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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全三册) (惊魂记-悬恐异闻录系列)
1.2.2.2 诺伍德的建筑师

诺伍德的建筑师


“从刑事专家的角度看来,”福尔摩斯先生说,“伦敦自从莫里亚蒂教授死了之后,就变成一座乏味无趣的城市了。”

“那些正直的市民可不会这样想。”我答道。

“没错,我确实不该这么自私,”他一边笑着跟我说话,一边把他的椅子从餐桌旁移开,“莫里亚蒂活着的时候,每天的晨报上,你都能看出大量可疑信息。而且,华生,你知道吗?虽然这些线索往往都非常小,只有一点点非常模糊的迹象,但是这些足够我找出这班人的头目在哪儿。这个关系网就像一个蜘蛛网一样,只要边缘部分稍有异动,就能马上使你联想到躲藏在蛛网中央的那只可恶的蜘蛛。一切小的盗窃事件、看似很随意的街头暴行或者是那些意图不明的凶案,只要被掌握线索的有心人知晓,就可以找出它们的联系。对于专门研究上层黑社会的学者来说,欧洲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首都可以像伦敦拥有那么多的有利条件。唉,可惜,现在这些都……”他一副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膀,故作幽默地对这个由他花了不少力气还造成的现状表示不满。

我们进行这次谈话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经回国好几个月了。我按着他的要求,把我那个诊所转让出去,又搬回贝克街那个老公寓,继续和他过合租生活。我那个开在肯辛顿的小诊所被一个姓弗纳的年轻医生买去,虽然我提出的价钱高得离谱,不过他很爽快地付了钱。几年以后我才知道,弗纳医生是福尔摩斯的远亲,而买我诊所的那笔钱也是福尔摩斯筹措的。到这时,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其实,在我们俩合作的这几个月里,日子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平淡无奇,嗯,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只是大致上翻了一下我的笔记,就把那段时间发生的两件事找出来了。一件是前穆里罗总统文件案,另一件就是荷兰轮船“弗里斯兰”号上发生的惊人事件,而后面这起案子也险些害得我俩丧命。不过他的性格一向冷静低调,也不喜欢用任何公开的形式来赞美自己。他一直以来都严格地要求我,只要与他有关,包括他本人、他的方法以及他的成功,哪怕一个字都不能透露。不过之前我已经解释过了,这项禁令最近已经被取消了。

发表完这样一通古怪的议论之后,福尔摩斯先生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又悠闲地看起了当天的晨报,这时一阵吓人的门铃声引起我们的注意,紧接着又是咚咚咚的敲门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用拳头捶打大门。门开了,我听见有人冲进过道和上楼梯的急促的脚步声。没等多久,就看到一个人像发疯似的闯进我们的屋子里来,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头发散乱。他的两眼充满激愤,全身都在颤抖。他在我和福尔摩斯之间来回看了好久。看到我们俩一直用充满疑问的目光注视着他,估计他也觉得应该为他的贸然闯入表示一下歉意。

“请原谅,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他大声说,“请您不要责怪我的失礼,我简直要疯了,先生,我就是那个倒霉的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

他没头没脑地做了这样的自我介绍,好像只要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我们就应该知道他到访的原因一样。不过从我同伴的那毫无反应的脸上,我就知道,他应该和我一样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来,抽支烟,麦克法兰先生。”说着,他就把烟盒给他递了过去,“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可以给你开张镇定剂的处方。唉,这几天天气真是够热的。好吧,先生,如果你现在觉得心已经平静些了,请坐在那把椅子上,你可以慢慢地告诉我们你是谁以及你来的目的。你刚才只说了你的名字,一副我应当认得你的样子,不过除了你是一个单身汉、律师、共济会会员还有哮喘病患者之外,我确实对你一无所知。”

因为我太了解福尔摩斯了,所以我很容易就知道他是如何推理出这些结果的,而且也知道他是根据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某些特点来做出推断的,例如他的不修边幅、随身携带的那一札文件、表链上的护身符还有他喘气的声音。不过显然这个年轻人被他的推断惊得目瞪口呆。

“天哪,我不得不说,您的话完全正确。不过除此之外,现在,我还是全伦敦最不幸的那个人。求您了,福尔摩斯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不管我。如果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就进来抓我的话,请您一定要帮我求他们给我时间把真相全部都告诉您。只要知道您在外面为我奔走,就算是进监狱我也不怕。”

“抓你!为什么呢?”福尔摩斯说,“这件事确实……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不过他们以什么罪名逮捕你呢?”

“谋杀罪,谋杀了夏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听完这句话,我同伴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满意的同情。

“噢,”他说,“刚刚在吃早餐的时候,我才对我的朋友华生医生说,可以轰动全社会的案子好像已经全部从报纸上消失了呢。”我们那位紧张的客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把扔在福尔摩斯膝盖上的那份《每日电讯报》拿了起来。

“先生,如果您看过这张报纸,那您应该不用问就知道我今日来访的目的。现在我只觉得,所有的人好像都在对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件倒霉事议论纷纷。”他把报纸翻到刊登着重要新闻的那一版,“您看,就在这儿,请您允许我给您念念。福尔摩斯先生,您听。标题是《夏诺伍德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师离奇失踪——被怀疑为谋杀纵火案——罪犯的线索》。您看,这个就是他们正在追查的线索,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牵连到我。在伦敦站的时候,我一下车就被人跟踪了,我知道他们在等待时机对我出示逮捕证。这样的话,我母亲一定会很伤心的,她一定会很伤心的!”他一直使劲地握着自己的手,在椅子上来回摇晃,我能看出他现在处于极度的恐惧中。

我认真地观察了这个声称自己被控行凶的男子:他的头发是淡淡的黄色,样貌清秀,不过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两只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着惶恐和不安,他的脸刮得很干净,不过他嘴唇的形状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显得优柔寡断。他只有二十岁上下,不过衣着和举止都很体面,一副绅士的派头。他身上那件浅色夏季外套的口袋露出了一卷已经签注过了的证书,这点也补充解释了对他职业的推断。

“看来咱们需要把现在这段时间好好利用起来了。”福尔摩斯说,“华生,把报纸拿起来,请你接着刚刚那段念下去好吗?”

