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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全三册) (惊魂记-悬恐异闻录系列)
1.2.2.1 空屋案
空屋案


一八九四年的春天,受人尊敬的罗诺德?阿德尔离奇地被人谋杀了。这起非同寻常的案件受到了整个伦敦的关注,而且还在上流社会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恐慌。警方调查之后公开了其中许多案情,但是删去了许多细节。在法庭上因为起诉的理由和证据充足,所以当时并没有公开全部证据的必要。不过到了现在,那件案子已经过去快十年了,所以我才被允许透露那些没有被公开的细节。虽然这件案子的本身非常耐人寻味,不过与它出人意料的结局相比,这一点点趣味也就不算什么了。我的一生经历过许多冒险,最使我诧异震惊的就是这件案子的结局了。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只要一想起来,还是叫我毛骨悚然,而且又使我回味起当时那种高兴、惊奇又充满着怀疑的心情,当时我的神志完全被这种潮水般突然涌来的心情给淹没了。对于那些关心某一个非凡人物的言行的读者,我需要对他们说一句话:不要责怪我没有让他们分享我所知道的一切。如果不是他曾亲口下令禁止我这样做,我会把这当作首要义务。直到上个月3号这个禁令才被取消。

在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亲密交往当中,受他的影响,我渐渐对刑事案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完全能想象到的。在他失踪以后,我把所有公开发表过的疑案全都细读了一遍,一件都没有漏掉。但是没有比罗诺德?阿德尔惨死案更吸引我的案例了。我经常看到这样一些案例,在审判的时候,竟然会根据没有经过证实的证据来给某人或者某些人判蓄意杀人的罪名,每当我看到这些,我都为福尔摩斯的死感到无比的惋惜,他的死对这个社会是巨大的损失。如果他还活着,那这件奇案中的好几点细节一定能够一下子吸引他。福尔摩斯拥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聪明的大脑,完全可以说是欧洲首屈一指的刑事侦探了,他的能力可以弥补警方的不足,而且还会促使他们尽早破案。虽然我现在整天都忙于巡回出诊,但是脑子里一直在想这桩案子,始终找不到一个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所以我只好冒险说一个老掉牙的故事,把这些早已公布的案情简单扼要地再重述一遍。

罗纳德?阿德尔是澳大利亚某个殖民地总督梅鲁斯伯爵的次子。他母亲为了做白内障手术从澳大利亚回到了英国,带着她的儿子阿德尔和女儿希尔达一起住在公园路的427号。这位年轻人经常出入上流社会,而且据周围的人所说,这是一个非常友好的青年,没有什么仇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他曾经和卡斯特尔斯的伊迪丝?伍德利小姐订婚,不过在几个月前双方同意解除婚约,过后也没见他对这个未婚妻有多深的留恋。因为他的性格比较冷淡,习惯于无变化的生活,所以他整日都把时间消磨在一个保守的小圈子里。尽管这样,死亡还是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袭向这个慵懒闲适的青年,时间是一八九四年三月三十日夜里十点到十二点二十分之间。

罗诺德?阿德尔热衷于纸牌游戏,可以不断地打,但赌注从不大到有损于他的身份。他是鲍尔温、卡文狄希和巴格特尔三个纸牌俱乐部的会员。他遇害的那天,吃过晚饭以后,他还在卡文狄希俱乐部玩了一盘惠斯特。那天下午他也在那里打过牌。莫瑞先生、约翰?哈代爵士和莫兰上校都可以证明,那时候他们在一起打惠斯特,他们手上的牌好赖都不一样,阿德尔大概输了不到五镑。他很富有,财产可观,所以这样小的输赢绝不至于影响到他的心情。他基本上每天都要去俱乐部打牌,不是这个俱乐部,就是那个俱乐部,而且他每次都很小心谨慎,非要赢了才肯离开牌桌。这几个证人的证言中还提到,几个星期以前,他跟莫兰上校作为一家,赢了哥德菲?米尔纳以及巴尔莫洛勋爵四百二十镑之多。调查报告中提到的就这些,他的其他近况就没有了。

事发当晚,他从俱乐部回到家里的时间是十点整。那时候他母亲和妹妹上亲戚家串门去了。据女仆说,他回来后就直接走进了二楼的前厅——他常常把那间屋子当作起居室。屋子里她已经生好了火了,因为冒烟,她就把窗子打开以便通风透气。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梅鲁斯夫人和女儿回来,之前她都没听到屋子里有什么动静。梅鲁斯夫人想去和儿子说一声晚安,发现她儿子的房间从里面锁上了。母女两个一直敲门、叫喊都不见回应。于是就找人把房门撞开了,门开了以后,只见这个不幸的青年倒在桌子旁边,脑袋被子弹击碎,模样相当可怕,但是屋子里没发现什么武器,后来鉴定,凶器应该是一把左轮手枪。现场的桌子上摆了十几堆的钱,数目不一,有两张十镑的钞票和一共十一镑十先令的金币和银币。桌子上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好几个数字还有一些他在俱乐部的朋友的名字,可以推测出事的时候,他正在计算打牌时的输赢。

