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
——《梁惠王》上
生命中永恒的产业往往是心灵,而非财富。中国传统文化对德性的注重、对功利的轻视,可能正是源于此。
美国《读者文摘》作过一次统计调查:人们居家生活中百分之七十的烦恼和困顿与金钱相关,于是有百分之七十的人相信,只要其收入增加哪怕百分之十,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但调查者却指出:这根本是错误的,人们的烦恼与家庭财政收入决不构成正比或反比关系。事实上,在这里真正主宰人的心灵的是他们的价值观,即他们对金钱财富之于人生意义的看法。
道家就认为,只要以素朴之心对待金钱,则无论其多寡,内心都是宁静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无名之朴,去亦将无欲,无欲以静,天下将自定。”道家那令人钦慕的超然洒脱之人生风采,我想正是由此而来的。
现代社会生活当然处处需要金钱来支付,但是,如果我们无法改变我们的经济状况,那我们或许可以改变自己的心灵世界。
其实,美国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也有他们来自经济方面的烦恼。林肯和华盛顿都在向人借贷后,才能前去首都就任总统之职。所以,倘若得不到我们所希望的高收入,最好不要让这件事来烦恼我们的生活,而是应该让我们原谅自己,使自己变得豁达一点。
根据古希腊哲学家们的说法,哲学的精华就是使人明白:“一个人生活上的快乐,应该来自尽可能减少对外来事物的依赖。”
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
——《梁惠王》上
实用主义哲学家告诉人们这样一个对人生有用的真理:“一定要找到内心确定性的准则,否则你不是浑噩,就是堕落。”这一内心的准则可能因人而异,但我们却必须拥有它。
佛家因此而有“念佛”一说。在生活中,有时会遇到一些麻烦的事情,于是佛家告诉人们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这四个字在梵文里代表“永恒的光明”。这其实就是佛家要人们确立的一个内心准则。相信生命的一切是“永恒光明的”。因此,在我们念出这四个字时,心里便要充满光明的觉性,我们的一切思想、一切智慧,都会很自然地展露出来,从而使生命中的障碍如烟云消散。
人生中因恒心而使我们努力,因努力而使我们成功。所以,使人叹为观止的人类杰作,都是恒心和努力的结晶:采石场变成了金字塔;遥远的国家被一条运河相连接;而泥土被烧成一块块砖,这些砖块又被垒成了绵延万里的长城……
著名学者赫巴德因此认为:天下不过是不断努力而形成的一股力量。多少人,在只要多努力一些、再坚持一会便可获得成功时,却令人遗憾地放弃了。赫巴德的经历也正说明了这一点:在前途看似黯淡,许多人因此而纷纷放弃时,他的韧性使得他最终获得了成功。他总结道:“除了我们本身懦弱不能达到目标外,人生并无不可逾越的障碍。”只要我们心中充满光明,即便是上帝告诉我们:你的努力会白费,我们也不要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努力。
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
——《梁惠王》下
生命超越死亡是可能的,问题在于我们必须有创业垂统的追求,从而使自己的生命具有不朽的意蕴。
不朽在这里意味着创业。中国古代哲人对这个问题的探讨颇能给我们启发。哲学史家张岱年说过:“中国哲学离宗教最远,从不探讨灵魂,而更注重生命如何以自己的创造和贡献达到不朽的问题。”《左传》中便有如下关于人生如何才能不朽的记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经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这“立德”、“立功”、“立言”是人生达到不朽的三种途径。我国古代圣贤哲人孜孜以求的莫不和这“三不朽”相关。我们民族历史上那些至今英名永存的人,如老子、孔子、李白、杜甫、苏轼、文天祥、李世民、成吉思汗以及严复、康有为、孙中山等人,无不是以其执著的创造和不懈的奋斗精神,或立德、或立功、或立言、或兼而有之,而使自己英名流芳,永垂不朽的。
许多人可笑地企求生命的不死,殊不知这已被现代科学证明是不可能的。故明代哲人罗伦说过这样一段精辟的话:“生而必死,圣贤无异于众人也。死而不亡,与天地并存,日月并明,其为圣贤乎!”