那位委托人引述过的那个大标题下面,还有这样一段带有暗示的叙述,我按照上面写的念道:

“昨日深夜至今日凌晨之间,夏诺伍德发生一起严重的案件,约纳斯?奥德克是该地区的著名居民,他从事建筑业多年,积攒了不少财富。该先生独身至今,年龄五十二岁。住在锡登罕路路尾的幽谷庄,众人皆知其生性古怪,不喜多言,亦不爱交际,实已退出建筑业多年,然屋后贮木场仍存。昨夜十二时许,惊闻火警,不久消防队赶至现场,不过因木燥火猛,无法扑救,火情直至木材烧成灰烬方停。经查验,失火原因虽属偶然,但现场仍存有别的迹象,此事或系严重犯罪行为。令人诧异的是,房主没有出现在火灾现场。经查询,房主已经失踪,不见踪迹。查验主人睡房,床铺无睡过痕迹,但屋内保险箱大门敞开,各种重要文件散落一地。最后还在室内发现若干打斗痕迹并发现少量血迹以及一根橡木手杖,该手杖柄上亦沾有血迹。经询问证人,昨夜奥德克先生曾与屋内接待客人,该手杖系来客之物。深夜到访的客人是年轻的律师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该先生同时也是东区格莱沙姆大楼426号格雷姆与麦克法兰事务所的合伙人。警方相信他们已经掌握了能说明嫌疑人犯罪动机的有力证据。总而言之,毋庸置疑的是,这个案子已经有了惊人的进展。

待本报截稿时止,坊间谣传麦克法兰因故意谋杀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已经被警方逮捕。经本报记者确认,逮捕证已批,而位于案发现场诺伍德的调查又有了新的进展。警方发现,建筑师位于楼下的睡房内不仅有格斗痕迹,而且法式大窗敞开。还有一些将笨重物体从屋内拖往室外贮木场的迹象。最后关于警方在火堆灰烬中寻到一些被烧焦的残骸的说法已被证实,警方表示此案系惊天凶杀案。推断受害者在室内时就已被击毙,保险柜中重要文件被盗,尸体被拖至贮木场焚毁。此案目前已移交苏格兰场雷斯垂德警官,该警官经验丰富,目前已赴现场进行调查取证工作。”

福尔摩斯闭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两手指尖对着指尖,认真地听完了这件惊人的报道。

“看来这件案子确实有几点需要特别注意。”他一点也不急,就这样慢吞吞地说道,“麦克法兰先生,我想冒昧地问您:既然证据已经这么充足了,为什么你还能够逍遥法外,而不是待在监狱里呢?”

“我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住在布莱克希斯(译者注:伦敦的东南区。)的多林顿公寓,福尔摩斯先生。不过约纳斯?奥德克先生之前交代我替他去办点事,所以昨晚我没有回家,在诺伍德的一家旅馆里住了下来,后来才从旅馆去他家办事的。我也是在火车上看了这条新闻,才知道诺伍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一看就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所以马上就赶来找您了。要知道,如果我现在待在家或者在城里的办公室,那准会被抓走的。我敢肯定,当我从伦敦桥车站出来的时候,就有人跟踪了我,这点我毫不怀疑——哎呀!天哪,是什么人来了?”

门铃响了,楼梯上马上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我就看到我们的老朋友雷斯垂德探长出现在房门口,身后还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

这时,我们那位不幸的委托人面色发白地站了起来。

“麦克法兰先生,由于你涉嫌蓄意谋杀夏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尔先生,现在你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可怜的麦克法兰绝望地对我们做了一个求援的手势。

“等下,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我想再稍等半个小时左右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刚才这位绅士正要把这桩有趣的事件经过都告诉我们呢,也许这可以帮助你们早日破案呢。”

“我想,弄清这件事的真相并没有什么困难。”雷斯垂德冷酷地说。

“不过,如果你允许的话,听他说说也无妨,并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

“那好吧,你知道我一向都很难拒绝你的,福尔摩斯先生,毕竟你过去也给我们帮了几次忙,我们苏格兰场在这方面,还欠着你一份人情呢。”雷斯垂德说道,“但是我必须和犯人待在一块儿,而且我不得不警告他:凡是他说的话都会成为不利于他的证据。”

“这样再好不过了。”我们的委托人说道,“我只求您一定要听我说完,而且请相信我,我说的绝对都是真话。”

雷斯垂德低头看了一下他的表。“你只有半个小时时间。”他说。

“我得事先声明,”麦克法兰说,“其实我跟约纳斯?奥德尔先生一点儿也不熟悉,我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我的父母很多年以前就和他认识了,只是后来没怎么联络了。因此,昨天下午他到我城里的办公室的时候,我还颇感意外,那个时候是三点左右。不过他向我说明来意之后,我就更惊讶了。他把手上拿着的几张纸放在我的桌上,都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单页,上面满满都是潦草的字迹,喏,就是这几张。”

“‘这是我的遗嘱,’他说,‘请你用法定的正式格式把它写出来,麦克法兰先生。你写你的,我在这坐着等你。’”

“然后我就开始抄写这份遗嘱。当我看到除了有一些保留以外,他竟然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了我,这份震惊,您应该完全能想象得出来吧?他的样子很怪,长得像个小雪貂,眉毛都白了。当我抬头望着他的时候,发现他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也正盯着我,脸上还带着愉悦的表情。看到遗嘱中的那些条文时,我非常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据他解释,他是一个单身汉,而且现在也没有在世的亲属了,他跟我父母年轻时就认识了,而且一直听说我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年轻人,所以他可以放心地把财产交给我。当然了,那个时候我也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些感谢的话。我帮他把遗嘱按法定的格式写好之后,就请他签了字,最后由我的书记做证人。你看,就是这张蓝纸上写的。刚才我就说过,这些小纸条只是草稿。奥德克先生之后还告诉我,他那里还有一些租约、房契、抵押收据以及临时凭证之类的东西,说我应该去看看。他说只有把一切都跟我交接好他才能放心,而且还要求我晚上一定要带着这份遗嘱去诺伍德,到他家去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他说:‘孩子,你记住,在这些事情都还没办完之前,你先别告诉你父母,记得什么也别说。到时候,咱们好给他们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他一直坚持要这样做,而且要求我一定要答应,而且还要说到做到。”

