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全三册) (惊魂记-悬恐异闻录系列)
1.3.4.1 临终的侦探
临终的侦探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女房东赫德森太太,长期以来吃了很多苦。她的二楼整天有一些稀奇古怪而且让人讨厌的客人光临,就连她的那位著名的房客的生活也是怪癖而没有规律的,这让她的耐心受到了严重的考验。那位房客一团糟的生活让人无法相信:喜欢在怪异的时间听音乐;经常在室内练习枪法;还经常做些奇奇怪怪并且发出阵阵恶臭的科学实验;以及充斥他周围的各种暴力恐怖的气息,这些都让他成为伦敦最为糟糕的房客。可是,他出的房钱却很高。毫无疑问,我和福尔摩斯住在一起的那些年,他付出的租金早就能买下这所房子了。

房东太太特别怕他,不论他的行为如何让人难受,她从来都不去管他。但她也是真心喜欢他的,因为他对女人永远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福尔摩斯一点儿都不喜欢女性,也就更不相信女性,可是他永远是一个骑士气概的反对者。我明白房东太太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在我结婚的第二年,房东太太来找我倾诉我那可怜的朋友所处的悲惨困境时,我认认真真地听了她讲的故事。

“华生医生,他都快死了。”她说,“他已经整整三天重病缠身,恐怕都活不过今天了。他不让我找医生来家给他看病。今天早上,我瞧他脸上的颧骨几乎全都凸出来了,瞪着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我对他说,福尔摩斯先生,不论你是否愿意,我现在就要去请医生。他说既如此,那就去请华生来吧。为了救他,绝对不能浪费时间,华生医生,否则,在他断气前,就没法再见到你了。”

我被吓了一跳。我可不知道他生病了,所以就没多说什么,即刻穿戴整齐出发。一路上,我请房东太太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

“能说的并不多,华生医生。他之前好像是在罗塞海特河边的一条小胡同里研究一种什么病。这次他回来还把这种病也带了回来。从星期三下午一直到现在都躺在床上,就没起来走动过。整整三天三夜一点儿饭都没吃。”

“天啊!你为什么不请医生来给他看病呢?”

“华生医生啊,是他坚持不看医生。你也知道他的那种倔脾气。我敢违背他的命令吗?估计这次他活不了多久了。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已经是十一月了,雾气浓重,在昏暗的光线下,窄小的卧室显得阴沉沉的。福尔摩斯的样子确实凄惨极了,望着床上那张瘦削干瘪的脸,我的心直打寒战。因为高烧不退,他两眼发红,嘴唇上还结了一层黑皮,放在床沿上的两只手不停地抽搐,声音喑哑。我走进房间时,他有气无力地躺着。看到我,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没错,他认出我来了。

“哎呀,华生,我在如此倒霉的日子见到你。”他说话的声音微弱,但还是有那种满不在乎的味道。

“我亲爱的朋友。”我喊道,向他走去。

“闪开,快闪开!”他说道,他那种紧张的神态只能使我联想到危险的时刻。“华生啊,如果你想靠近我,那我就命令你出去。”

“为什么啊?”

“因为我想这样,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房东太太说得真是一点儿没错,他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蛮横不讲理,可眼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就让人心生怜悯。

我向他解释说:“我来,只是想帮助你。”

“那就太好了,你按我的命令行事,那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那是肯定的,我的福尔摩斯。”

他声色俱厉的态度慢慢缓和了,“你没生气吧?”他喘着粗气问我。

“可怜的人哪,你都这样躺在床上忍受病痛的折磨,我怎么还会生气?”

“华生,我这样做是为了你。”他声音哽咽地说。

“为了我?”

“我很清楚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染上了一种从苏门答腊传来的苦力病。关于这种病,荷兰人要比我们清楚得多,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也无法治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是一种致命性疾病,并且非常容易传染。”

他说话的声音绵软无力,似乎像是在发高烧,两只大手一边抽搐一边挥舞着,让我赶快走开。

“华生,碰了我就会传染给你的,你千万不要过来。你站在那里就没事儿。”

“天啊,福尔摩斯!你认为你这样说就能阻拦我吗?即便是我父母也没法阻拦我。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放弃照顾老朋友的职责吗?”