现场的详细检查让案情变得比之前更复杂了。首先,我们找不到理由解释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把屋子反锁。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凶手把门插上的,然后从窗户逃跑。窗口到地面的距离超过了三十英尺,窗下的花坛里正开满了番红花。不过没有发现花坛和地面有被人踩过的痕迹,房前和街道之间有一块狭长的草地,上面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痕迹。所以很明显,是那个年轻人自己插上的门。如果一个人用左轮手枪能从窗户外面射出这么一枪,还能造成这样的致命伤,那这个人一定是神枪手。另外,公园路平时人流量非常大,而且离这个房子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马车站。这个青年被人用枪打死了,而且这种左轮子弹跟所有的铅头子弹一样,在它射出以后就会开花,威力非常大,但是奇怪的是,当时并没有任何人听到枪声。如我之前提到的,这个年轻人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屋子里的钱和贵重东西也没有被人动过,所以这件发生在公园路的奇案因为找不到作案动机变得更加复杂了。

一整天,我的脑子里都是这桩案子的那些线索,绞尽脑汁想找到一个解释得通的理由,找出一种高效的办法去破案,我已经去世的那位好友称这个为一切调查的开始。傍晚的时候,我外出散步,穿过公园,在六点钟左右的时候走到了公园路和牛津街的交界处。我看到一群人游荡在人行道上,仰头看着一扇窗户。我走过去一问,原来他们所看的那所房子正是我特地要来瞧瞧的那所房子。我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正在讲他的推断,个子瘦高,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便衣侦探,周围的人都围着他听。我努力挤到跟前,不过他的言论真是太荒诞了,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于是就从人群中退了出来。退出来的时候我正好撞到一个老人家身上,把他抱着的几本书都碰掉了。他看起来有点残疾。帮他把书捡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其中有本书叫《树木崇拜的起源》。我猜测这个老人家肯定是一个穷收藏家,收集一些名不经传的书籍作为职业或者兴趣爱好。我一直在为撞到他而道歉,不过看来这些被我撞掉的书应该在他们的主人眼中都是些珍贵的宝贝,他一点也不买账,冲我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我只能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和灰白色的络腮胡消失在人群中。

我多次仔细观察过公园路427号,不过很显然,这对我理清思路根本一点帮助也没有。这栋房子临近大街,中间只隔了一道栅栏做的矮墙,不到五英尺高,就算是个孩子都能够轻易地翻进花园。不过那个窗户看起来就没那么好进了,就算是一个身体灵活的人也没那么容易爬上去,外墙上根本没有什么水管之类的东西能够帮助攀爬。我比来之前更加疑惑了,只能折回肯辛顿。

我刚回来,在书房里还没待五分钟,女仆就进来说有人要见我。来的人让我非常意外,不是别人,正是被我撞到的那个古怪的旧书收藏家。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有些干瘦,藏在灰白的头发和胡子中间,右臂下还夹着他珍爱的书本,目测至少有十本。

“没想到吧,先生,你一定没想到会是我。”他的声音有点奇怪而且很嘶哑。

我发誓我确实没想到会是他。

“很抱歉先生,我感到很过意不去。刚才我一瘸一拐地跟在您后面走,凑巧看到您走进这栋房子。我得向您解释一下方才的事,您是位好心的绅士,刚刚我的态度不太友好,不过没有什么恶意,我还得谢谢您替我把书都捡起来了,所以我就告诉自己说,一定要进来看看你。”

“这只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您看得太重了。”我对他说,“您能告诉我,您是怎么认出我的吗?”

“呵呵,冒昧地说,先生,咱们还算是街坊呢,我在教堂街的拐角开了一个小书店。我看您也像是在收藏书的样子,先生。我那里有《英国鸟类》《克拉图斯》《圣战》——价格都非常便宜,如果您再买五本书的话,就正好可以把书柜的第二层填满了。这里现在看起来有些不大整齐呢,先生,是吗?”

我转过头盯着后面的书橱看了一会儿,等我回过头来,就看到歇洛克?福尔摩斯正站在我面前,隔着书桌冲着我微笑。我吃惊地站了起来,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然后我就感觉自己好像晕过去了——这是我生平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晕过去。我感觉到眼前有一片白雾在打旋。等白雾消失以后,我才恢复过来,发现我的领口被解开了,嘴唇还留有白兰地辛辣的余味,而福尔摩斯正俯身在我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随身带着的扁酒瓶。

“嘿,亲爱的华生,”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我非常抱歉,没想到你会被吓到。”

我把他的两只手臂都紧紧地抓着。“是你吗?福尔摩斯!”我大叫了一声,“真是你?你还活着吗?啊,你是怎么从那么可怕的深渊里爬出来的啊?”

“好吧,等一等。”他说道,“没想到你现在竟然还有精神谈这件事。看来我这个举动实在是太戏剧性了,对你刺激太大了。”

“现在,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可是福尔摩斯,说实话,我真不敢相信,你真的还活着,天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可是现在偏偏是你和我一起站在书房。”我把他的一只袖子抓了起来,摸了摸里面精瘦有力的那只手臂,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活气。“不过不管怎么样,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我说道,“我亲爱的朋友,我真是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快坐下,快点告诉我你是怎么从那个可怕的峡谷里逃出来的。”

他面对着我坐了下来,还是一副老样子,悠闲地点了一支烟。他全身都裹在一件卖书商人穿的破旧的长外套里。其他能看到的就剩下那堆白发和放在桌子上的旧书。他看起来比以前清瘦了许多,不过他那张像鹰一样冷峻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看得出来他最近一段的生活过得很不规律。

“能把腰伸直真是太高兴了,华生。”他说道,“你知道吗,叫一个高个子身高去掉一英尺真不是开玩笑的,太难受了。不过,亲爱的老朋友,现在还不是向你解释这一切的时候,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的话,咱们现在还需要辛苦工作一个晚上。等我们把这件事情忙完,我再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全告诉你。”

“我很想知道,而且希望现在就能听到。”

“那你今晚愿意和我一起吗?”

