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点钟的时候,我准时到了贝克街,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询问了一下女房东,才知道他是在早上八点多一点的时候外出的。虽然是这样,我还是在壁炉的旁边坐了下来,下定决心不管多晚都要等他回来,原因是我现在对他的调查非常有兴趣。尽管这件案子并没有像我以前记录的那两件罪案一样有着凶残而又令人吃惊的特征,但是,这案子本身的性质还有委托查案的那个人所拥有的不同寻常的身份,让它得到了它自己本应该拥有的特点。没错,除了我的好友现在正在调查研究的那个案件本身性质这个原因之外,他所具备的那一种能很好地把握住事情的发展情况,以及查案时使用的那种灵敏而又精准地推理的工作方式,还有对那种不容易解答的谜题所采用的用时极短但却严谨的办法,非常值得我钻研琢磨,而且做这件事会使我拥有极大的快乐。他一向都会取得胜利,我早已见惯了这样的结果。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从来就没想过他也会有破不了的案子。
大概四点钟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醉得很厉害的马夫。他看起来非常像乞丐,腮帮上蓄满了胡子,脸和耳朵都红彤彤的,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是完整的。虽然我已经习惯了我的朋友在化装方面令人惊奇的技术,但是我仍然需要一遍一遍地仔细地看才能够确定这确实是他。他朝着我点了点头,打了一下招呼就自顾自地进了卧室。五分钟都不到,他就像以前那样穿了一身花哨的衣服,风度翩翩地走到了我面前。他双手随意地插进衣袋里面,他在壁炉前把自己的双腿舒展到舒服的位置,放声大笑了好久。
“噢,是真的吗?”他突然喊道,忽然喉咙被卡住了,猛地咳嗽了起来。然后又毫无预兆地狂笑了起来,一直笑到虚脱,只得躺在椅子上才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你这是经历了什么?”
“真的是非常有趣。我敢肯定你绝对猜不到我这一上午都在干什么,或是忙完了的结果怎样。”
“我确实没想象出来。或许你那段时间不停地在认真观察艾琳?艾德勒小姐是怎么生活的,你可能也注意看了看了她的房子。”
“完全正确,可是结果却非常不一般。但是我将会把具体情况跟你一一道来。今天早上刚过八点我就离开了这里,打扮成了一个没有工作的马夫。那些马夫之间有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很美好,他们之间有同情,而且彼此间很合得来。要是你是他们这个大团体中的一部分的话,你就能够打听到你想要打听到的所有的事情。我没花多少时间就走到了布里翁尼府第那儿。这栋别墅精巧典雅,它还拥有一个后花园,两层楼房,而且它的正面正好对着马路。这幢房子的大门上还挂着一把洽伯锁。它的右面是空间宽敞的起居室,起居室里面有着绮丽的装饰,窗户长得都快接近地面了,而且更搞笑的是那英国的窗闩连小孩都能打开。除了马车房的房顶可以够得着走廊的窗户这件事还值得我注意留心一下以外,其他的就没什么可以看的了。我绕着别墅巡游了一次,认真地看了看这别墅的任意一个角度,却没有找到一处能让我提起兴趣的地方。
“然后我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结果跟我料想的一样,我发现在后花园外墙的小巷子里面,林立着一长排马房。我帮那些马夫给那些马儿刷洗。他们给了我两个便士当作报酬,还赠送了我一杯混合酒(译者注:黑啤酒和烈啤酒或新陈两种啤酒各半的混合物)以及整整两烟斗的板烟丝,而且还告诉我很多我想知道的跟艾德勒小姐有关的信息。除此之外,他们又跟我说了离这儿不远的另外六七个人的情况,我虽然对他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又只能听他说下去。”
“艾琳?艾德勒她情况怎么样?”我问他说。
“噢,她的风采迷倒了她附近全部的男人。她是这世上最俊俏美丽的美人了。在塞彭泰恩大街的马房那儿,每个人全用这句话来评价她。她生活静谧安逸,她还会在音乐会上演出唱歌。她每天都会在五点钟外出,然后七点钟就会回家用晚餐。除了演唱外,其他的时间她都很少外出。她只和一个男人交往,而且交往非常亲密。他的皮肤黑黝黝的,长得英俊高大,看起来阳光、很有活力。那个男人每天至少会来这儿看望她一次,不过大多数时候会来两次。这个人住在坦普尔,名字叫戈弗雷?诺顿。你明白一个心腹车夫的好处吗?这些马车车夫替他赶了十几趟的车,从塞彭泰恩大街马房把他送到他自己的家,几乎知道他所有的事情。我听他们要说的一切以后,又在布里翁尼府第周围转了转,一边想着该怎么制订行动计划。