“福尔摩斯先生,你想象得出来吧,他是如此的恳切,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他。所以他就成了我的保护人,我当时一心就想着要毫无差错地帮助他实现愿望。之后我就给家里发了电报,告诉他们我手头上有要紧事需要处理,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后来奥德克先生还邀请我九点钟的时候和他一起共进晚餐,他告诉我九点以前可能他还回不了家。不过,他住的地方非常难找,等我找到他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九点半了。我进门以后发现他……”

“等等!”福尔摩斯打断了他,“谁?谁给你开的门?”

“一个中年妇女,应该是他的女管家吧?”

“那个向警方说出你名字的人,应该就是她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麦克法兰说道。

“请你接着往下说吧。”

麦克法兰把额头上的汗擦了,又继续跟我们讲述他的经历:“我被那个妇女领进了一间起居室,发现里面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晚饭。用完晚餐之后,约纳斯?奥德尔先生就把我带到他的卧室,他的保险柜立在那里。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大摞儿的文件。一直到十一点多快十二点左右,我们才把那叠文件都仔细地看了一遍。他说我们不要打扰那位女管家,让我从旁边的法式窗户出去。那扇窗户一直都开着。”

“那窗帘呢,放下没有?”福尔摩斯问他。

“这我记不清了,不过好像是放了一半下来。嗯,没错。我记得当时为了方便开窗,他把窗帘拉起来了。走的时候我没找到我的手杖。他对我说:‘没事,我的孩子,我希望今后能常常看到你,放心吧,我会把你的手杖收好,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再拿。’我离开他家的时候,卧室里的那个保险柜还是开着的,那些字据被分成几小份包好,就那样还摆在桌子上。当时已经很晚了,那么晚也没有回布莱克希斯的车了,我只好在安纳利?阿姆斯旅馆里待了一夜。至于其他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如果不是今天早上看了报纸,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呢。”

“福尔摩斯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雷斯垂德问。这个年轻人在讲这段经历的时候,我见雷斯垂德边听还挑了两次眉毛,有些不在意的样子。

“嗯,在我没去布莱克希斯之前,是没什么好问的了。”

“你说错了吧,歇洛克,是去诺伍德之前吧。”雷斯垂德说。

“啊!哈哈,没错,是诺伍德。”福尔摩斯脸上就带着他固有的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从那么多次的合作经验当中,雷斯垂德已经非常了解福尔摩斯了,他知道福尔摩斯的大脑就像一把利刃,无往而不利,切开任何看似坚韧的东西都不在话下。不过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已,随后我见他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我的同伴。

“过一会儿,我还有一两句话想跟你说,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道,“现在,麦克法兰先生,我们该走了,我的两个警士就在门口,街上也有辆四轮马车等着我们呢。”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只好站了起来,用祈求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就被警察带出了屋子。警察把麦克法兰送上马车,不过雷斯垂德留在了屋子里。福尔摩斯手上拿着那几页遗嘱草稿,正在非常有兴趣看着。

“这份遗嘱的确很特别,你怎么看呢,雷斯垂德?”他边问边把那些稿纸递给雷斯垂德。

“这份稿纸写得太乱了,除了开头几行、第二页中间的几句还有最后一行还算清楚,其他地方都不太好辨认。有些地方根本看不太清,还有,你看这三个地方根本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对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福尔摩斯问他。

“你是怎么想的?”

“这份遗嘱应该是在火车上写的。清楚的部分说明当时火车停靠在站旁,那些模糊的部分说明火车当时正在行驶当中,而最模糊的部分说明写的时候火车正在经过道岔。从这点上看,如果是一个有经验的火车专家,马上就能知道这是在一条郊区铁路线上写的,因为这种会接二连三碰到道岔的铁路只有在大城市附近才有。如果他花了整个旅程的时间来写这个遗嘱,那这辆火车一定是一趟快车,而且在诺伍德和伦敦桥之间只停过一次。”

“呵呵,在分析能力这一项上,我一直都不如你的,福尔摩斯先生,不过你说的这些跟这个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足以证明约纳斯?奥德克先生给这位年轻人的遗嘱是他昨天在旅途当中才拟好的。怎么会有人这么草率地去写这么重要的一份文件呢,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只能说明这位先生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份遗嘱。只有当一个人不打算让自己立的遗嘱生效才会这样草率吧。”

“可以这样理解吗?这等于是他同时给自己写的一份死亡判决书啊。”雷斯垂德说。

“噢,你是这样想的吗?”

“难道你不认为吗?”

“很有可能,不过对这件案子的具体情况我还不太清楚,也不方便下结论。”

“不清楚?这样案子的线索已经这么明显了,如果这都不算是清楚的话,那还有什么能算是清楚的呢?如果有个年轻人突然得知自己只要等某个老人家一死,就能继承一笔财产,他会怎么做呢?我想他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自己随便找个理由当天晚上就可以去找他的委托人。等到屋子里唯一的那个见证人睡着之后,就在卧室里杀死那个老人,堆起木材把尸体烧了,然后再离开案发现场,到附近的旅馆里过一夜。我们在卧室没有找到什么血迹,那柄手杖上面也很少。我想他可能是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血迹都弄干净了,只要把尸体毁了,就能把所有的杀人证据都掩盖起来,因为这些痕迹迟早都会让他暴露的。你看,这样不就很明显了吗?”