我又往前走,可他叫住了我,明显是发火了,“如果你站着不动,我就会跟你说发生了什么事;如若不是,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我非常敬重福尔摩斯的崇高品质,就算是我并不懂他的意思,我也总是听他的。可现在我的职业本能激发了我。其他事可以任由他支配,可在病房里,他得听我的。

我说:“福尔摩斯,你病得这么严重。病人就应该像孩子一样乖乖听医生的话。不论你是否愿意,我来看看你的症状,我好对症下药。”

他两眼恶狠狠地瞪着我,说道:“就算非得看医生,那也得请我信任的医生。”

“如此说来,你不信任我?”

“我和你的友谊,我肯定信得过。但事实是无可辩驳的,华生,你终究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经验有限,资历不够。说这些本来就让人不愉快,是你逼我这样说的。”

这席话狠狠地在我心口插了一刀,“福尔摩斯,这些话不像你说的。你的这席话清晰地反映了你的精神状态。如果你不信任我,那我也有自知之明,我这就去请贾斯帕?密克爵士或者彭罗斯?费舍,或是伦敦其他最顶尖的医生。不论怎样,你总得让医生瞧瞧。假如你觉得,我能站在这里不管你,见死不救,也不去请其他医生帮忙,那你就错看你的朋友了。”

“华生,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他有气无力地说着,似是呜咽,又好像是呻吟,“难道还要我来指明你自己的缺陷吗?请问你知道打巴奴里(译者注:Tapanuli,印尼地名。)热病吗?你又听说过福摩萨(译者注:某些外国人沿用的16世纪葡萄牙殖民主义者对我国台湾省的称呼。)黑色败血症吗?”

“我确实没有听过这两种病。”

“华生,在东方有很多疾病,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病理学现象。”他说了一句停了停,喘口气接着说:“我最近在做一些有关医学犯罪方面的研究,从中还学到了很多东西。我的病就是在研究过程中染上的,你没有办法的。”

“或许是这样吧。不过,我刚好知道爱因斯特里博士最近就在伦敦。他是目前有关治疗热带病的顶级权威之一。不要再推辞了,福尔摩斯。我现在就去请他来。”我毅然决然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从来没有这么吃惊过!病人像只老虎从床上一跃而起,把我拦住。我听见钥匙在锁孔里咔嗒一声。转眼间,病人摇摇晃晃地回到床上。他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损耗了大量体力,筋疲力尽,喘着粗气地躺在床上。

“我的朋友,你不会硬生生从我手中夺走钥匙吧,我想留住你。我不想让你走,你就别想走。可我最后会让你走的。”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每说完一句都拼命地喘着气。“我明白你是在为我着想。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但请给我一点时间恢复体力。现在才四点肯定是不行的,到六点钟,我就让你走。”

“福尔摩斯,你简直不可理喻,你真是疯了。”

“就两个钟头。我答应六点一定让你走。你能等吗?”

“如此看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你。”

“真心谢谢你,我整理床上用品不需要你帮忙,你可以离得远一点儿。华生,你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可以去找人来帮我,但你所找的人不能是你刚才提到过的那些,你得从我挑选的人里去寻求帮助。”

“这个没问题。”

“自从你走进房间到现在,这几个字是你说出来的最为通情达理的话,华生。那里有书,我现在没有力气,当一组电池的电都输入一个非导体,我不知道这组电池会是什么感觉。华生,六点钟,咱们再谈吧。”