“如你所愿,随便什么时候,去哪儿都行。”

“哈哈,还跟以前一样,出发前咱们还有时间吃个晚饭。那就说说那个峡谷吧,嗯。从峡谷逃出去根本没费我什么力气,知道为什么吗?很简单,其实我根本没掉进去。”

“啊?你根本没掉进去?”

“是的,华生,我根本没掉进去。不过我给你留的便条可都是真的。当我看到阴险的莫里亚蒂教授站在那条窄道上的时候,我真的觉得那一刻就是我的末日了。从他的眼神里,我就知道他有什么歹毒的企图了。后来,我和他谈了一会儿,他还算有绅士的风度,允许我给你写封信,喏,就是后来你收到的那封。我把那封信还有我的烟盒和手杖都留在那里,然后就沿着那条窄通道往前走,莫里亚蒂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等我走到尽头的时候,就发现前面没路了。他没有把武器掏出来,却突然上前把我抱住。他应该是知道他的一切都完了,所以才急着要报复我,我们俩就这样在瀑布边上扭打成一团。万幸的是我懂得一些日式的摔跤术,这招过去我用过好几次了,我从他的双臂中挣脱了出来,他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脚疯狂地踢了好几下,双手在空中乱抓。尽管他努力地想保持平衡,但是费了很大的力气,还是无济于事,最后仍然掉到峡谷里面去了。我往下探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往下坠了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了,然后又撞到旁边的一块岩石,反弹出来,最后落到了水里。”

我惊奇地听着福尔摩斯边抽烟边做的解释。

“可是,脚印呢?脚印怎么解释?”我大声问道,“在那条路上,我亲眼看到的,只有往前走的脚印,根本没有往回走的。”

“事情是这样的。在教授掉进深渊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这也许是命运给我安排的一个巧合。我知道,那个发誓要置我于死地的团体,绝对不止莫里亚蒂一个人,还有至少三个人,莫里亚蒂是他们的首领,他的死,只会刺激其他人复仇的欲望。从另一方面考虑,如果全世界都知道福尔摩斯死了,那么这几个人很快就会毫无顾忌地行动,这样我迟早都能找到他们,消灭这帮家伙。到那时,就算宣布我还活着,也没什么了。我的大脑一向转得很快,这一切,在莫里亚蒂还没沉到莱辛巴赫瀑布底下的深潭底之前,我就想到了。

“我站起来,观察了身后的悬崖。后来那篇关于这件事的描述,你写得挺生动的,我看得津津有味。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那并不是绝壁。悬崖上面还有几个露在外面的很窄小且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支点,而且上面还有一块地方很像岩架。要爬上那么高的峭壁很明显不太可能,不过顺着那条泥泞的窄道原路返回也不太可能。当然我也想到过,像过去在某些场合做过的那样,把鞋倒着穿,然后原路返回,但是同一方向如果出现三对脚印,那这样很容易就被人想到是骗人的手段了。所以,我只能选择冒险爬上去了。这可不是件能让人开心的事儿,华生。瀑布的声音在我脚下隆隆作响,虽然我不是一个爱幻想的人,不过说真的,有好几次,我好像听到莫里亚蒂在深渊底下冲着我喊叫呢。这期间,我有好几次手滑没抓住身边的草丛,或者脚从湿滑的岩石缺口滑下来,太可怕了,那时候,我想这回我真的完了。后来我拼命地往上爬,终于爬到那块岩架上,那上面有好几英尺宽,还长着柔软的青苔。你和你的随从在下面调查的时候,我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呢,非常隐蔽,根本没人发现。不过我亲爱的华生,你的调查真的没用,虽然你在我的死亡现场时的样子很悲戚,但是我只是说句实话。

“等你做出那个错误的结论离开现场,回旅馆去的时候,我以为那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这场冒险就要结束了。可是,你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吗?我忽然有预感马上就要发生些令我惊讶的事情。一块巨石从上面滚落下来,就这样轰隆一声,直接从我身边擦过,砸在下面那条小道上,然后又蹦起来,掉进深渊。我开始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过了一会儿,我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时候天已经很昏暗了,我看到了一个人头露了出来。这时候,又有一块石头掉下来,就砸在我脑袋旁边,距离不到一英尺。这样,情况就很明显了,莫里亚蒂的计划里面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对我下手的时候,还有一个同伙守在附近呢,不用猜,这一定是个相当危险的家伙。他躲在我看不见的角落,亲眼看着他的同伴淹死,看着我逃脱。他绕道上了悬崖,一直守在那里,伺机实现他同伴未能得逞的目的。

“我思考着一切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华生。后来我又看见那张脸了,很冷酷,他从崖顶往下张望,应该是观察下一块石头要往哪儿扔。我只好往悬崖下的小道爬去,这并不容易,我不觉得自己能够毫不畏惧地做到,爬下去可比爬上来要难得多。不过当时我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什么危险不危险了,就在我的双手刚刚攀住岩架边缘,身子还悬空的时候,一块石头又呼的一声,从我身边落下。等我爬到一半的时候,脚踩空了,掉到了那条窄道上,幸好上帝保佑,没有摔死,只是头破血流。我马上爬起来就跑,摸黑在深山里走了有十英里。一个星期后,我到了佛罗伦萨。这样,我敢保证,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知道我的下落了。