“我亲爱的雷斯垂德,难道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有点过于明显了吗?为什么不把你的想象力用在那些你更加擅长的方面呢?我说,假如你是麦克法兰的话,你会选择遗嘱刚刚立好的那个晚上就去杀死那个老人吗?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把立遗嘱和行凶两件事情凑到一起来做,是非常容易让人怀疑的事情吗?这也太危险了吧。还有一点,如果去行凶的话,难道还会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案发现场出现过吗?难道会选择佣人开门让你进屋这样一个已经暴露自己的时机?最后一点,我想说的是,既然已经费尽苦心把尸体藏好了,为什么还要把手杖留下暴露自己呢?雷斯垂德,如果这样的话,这个凶手也太愚蠢了吧,所以你必须承认你的那些推断都是不可能的。”福尔摩斯说道。

“关于那根被留在现场的手杖,福尔摩斯先生,有一点你我都知道的:通常情况下,除了一些头脑冷静的人以外,一个罪犯在犯罪时,往往会很慌张,然后犯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错误。他还有可能是不敢回到案发的那间屋子里。你还能给我一个别的更加符合事实的推测吗?”

“这样的推断,我很轻易地就可以给你举出好几个,现在我就有这么一个可能,当然也可以说是非常有可能的推测,就权当礼物送给你吧。当这个老人把那些贵重的证券给这个年轻人看的时候,窗帘只放了一半下来,这时,一个路过的流浪汉从窗外看到这一幕,于是他守在外面,等那个年轻的律师一走,他就翻进屋子,看到那根手杖之后,抓起手杖就把奥德克先生打死,把尸体烧了之后就落荒而逃。”

“那请你解释一下,流浪汉为什么要把尸体烧掉呢?”

“那关于这一点,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你认为麦克法兰烧掉尸体就可以理解呢?”

“他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掩盖一些证据。”

“难道那个流浪汉就不能想着掩盖证据吗?”

“那为什么这个流浪汉不把屋子里值钱的东西拿走呢?”

“屋里的那些字据都是不能转让的,拿走有用吗?”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找你的流浪汉吧。不过在你找那个流浪汉的时候,我是不会放麦克法兰的,时间会证明谁的推断是正确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跟你强调一点,请你一定要注意:我们都知道,这些字据没有被人动过,而且我们这个犯人作为法定继承人,他根本没有理由拿走这些字据,不管怎么样,他早晚会得到这些的,不是吗?”

这句话好像有点刺激到我的朋友了。“现在的证据在某些方面确实对你的推测非常有利,这一点我不想否认,不过,我只是想说,这个案子还有其他的可能。而且正如你说的,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再见吧!今天我可能会顺便去趟诺伍德,到时候去看看你的进展如何。”

等这位侦探一走,我的朋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个人面对合他兴趣的任务时那种神情,看来他已经为这天的工作做好准备了。

“刚才我就说过了,华生,我首先要去布莱克希斯。”他一边急匆匆地穿上他的长外套,一边对我说。

“布莱克希斯?为什么不去诺伍德呢?”

“你发现没有?这个案子里面有两个连续发生的怪事。警方现在犯的那个错误就是,他们把对这个案子的注意力全部都转移到第二件事上面来了,因为这件事刚好是犯罪事件。不过从我的角度来看,从第一件事着手才是破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那张遗嘱实在是太不寻常了。一张重要的遗嘱,竟然会立得那么草率,而且还选择了那么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继承人,这难道还不值得怀疑吗?如果把这点都搞清楚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弄清楚了。

“亲爱的华生,我想今天你应该帮不上我什么忙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这次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不然我也不会单独行动。等我晚上回来的时候,估计我就能告诉你,我已经帮那个向我求助的年轻人做了什么。”

那天晚上,歇洛克回来得很晚。他的脸色很憔悴,露出些焦急的神色,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他今晚一无所获,出发时的希望已经落空了。他整整拉了一个小时的小提琴,琴声单调低沉,他一直在竭尽全力把自己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到最后,他猛地把小提琴放下,才走过来,开始和我详细地谈起他今晚失败的尝试。

“天哪,这都是错的,华生,这次我简直是错到底了。虽然我在雷斯垂德面前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不过说心里话,我觉得这次他终于找对方向了,咱们却走错了。我的直觉告诉我破案的关键是这个方向,不过所有的事实却指着另一个方向。我想,整个英国陪审团的智力还没有低到这个程度,宁可接受我的推断,而不要雷斯垂德那些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你去过布莱克希斯了吗?”

“是的,我去了,华生。我到了那里之后,很快就发现死去的奥德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麦克法兰的父亲出去找儿子了,只有他的母亲在家。他的母亲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妇女,蓝眼睛,个子很矮小,因为太过恐惧和气愤,她一直不停地发抖。当然,她坚信自己的儿子不是凶手,她一点也不为奥德克的死感到悲伤,也不为此感到惋惜。恰恰相反,与她谈话中,她时时刻刻流露着一种对奥德克深恶痛绝的情绪,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等于她在不自觉地支持警方控告他儿子的理由。如果她曾经在他儿子面前这样讨论过奥德克的话,那不难猜出,麦克法兰完全有理由对奥德克产生憎恶,而且这也有了杀人的动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奥德克以前就是一个恶毒狡猾的怪物。’她说,‘从我们年轻的时候,奥德克就一直是一个怪物。’

“‘那您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我问。

“‘没错,我们非常熟悉,说实话,第一个向我求婚的人就是他,不过感谢上帝,幸好我当时还有点眼力,早点离开了他,虽然我的未婚夫没他富有,但是人品比他好太多了。在我订婚以后,听人讲起他怎样把一只猫放到鸟舍里去了。他这种残忍的举动,简直太可怕了,我厌恶极了,再也不愿意和他有往来了。’她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女人的照片,不过脸部被刀割得支离破碎。

“‘这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为了诅咒我,在我结婚那天早上,奥德克把我的照片弄成这样寄给我了。’

“‘唉,不过,现在至少他已经原谅你了,因为他本打算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的儿子。’