但是,还没到六点钟我就开始交谈了,这是很肯定的,但这次的情况几乎和他之前跳到门前那一次同样让我大吃一惊。我曾站了一会儿,看着病床上默默无声的背影。被子都快把他的整张脸遮住了,他似乎是睡着了。我无心坐下看书,于是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看贴在墙上的著名罪犯的照片。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走到壁炉台前。台子上散乱地放着各种烟斗、烟丝袋、注射器、小刀、手枪子弹和其他一些乱糟糟的东西。其中有一个黑白相间的象牙小盒,盒子上有一个活动小盖。这个小玩意儿特别精致,我伸手去拿,打算好好看看,这时福尔摩斯莫名地狂叫起来,这一声喊叫在街上也能听见。这可怕的叫喊声让我浑身打冷战。我转过头来,只见一张不停抽搐的脸和两只惊悚的眼睛。我手里拿着小盒子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放下!快给我放下,华生,叫你赶快放下!”他的头躺在枕头上。我把小盒放回壁炉台上,他这才舒了口气。“华生,我最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难道你不知道吗,这是让我最无法容忍的。你这个医生——你简直要把病人赶到避难所去了。老兄,你快坐下,让我休息会儿。”

这个意外的事给我留下了非常不愉快的印象。他粗暴无礼而且莫名激动,接着他还说些如此粗野的话,这跟他平时极具亲和力的态度相差太远。这说明了他的头脑是多么混乱,在所有的灾祸中,毁坏高贵精明的头脑是最令人痛心的。我一声不吭,情绪很低落,一直坐等到过了规定的时间,我一直看着钟,他似乎也一直在看着钟,因为刚过了六点,他开始说话了,还是跟之前一样有生气。

“华生,现在。”他说,“你口袋里有零钱吗?”

“有一些。”

“那银币呢?”

“银币有很多。”

“半个克朗的有多少?”

“五个。”

“噢,太少啦,太少啦!太不幸了,华生,虽然就只有这么一点,你还是把它放到表袋里去,剩下的钱你就放到你左边的口袋里。真心谢谢你。如此一来,你就能保持平衡了。”他胡言乱语了一通,浑身颤抖起来,又发出了既像咳嗽又像呜咽的声音。

“华生,你现在把煤气灯点着,你千万要小心,只能点上一半。太感谢了,太好了。你不用拉起百叶窗,麻烦你把信和报纸放在这张桌子上,能让我够得着就行,真是不胜感谢。请你再把壁炉台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过来一些。”

我按着他说的都做好了。

“真是好极了!那上面刚好有一个方糖夹子。请你用夹子把那个象牙盒子夹过来,放在这边的报纸里面。很好,现在你就去伯克大街13号请柯弗顿?司密斯吧。”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不太想去请医生过来了,因为可怜兮兮的福尔摩斯神态昏昏沉沉的,我一旦走开怕他有危险。但是,他现在要我去请他所说的那个人来看病,他的心情是如此急切,跟他刚才不准我去请医生的态度一样固执。

于是我担心地说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的好华生,或许你没有听说过,现在我要告诉你,也许你会很惊讶。治疗这种病的行家并不是医生,而是一个种植园主。柯弗顿?司密斯先生是苏门答腊很有名望的人,现在刚好在伦敦访问。在他的种植园里,有一种疫病因为得不到有效的医疗救助,死了好多人。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动手研究,并且取得了很好的疗效。他这个人非常讲究条理,我让你六点之后去,是因为我知道六点以前你找不到他。现在你肯定能把他请来,用他的先进经验来解决我们的困难,调查这种病已经是他最大的爱好了。我敢确定,他会愿意帮我的。”

福尔摩斯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但我不想形容他说话时如何被喘息声打断,也不想描述病痛是如何让他的双手又抓又捏。在我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情况是越来越糟糕了:热病斑点越加明显,从深深凹陷的黑色眼窝里射出来的目光越发刺人,脑门全是冷汗。但他说话时那种悠然自在的风度一如往常。即便是到了奄奄一息的时刻,他依旧是一个发号施令者。

“把我的详细情况告诉他。”他说,“你要把你对我所有病情的印象都表达出来——危在旦夕——危在旦夕,神志不清。真的,其他的我就想不出来了,为什么整个海滩不是一整块丰产的牡蛎。噢,我都糊涂了!太奇怪了,脑子是由脑子来控制的!我究竟是在说什么,我的华生?”