“那时候,我只剩下一个人可以信赖了,那就是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我得再向你道歉,亲爱的华生。但是当时最要紧的事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是真的死了。如果你不相信,你肯定也写不出一篇那么令人信服的关于我不幸结局的故事。三年来,我曾有好几次提笔想给你写信,但是思虑再三,最后又放下了,我担心因为你对我的关心,会让你不小心泄露这个秘密。也因为这个原因,今天你把我的书碰掉的时候,我才故意避开你。因为我现在的处境还是很危险,只要你表现出一点点惊奇或者激动的样子,就有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我的身份就很容易暴露,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不过迈克罗夫特呢,如果我想从他那得到我需要的钱,我就必须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伦敦的情况也没有我想的那样顺利,莫里亚蒂团伙案的审理过程当中,有两个最危险的关键人物被漏掉了,这两个与我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在还逍遥法外。后来我去西藏旅行了两年,那段时间,我经常去拉萨跟大喇嘛一起消磨时光。想必你看过一份一个叫希格森的挪威人写的调查报告,你一定想不到,你看到的正是你朋友的消息。后来我去过波斯,游览了圣地麦加,之后又去了喀土穆(译者注:苏丹首都。)简短地拜访了一次哈里发(译者注:伊斯兰教国家政教合一领袖的称号。),并且把这个有趣的拜访结果报告给了外交部。等我到了法国,我又花了好几个月研究煤焦油的衍生物,当时我一直在位于法国南部蒙彼利埃的一个实验室里做这项研究。等我满意地结束了这项工作,又听说我的仇人现在只剩下一个了,他就在伦敦,于是我就准备回来了。这个时候,我也注意到了花园路发生的那桩奇案,更让我动了提前回来的念头,不止是因为这个案子本身非常吸引我,这件案子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我立即起身回到了伦敦,回到贝克街的家里,差点没把赫德森太太吓得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我房间里的东西,迈克罗夫特都帮我保存得很好,那些记录都和原来一样放着。就这样,今天下午两点,我已经坐在原来屋子的那把旧椅子上,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你就跟原来一样,坐在旁边你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这就是在四月的那天晚上,我听到的那个离奇的故事。要不是他那副热忱的面容和瘦高的身形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证明这是活生生的现实,恐怕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就是无稽之谈。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说了我现在居丧的消息,他没有说话,不过他的动作能让我感觉到安慰。

“我觉得工作是治愈一切悲伤的良药。”他说,“今晚,我们得去做一件工作,如果能够成功,真的可以算是不枉此生了。”

我让他把事情再说得详细一点,但是他不听。“天亮之前,那些事就够你看,够你听的了。”他回答我,“这三年中发生的那些往事咱们还可以接着谈谈,不过没多少时间了,只能谈到九点半,马上我们就要开始一场特别的空屋冒险了。”

一切都还跟过去一样,到了九点半,我就挨着他坐在一辆双人马车上,口袋里还揣着手枪,心里充满着即将冒险的激动。福尔摩斯眉头紧锁,一副沉思的模样,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街灯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冷峻。我并不清楚今晚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但他这一副捕猎能手般的神态,我完全能猜测出今晚将会有一场非常冒险的挑战,在伦敦这个充斥着罪犯的黑森林里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野兽等待着我们呢。他那张阴沉的脸看起来像个苦行僧,还不时地露出讥讽的微笑,看起来今晚我们要找的对象凶多吉少了。

本来我以为今晚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贝克街,但是福尔摩斯在卡文狄希广场的拐角处就叫马车停下了。下车以后,他先是警惕地观察左右,接着又走到每条街的拐角处观察有没有人跟踪。我们走的这条路线非常独特。福尔摩斯对伦敦的那些偏僻的小路都非常清楚,跟往常一样,他带着我快速地穿过一连串我听都没听过的小巷和马厩。最后我们走到一条两旁都是阴暗的老房子的小路上。沿着这条小路,我们走到了曼切斯特大街,之后又到了布兰福特街。到了那儿,他立刻就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道,接着又穿过一扇木栅栏门进了一个院子,我看了看发现里面没有人。他又接着掏出一把钥匙,把其中一栋房子的后门打开,我们走进去以后,他就把这扇门关上了。

屋里一片漆黑,看起来空荡荡的。地板也没有铺地毯,踩上去吱吱作响。我伸出手想扶着墙,却发现上面糊着的墙纸都已经裂成一片片的,往下垂着。福尔摩斯冰凉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穿过一条很长的过道,一直走着,直到我隐约能看到前面门上昏暗的扇形窗子才停了下来。到了这儿,福尔摩斯突然向右转,进了一间屋子,这是间正方形的空房间,很大,房间的角落很暗,不过中间有一块地方被远处的街灯折射进来的光照着,看起来很亮。这附近没有街灯,窗户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这个屋子里,除了对方的轮廓,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凑近了,对着我的耳朵说道:

“你知道这会儿咱们在哪儿吗?”他小声地问道。透过模糊的玻璃,我惊讶地发现对面就是贝克街。

“没错,这个房子就是咱们公寓对面的卡姆登私宅。”

“那咱们来这做什么?”