“‘不管奥德克是死还是还活着,我们母子俩都不会要他任何东西的。’她非常郑重其事地大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上帝在天上看着呢,他会替我们惩罚所有的恶人,到时候,上帝也可以替我的儿子证明他的清白。’后来我还试着去追踪别的线索,不过没什么收获,根本没有找到什么对我们的推断有帮助的东西,甚至其中有好几点跟我们的假设完全相反,到最后我只能放弃了,又去了诺伍德。

“奥德克的房子名字叫幽谷庄,是一个用烧砖盖成的很现代的大别墅,房子前面是庭院,庭院的草坪上还种了好几丛月桂树。右边就是昨晚着火的那个贮木场,这里离大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看,这是我刚刚画的简图。左边这扇窗户里面就是奥德克的房间,站在大街上,就能看到屋子里面的情景,你能明白吧?我去的时候雷斯垂德并不在那儿,不过他的警长替他招待了我。他们在灰烬中整整找了一个上午,发现了不少线索,除了一部分烧焦的残骸之外,还发现了几个已经变了色的金属小圆片。我仔细检查了,发现这些圆片都是男裤上的纽扣,甚至还可以辨认出其中一颗纽扣上的标记:海安姆。这是奥德克那位裁缝的姓。之后我把希望寄托在草坪上,很认真地在上面检查,希望能发现一点别的痕迹或者脚印,不过最近天气太干燥,所有东西都变得像铁一样坚硬,除了一道像是曾有一具尸体或者是一捆什么东西被拖走、翻过矮篱笆的痕迹,别的什么也没有。当然,那唯一的痕迹也相当符合官方的推断。就这样,我头顶着八月天的大太阳,在草坪上翻爬寻找了一个小时,还是跟之前一样一无所获。

“由于在院子里没什么收获,所以我就去了案发时的那间卧室检查,里面的血迹很少,仅有的那些也颜色新鲜。手杖的位置已经被人动过了,上面也没有多少血迹。那确实是麦克法兰的手杖,他也承认了。留在地板上的脚印还能辨认出来,是他和奥德克的,根本没有第三人的脚印,这点警方又猜对了。他们的调查一直有进展,咱们却一直停留在原地。

“本来我还看到一些希望的,不过之后也都落空了。保险柜里的东西我也检查过了,里面大部分东西早就被取出来,在桌子上放着。所有的字据都封在封套里,一两件被他们拆开了。不过我认为,这些东西都没有多大价值,从银行的存折上也看不出奥德克先生到底有多富有,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字据都在那儿,麦克法兰之前提到了一些契书,我觉得那些可能更值钱,不过现在都找不到了。如果咱们真能证明有人偷走一部分契书,那就可以推翻雷斯垂德的推断,这个世界上不会真的有人偷走不久之后就要由自己继承的东西吧?

“我几乎把所有的地方都检查了一边,也没发现什么线索,最后只好去女管家那里试试运气。奥德克的女管家勒克辛顿太太个子矮小,皮肤黝黑,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不过她的那双眼睛总是斜着,看起来很多疑。我想,只要她肯开口,就能说出点有价值的东西,不过她口风很紧,简直什么都问不出。跟麦克法兰说得一样,九点半的时候,她开门让他进来了。她后悔极了,说早知道就不该放他进来。十点半的时候这位太太就去睡了,她的房间在房子的另外一头,这边发生什么事她根本听不见。麦克法兰进门的时候把他的帽子和一根手杖放在门厅里。之后她就被火警惊醒了,她那个不幸的主人肯定是被人谋害了。我问她,奥德克有什么仇人,她说她很少见奥德克和什么人来往,只接见来找他办事的人。从灰烬里找到的那些纽扣,她证实确实是奥德克昨晚身上穿的衣服上的纽扣。因为过去的一个月都没有下过雨,木料非常干燥,火烧得很快。等到她走到贮木场的时候已经火光冲天了,她和所有的救生员都闻到了一种肉烧焦的气味。我问她那些字据,她说什么也不知道,奥德克先生的私事她一点儿也不了解。

“喏,亲爱的华生,以上就是我今天失败的遭遇了。唉,不过……不过……”他突然握紧拳头,好像一下子自信又回到他身上了,“但是这一切都太可疑了,我能感觉到。那个女管家肯定是知道一些重要情况的,但是她一直不说,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看她的那种眼神,充满愠怒和反抗,说明她认为自己是有罪的。唉,不过说再多也没用,这回除非是运气自己找上门来,不然诺伍德这件失踪案只能是一个悬案了。那些公众只好耐心地容忍这一回了。”

“这个年轻人的外表可以感动每一个陪审团的成员吧?”我说。

“华生,这个想法是很可怕的。还记得一八八七年那起案子吗?就是那个想要咱们帮他开脱的大谋杀犯贝尔特?斯蒂芬斯。你还见过态度比他更温和、更像主日学校的儿童似的年轻人吗?”

“这倒也是。”

“现在除非咱们能提出另外一个可取的假设,不然我看麦克法兰算是完了。这个案子的证据已经很充足了,现在已经足够对他提起诉讼,我们根本找不到一点儿破绽。今天这些调查反而是添加了不少立案的理由。嗯,我突然想起来,那些字据上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个作为这次调查的突破点。我看银行存折的时候,发现根本没有多少余额,主要是在过去的一年中,他开了好几张大额支票给了一位柯尼利亚斯先生。我想知道这位柯尼利亚斯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跟一个退休的建筑师有这样的大宗交易?到底他跟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我想这位柯尼利亚斯先生可能是一个掮客,不过我没有发现有跟这几笔大额付款相符的票据。既然现在我们找不到别的线索,那我必须去银行查查那位把支票兑现的先生。不过,亲爱的朋友,现在我担心这件案子会被雷斯垂德草率地结束,我担心他会不光彩地吊死咱们的委托人,那样的话对苏格兰场来说无疑是一次胜利。”

我不知道那一晚福尔摩斯究竟有没有睡着,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饭的时候,看到他脸色苍白,一脸忧愁,那双本来就明亮的眼睛被黑眼圈衬托得更加闪闪发亮。他椅子下面的地毯上,堆的都是烟头和当天的晨报。一份电报摊开着放在餐桌上。