“让我去请柯弗顿?司密斯先生。”

“噢,没错,这个我还记得。我的性命就全靠他了,请你去求他过来。我和他之间虽然关系不是太好。他有一个侄子,华生,我之前以为这里面有卑鄙的勾当,我让他看到了这一点。这个孩子死得太惨了,司密斯恨透了我。你要去劝动他的心。请他,求他,想方设法把他弄来。只有他能救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把他拖进马车就好了。”

“这可不行。你要说服他,让他自愿来。但是你要在他来之前就先回到这里。不论你用什么借口都行,记住千万不要跟他一起来。华生,你可别忘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肯定有天然的敌人在限制生物的繁殖,你和我都尽力了。那么,这个世界会不会被繁殖过多的牡蛎淹没呢?不会,不会,多可怕呀!你可要把心里的所想都表达出来。”

他完全就像个傻孩子一样胡言乱语。然后他把钥匙交给我,把我高兴坏了,我一把夺过钥匙,否则他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房东太太就在走道里等着,低声哭泣着。我穿过套间,后面还传来福尔摩斯叽里呱啦的尖细嗓音。走到楼下,当我叫一辆马车时,有一个人从雾中迎面走来。

他问道:“先生,你知道福尔摩斯现在怎么样啦?”

原来是旧相识,苏格兰场的莫顿警长。他身着便装来的。

我回答说:“他现在病得特别厉害。”

他用一种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如果不是这样会显得太恶毒的话,我倒是认为在车灯下看,他居然是满面笑容的。

“我听到一些有关他生病的谣传。”他说。

我和他说了两句便坐上了马车,马车移动了,我便慢慢离他远去了。

下伯克街原来就在诺庭希尔和肯辛顿交界的地方。这个片区的房子很好,只是界限不清晰。马车刚好就在一座住宅前面停了下来。这所房子是老式铁栏杆,双扇大门和闪闪发亮的铜件都有一种体面而严肃的高贵气派。一个一本正经的管家出现了,身后射来一束淡红色的电灯光。这里的一切跟他都很协调。

“柯弗顿?司密斯先生在吗?先生,请你把我的名片拿给他。”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绝对不会引起柯弗顿?司密斯先生的注意。通过半掩着的房门,我听到一个嗓门很高、狂躁刺耳的声音。

“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想干什么?嗯,斯泰帕尔,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次吗,在我搞研究的时候,我最讨厌别人来打扰我。”

管家柔声轻语地做了一番安慰性的解释。

“噢,我不想见他,斯泰帕尔。我的工作不能允许这样中断。跟他说我不在家。如果对方硬要见我的话,就让他早上来。”

我一想到福尔摩斯正在病床上忍受病痛的折磨,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等我找到人去救他。现在可不是讲礼节的时候,他的生命能不能继续下去,就要看我此次能否找到人。管家还没来得及传达主人的意思,我就已经推开门闯进房间了。

一个人从火边的躺椅上站了起来,怒火中烧地狂叫着。只见一张淡黄色的面孔,脸上堆满了横肉,满脸油腻,还有一个肥大的双下巴,茸茸的茶色眉毛下面是一双阴森吓人的灰色眼睛,狠狠盯着我,光光的额头上戴着一顶天鹅绒的吸烟小帽,压着红色的卷发。他的脑袋特别大,可当我低头一看,觉得非常吃惊,这个人身材矮小又瘦弱,双肩和后背都弯曲着,就像是小时候患过佝偻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这样闯进来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是告诉你,让你明天早上再来吗?”

“对不起。”我说,“我的朋友病得很厉害,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一提到我朋友的名字,这个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脸上之前气急败坏的表情消失了,神色紧张起来。

他一脸迷惑地问:“你是从福尔摩斯那里来的吗?”

“没错,我就是从他那里来的。”

“福尔摩斯现在的情况怎样?他还好吗?”

“他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了,都快死了。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他递给我一把椅子坐下,他也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就在此时,我偷偷从壁炉墙上的一面镜子里瞥见了他的脸。我敢发誓,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险狡诈的笑容。可我又自己琢磨,肯定是我的意外出现而引起的紧张焦虑。因为没多久,他转身看着我的时候,脸上是真诚关切的笑容。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很难过。”他说。“曾经我是做了几单生意才结识福尔摩斯先生的。我特别看重他的才华和性格。他在业余时间研究犯罪学,而我在业余时间研究病理学。他捉拿坏人,我灭病菌。这就是我发明的监狱,”他边说边用手指着桌子上排满了的瓶瓶罐罐,“在这里培养的胶质中,就有世界上最凶恶的犯罪分子正在服刑呢。”

“就是因为你有常人所没有的特殊知识,福尔摩斯才特别想要见到你。他对你的评价特别高。在他看来,整个伦敦只有你才能帮助他。”

他问道:“那究竟是为什么呢?福尔摩斯为什么会认为只有我才能帮到他?”