“因为这儿的视野很好,能看清对面的房子。亲爱的华生,你可以靠近窗户看看,不过要小心别暴露了。你瞧瞧,咱们那所老公寓,你的那些神话故事不都是在那里创作的吗?现在让咱们看看我离开的这三年,我那些让你惊奇的能力是不是都消失了。”

我悄悄地靠近窗户,朝着对面那扇我熟悉的窗子看过去。我差点叫了出来,太令人吃惊了,只见屋子里亮着灯,窗帘上清楚地映着一个人影:棱角分明的脸,宽肩,以及头部的姿态,天哪!我绝对不可能会认错。那张只露出侧面的脸,和祖父母那辈人喜欢装上框子的那种剪影一样,跟福尔摩斯的样子如出一辙。我惊讶得不行,连忙把手伸向身旁的人,想搞清楚,他还在不在我身边。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无声地笑了,笑得全身都在颤动。

“看到了吧?”他问我。

“我的上帝啊!”我大声地说,“这简直妙极了,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虽然过了这么久,而且我也很久没怎么做过了,但我相信我这些变化多端的手法还没有过时。”福尔摩斯说。看来我们这位艺术家对自己的杰作颇为得意啊,这点我从他的话里就能够听出来了。“确实与我有几分相似,你说是不是?”

“我敢发誓,那完全可以说就是你。”

“这得归功于格勒诺布尔的奥斯卡?莫尼埃先生了,他花了好长时间来做这座蜡像的模子。剩下的都是我今天下午在贝克街布置的。”

“难道你认为有人在监视你的住处?”

“是的,我知道有人正在做这件事。”

“是谁?”

“唉,除了我那帮可爱的宿敌们,还能有谁呢?此刻他们的头子还躺在莱辛巴赫瀑布下面。你可别忘了,我还活着的这个消息,只有他们知道。他们一定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会回到这个公寓,所以才持续不断地监视着这里。今早他们已经发现我回到伦敦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我正往窗户外面看呢,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派来盯梢的那个人。那个家伙姓巴克尔,是个出色的犹太口琴演奏家,还是个靠杀人抢劫为生的罪犯。不过对我来说,他根本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他背后那个更难对付的麻烦家伙,而不是他这种小喽啰。他背后的那个人,可以算得上是全伦敦最可怕、最狡猾的罪犯,他也是莫里亚蒂的知心朋友,也就是那个从悬崖上冲我投石块的人。华生,今晚追我们的人就是他,只不过他完全不知道猎物也正盯着他呢。”

我已经知晓歇洛克今晚的计划了:在这个位置隐蔽的观察所里,监视者正被人监视,追踪者正被人追踪。对面窗户上那个消瘦的影子正是等待鱼儿上钩的诱饵,而我们俩就是今晚的猎人。我们俩很有默契地沉默着,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就这样一直观察着眼前来去匆匆的行人。福尔摩斯一动也不动,一直专注地盯着过往的行人。不过从他的神态里,我就能感觉到他正处于那种非常紧张的戒备状态。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冷风刮过长长的大街,发出一阵阵呼啸。大街上人来人往,非常喧嚣,行人大多都裹着外套和围巾。有几次我好像看见了已经见过的模样相同的人影,尤其是有两个像是站在附近一家的门道里避风的人。我告诉福尔摩斯我的发现,让他注意这两个人,不过他有些不耐烦,叫了一声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街上。他有时候会有些局促不安的表现,比如挪动脚步,或者用手指不停地敲墙。很显然,他也为这个计划是否能够达到他理想的预期而担心着。最后,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时分,行人渐渐少了,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我正想跟他说些什么,突然抬头看到对面明亮的屋子,像之前那样又吃了一惊。我抓住福尔摩斯的胳膊,指了指对面让他看。

“你看,对面的影子动了。”我叫了出来,发现那个窗帘上的影子已经从侧面变成了背影。

三年过去了,福尔摩斯粗暴的脾气一点也没变,对那些智力不如他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

“它当然动了。”他说道,“华生,我难道会那么可笑地认为,放一个一眼就能被识破的假人,能够骗过那几个欧洲最狡猾的人吗?我又不是笨蛋!在我们待在这儿的两个小时里,那个蜡像的位置已经被赫德森太太动了八次了,平均每刻钟就变一次。每一次她都是站在蜡像前面,这样转动时,她就不会被人发现。啊!”他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微弱的光线中,我看到他往前探头,精神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显得紧张起来。这时候,外面的大街已经没人了。或许那两个人还在躲在门道里,不过我早就看不到他们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除了正对着我们的倒映着人影的明亮窗帘,一切都处在黑暗之中。这样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我的耳边响起了细微的咝咝声,就是那种强忍着极度兴奋的心情时发出的声音。少顷,他拽着我,退到屋里最暗的那个角落,用一只手把我的嘴捂上。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朋友激动成这个样子,他的手指竟然在颤抖。此刻,黑暗的大街还像之前一样安静,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还是一副荒凉的景象。不过,我想他那些超乎常人的感官应该是发现了一些东西。我听到一阵蹑手蹑脚的声音,声音并不是从贝克街那个方向传来的,而是从我们现在藏身的这个屋子后面!一扇门被打开又关上。没过多久,那个轻轻的脚步声又在走廊响起。在空屋中,即使这脚步再轻,再不想引人注意,还是响起了刺耳的回响。我学着福尔摩斯靠墙根蹲下,手里紧紧握着左轮手枪的枪柄。一个模糊的人影就这样在朦胧中出现,这个影子比门外还要更黑。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弯着腰,以一副攻击的姿态轻轻地走进屋里。当时我们离这个危险人物不到三码的距离,我都忘记了他不知道我们在那儿,甚至做好了迎接他攻击的准备。他就这样从我们旁边走过,没有注意到我们,悄悄地靠近了那扇窗户,悄然无声地又把窗户往上推高了半英尺。