“你看,华生,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把电报扔过来给我。

这封电报是从诺伍德发过来的,全文如下:

已获重要证据,奉劝放弃此案,麦克法兰罪名已定。


雷斯垂德

“这听起来像是真的。”我说。

“这是雷斯垂德为他目前获得的小胜利自鸣得意呢。”福尔摩斯边回答我,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不过,现在还不是放弃这个案子的时候。无论如何,一切新线索都像一把双刃剑,既然有可能朝着雷斯垂德猜想的方向切去,也就有可能朝着我们的猜想。现在先去吃早饭吧,华生,一会儿咱们再一块儿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做的,我觉得我今天特别需要你陪在我身边,给我一些精神上的援助。”

福尔摩斯没有吃早饭,在比较紧张的情况下,他一向都不吃东西,这是他的一个特点。我见他总是随意消耗自己的体力,导致最后因为营养不良而晕倒。“现在我实在是没胃口,根本匀不出精力来消化食物。”我从医学角度给他的劝告总是被他用这句话搪塞回去。所以,那天他没吃早饭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之后我们就出发去诺伍德了。到了那里,我看到一群人好奇地围在幽谷庄外面,这座郊外别墅的外观和我想象的一样。雷斯垂德站在门口迎接我们,暂时的胜利让他红光满面,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啊,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你证明出来我们的结论是错的了吗?还是说你已经找到那个流浪汉了?”他高声地说。

“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我的同伴如实说道。

“哈哈,可是我们昨天的猜想,现在已经被证明是对的了,你必须承认这次是我们赢了,福尔摩斯先生。”

“你这副样子看起来真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雷斯垂德大笑起来,“我们都一样,不愿落于人后,一个人不可能事事如意,华生医生,你说是吧?先生们,请跟我来,我想现在我就能向你们解释为什么本案的凶犯是约翰?麦克法兰。”

就这样,他带领我们穿过过道,走到了过道那边的一间昏暗的门厅。

“你看,麦克法兰行凶后离开,必定要来这里取他的帽子,但是现在你们看看这个。”突然,他戏剧性地划了一根火柴,对着刷着白灰的墙照着,我们看到墙上有一点血迹。当他把火柴往血迹上凑的时候,我们看到那不只是血迹,还有一个大拇指纹很清楚地印在上面。

“用你的放大镜仔细看看,福尔摩斯先生。”

“我正在看呢。”

“你也知道,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大拇指的指纹。”

“是的,类似的话我曾经听过。”

“那现在请你把墙上的指纹和这个指纹对比一下,这是今早我让人从麦克法兰的右手大拇指上取下来的蜡指纹。”他把那个蜡指纹挨着血迹上的那个指纹举起来,其实就算不用放大镜,我们也能看出,这确实是同一个大拇指印出来的指纹。看来我们那个可怜的委托人这回真的是糟糕了。

“这是这个案子决定性的证据。”雷斯垂德说道。

“是的,决定性的。”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不由自主地附和他所说的。

“决定性的!”福尔摩斯也这样附和道,不过他的语气让我感觉出了点异常,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他。这时他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我看他一副强忍着笑意的样子,面部肌肉不住地抽动,原本沉郁的眼神像星星一样闪亮,似乎下一秒就要哈哈大笑起来。

“唉!唉!”他终于开口了,“唉,你说怎么会这样呢?看起来那么好的一个年轻人!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件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说是吗?雷斯垂德。”

“可不就是吗?咱们当中有些人就是太过于相信自己了,对吗?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傲慢地说道,他现在真的自大到让人讨厌的地步,不过我们确实无话可说。

“你想啊,这难道是天意吗!那个年轻人从挂钉上取下帽子的时候怎么会那么巧合地用右手大拇指按墙壁一下呢?如果你仔细想想,这个动作多么自然啊!”这时候福尔摩斯表面上镇静自若,实际上我看他说的时候,已经兴奋地身体发抖了。

“雷斯垂德,顺便问一下,是谁发现这个惊人的线索的?”

“是那个女管家勒克辛顿太太发现的,她告诉了值夜班的警士。”

“那个值夜班的警士当时在哪里?”

“他那时守着案发的那间屋子,那里面的东西是不让动的。”

“那为什么你们昨天没有发现这里有这个血迹呢。”

“嗯,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去仔细地检查这间门厅,而且再说了,你看,这个地方也太不显眼了。”

“是的,没错,这地方的确是不太显眼。我想这个血迹可能昨天就已经在这个墙上了吧?”

雷斯垂德用一副看疯子的神情看着福尔摩斯,他大概在想这家伙是不是疯了啊。不过我也得承认,看到福尔摩斯这样高兴的样子,而且还这么任性地把自己的话说出来,我也有些震惊。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麦克法兰会半夜从监狱里逃出来,只是为了来这里增加自己的罪证吗?”雷斯垂德说,“我可以把世界上所有的专家都找来鉴定,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指纹。”

“不,不,这完全用不着怀疑,这是他的拇指印没错。”

“那这样就行了。”雷斯垂德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如果没有证据的话,我是不会妄下结论的。要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以来起居室找我。现在我得去那里写我的报告了。”

福尔摩斯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不过我还是从他的神情当中看出一些,估计他心里在觉得这时的雷斯垂德有些可笑吧。

“唉,这件案子的发展真是太糟糕了,你说是吗?华生,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些奇妙的地方,看来我们的委托人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你能这么说,我真高兴,刚才我都觉得这回他真的要完了呢。”

“我就不愿意说这么丧气的话,亲爱的华生。老实说,咱们的老朋友极其重视的那些证据里,有一个非常严重的破绽。”

“哦!真的吗?是什么破绽?”