因而,生命的躯体无法永存,但生命的精神却可以在创业垂统中走向不朽。
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
——《梁惠王》下
虽说孟子也称“君子不谓命”,但对常人而言,毕竟命运之力有时的确太强大了,于是我们往往别无选择,只能认命。故在很多情形下,人生恰如孟子所言:“行止,非人所能也。”
艾森豪威尔,这位后来成为美国总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英雄,曾讲过一件对他产生终生影响的事:他在小时候,一次与他母亲及兄弟姐妹们一起玩牌。他抓到的牌总是很差,于是他抱怨不已。这时,他母亲异常严肃地对他说:“你要懂得打牌的意义,你手中的牌不论好坏,都要接受它,然后竭尽全力地打。”的确,人的一生就好比打牌时手中的一副牌,有好牌也有差牌,这纯粹凭运气。运气好的人,好牌多,运气不好则相反,甚至可能总抓到一副糟糕透顶的牌,由于这非人力所能止也,我们只能坦然地接受。但我们怎样把这副牌打出去,则是人力可及的。在很多情况下,正是差牌促使我们精心谋划,把牌打得精彩异常。故西谚有“苦难与厄运是人生的垫脚石”一说。倘若一味地抱怨命运之“牌”,那么我们就什么都不会得到。
其实,说到人生这副“牌”,就常人而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至少我们耳聪目明。想想双耳失聪却“扼着命运咽喉”的贝多芬,想想认为“见到光明是我一生奢望”的海伦•凯勒,我们倘若再抱怨命运不济的话,恐要为之汗颜了吧?许多人总是不能用微笑的态度去对待人生中的一切,总埋怨“我的运气不好”、“我这辈子倒霉透顶”,等等,殊不知就在无休止的怨声中,其人生只会变得更加黯淡。为什么不以豁达的心境微笑着去接受这一切呢?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梁惠王》上
人生亦然。在人生的每一个时段都有属于它的特定的作业,只有当每一个时段的作业都富于个性地完成了,才是一份完整的人生答卷。社会在综合地审度了这样的人生答卷后,才能不违生命的时段赋予我们生命以完整的价值。
孔子说过:“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这一段著名的话,根据人一生各个时段的生理心理特点,提出人生应该戒慎的事情,的确很有道理。
譬如我们都珍惜生命的青春时段,但如何珍惜却往往很少思忖。青春的本质,是年轻、是好奇、是喜动、是求新、是渴望交流与交往。青春的这一特征,正是它能够保持新意频出、思维通畅、步态轻盈、情思盎然的根由。因此,如果说人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那么,青春年华则是这个学习的最好时光。为此古人留下了“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诗句。倘若我们虚掷光阴,那么,我们的生命很可能将一无所有。
青春又是生命血气方刚的时段,如果只凭着青春的热情和冲动而为所欲为,那么,我们的生命在这一时段的收获可能只是失败和后悔,故孔子谆谆教诲我们要“戒之在斗”。
生命的铺排自有其独特的内在节奏,我们的抉择若与这节奏合拍,那么,我们人生的成功就指日可待了。
我四十不动心。
——《公孙丑》上
真实的生命总有一种冲动在勃发着,但成熟的生命则知道对这个冲动有所制约。故孔子有一句更精当的话:“四十而不惑。”“不惑”之意即指我们的智慧应当善于区分何时可以“动心”,何时则不该“动心”。
人生之所以常常使我们感到沉重和不快乐,往往是因为我们太容易被外界诱惑而动心:没有钱时,拼命要去赚钱;有了钱时,又发现别人比自己还有钱,于是便更执著地赚钱;没有感情依托时,忍受不了孤独,于是动心祈求感情世界的庇护;得到了爱时,却又发现还有更好的,便又动心了……女性的水性杨花和男人的喜新厌旧可以说几乎全是由于心的把持不定而导致的人性迷乱。
其实,真正成熟的生命是常常知道“不动心”的。禅宗六祖惠能就特别告诫其弟子“平常心即是道”。禅宗有这样一则传说:有师徒两个和尚在一条泥浆路上行走,天正下着雨。在一个拐弯处,他俩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因为身着丝绸衣裳而在犹豫怎样跨过那条泥路。师父见状说了声“来吧!姑娘”,就把姑娘抱过了泥路。小和尚见此一声不吭。直到天黑投宿,才忍不住对师父说:“我们出家人不近女色,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女子。那是很危险的,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什么?那个女人吗?”师父回答道,“我早就把她放下了,怎么,你还抱着么?”小和尚顿时满脸羞愧。
成熟的生命常常在于能把持住自己。
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
——《公孙丑》上