当他跪着靠向窗口时,街灯的光亮已经不再受满是积灰的玻璃的遮挡,将他的脸照得一清二楚。这人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两眼发光,脸部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看起来,他的岁数有些大了,有一个突出的小鼻子,额头高而且很秃,留着灰白色的络腮胡。一顶折叠式的大礼帽被推到后脑勺上,解开的外套露出了里面那件夜礼服的白色前襟。黑瘦的脸上,满是皱纹,样子非常凶悍。

他手里拿着一根像手杖一样的东西,不过当他把它放在地板上时,却和地板碰撞发出了金属的铿锵声。接着他又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很大一块,摆弄了有一阵,我听到咔嗒地响了一声,就像是把一根弹簧或者是栓子给挂上了。他还是跪在地板上,弯着腰,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某个东西上面,好像是一个杠杆,之后我又听到一阵旋转和摩擦的声音,然后又是咔嗒一声响。直到他直起腰来,我看清楚他手上拿的东西,那是一支特别的枪,我是说枪托的形状非常特别。他把枪膛拉开,放了点东西进去,接着又啪的一声把枪膛推上。他俯下身将枪筒架在窗台上,摆好姿势。他长长的胡子坠在枪托上面,发亮的眼睛对准瞄准器。当他把枪托架在肩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我看到他的目标——就是黄色窗帘上那个令人惊异的人影——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的枪口之下。他顿了顿,然后就扣动了扳机。只听到嘎的一声怪响,紧接着我就听到了玻璃破碎时发出的清脆声。在这一瞬间,福尔摩斯就像守着猎物很久的老虎一样向那个射手扑过去,把他脸朝下撞倒在地。那个人也很快就爬起来,使尽全身的力气掐住福尔摩斯的喉咙。我连忙用枪托照着他的脑袋敲了一下,他就又倒在了地上。在我按住他的时候,福尔摩斯吹响了警笛,发出刺耳的声音。很快,人行道上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便衣侦探和两个穿了制服的警察从大门冲了进来。

“雷斯垂德,是你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是我,这个任务被我接过来了。很高兴看到你重回伦敦,先生。”

“我想你需要一些来自民间的帮助。雷斯垂德,你知道,一年中累积了三件谋杀案没破这可是不行的。不过,你处理莫尔奇案子的手法和平时不像,呃,我是说,你做得不错。”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那个罪犯喘着粗气,两个身材高大的警察站在他两旁。这时候,已经有些人听到响声聚集到了街上。福尔摩斯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放下窗帘。雷斯垂德探长点了两根蜡烛,那些警察也打开了他们的提灯,直到现在我才能好好看看这个罪犯的真面目。

我们看到的是一张非常狡猾奸诈的面孔,但是看起来精力很充沛。他的前额看起来像是一个很有天赋和才华的哲学家,而下巴却像一个酒色之徒,这样矛盾的组合,是好是坏暂且不论,不过,你只要看到他那双冷酷的蓝眼睛,眼睑下垂,充满着讥诮的意味,还有他那凶猛的充满着挑衅意味的鼻子以及那咄咄逼人的浓眉,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危险人物。他目不转睛地只盯着福尔摩斯的脸,用充满仇恨和惊异的眼神盯着他。

“你真是一个魔鬼!真正的魔鬼!”他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你这个狡诈的魔鬼!”

“呵,上校先生!”福尔摩斯整理着他被弄乱的领子说道,“我想你一定听过一句老话:‘不是冤家不碰头。’莱辛巴赫瀑布一别,我们就再没见过了,还没来得及感激您在悬崖上对我的关照呢。”

那个上校就像精神失常一样恍惚起来,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福尔摩斯看。他现在也只会重复一句话了:“你这个狡猾的魔鬼!”

“很抱歉,上校,我还没向大家介绍你呢。”福尔摩斯说道,“各位先生,这位,就是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曾效力于女王在印度的远征军,是咱们在东方帝国培养的最优秀的射手。我这样说对吗?上校,我想在猎虎方面的成绩,你依然傲视全国吧?”

这个凶恶的老人就这样一言不发,沉默地瞪着眼睛盯着我的伙伴,他的眼睛充满着野性,胡子倒竖,我看他倒像一只老虎。

“你奇怪吗?我的手段这么简单,你这么一个老练的猎手怎么还会受骗呢?”福尔摩斯说,“这个方法还是你用过的呢。你不是也曾用过这个办法猎过老虎吗?把小山羊拴在一棵树下,自己带着来复枪躲在树上,等着老虎上钩。现在,这个空屋就是我的那棵树,你就是我要打的那只虎。相比你,我带了不止一把枪呢,以防万一周围出现别的老虎,或者是万一你没瞄准,不过这也不太可能会发生。这些人就是我的备用枪。”他指了周围的那些人,“你觉得这个比喻恰当吗?”