“就是刚才他指给我们看的这点,你知道吗?昨天我来检查门厅的时候,这面墙上并没有血迹。华生,现在咱们出去散散步晒晒太阳吧。”我们俩就这样一起在花园里散步,我的脑子已经被这起错综复杂的案子搞得很错乱,不过心里却因为产生了希望,有了些热乎乎的感觉。福尔摩斯带着我按照顺序把房子的每一面都看了一遍,随后饶有兴趣地把整栋建筑检查了一遍,之后又走进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从地下室到阁楼,就算大多数房间里连家具也没有,但是他仍然非常认真地检查了这些房间。最后我们走到最顶层的走廊上,那上面有三间空房间,福尔摩斯突然又变得十分地高兴,他对我说:“华生,这的确是一件很有特点的案子,我想现在,对就是现在,是跟咱们的朋友雷斯垂德说心里话的时候了。对于他之前嘲笑我们时说的那些话,现在就是咱们奉还他的时候了。嗯,有了有了!现在是咱们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福尔摩斯下去找那位苏格兰场警官的时候,他正在起居室里埋头苦写,显然福尔摩斯打断了他。

“雷斯垂德,我知道你现在正在写这件案子的结案报告。”他说。

“是的,我正在写。”

“难道你不认为现在写有点太早了吗?你不觉得你的那些证据还不够有说服力吗?”打过这么长时间的交道,雷斯垂德已经非常了解我的朋友了,他不可能不在乎福尔摩斯说了什么。他放下笔,一脸好奇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起案子还有一个重要的证人你们没有见到。”

“你能把那位证人找出来吗?”

“能。”

“那就去做吧,把他找出来。”

“我会竭尽全力的,你现在手头上有几个警士?”

“目前只能叫过来三个。”

“好极了!这就够了,这几个警士都是身强体壮嗓门大的吧?”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不过我想这个跟嗓门大不大没关系吧?”

“等你把他们叫来,我给你把一切都解释明白。”福尔摩斯说,“现在请你把你的警士们叫过来吧,我要试一试。”

过了五分钟,那三名警士已经都到大厅了。“我看见外面的小屋那有一大堆麦秸。”福尔摩斯说,“请你们去帮我搬两捆进来,这些麦秸可以帮我找到那个证人。喔!谢谢你们,华生,你的口袋里一定有火柴吧!雷斯垂德,现在请你们和我一起到顶层去吧,那边楼梯的平台上。”我已经说过,那三件空房外面有一条很宽的走廊。

福尔摩斯让我们都集中在走廊的一头。那三名警士不明所以地咧着嘴笑;雷斯垂德盯着我的朋友,各种各样的神情在他脸上交织着,有惊奇、期待和讥笑等。福尔摩斯神气活现地站在我们前面,就像一个表演戏法的魔术家。

“请派个人去提两桶水上来好吗?把这些麦秸放这里就好了,小心别让它挨着墙。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哈哈!”

我看雷斯垂德都有点生气了,他的脸都开始变红了。

“我实在不明白,难道你这会儿在跟我们开玩笑吗?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不说出来,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举动是为什么?难道是在耍我们吗?”

“我的好朋友,亲爱的雷斯垂德,我向你保证好吗?从现在开始,我做的每件事都是有意义的。你可别忘了几个小时之前你还扬扬得意地跟我开了玩笑呢,现在你得让我也来点排场吧。华生,现在你先把窗户打开吧,划根火柴把这堆麦秸烧起来,可以吗?”

我按他说的做了,只听那些被点燃的干麦秸噼里啪啦地响着,冒出了火焰,烧起的白烟被穿堂风吹的在走廊里缭绕。

“现在就是给你找出那个证人的关键时候了,雷斯垂德。各位,现在请跟我一起喊‘着火啦’好吗?请配合我,来吧,一,二,三——”

“着火啦!”我们大家全部都高声叫喊着。

“很好,请再来一次!”

“着火啦!”

“我们还需要再喊一次,先生们,我们一起喊。”

“着火啦!”我想这声音大得估计整个诺伍德都听得到。

我们刚刚喊完,走廊尽头就发生了神奇的事情:那堵看起来完完整整的墙,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个矮小、干瘦的人像一只兔子从地洞里蹦出来似的冲了出来。

“很好!”福尔摩斯沉着镇定地说,“华生,把火浇灭吧。雷斯垂德,请允许向你介绍一下这位。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位失踪的重要证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雷斯垂德显然十分惊讶,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因为走廊的亮光,他不住地眨眼。他一会儿盯着我们,一会儿又看了看那堆还在冒烟的麦秸。我该怎么形容约纳斯?奥德克那张脸呢,真是十分可憎的一张脸:狡诈、邪恶、凶残,这些不好的品质全体现在上面,甚至是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面透出来的神情也表明它的主人十分多疑。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雷斯垂德惊讶了好久,终于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看到这个侦探发怒的样子,奥德克有点害怕了,不自然地干笑了一声。

“我又没害别人。”

“没害人?为什么你要费尽心机地把一个无辜的年轻人送上绞刑架?如果不是这位先生的话,可能这件事的后果已经无法挽回了。”

那个坏家伙竟然开始抽噎起来。

“先生,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开个玩笑。”

“啊?什么?这能叫玩笑吗?如果发生在你身上,我看你还笑得出来吗?把他带下去吧,关到起居室等着我。”等那三名警士把奥德克带下去,雷斯垂德接着又对福尔摩斯说,“福尔摩斯先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着警士的面我不好意思,不过当着华生医生的面,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你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了,即使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真心地感谢你,你不仅挽救了一个无辜者的生命,你还避免了一场能毁掉我在警界声誉的丑闻。”福尔摩斯微笑着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

“放心吧,朋友,这不仅无损于你的声誉,我亲爱的好先生,反而你还会看到自己声名大振,当然这些只要你稍微改动一下你写的报告,那些人就会知道想要骗过雷斯垂德巡官的眼睛是一件多难的事儿。”

“难道你不希望我把你写在报告里?”