人的生命中有些东西很抽象,但却真实地存在着,而且须臾离之不得。譬如“气”就是这样一个东西。美国学者杜威在访问北京时曾说过,中国哲学中有两个范畴使他不解又令他神往,一个是“道”,一个是“气”。确实,中国文化在规范人的生命时,几乎离不开“气”:佛家称“和气”,道家称“清气”,儒家则推崇“正气”、“浩然之气”。
其实,“气”之于生命一点也不玄奥。禅宗曾把生命之气理解为“和敬清寂”。相传,曾有人向星云禅师学禅,禅师告诉他,没什么可学的,唯和气而已。来人不解,定要大师解释一下“和气”是什么东西。星云则微笑不语。来人不甘心,非得大师讲点什么不可,而星云大师则始终只是微笑而已。后来,他终于悟到:星云大师对他的百般纠缠一直报以微笑,这微笑本身不就是和气的最好注解吗?于是,来人满意而归。
生命的气质中,不仅有佛家强调的“和气”,也不仅有道家超然脱俗的“清气”,儒家大义凛然的“正气”、“浩气”,更有才气、书卷气、戾气、市侩气,等等。显然,我们选择什么,就拥有什么,我们拥有什么,我们身上就表现为不同的气质:德行高尚,使我们有凛然“正气”;饱读诗书,使我们有“书卷气”;慷慨好义使我们有“豪气”;只知金钱而不知道义使我们有“市侩气”;性情乖谬、动辄暴跳如雷使我们有“戾气”;举止局促自卑而又悭吝则使我们有“小家子气”,如此等等。我们的德行造就生命的气质,因此,美好的气质总是与人的容貌无关。
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离娄》上
问题常在于这个“天”是什么?显然,中国哲学中,“天”或“天道”常常不是指自然之天,而是人事之天。
许多人把“天”视为主宰生命的一种神秘力量,把人生的一切成败得失皆归之于天,这其实是错误的。楚汉相争,项羽本来百战百胜,却于垓下一战失败,自刎乌江,临死前大喊:“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善于“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著名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中却一语道出了项羽失败的根由在于“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欲以力征经营天下”。项羽不但至死不悟,不加自责,反而归咎于天,这实在是十分荒谬的。项羽的错误在于他不懂得“天命”的真正含义。
“天”既然是一种人事德性之天,儒家也才有“知天命”之说。孟子则更是把孔子提出的“知天命”具体理解为一个过程:“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儒家的积极入世精神正是在此基础之上才可能拥有的。所以,人是能够知天乐命的。那些把一切都诉诸神秘之天的人,必定因此而废弃人事,其实质只是他们怠惰人生的一个借口而已。
对以“天”为借口,逃避人生努力者,荀子曾一针见血地指出:“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亦因此,荀子也反对相天命一类的命相术。“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执一颗有为之心,择一门安身立命之术,人生便没有不功成名就之理。
人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殊不知这个“天”依然是“人”。
苟为不畜,终身不得。
——《离娄》上
生命中有些东西我们什么都不为,却能得到,如年龄的增长;也有些东西我们若不为,那么即使长命百岁,也永远得不到,如品学。
曾读到过这样一则寓言:有个青年在海滩散步,看见有个老人拾起一些星条鱼抛回海里。他赶了上去,问老人为什么要那样做。老人答:“搁浅的星条鱼如果留在岸上,太阳一出来会死去的。”“可是海滩一望无际,星条鱼有好几万条。”年轻人反驳他,“你的努力有什么用呢?”老人瞧了瞧手上的鱼儿,然后把它抛回到海里说:“对这一条却有用。”的确,我们点滴善良品性的积累对整个社会而言,很可能产生不了伟人那种大仁大义、大智大勇的影响,但我们并不因此而放弃自己的点滴努力。因为这努力至少对我们自己是有意义的,倘若放弃了,那我们就一无所有了。
在我们的感觉上,光阴如顺流而下的河川,品学却如逆流而上的船舶,前者稍纵即逝,后者步步费力,相形之下,颇欠公平。但是,我们也应看到,光阴的消逝,有一定的规律,固然没有办法减少,可是也决不会增加。我们追求知识,锻炼技能,涵养德性,开阔胸襟,可以凭主观的意愿,来提高速度。这不能不说又是一种公平。
在品学的蓄积方面,我们永远应相信这一句古老的谚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得大瓜,还是得小豆,操之在我。人生的责任在此,生活的意义也在此。
了悟了这一点,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说“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只是一种说教?