“这个戈弗雷?诺顿很明显就是这次事件至关重要的人物。他职业是律师。这听起来不怎么乐观。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他这么频繁地来看望她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呢?她是他的委托人,他的一个普通朋友,抑或是她是他的情人?要是他的委托人,她可能已经把照片给他,要他保管了。要是他的情妇,那这种做法存在的可能性就不大。这两种不同的答案将会决定我是在布里翁尼府第进行调查,或是该转移我的注意力去调查关于那位先生在坦普尔的住宅方面的信息。这是得谨慎小心的关键之处,这样我的调查范围就变大了。我想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细节会让你觉得不耐烦,可是我现在遇到了一些困难,要是你想要了解全部的情况的话,我就得把它告诉你。”
“我现在正在很认真地听你说着呢。”我回答他。
“我正想着该采用哪种做法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辆双轮马车停到了布里翁尼府第的大门前面,从里面出来了一位绅士。他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人,皮肤黑黑的,鼻梁上端有凸起,鼻尖有点下钩,还留着两撇小胡子——很明显就是那些马夫跟我说的那个人。他看起来非常着急,大声喊那车夫要他等自己出来。他从那位替他开门的女仆的身边直接过去了,看起来非常随意。
“他在那房子里面逗留了差不多有半个钟头。我从起居室的窗口那儿能模模糊糊看到他一直走过来走过去,摆动着他的手臂兴奋地同那女子谈着。而那名女子,我没有看到她是怎么样的表现。然后从屋子里出来了,看起来比刚才更显匆忙。他脚踏上马车的那一刻,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金灿灿的表,热情而又急切地瞧了瞧,然后对那马夫说道:‘现在快点出发,先赶到摄政街的格罗斯?汉基旅馆,然后再赶到埃奇丰尔路圣莫尼卡教堂。如果你可以在二十分钟之内到那儿的话,我就给你半个基尼做奖赏。’
“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我还正考虑该追还是不追呢,忽然从小巷里驶出一辆精巧典雅的四轮马车。那马车车夫的上衣扣还有一半没扣,领带飘到了耳朵,马车上挽马所使用的工具上用金属做的箍头却全从带子扣中突了出来。车都没有停稳的时候,她就从大门里面飞快地跑了出来然后就一股脑地钻进了车厢。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我只瞄了她一下,可是已经能猜出她是一个迷人的女人,容貌美得能迷倒所有的男人。
“‘约翰,去圣莫尼卡教堂,’她对那车夫大声说道,‘如果你到那儿用时不超过二十分钟,我就会给你半英镑金币做奖励。’
“华生,这真的是不容错失的好时候。我正想着应该追上去,还是应当爬上车藏在它的后面的时候,恰好有一辆出租马车自这条街上经过。车夫看了看那少得可怜的车费。可是我在他表示拒绝之前就赶忙钻到了车里。‘圣莫尼卡教堂,’我说,‘如果赶到那儿能用时不超过二十分钟的话,我就给你半英镑金币作为报酬。’那个时间刚好是十一点三十五分,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当然是很明显的。
“我的马车车夫把车驾得飞快。我感觉我从来都没有赶得这么快过,可是那两辆马车早就在我之前到达那儿了。当我赶到那儿的时候,那辆出租马车和那辆四轮马车已经稳稳地停泊在了那大门前,而那两匹马正在一吐一吐地、不停地呼着热气。我把车钱付了以后,就赶快走进了教堂。教堂里面只有我一直跟踪的那一男一女,还有一个牧师——穿着白色的法衣、像是正在劝站在他面前的那两人什么似的。他们三个人站在圣坛前围成一圈。而我就像是一个不小心到教堂来的游手好闲的人,随意地沿着教堂内的走廊向他们走去。让我觉得非常奇怪的是,在圣坛前面的那三个人突然转过脸望着我。戈弗雷?诺顿飞快地朝我奔来。
“‘真是太感谢了!’他喊道,‘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来!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来,兄弟,来,只需要耽误你三分钟就可以了,否则就不合法了。’
