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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全三册) (惊魂记-悬恐异闻录系列)
1.3.3.1 一、此人
一、此人


1875年2月4日,天寒地冻,在吉尔默敦山谷中积满了雪。然而,铁路在这里依然可以畅通无阻,由于开动了蒸汽扫雪机,这段火车在联结煤矿和铁工区的这条漫长的线路上,慢慢地从斯塔格维尔平原爬上陡峭的斜坡,向维尔米萨谷口的中心区维尔米萨镇缓缓开去。火车开到这里后就往下开去了,经过巴顿支路、赫尔姆代尔,再到梅尔顿县。虽说这是一条单轨的路线,但是在这列火车上装满的煤和铁矿石就说明了这里拥有着多么丰富的矿产。在美国这个最荒无人烟的角落里都吸引来了许多粗野的人,生活也就热闹起来了。

以前这里是荒芜之地。当初来这里的第一批开拓者进行详细考察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片美丽多姿的大草原和牧草丰富的场地,竟是遍布黑岩石和茂密森林的荒凉土地。整个山坡上都是黑压压的密布森林,几乎看不见天日,再往上就是高耸着的光秃秃的山顶,奇形怪状的岩石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在这个蜿蜒曲折的山谷中,这列火车正缓缓向前开去。

前面客车中的人慢慢把油灯点燃,我们看到在这个简陋的车厢里坐着二三十人,其中很明显大部分都是工人,在谷底劳累了一整天之后都在火车上休息。从他们积满尘垢的脸上和手中拿着的安全灯来看,至少有十人是矿工。他们正吸着烟,小声地说着话,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在车厢对面正襟危坐的两个人,那两个人都身穿着制服,衣服上的警徽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是警察。

当然了,一节车厢不可能只有这几个人,还有几个妇女,看样子也是劳动阶层的。还有一两个旅客,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当地的小业主。除了这些人,当然还有一位是我们的主人翁,这个独自坐在车厢里的年轻小伙。

这个年轻人气宇轩昂,大约三十出头,中等的身材。在他眼镜后是一双灰色、富有幽默感的大眼睛,他时不时地看着周围的人。我们可以明显看出他是一个积极乐观、善于言谈的人,热衷于和任何人交朋友。他那时常挂在脸上的甜蜜微笑让任何人都能随时随地地和他交流,更不用担心他会生气。但是稍微懂得细心观察的人就会看到他从双唇和嘴角处透露出来的果断刚毅、坚忍不拔的神色来,从而知道这是一个有思想、会思考、性格坚强的人,这个有着褐色头发的爱尔兰人一定有着美好的前景。

这个兴奋的年轻人和他旁边那位最近的矿工聊了几句就不再说话了,他发现对方言语粗鲁而且真心也没话说,转身抑郁不欢地看着窗外逐渐暗淡下去的景色,默不作声。

这时的夜景可真不怎么好看,天色越来越暗了,炉火中闪烁着的红光照耀着山坡,炉渣和矿渣到处都是,像一个个小山丘,隐隐约约出现在山坡的两边。在这上面,竖井高高地耸立着,整个周边都是零星的房屋,窗口灯光闪烁,隐约中我们只能看到一些轮廓,在停车站上还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在维尔米萨区的盛产煤铁的山谷中,有文化的人都不会常来这个地方,这里有着最原始的痕迹——为了生存搏斗的痕迹,这里的工人们都进行着原始的粗笨劳动,从事劳动的是粗野的健壮的工人。

年轻旅客的脸上充满了好奇与不快,他眺望着这座小城镇的荒凉景象。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看了一会儿后,又拿出笔在信的空白处写下一些字,不是那种慢慢地写,而是草草画了几笔。有一次他还从身后掏出一柄枪,是一只最大号的海军式左轮手枪,像他这样温文尔雅的人拿出这个东西让人很难相信。慢慢地,他将手枪转向亮光处,弹轮上,铜弹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像是在说明这枪里面装满了子弹。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赶忙将枪放回口袋里去,可是这一幕都被旁边一个工人看到了。

“嘿,老兄。”这名工人说道,“看来你还有所戒备啊。”

年轻人无奈地笑了笑。

“是的。”他说,“在我来的那里能用得到这个东西。”

“什么地方?”

“我来自芝加哥。”

“那你肯定不熟悉这里吧?”

“是的。”

“那你就会发现这里你也能用。”工人说道。

“真的吗?”年轻人关心地问道。

“难道你都不知道最近这里出事了吗?”

“好像没听说过什么事。”

“唉,这里出的事太多了,没过多久你就会厌烦了。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我只知道来这里的人只要想干就都有活儿干啊。”

“你是工会里的人?”

“是啊!”

“我想,你会有活儿干的,有朋友在这里吗?”

“没呢,但我在尽力中。”

“怎么尽力?”