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离娄》上
我们如何对待自己,别人往往就如何对待我们。故《诗经》有“自求多福”之说。
曾读《富兰克林》传,得知他原本是吃素的。一次他从波士顿到纽约,看见船上的厨子剖开一条大鱼,却从鱼腹里取出另一条小鱼来。于是他想:“既然你们可以吃自己的同类,我为什么不能吃你们?”于是他决定放弃素食,开始吃鱼了。无独有偶,禅宗也有一则类似的传说:一云游和尚偶见一条专吃小鱼的黑鱼,不禁想:尔等可自相残杀,我为何不得食尔耶!从此,他在谨守佛家吃素的戒律时,有一个例外就是不禁吃鱼。当然,这是犯戒的。
一位商界巨子,在接受记者的访谈时曾说过这样一件事:“十年前,我在经营中失败了,虽说胜败乃商家常事,但那是我前半生的所有心血啊!于是我感到生命黯淡无光,只有在酒醉中才能解脱。渐渐地,朋友们弃我而去,亲人们也对我失望了。是年迈的家父拯救了我,他赠我一句古人说的我以前也熟知的话‘天助自助者’。真应了‘熟知并非真知’的格言,后来我一直把这句话作为处世格言。”
是的,在我们经营自我人生的过程中,失败的打击并不可怕,怕的是我们在失败后一蹶不振,甚至自轻自贱。倘若我们自甘沉沦,那么别人就会说,这人既然自己把自己打倒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帮助他呢?
由身及家,由家及国,我想,也都有一个“天助自助者”的道理。
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
——《万章》上
这其实可以看成是道家“无为而为”人生哲学的另一种表述。在生命中我们有时得认可“天命”,天命在这里并不神秘,它只是人生“时运”的代名词。对于生命中的这个时运,我们往往奈何不得,故孟子认为我们在时运面前,常常只能以“无为”的心态去接受它。
人们都企求潇洒的人生。其实,以“无为”之心态接受自然赐予我们生命中那些哪怕是有缺陷的东西,这也就是一种潇洒。一个女孩因脸上生了几颗雀斑而懊恼不已。有一次看到报上载某医院可以根治,遂于休息日去医院求治。到了医院后,发现有雀斑的女孩已等候了一大片。医生告知,此类手术略有苦痛,故吓得女孩们迟迟不肯进手术室。终于,有两个人进去了。但当她发现手术室里的两个女孩脸色苍白手发抖的时候,她终于醒悟了:如此代价太大了,何不就接受这几颗雀斑呢?当她终于悟出这个道理的时候,她就拥有了一份潇洒。这个女孩就是后来在日本家喻户晓的影星山口百惠。山口百惠这份潇洒比美容之美要美得更坦然、更具内涵。
对待人生中的命运、幸运、时运、机遇一类的遭遇,人类的心态是很复杂的:固然可以企求命运赐福于我们,但我们也知道我们不能左右它。于是,我们摆脱不掉,甚至为此痛苦不堪。儒道关于命运之学说的价值,则在于能使我们潇洒地走出命运的阴影。
以开放的心灵接受一切,常常是人生的快乐之源。
乐其道而忘人之势。
——《尽心》上
我以为,无论是道家的“坐忘”,还是佛家的“无我”,还是儒家在这里强调的“乐其道而忘人”之说,虽各有不同的内涵和指称,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就是认为“物我两忘”或“物我同一”实乃人生一种极为幽深隽永的审美意境。
其实,这也是我们人生的一种生存智慧。当我们与外界的存在物进行交流时,我们不仅可以从诸如松柏之挺拔、红梅之孤傲、高山之雄峻、小川之灵秀中悟得许多人生之道,而且,原本单一的生命也会因此而变得丰富多彩、仪态万千。乔治•桑曾对此作过非常生动的描述:“我有时逃开自我,俨然变成一棵植物,我觉得自己是草、是飞鸟、是树顶、是云、是流水、是天地相接的那一条地平线,觉得自己是这种颜色或是那种形体,瞬息万变,来去无碍。我时而走、时而飞、时而潜、时而露。我向着太阳开花,或栖在叶背安眠。天琴鸟飞举时,我也飞举;蜥蜴跳跃时,我也跳跃;萤火和星光闪烁时,我也闪烁。总而言之,我所栖息的天地仿佛全是我自己伸张出来的。”
人的生命一旦跃入这种物我同一的境界,实在是生命智慧最美的创造。蛰居于现代都市的我们,倘若在自我人生中能多一些这样的“乐其道而忘人”之审美创造,我们肯定能因此而真正领略生活之真情趣。
我想,现代人总是乐于谈回归大自然之类的话题,或许正是其内心深处企盼在“物我同一”中升腾自我生命的一种流露而已。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
——《尽心》上
在我们年少气盛时,会对佛家“违顺相争,是为心病”之说,很是反感,总以为世间的一切均可由自己来指点谋划,待长成后方才明白,人生有许多事确是命定的,你无法更改。