“我是被半拖半拉才上到圣坛的。我还没反应过来我自己现在站在哪儿,就感觉到我正在回答在我耳边一直响起的低语,甚至都不知道要我作证的事是什么。概括性地说一下就是让未婚女子艾琳?艾德勒和单身汉戈弗雷?诺顿能够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边结束的。然后男女方分别站在我的两边,并表达了他们对我的感激之情,而牧师就在我的对面对着我微笑。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到这么荒唐的事情。刚刚我一回忆到这个场面没忍住就开怀大笑起来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他们的结婚证明有一些不太合法,在没有其他的某些证人的状况下,牧师果断拒绝给他们当证婚人,幸好我出现得及时,这样新郎就不需要跑去大街再另外找一个傧相。新娘给我一英镑金币作为报酬。我计划着要把它同表链一起戴着手上,来纪念这一次的经历。”
“这真的是太让人意外了,”我说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咳,我感觉到我的原有计划遭受到了非常大的阻碍。现在想来这两人可能会立马离开这地方,所以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有力的措施。他们俩在教堂门前就分开了。男子乘车回了坦普尔,而女子就回到了自己原来住的地方。‘我就跟往常一样,五点钟乘车去公园。’她跟他告别的时候说着,我只听到了这些话。他们两个人搭车去了不同的方向,我也从那儿离开了,去为自己要做的事做准备。”
“你安排了什么?”
“买了一些卤牛肉还有一杯啤酒,”他按了一下电铃说,“我一直都非常忙,都没时间填饱自己的肚子,今天晚上我非常可能会更加忙一点。顺便跟你说一下,医生,我将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这是我的荣幸。”
“你就不怕违背了法律吗?”
“完全不担心。”
“你也不怕要是自己被逮捕了吗?”
“我是因为一个高尚的目的才这样的,没什么好怕的。”
“噢,你那目标确实是非常之高尚。”
“所以,我现在就是那个可以帮你的人啰。”
“我先前就确定我是可以能够依靠你的。”
“但是你计划怎么做呢?”
“特纳太太一把盘子端来,我就会跟你说清楚的。现在嘛,”他两眼放光地看着女房东拿来的那些式样简单的食品,说,“我必须一边吃东西一边跟你来谈论这件事,因为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都已经将近五点了。我们一定要在两个钟头内到达行动地点。艾琳小姐,不,应该称她为夫人了,将会在七点的时候乘车回来。我们得在布里翁尼府第和她见面。”
“然后怎么办呢?”
“然后让我亲自来做。我对那件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早已经有了准备。现在我得坚持到底的是,无论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得答应我绝对不会干预。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也就是说让我什么也不要管?”
“没错,就当个旁观者。可能会有一些不愉快的小事。你绝对不要管。我被领到屋子里的时候,这种不愉快的小事就没有了。过了四五分钟,起居室的窗户就会被打开。你需要在紧挨着窗户打开的那个地方等着。”
“知道了。”
“你必须时刻注意着我,我会一直让你看见我的。”
“明白了。”
“我一把手举起来,就像这样,你就立刻将我让你扔的那东西扔进屋子里去,在扔的时候大声喊‘着火了’。你现在懂我的意思了吗?”
“嗯,完全了解。”
“那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根长得很长的、有着雪茄模样的卷筒说着,“这是一根普通烟火筒,一个管子工用过的,它的两端全有盖子,这个小物件是可以自燃的。你需要做的就是专门看管这件东西。一旦你提高声音喊着火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赶过来救火的。这样的话你就有机会走到街的另一端去。十分钟我会跟你再次会合。我想你肯定早已经听懂我说的了吧,对吧?”
