北方的杂剧和南方的南戏，通通称之为“戏文”，并且指明这叫作“南北戏文”。可见，至少在明代时候，人们常常把中国戏曲艺术，都叫作戏文，而不是仅仅限于南戏才用这个称呼。现在，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省的人们，也仍然是把戏曲艺术，通通称呼为戏文。可见，“戏文”一词，从古沿用至今，已经成为中国戏曲的通俗的泛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