“因为你知道东方的疾病。”

“那又为什么他会认为他染上的就是东方疾病呢?”

“因为是在进行有关职业方面的调查了解中发现的,他之前在码头上跟中国的水手一块儿工作过一段时间。”

柯弗顿?司密斯先生会心地笑了,拿起他的鼻烟壶。“噢,原来如此,嗯?”他说,“我觉得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他病了多久了?”

“前前后后大概有三天了吧。”

“神志清醒吗?”

“偶尔昏迷。”

“噢,这么说来情况很严重。答应他的请求却不去看他,这样做不道德。可让我中断自己的工作我又不愿意。不过这件事得另当别论,我现在就跟你去。”

我想起了福尔摩斯的叮嘱。

我急急忙忙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先走一步。”

“那好吧,我待会儿一个人去。我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住在哪里。你放心吧,我最迟在半小时内到。”

我慌里慌张地回到福尔摩斯的卧室,我怕离开的这段时间会出什么事。现在,他的病情有了好转,我就放心了。可他的脸色还是毫无血色,但是还算清醒。他讲话的声音十分细小,只是比之前要更为清醒。

“嗯,华生,你见到他了吗?”

“我见到他了,他半小时内到。”

“那太好了,你就是我最好的信使。”

“他本想跟我一起来的。”

“那绝对不行。不能那样做。我生什么病,他问了没有?”

“我跟他说是有关东方中国人的事情。”

“嗯,好极了,华生,你做得太好了,你已经尽了好朋友应尽的责任。现在你可以退场了。”

“福尔摩斯,我想等等,听听他对病情的看法。”

“噢,我的华生,那是肯定的啦。只不过,他认为这里有两个人,我敢肯定他的意见会更加真实、更有价值。我的床头后面恰巧还有个地方。”

“那太好了,我最亲爱的福尔摩斯!”

“华生,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个地方不适合藏人,可也不至于太惹眼。你就躲到那里吧,我觉得还不错。”他嗖地坐了起来,满脸疲惫却又精神十足,“华生,你听到车轮声没有?快点,倘若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就千万不要动。不论出了什么事,你千万别动,听到了吗?别动,就行了。”一眨眼间,他的这股精神劲儿就消失了,干脆利落的说话声瞬间就变成了虚弱的咕哝声。

我马上藏了起来。楼下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和咯吱咯吱的开门声。之后所发生的一切,让我大吃一惊:半天没一丁点儿声响,只能听到病人气喘吁吁的呼吸声。我能想象得到,我们的来客就站在病床边察看病情。他终于打破了沉默。

他喊道:“福尔摩斯!福尔摩斯!”他的声音就像叫醒睡着的人那样迫切。“福尔摩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的耳朵传来阵阵沙沙沙的声音,我想他应该在使劲地摇晃病人。

“你是司密斯先生吗?”福尔摩斯小声咕哝着,“真是不敢想象,你能赶过来。”

那个人呵呵地笑了,他说:“我可不这样想。你瞧,我这不来了?这是以德报怨,福尔摩斯——这是以德报怨啊!”

“你真好啊,太高尚啦。我特别欣赏你拥有的特殊知识。”

我们的客人嘿嘿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欣赏我。可惜的是,你是伦敦唯一欣赏我的人。你得了什么病,你知道吗?”

“同样的病。”福尔摩斯说。

“噢,你都知道症状了?”