“我需要做一个旁观者,离窗户近些,目光一直跟着你。一看到你举手,就立刻将这个东西丢进去,再接着就喊着火了,然后就到街的拐角处那儿等着你。”
“说得非常对。”
“那你就看我表现吧。”
“那真是太好了。在我看来,可能也到我为我接下来的出场做准备的时候了。”
他进了卧室里面。过了几分钟以后,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温和无比、淳朴简单的新教牧师。他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黑帽子、佩戴着一条白色的领带、穿着十分宽松下垂的裤子、充满同情心的笑容还有那种专注的、慈祥的、充满求知欲的表情,可能只有约翰?里尔(译者注:约翰?里尔是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初英国著名的喜剧演员)先生才能够跟他相媲美。
福尔摩斯除了改变了自己的装扮,就连他的表情、他的态度,以至于他的内心深处好像也会跟着他扮演了新的角色而发生了变化。每次当他变成了一名破解罪案的专家的时候,演艺界上就会少了一位非常杰出的演员,甚至科学领域都会减少一位感觉敏锐的推理家。
我们在六点十五分离开贝克街,提前十分钟到达塞彭泰恩大街。那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我们在布里翁尼府第的外面踱着步等待主人回来的时候,灯亮了。这所房子跟我从福尔摩斯的简略描述想象出来的样子一样。可是它所在的地方不像我预想的那样偏僻安静,正好相反,跟它周围那些小街上全都很安静的地方相比,它显得非常热闹。街头拐角处有一群穿着破破烂烂、手里夹着烟、说说笑笑的人,一名携带着用脚踏磨轮磨剪子的人,两个正在跟保姆谈情说爱的警卫,还有几个穿得比较好、嘴巴里面叼着一根雪茄、看起来痞痞的年轻人。
“你想一下,”当我们在房子的正门前走来走去的时候,福尔摩斯跟我说道,“他们现在把婚给结了,这样事情倒变得简单了。那张在那女子手上的照片现在成为了一把双刃剑。很有可能她会怕那张照片被戈弗雷?诺顿发现,就好像我们的委托人皇帝陛下害怕它会被送到公主手里一样。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去哪儿才能找到那张照片呢?”
“对呀,去哪儿找好呢?”
“那张照片被她随身携带着的这种猜测是最不可能的。那张照片有六英寸,如果一个女人能把它藏在衣服里而绝不被人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照片大,很明显。并且她肯定早就清楚地知道国王肯定会派人半路拦截,然后搜查她的。已经发生了两次这样类似的事情了。所以,我们可以推算出她肯定不会把它带在自己身上的。”
“既然这样,那那张照片可能会藏在哪儿呢?”
“可能在她的银行家手里,或者由她的律师保管。这两种情况虽然有可能,可是我觉得都不太靠谱。女人天性就能够把自己的秘密保守得很好,她们会用一些自己独有的办法来藏东西。她有什么理由会把那张照片让别的人保管呢?她是相信自己保管重要物品的能力的。但是每一个重要的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人,会因为什么外在原因才交给别人保管呢?那就谁也不知道了。除了这个之外,你可要记得她是准备这几天就要发挥这张照片的作用的。所以她肯定把它放在了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这样肯定就在她居住的房子内。”
“可是她的房子已经被偷了两次了。”
“哼!那是他们笨,不懂该如何找。”
“那你计划着怎么行动?”
“我不准备找。”
“那你怎么弄?”