“这你不用担心,我是自由人会的会员,在每一个城镇中都有它的分会,只要有分会我就有朋友可以交。”

这一番话对对方产生了异常作用,那名工人向车厢内的其他人望了望,车上矿工依旧在低声说话,两个警察已经开始打盹了,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挨着年轻的旅客坐下来,伸出手道:“把手伸过来。”

两个人伸手对了对暗号。

“我看出你说的是真话,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弄明白才行呢。”

他将右手举起,放到右眉边上。年轻人立刻用左手示意一样的动作。

“黑夜是不愉快的。”工人慢慢说道。

“对旅行的异乡人来说,黑夜是不愉快的。”另一个人马上接道。

“太好了,兄弟啊。我是维尔米萨山谷三四一分会的斯坎伦兄弟,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开心啊。”

“我也是,我是芝加哥二十九分会的约翰?麦克默多兄弟,身主J.H.斯科特。但是我还是很幸运,因为这么快我就遇见了你。”

“好的,附近我们也有许多人。你会看到,在维尔米萨山谷中,本会的势力是多么雄厚,这在美国任何地方都是比不了的,但是我们需要更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真不明白你这样优秀的会员怎么在芝加哥混不下去呢?”

“我找到过很多工作啊!”麦克默多说道。

“那你为什么离开呢?”

麦克默多向那位警察点头示意,然后笑了笑说道:“我想,如果这些家伙知道了的话肯定会很高兴的。”

斯坎伦不屑地呵呵一声,“有什么麻烦的事吗?”他低声地问道。

“是很麻烦。”

“是类似犯罪的吗?”

“还不止呢。”

“不会是杀人吧?”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麦克默多说道,表现出了好像说过了头而吃惊的样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对这个事情如此关注呢?我对自己离开那个地方有我的考虑,我倒是很好奇你呢?”

气愤凶狠的目光从麦克默多的眼中射了出来。

“好了,兄弟。干吗这么戒备,人们是不会想到你做过什么的,那你打算到哪里去了?”

“到维尔米萨。”

“第三站就到了,你准备住哪里?”

麦克默多掏出刚才看的那个信封,将它拿到油灯旁就着昏黄的光看着。

“这就是地址吗?谢里登街,雅各布?谢夫蒂。这就是我们在芝加哥结识的一个人介绍的公寓。”

“噢!我其实对这个维尔米萨都不熟悉,更不知道这个公寓。我住在霍布森领地,现在就快要到了。但是我会告诉你,如果你在维尔米萨遇到麻烦的话,可以直接到分会去找首领麦金蒂。”

斯坎伦下车后,麦克默多又重新陷入沉思。天已经全黑了,高炉中的红色火焰还在跳跃着、闪动着,在一群红光中,黑色的身影在不停地晃动着,起重机或是卷扬机的声响配着轰鸣的旋律。

“看来,如果这世界真有地狱的话也不过如此。”有人说道。

麦克默多转过身来,看到一个警察动了动身子,望着外面炉火映红的荒原。

“就这一点来说,”另一个警察说道,“地狱确实是这样,但是我知道的魔鬼恐怕不如这里的人凶狠吧。年轻人,你应该是刚来的吧?”

“是的,刚来。怎么了?”麦克默多不在乎地答道。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建议,你以后交朋友要谨慎啊,因为如果我是你,我就绝对不会和迈克?斯坎伦那帮人混在一起。”

“我和谁认识,和谁交朋友关你什么事呢!”麦克默多厉声吼道。他声音太大,以至于惊醒了所有在车厢中的人,大家都看着这两人。

“我请你告诫了吗?还是说你认为我愚昧,不听你的劝告就会困难重重吗?有人要是跟你说话你就别张口。”

他转过头去看着警察,像一只龇着牙的狼。

平常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气势,对他友好的表达竟招致如此粗暴的否决,不免都大吃一惊。

“切莫见怪,先生。”其中一个警察说着,“你现在才初来乍到,这些警告我们也只是出于好心,你别介意嘛。”

“就算我刚来又怎样,你们这一路人我早就看多了。”麦克默多恼怒地吼道,“天下的乌鸦都是一样的黑,别再显露你们那虚伪的同情,我们不需要。”

一个警官听完这话之后,阴笑着说道:“相信不久后就会再见面的,可惜我不是法官,不然的话,我敢说你可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呢。”

“我也这么想。”另一个警察又说道,“我们一定会见面的,你等着吧。”

“我不会向你们屈服,你们别想吓唬我。”麦克默多大声地朝着他们吼道,“嘿,你们这帮家伙,记住我的大名,杰克?麦克默多,还要记得来找我,不管白天还是夜晚,我都等着你们,就在维尔米萨谢里登街的雅各布?谢夫特公寓,别以为我怕你们。”

这个新来的人带来的出奇行为博得了同行们的支持和赞同,他们不断地谈论着,那两个警察也就只有无奈地看着他,闭口不言了。

几分钟后,出现了一片光线暗淡的区域,这是一块空地,维尔米萨是这条铁路上的最大的镇子。到了车站后,麦克默多提起皮质的旅行包就下车走去,这时候,一个矿工起身和他交流了起来。

“兄弟,你知道和这些警察该怎么说话。”语气中充满了佩服,“刚才听你说完后,真是大快人心,正好我也和你同路,我家就在离谢夫特公寓不远的地方,不知我可否给你带路?”