“我太了解了。”

“噢,福尔摩斯,我并不觉得奇怪。如果是同样的病,你的前景就不好了。可怜的维克托在生病的第四天就死了,你知道吗,他可是个身体强健的小伙子。就像你所说的,他居然在伦敦中心区染上了这种极为罕见的亚洲病,这肯定让人吃惊。这种病,我倒是研究过。福尔摩斯,真是太巧了。这件事你注意到了吗,你可真行。不过我还得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些都是有因果关系的。”

“我知道是你干的。”

“噢,你真知道吗?可你拿得出证据证明与我有关吗?你四处散布我的谣言,现在你自己得病了却又来找我帮忙,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我听到病人上气不接下气急切地说着:“快给我水!”

“啊哈,我的朋友,你马上就要完蛋了。不过,在你死之前我得把真相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所以我会让你喝水。可拿好了,千万别洒了。对了,你能听清楚我说的话吗?”

福尔摩斯小声咕哝起来,“你就尽力帮帮我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他轻声说,“我肯定会忘了我说过的话——我发誓,一定做到。只要你治好我的病,我就忘了那些话。”

“究竟忘了什么?”

“就是忘掉维克托?萨维奇是如何死的。事实上刚才你都承认了,都是你一手包办的。我一定会忘了这些话。”

“你忘了也好,记着也罢,都随你的便。我肯定不会在证人席上见到你的,福尔摩斯。我现在就把话说死了,如果要是见你,也肯定会在其他情况的其他位置上。就算你清楚我侄子是如何死的,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咱们现在说的是你而不是他。”

“对,你说得没错。”

“替你来找我的那个家伙,我把他的名字给忘了,他告诉我说,你是在东区中国水手当中染上这种病的。”

“我也只能这样说。”

“福尔摩斯,你就觉得你的脑子很好使,是不是?你以为就你高明,是不是?这次,你可算遇到了比你高明的人了。哈哈,福尔摩斯,你好好想想,你得这个病会不会是其他原因?”

“我现在没法动脑子想。我的脑子被烧坏了,就算是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帮帮我吧!”

“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弄清你现在的处境和你是如何沦落至此的。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帮我弄点什么,来缓解我的痛苦吧。”

“痛苦吗?是啊,苦力们到快咽气的时候总要嗷嗷叫几声。我看你可能是抽筋了吧。”

“你说得很对,我抽筋了。”

“嗯,不过到现在你还能听到我在说什么。现在你可听好了!你还记得吗,就在你发现这些症状的时候,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

“我病得这么厉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噢,那我来帮你吧,你有没有收到什么邮件?”

“邮件?”

“收到一个小盒子?”

“我头晕——我要死了!”

“福尔摩斯,你给我听好了!”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应该是他在用力摇晃快要死去的病人。我就只能藏在那里,一声不响。“你必须听我说,你得听我说。你还记得一个盒子,一个象牙做的盒子吧?周三送来的。你打开过它,你还记得吗?”

“嗯,没错,我记得是打开过。里边有一个尖尖的弹簧。像是在开玩笑……”

“绝对不是开玩笑。你上了我的当,你个傻瓜,自作自受,你应得的。谁让你来招惹我呢?倘若不是你来找我的麻烦,我肯定不会伤害你的。”

“我记起来了,”福尔摩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是那个弹簧!把我的手都刺破流血了。那个盒子就放在桌上。”

“没错,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只要我放进口袋就完事了,现在你连最后一点证据都没有了。福尔摩斯,你现在知道真相了吧。你只要知道是我把你害死的就行了,你可以去死了。你清楚地知道维克托?萨维奇的生死,所以我让你来尝尝这种滋味。福尔摩斯,你就快死了。我就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

福尔摩斯微弱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你究竟在说什么?”司密斯问,“把煤气灯再拧大一些吧!噢,天慢慢黑了,是吧?我来开,我能让你看得更清楚些。”他走过去,房间马上就变得灯火通明,“我的朋友,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香烟,火柴。”福尔摩斯淡淡说道。

我顿时高兴起来,差点儿就叫出声来。福尔摩斯说话的声音恢复成平时的语调,或许还有一点虚弱,但这才是我所熟悉的声音。好长时间没有一点声响,我估摸着柯弗顿?司密斯应该十分吃惊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的同伴。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终于开口了,声音焦躁不安。

“扮演角色最成功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成为这个角色。”福尔摩斯说,“我跟你说过了,三天三夜,我不吃不喝,多谢你的好心,还给我倒了一杯水。但最让我无法忍受的还是烟草。噢,这里有香烟。”之后我听到划火柴的声音。“现在就好多了,嘿!你听见没?当真是一位朋友的脚步声吗?”