“不,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些。对我来说,工作就是奖赏。也许等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改变主意,让这位热心的历史学家再拿起笔来,到那时或许我会得到称赞也不一定呢,嗯,华生?就这样吧,现在让我们去看看这只丑陋老鼠的藏身之地。”

在离过道的尽头只有六英尺的地方,被人用抹过灰的木板隔出来一个小房间,还巧妙地在隔墙上安装了一扇暗门。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只靠着屋檐缝隙中间透出来的光照明,里面只摆了几件家具,还存了些食物和水,连书和报纸都放了一些。

我们走出去的时候,福尔摩斯说:“你看,这就是做一个建筑师的好处,他可以不用任何帮手就给自己准备好一件密室,当然他的那位女管家除外。嗯,我应该马上把她也抓到你的猎囊里的。”

“我接受你的意见,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呢?”

“首先,我敢确定他一定还藏在屋子里。我第一次走过这条走廊时,就发现它比楼下那条一模一样的走廊短了六英尺。这么一来我就非常清楚他到底藏在哪儿了。当然了,本来我们可以直接进去抓住他,但是我想他也没有在火警面前待着不动的胆子。我想还是逗逗他,把他逼出来比较有意思。而且,雷斯垂德,今天早上你是如何戏弄我的?到了下午也该到我来迷惑你一下作为回敬了。”

“是的,先生,你的报复确实成功了。不过你是怎么猜到他藏在屋子里的呢?”

“就是那个拇指印,雷斯垂德,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说那个指印是决定性的线索。从另一个层面上看来,这个指印确实是决定性的。因为我知道前天那里还没有这个指印。你也许知道,我一向都对细节非常关注。而且那天我也仔细检查过大厅,那个时候,墙上确实什么痕迹都没有。所以,那个指印是他夜里偷偷按上去的。”

“但是那个指印是怎么按上去的呢?”

“再简单不过了。那晚他们把那些字据分成小包的时候,用火漆封口了,然后,约纳斯?奥德克就让麦克法兰用大拇指把封套上的热火漆按牢。那个年轻人自然就照他的话做了,我想可能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很可能只是个巧合,起初奥德克本人可能根本没想要利用这个指纹。不过,我估计后来他坐在密室里盘算的时候,忽然想到他可以利用指纹给麦克法兰制造一个定罪的确凿证据。他只要从那个火漆印上弄个蜡模,用针扎点血涂在上面就可以了,到了夜里,亲自或者派女管家把印模按在那堵墙上,就大功告成了。这简直就是天下最简单的事情了。如果你把密室里那堆文件好好检查一遍,准能找到那个带指纹的火漆印,我敢和你打赌。”

“太妙了!”雷斯垂德拍手说道,“真是妙极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奥德克要煞费苦心地设置这个大骗局呢?”

看到这个一向态度傲慢的侦探忽然之间变得像一个好奇宝宝一样,不停地问福尔摩斯问题,我觉得这个场景真的是太有趣了。

“这个并不难解释。你知道吗?奥德克的名声一向不好,他是一个非常奸诈狡猾又很恶毒爱记仇的人。而麦克法兰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拒绝过他的求婚。你不知道这件事吗?我之前就跟你说,要先从布莱克希斯开始着手调查,然后才去诺伍德的。不过这种情感上的挫折造成的伤害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恢复,反而在他邪恶的内心留下了仇恨的种子,他这一辈子都渴望有一天能报复这位女士,但没找到什么机会。一直到了最近一两年,可能是因为暗地里从事的投机生意失败了,欠了很多债,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妙,于是决心要骗过自己所有的债主。为了达到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开始频繁地给一个柯尼利亚斯先生开大笔的支票。不过我猜想,这个人就是就是他的另一个假身份。我还没来得及去追查这些支票,但是我相信这些支票应该都被他用这个名字存到了外地某一个小镇的银行里了。奥德克时常去那个小镇里扮演另一个人,来回过着双重人格的生活。他打算将来找个机会改名换姓,到时候就可以取出这笔钱,然后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是的,这完全有可能。”

“他狡猾地伪造出一个被旧情人的独生子谋杀的假象,这样就可以销声匿迹地躲到他乡去,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报复旧情人。这种计谋简直就是杰作,他实施这一整个计划的手法就像一个大师。为了创造一个明显的作案动机,他为麦克法兰立了那份遗嘱,还要求麦克法兰瞒着父母私底下来见他,那个被故意藏起来的手杖,卧室里那些血迹,还有木料堆里的动物尸骨和男裤上的纽扣,这些线索他安排得简直完美无缺,令人惊叹。本来他已经将整个计划安排得天衣无缝了,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还想不到这个案子有什么破绽,不过他还是缺乏艺术家那种知道何时叫停的最厉害的天赋。画蛇添足地添上了那个指纹,想要加快把那个年轻人送上绞刑架的进程,让已经套在那个年轻人脖子上的绳子拉得更紧一点,结果却留下破绽,把自己布置好的一切都毁了,哈哈。咱们现在下去吧,雷斯垂德。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他。”

那个遭人唾弃的恶棍坐在自己的起居室里,两个警察站在他的两旁盯着他。

“我的先生,那只是个玩笑,我只是想弄个恶作剧,并没有什么恶意。”他这样不停地哀求着,“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藏起来只是想知道如果我失踪了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你难道还会认为我想让那个年轻的麦克法兰先生受到什么伤害吗?”

“这个案子的结果如何,得由陪审团来决定。”雷斯垂德说,“不过,就算不是谋杀未遂的罪名,我们起诉你密谋罪。”

“要不了多久,你大概就能看到你的那些债主要求银行冻结柯尼利亚斯先生的账户。”

奥德克吃惊地睁大了眼,接着把头转过来,恶狠狠地对福尔摩斯说:“我还得多谢你啦!你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会全部报答你的。”

福尔摩斯看起来非常宽宏大量,一点儿也不计较那个恶徒的态度,他微笑着说:“很好,不过我想可惜的是今后几年内你大概都不会有时间去做别的事了。顺便问下你,除了你的裤子,你还往火堆里扔了什么?一条死狗还是几只兔子?或者是别的东西?你不愿意说?唉,你要这么不合作也没关系。我想两只兔子解释那些血迹和烧黑的骨灰就足够了。华生,如果哪天你打算把这件事的经过写下来,那不妨说扔进去的是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