莫兰上校听着他的挑衅,怒吼一声就要冲过来,不过幸好被两个警察给拽回去了,他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愤怒真的是太可怕了。

“不过我得承认,你有一招真的出乎我的意料。”福尔摩斯说道,“我完全没想到你也会想到利用这个空屋以及这扇便利的窗户。如果你在街上行动,我早就安排好我的朋友雷斯垂德和他的人在那里等着你。除了这点偏离了,其他都如我所料。”

莫兰上校转过脸去,对着侦探雷斯垂德先生。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正当理由逮捕我。”他说,“不过,我至少有权利不受这个人的嘲弄吧?如果我现在处在法律的控制之下,那请一切都按法律办吧!”

“说得不错,你的要求很合理。”雷斯垂德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得走了,在这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柄威力巨大的气枪早就被福尔摩斯从地上捡起来了,这会儿他正在研究它的构造呢。

“这件武器真是少见。”他说,“威力极大而且没有无声。这把枪是双目失明的德国技工冯?赫德尔为莫里亚蒂教授特制的,我有幸认识这位技工。虽然以前没机会摆弄它,但是我知道这把枪已经造出来好几年了。现在我把这支枪还有配套的子弹都交给你们保管,雷斯垂德。”

“交给我们你完全可以放心,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道,这时候大家都向房门口走去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先生?”

“没什么,我只想问问你,准备用什么罪名起诉他?”

“还有什么罪名,不就是他谋杀福尔摩斯先生吗?”

“不,雷斯垂德,我并不打算用这种方式露面。能抓到这个人是你的功劳,而且也只能是你的功劳,我祝贺你,雷斯垂德!正是你神勇的表现,才抓住他。”

“我抓住了他!我抓住了谁?福尔摩斯先生!”

“这位莫兰上校,就是全体警察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找到的凶手,上个月三十日,他把一颗开花子弹装进气枪,对准公园路427号二楼的窗口开了一枪,喏,就是打死罗诺德?阿德尔的那个人。这就是他的罪名,雷斯垂德。华生,如果现在你承受得了破窗户吹进来的冷风,我们可以到我书房消遣一会儿,抽一支雪茄,待上半个小时。”

多亏了迈克罗夫特的监督以及赫德森太太的照管,我们的老房间还是一副老样子,没什么改变。我进来时就注意到这间屋子虽然不怎么干净,但是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做化学实验那个角落,仍然放着那张被硫酸弄坏桌面的松木桌,那边的架子上也仍旧放着许多伦敦人想要烧掉的东西,一排大本的剪贴簿和参考书。环视周围,那些挂图、提琴盒、烟斗架子,甚至包括用来装烟丝的波斯拖鞋,这一切都摆在眼前。屋里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个是我们进来时就笑脸相迎的赫德森太太,另一个就是在今晚的冒险中居功至伟,却仍然淡泊的蜡像。我朋友的这个蜡像上过颜色,做得简直是惟妙惟肖,就这样搁在一个小架子上,身上披着一件他的旧睡衣,从大街上看进来,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那些预防措施你全都遵守了吗?赫德森太太?”

“你放心吧,我全部都照着你的吩咐去做的,我是跪在地上干的,先生。”

“很好。你完成得很好,你看到子弹打到哪儿了吗?”

“我看见了,先生。不过恐怕您那座漂亮的半身像已经被打坏了。它刚好穿过它的头部,然后撞到墙壁上,砸扁了。我在地板上捡到了这个,给您吧!”

福尔摩斯伸手就把子弹递给我了。“一颗铅头的左轮子弹。太奇妙了,恐怕没人能想得到,这些东西会是从气枪中打出来的吧?赫德森太太,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华生,现在请你坐在你原先的位子上,我还有几点需要跟你讨论一下。”

那件旧礼服大衣已经被他脱掉,换上了刚刚好套在蜡像上的那件灰褐色睡衣,于是,过去那个福尔摩斯又回来了。

“这个猎手那么大年纪了,竟然眼不花、手不抖。”他一边检查蜡像已经破碎的前额,一边笑着说道,“子弹正好对准后脑,直接就把大脑击穿了。过去在印度的时候,他就是最好的射手,不过我估计即使现在伦敦也没几个人能超过他。你之前听说过他吗?”

“没有。”

“呵呵,你瞧,这也算出名!不过我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詹姆士?莫里亚蒂这个名字你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位是本世纪最大的几个学者之一。请你把那本传记索引递我给我好吗?就在架子上。”

他就这样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身子,大口地喷着雪茄的烟雾,和过去一样慵懒地翻阅着他的那些记录。

“我收集的这些M字头的资料还是很不错的。莫里亚蒂这人,不管把他放在哪里,都是非常出众的,这个是投毒犯摩根,名声臭不可闻的梅里丢,嗯,还有这个马修斯,这家伙在查林十字广场的候诊室里把我左边的犬齿都给打掉了。你看,最后这位,就是咱们今晚见到的朋友了。”

他把本子递给我,我看到上面写着:


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无业,原属驻印度班加罗尔工兵一团。一八四零年生于伦敦,系原任英国驻波斯公使奥古斯塔斯?莫兰爵士之子。中学就学于伊顿公学,大学就学于牛津大学。服役期间,参与了乔瓦基战役、阿富汗战役,还曾被派遣到查拉西阿布服役,也曾到舍普尔以及喀布尔等地服役。著作:《喜马拉雅山西部的大猎物》(1881年著)、《丛林中三月》(1884年著)。家庭住址:管道街。俱乐部:英印俱乐部、坦克维尔俱乐部、巴格特尔纸牌俱乐部。


就在这页的空白处,福尔摩斯还清晰地批注着:伦敦第二号危险人物。

天哪,太叫人吃惊了,把本子递回给他时,我说:“他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呢,竟然是一个军人!真是难以置信。”