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嘭地打开了,莫顿警长就站在那里。

福尔摩斯说:“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警官像往常一样发出警告,他最后下通牒说:“我以你谋杀维克托?萨维奇的罪名逮捕你。”

“你还可以加上一条,他还意图谋害歇洛克?福尔摩斯。”我的朋友笑笑地说,“警长,就为了救一个病人,柯弗顿?司密斯先生可真够有意思,他拧亮了灯光,向外发出我们的信号。还有,犯人上衣右边的口袋里还有个小盒子,你最好帮他把外衣脱下来。谢谢你了,倘若我是你的话,我肯定会小小心心地拿着这个盒子,或许审讯的时候能用得上。”

警长冷峻地说:“你再试图逃脱也只是自讨苦吃,你就站着别动,你听没听见?”手铐咔嚓一声锁上了。

柯弗顿?司密斯一声怒吼说:“这个圈套设计得可真巧妙啊。原告席竟然是福尔摩斯,呵,太可笑了。他请我来给他看病,我为他担心就来了。真是没想到,他居然给你们编造了一大段话,还说那些话是我说的,难道那会儿他是假装神志不清?福尔摩斯,你想怎么撒谎就随便你好了。我的证词和你的证词又怎么来区分真假?有哪个证人能证明?”

福尔摩斯惊叫一声说:“天哪,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我最亲爱的华生,真是对不起。我怎么会把你给忘了呢?我就用不着再给你介绍柯弗顿?司密斯先生了吧!你们之前就见过的。外面有马车吧,我换套衣服就跟你一起去警局,去警局我还有其他事。”

“我不再需要这副装扮了。”福尔摩斯说。他在洗漱的时候喝了一杯葡萄酒,好似又吃些饼干,精神头儿好多了,“可你应该知道,我的生活习惯是极其不规律的,这一套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对别人或许不行。最最重要的是让房东太太相信我的病情,因为得由她来转告你,你才会告诉维克托?萨维奇。华生,你不介意吧?我是了解你的,你是相信亲眼所见。倘若你知道我的秘密,你肯定不会心急如焚地去找他,恰恰这个就是整个计划最关键的所在。我知道他是存心要报复,所以我相信他肯定会亲自过来看看他自己的杰作。”

“福尔摩斯,可你的外貌——那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是怎么弄的?”

“华生啊,禁食三天三夜肯定是没有好脸色的。至于其他的,用一块海绵就能搞定了。脑门上涂上厚厚的凡士林,眼睛里滴一些颠茄,颧骨上再抹点口红,嘴唇上再涂上一层蜡,如此一来整个妆容就能产生不同凡响的效果。加上半个克朗啊、牡蛎啊这些,就能造成神志不清的神奇效果。有时候我都会想写些有关装病的文章。”

“既然你并没有被传染,那你怎么不让我靠近你呢?”

“我亲爱的华生,你不应该问这个的。你还真以为我看不起你的医术吗?不论我外表怎么装病如何虚弱,但我的脉相和体温都没变,你要是靠近我了,你能不发现吗?我要离你有一段距离,才能完完全全把你骗住,你才会相信我快病死了,你才会去请维克托?萨维奇来帮我看病。华生啊,就是包括我在内,没有人去碰那个小盒子。如果你打开盒子,你就会被弹簧弹出的尖尖的东西刺到而中毒。萨维奇是不想他的侄子继承财产,才用这种下流手段害死他侄子。你是知道的,我收到的邮件各式各样,但凡送到我手上的大小包裹,我都倍加小心。我心里明白得很,我故意假装中了他的圈套,如此一来我才能乘虚而入,让他招供。这次,我是以表演艺术家的功底来假装病入膏肓。华生,我要真心谢谢你,你得帮我重新穿上衣服。等我在警局处理完事情,我想去辛普森饭店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