“我要她自己主动把那照片拿到我面前给我看。”
“这事儿怕是几乎没可能。”
“她不可能不这么做的。我听见车轮的声响了。那马车就是她乘坐的那一辆。从现在起你要完全按我跟你说的做。”
他正说话间,马车两侧车灯发出的闪烁灯光顺着弯曲的街道绕过来,一辆非常雅致美丽的小型四轮马车咯哒咯哒地开到了布里翁尼府第的大门之前。马车刚刚在门前停稳,一个流浪汉突然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冲到马车那儿去开车门,想要赚个铜子钱,可是却被有着一样的想法、飞快地跑在他前面的另外一个流浪汉给挤走了。就这样一场战况激烈的舌战开始了,在那儿的两个警卫站在了其中一个流浪汉的旁边,相反磨剪刀的那个人则站在了另一个流浪汉的旁边。战营经这么一确立,吵架就又升级了。然后不知道是哪个先动手攻击对方的,与此同时车上的那位夫人刚刚好下车,就马上被卷到了本和她没有关系的那一群人中间。这群正在打架的人满脸通红,拽着对方缠在一起,对自己的对手拳打脚踢,以最原始野蛮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福尔摩斯飞快地奔进那群人之中去保护那位夫人。可是,当他一走到她的身边,就马上大叫了一声,身体一歪就倒到了地上,脸上的鲜血止不住地流。在场的人一看见他倒了下去,那两个警卫立马奔着一个方向飞快地逃了,而那些流浪汉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溜了。
这时,有一些穿得看起来较整齐、只是看了热闹但是没有参与打架斗殴的那些人奋力挤了进来,替那位夫人解围并且暂时照顾那位受伤的先生。艾琳?艾德勒,我比较喜欢这样子来称呼她,匆匆忙忙地跑上了台阶。可是她一踏上最高的那一层台阶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她的脚步,门厅里的灯光把她那非常之曼妙的身材给勾勒出来了。她回过身来对着那街道上的人问道:
“救我的那位可怜的先生的伤严重吗?”
“他已经死啦,”几个声音异口同声答道。
“不对,不对,他还没死呢,”另一人高声叫着,“可是他这状况要是还等着你们把他送到医院去,他肯定早就死了。”
“他真是一个英勇的人,”有一个女人接着说道,“如果不是这位男士的帮忙的话,那些流浪汉早就把夫人您的钱包还有表给抢走了。他们是一帮暴力因子十足的家伙。天啊,他现在已经可以呼吸了。”
“不能够让他在街上躺着,我们能把这位男士抬到屋子里去吗,夫人?”
“当然没问题。你们把他抬到起居室里去吧。那里有一张柔软舒服的沙发。请把他抬到这边来吧。”大家慢慢地而且动作肃穆地把那位男士抬进了布里翁尼府第,并把他妥善地安置在了正房里。这个时候我一直在窗户附近,并时刻观察注意着整个事件的发展。灯全部都点亮了,但是房间的窗帘却并没有拉上,所以我很轻松地就看到了福尔摩斯是怎么被那些把他抬进去的人安置在那张又长又软的沙发上的。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有没有因为这样演戏而产生内疚的情绪。我有生以来看到她照顾伤者的时候露出的那种温和、善意的表情,而我们却正在暗地里谋划着算计这个美女,我感觉有生以来没有比这更令人羞愧的事了。但是如果我现在突然放弃,不去办福尔摩斯先前拜托我干的事了,这不得不说这真的是对朋友的卑劣的背叛。我刻意忽略掉内心的内疚感,然后就拿出在我的长外套里的烟火筒。后来又转念一想,我们的做法本意并不是想伤害这位美人,我们只不过是要阻止她做出伤害别人的举措而已。
福尔摩斯呼吸困难似的靠在屋里那张长沙发上。我看着他做的那种动作就好像是急需空气来供自己呼吸的样子,一个女仆快步地走到窗户那儿并且将它一下子推开了,就在那女仆开窗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他把他的手举高。一看到这个手势,我就马上把手里面的烟火筒丢到了屋里,并大声地喊道:“着火啦!”我的喊声刚落,那些站在旁边看戏的人,穿着好的还有那些穿得不怎么好的人,绅士、马夫还有那些女仆们,全都一起高声尖叫起来:“着火啦!”烟雾缭绕,浓烟滚滚,充满整个房间,而且还从那扇打开的窗户那儿冒了出去。我眼睛一瞟就看见急急忙忙、跑来跑去的人影。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从那人群里面传来福尔摩斯的说话声:“大家请镇定,那是虚惊一场”。
我以极快的速度穿过那一群正惊慌叫喊着的人们,然后一口气跑到了街道的拐角处。还没等够十分钟,我就高兴地发现了我的伙伴,他拽着我的胳膊逃离混乱骚动的现场。在我们走到埃奇韦尔路的一条并不喧嚣的街道之前,有好几分钟他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大步快速向前走着。
“医生,任务完成得相当好,”他对我说着,“这简直就是最好的效果,所有的都很成功。”
“你把那张照片拿到手了吗?”