从月台下车之后,车上的矿工们都纷纷向他道晚安,看样子就像是他已经在这些人中声名远扬了,即使他还是初到此地。

黑夜中寂静的乡村是令人恐怖的,但是在某些方面上来说,城镇则给人更沉闷的感觉。但在这狭长的山谷,至少有一种阴沉的壮观之感,烈焰下的笼罩中,烟云变幻。在那些坑道旁的两侧堆积着许多小山,这些小山都是一群群有思想、勤奋的人的不朽业绩,可是在这个城镇中不知为什么显得那么丑陋。杂乱的房屋,临街的阳台,许多点着的煤气灯照亮的只是那一排孤单的木板房,人行道变得崎岖肮脏,大街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车辆轧出的痕迹。

麦克默多和那个矿工一同走进市中心,顿时四周灯火明亮,在酒馆和赌场的地方更是灯火辉煌,这里是矿工挥洒他们辛苦挣来的血汗钱的地方。

“这就是工会,”向导指着远方一处高大而像旅行社的酒店说,“那就是杰克?麦金蒂的住处,他是这里的头目。”

“他这个人怎样?”

“怎么!你难道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吗?”

“我才刚来这地方,怎么能听说过他的大名呢?”

“我还以为只要是工会里的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呢,在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他啊。”

“为什么?”

“啊!这个,或许是出了点事吧。”这个矿工声音明显压低了地说。

“什么事?”

“天哪,先生,我不怕你感到奇怪,在这里就只会发生一类事,这是关于死酷党人的事。”

“为什么只有这个?我先前在芝加哥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伙人,是杀人犯吗?”

“噢,别说了,你以后不能再提了。”这个矿工显得惊慌失措,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他的同伴,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靠近他小声说道:“如果以后你还是像现在这样放肆讲话的话,那么我相信你将活不了多久,许多人因为比这还小的事都已经送命了。”

“那好,我对他们一无所知,这些都只是传言。”

“不过,我可没否认这些事是假的。”这人说话的时候眼神在四处张望着,看到黑暗处,瞳孔就张大,像看到危险一样。“如果这些事都是凶杀案的话,那么天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了多少命案。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事情你都不能联想到杰克?麦金蒂,任何人私下的议论都会传到他耳朵里,而且麦金蒂不是那么宽容大度的人。好了,你看到街后面的那一座房子了吗,那就是。说实话,你会发现房主老雅各布?斯夫特是本镇的一个老实人。”

“谢谢你。”麦克默多和他这位新认识的朋友握手告别。然后一个人拿着行李箱走上这条通往住处的阴暗小路。路途不远,没几步他就来到屋门口,然后用力敲门。

门开了,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皮肤白皙的德国少女出现在眼前,一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似乎是在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来客。她白皙嫩滑的脸蛋儿因害羞泛出红晕,整个人在灯光的照耀下和周围昏暗的景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麦克默多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美丽的女孩,这女孩浑身散发的光芒就是在一堆煤渣中赫然长出一朵紫罗兰的情景都还比不上。麦克默多被吸引了,整个人呆呆地站在这里,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最后还是这女孩打破了沉寂。

“我以为是父亲回来了呢。”她带着些德国口音说道,“请问你是来找我父亲的吗?很抱歉,他去镇上了,还没回来。”

此时的麦克默多仍然爱意满满地望着这位女孩。看到这位来访者还是没开口,女孩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是,小姐。”过了一会儿,麦克默多还是开口说道,“我并不是来找你父亲的,是有人介绍我来这里住,我原本还在想这个安排是否合适。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好事。”

“你好像肯定得太快了吧。”女孩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微微一笑。

“除非我是瞎子,要不然换作谁,都会这样决定的。”麦克默多急切地答道。

听到这个人这样称赞自己,她也不禁莞尔一笑。

“请进,先生,我是伊蒂?谢夫特小姐,谢夫特先生是我父亲。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只留下我管理家务。对了,你可以去前厅的炉旁坐下歇息,待会儿他回来我会告诉你的。啊!来了,你现在有什么事就去和他说吧。”

只见外边一个老人正慢慢地走进屋子,麦克默多迫不及待地就上前和他说明来意:“我在芝加哥的时候遇到一个叫墨菲的人,是他把我介绍过来的。至于这个地址,是另一个人告诉的墨菲。”

老谢夫特听完后就答应了,麦克默多很高兴能住下来,并且同意一切要求,他毫不犹豫地支付了每一周七美元的伙食费用。

于是这个向警察宣称逃犯的麦克默多,从此住进了谢夫特家里。这最初的一步引出漫长而黯淡的无数风波,可是它的结局却是远在天边的异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