“的确。”福尔摩斯回答,“从某些角度来说,这份工作他干得不错。他的胆量一向很大,到现在,在印度还流传着他当年怎么爬进一个水沟去追一只吃人猛虎的事迹。华生,你知道,有些树木长得太高就会突然长成丑陋的古怪形状。这一点也可以用在人的身上。我有个结论,就是:一个人就像是自己家族史的缩影,在他个人的发展中,很容易就会再现他历代先人们的发展过程,而像这样突然地变好或者变坏,也难以脱离家庭关系给他带来的某种影响。”

“你的想法听起来有些荒诞。”

“哦,好吧,确实。不过不管因为什么,莫兰上校确实开始堕落了。虽然他在印度没有做出什么众所周知的丑事,不过也没有再在那里待下去。他退伍之后就来到伦敦,之后又搞得声名狼藉。之后莫里亚蒂教授就挑中了他,有段时间他一度是莫里亚蒂的军师。莫里亚蒂对他很大方,不仅给他提供金钱,而且也仅利用他做过一两件比较有难度的案件,这些都是一般的罪犯做不了的。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一八八七年在洛德发生的那起斯图尔特太太被谋杀的案子?记不得了吗?我完全有理由确定那件案子的主谋就是莫兰,不过一点儿证据也找不到。这位上校的手法太隐蔽了,就算是在莫里亚蒂团伙被围剿的时候,我们也找不出控告他的理由。还记得吗?那天我到你住处去看你,我还把百叶窗给拉上,当时我不是说是为了防气枪吗?可能你当时认为我太过小心了。不过我非常清楚自己当时在做什么,那时我就已经知道有这么一支厉害的枪,而且这支枪背后肯定跟着一位危险的主人,可能会是一个世界顶级的射手。咱俩在瑞士时,就是他和莫里亚蒂一起追踪我们。而且毫无疑问,莱辛巴赫悬崖上那痛苦的五分钟也是他给我的。”

“你完全能猜到的,在法国的时候,我一直注意看报纸,就是为了找机会抓住他。如果他还能够在伦敦逍遥法外,那我活着的乐趣都没有了。他会像一个影子一样日日夜夜地纠缠着我,迟早有一天,他会对我下手。到了那个时候,我能拿他怎么办?难道一看到他就一枪打死他?那样的话,被法律制裁的人就会是我,就算到时候我可以跟市长求情也于事无补。他们是不可能根据简单的怀疑就干预别人的行动的。我一筹莫展。这样我就只能留心报纸上的新闻,希望有一天我能逮住他。等到后来,我看到了罗诺德?阿德尔惨死案,我就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根据我以前了解到的情况,这个案子毫无疑问就是莫兰上校的杰作。他一开始和一个年轻人一起在俱乐部打牌,后来又一路追踪他回家,透过敞开的窗户给了他一枪,把他打死了。这个过程显而易见。只凭那颗子弹就足以给他定罪,把他送上绞刑架。我马不停蹄地回到伦敦,不过一回来就被放哨的人发现了,这个消息肯定也很快就会被上校知道。他一定会把我的出现和他刚犯下的案子联系在一起,我的回来让他很担心。我料定他会找机会除掉我,为了达成目的,他肯定也会把那件杀人的凶器拿出来。所以我就为他在窗口上留了一个明显的靶子,而且还预先向苏格兰场寻求帮助,对了,华生,你也发现他们的人躲在那个门道里了。后来我找到了这个监视点,我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没想到上校竟然也会选这个地方来狙击我。亲爱的华生,你还有什么要我给你解释的吗?”

“还有。”我说,“为什么莫兰上校要谋杀罗诺德?阿德尔?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唉,亲爱的华生,这个,我们也只能用猜的了,在这个方面,就算是逻辑分析能力最强的大脑也可能出错。每个人都可以根据已有的证据来做出自己的推断,任何一种假设都有可能是对的。”

“想必,你已经做出假设了?”

“我想把这个案子弄清楚并不难。从证词中我们就可以知道,莫兰上校和年轻的阿德尔合伙赢了一大笔钱。而且不用说,莫兰出了千,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千手。我相信案发那天,阿德尔一定是发现莫兰出千了。私下里,他可能已经和莫兰谈过了,也许他还恐吓莫兰,除非他退出俱乐部而且发誓再也不打牌了,不然就揭发他。按理来说,阿德尔这种年轻人是没有什么可能去揭发已经有名气而且岁数比自己大得多的莫兰的,如果闹出这样一桩骇人听闻的丑事来,对谁都不好。不过,估计正像我所想的那样,他就这样做了。莫兰就是以打牌出老千骗钱为生,被开除出俱乐部等于就是断了自己的财路,所以莫兰要杀死阿德尔。事发时,阿德尔正在房间里计算自己该退还多少钱,因为他是一个正直的年轻人,不愿意靠搭档不正当的手段来获利。锁上门也是为了防止母亲和妹妹突然进来,你知道的,她们会一直问他这些人名和硬币究竟是干什么的。你觉得我这样解释合理吗?”

“我相信你说的就是事情的真相。”

“等到庭审时,这个推断也许会得到证实,也有可能被推翻。不过不管怎么样,莫兰上校再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了。冯?赫德尔做的这支了不起的好枪,也将为苏格兰场博物馆增色。而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又将投入调查伦敦的错综复杂的生活所引起的大量有趣的小问题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