“我已经知道它被藏在哪儿了。”
“你是如何找到它的?”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子,那张照片是她自己拿给我看的。”
“我还是弄不太懂。”
“我并不想把这个说得过于神秘,”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就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你肯定看出来了,刚才出现在那条街的人全都是和咱们一边的。那些人全是在今天晚上用钱雇来演戏的。”
“我想着也是这样。”
“当那两群人吵起来的时候,我的手上其实有一块小小的、湿润的红色颜料。我一个箭步跑了上去,故意摔到了地上,同时用手把脸给捂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可怜。这已经是一个早就被用烂了的点子了。”
“这个我也猜出来了。”
“再然后他们就一起把我搬了进去。她只有让他们把我抬进去。不这样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让那些人把我安置在起居室里——我早就料想到的那间屋子。所以照片应该就被她放在起居室以及她的卧室之间,我下决心要查查看那张照片到底是被藏在哪儿。他们把我安放在了那张长沙发上,我做出需要空气的动作,他们只得打开窗子,一打开窗户就到你表演了。”
“这对你的计划有什么帮助呢?”
“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一个女人一听到她的屋子着火,她就会本能地保护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这种基本上没办法伪装的反应,我早就巧妙地用了好多次了。在破解达林顿顶替丑闻这个案件,我用了这个方法,在阿恩沃思城堡案中也同样是这样。有孩子的妇女会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而未婚的女人就会先确定自己的珠宝盒是否安然无恙。目前已经知道了,放在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在这栋房子的主人——那位夫人眼里,没有一件能比我们正在找的那件东西更重要。她肯定会第一时间把那件宝贝拿回到自己身边来。
你的烟火筒扔得太及时了,从那里面放出来的烟雾还有人们的尖叫声完全可以让钢铁般结实的神经震动。她的反应实在是有趣极了,那张照片被保存在了一个壁龛里,这个壁龛就在那右边的铃的拉索上面的那一块可以自由搬移的嵌板的后面。她就只在那个地方待了一小会儿。当她把那张照片的一半拿出来的时候,我就瞧到了。当我大声喊那是一场虚惊的时候,她就又立马把那张照片放回原位了。她瞧了一下烟火筒,然后就从屋子里面跑出去了,在那之后我就没有再看见她了。我从那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偷偷地从那所房子离开了。我曾经想过是不是应该先把那照片拿到手,可是就在这时马车车夫走进来了。他留心地瞧着我,所以我想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间,这样的话应该危险性小些。如果不这样的话,要是稍稍地鲁莽了一点,就会让整个计划泡汤。”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我问他说。
“事实上,我们的调查工作算是完成了。明天我会跟国王陛下一起去她家拜访她。要是你肯加入我们这个队伍的话,那你也可以去。有人会替我们带路去起居室那里,在那里等候并与那位夫人见面;不过可能她出来招待客人的时候,她已经没法找到我们,而且也找不着那张照片了。陛下可以亲自拿回那张照片,他肯定会极其满意的。”
“这样的话,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她家拜访她呢?”
“早上八点钟。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起床,我们就能够随心所欲地找那张照片了。除此之外,我们得马上开始行动,原因是她结了婚以后生活习惯也许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我得马上给国王发个电报。”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贝克街,我们在大门前停了下来。他正掏放在口袋里的钥匙的时候,有人刚好从他身边经过,而且还跟他打了个招呼: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候人行道上有好几个人。但是这句问候的话语好像是一个纤细修长、身上穿着一件长外套的年轻人匆匆忙忙走过的时候说的。
“我曾经听过那个声音,”福尔摩斯面显惊讶,并专注地盯着那条昏暗的街道说道,“但是我不清楚刚刚跟我打招呼的那个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