美国盲人作家海伦•凯勒曾对命运作过这么一番感慨:“我常有一种感觉,我是孤独的,我一个人独处在人生的大门之外,并非是不愿踏入大门之内,而是命运的大门对我紧闭着。凄楚的感受如同冷雾困住了我。门的那边有光明、有音乐以及温馨的友谊,但与我却咫尺天涯,残忍的命运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去厉声质问对我如此不公正的命运,我的心不甘,血在流。可话没出,舌头却顿住了,泪尚未落,心情已动摇了。”
“沉默是金。命运的阴影却盖住了我的愤恨;接着希望也来了,她微笑着对我说:‘忘我即是快乐。’由是我便豁然开朗,自此我以一种理解来对待人生,视他人眼中的光为我的太阳,闻他人耳中的声响为我的交响乐,以他人嘴上的微笑为我的快乐。”
是的,在很多情形下,当所有的努力、抗争都无济于事时,不要抱怨,不要愤世嫉俗,正确的态度或许就是“顺受其正”。我们坦然地接受命运,哪怕是极残酷的命运。一旦我们这样做了,我们的人生也就会由此而变得快乐起来。
谁都无法保证命运总偏爱自己。因此,一旦有什么厄运降临于我们的生命时,要勇于接受,并善于化苦难为甘霖,从而使生命得到滋润,只有这样我们方不虚此生。
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尽心》上
对于死亡,即便在先哲那里,也是忧郁的。雨果就认为:“我们都被判了死刑,但都有一个不定期的缓刑期。我们只拥有这个短暂的期间,然后这块土地便不再有我们的存在了。”然而,死亡终究是不必忧郁的,因为“死亡是最伟大的平等”,倒是生使我们沉重。正是在生中才有了人生之伟大与平庸、崇高与卑微、英名永存与默默无闻的分野。是的,无论我们的生命历程是长是短,只要我们的生命能有一个目标,并因着这一目标而不断地修身养性,躬身实践,那么,再短暂的生命也是有意义的。相反的,倘若我们的生命是空空荡荡的,那么,再长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我们的生命往往是在无可违抗的许多偶然因素的交互作用中行走的。所以,孔子在为自己早逝的学生悲伤不已之际也不无感慨地说过:“死生由命。”但正如孟子“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之所言,我们可以在拥有生命之时,修身、践行而给自己立命。这样,生死也就不再由命了,我想这正是人生积极乐观的缘由。道家在生死观上以“生死为一条”、“生死齐等”来摆脱命运,在这貌似潇洒的背后,实际上充满着无奈。儒家在此问题上的态度便要积极得多。
是否可以这样说:如果十八岁能尽情地享用生命赐予的青春活力;在廿五岁时又能坦然地面对人生的美丽与逆境;卅五岁时又会不断调整自己,更加珍惜生命;六十岁时依然能欣慰地面对自己,感到从未错过人生的每一个驿站,那么,我们就可以自豪地说:我以我的拥有而真正地“立命”了。
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
——《尽心》上
命运不断敲击着我们的心扉,有幸运也有厄运。这是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无论是幸运还是厄运,我们都要坦然接受。
据说禅宗初祖达摩面壁九年,悟得人生诸真谛中的一谛即为“报怨行”。其内容是教谕人们如何对待生活中的挫折和不如意之事。正如古语所称“忧患与生俱来”,不如意之事、令人忧虑之事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现象,是一种人生的自然。面对着这样的生命现象和自然现象,我们应该怎样去对待它们呢?在禅宗看来,具有自由心智的人应当承担和接纳它们。只有接纳不如意,才可能变为如意;只有承担挫折所带来的一切后果,才能进而克服挫折、超越挫折以造就自己的德性与才智。
我们谁也无法改变如下这一些事实:我们或许相貌很差,或许才智平平,或许机遇不好,或许家境贫寒……面对这一切,如果一味抱怨——怨天怨人怨己,都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即便抱怨甚至诅咒,丑陋不会变成美貌,才华不会凭空增长,机遇不会自动到来,所有的只是徒添心中的烦恼而已。只有当我们接纳了种种不如意的现实,承认它们是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以后,悲愤怨艾的心情才会消失。唯此,人生自然也就达到了一种至真的境界。
当然,接受这种不如意的命运有时实在不容易。但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即善于发现不如意之现实对人生的积极意义。甚至还可庆幸命运给了自己一次难得的磨砺机会,没有这种磨砺,生命也就不会有如此成功。所以,“抗命”不可能,“遵命”又很累时,唯有“乐命”才能真正使我们永远与快乐同在。
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
——《尽心》上
有时儒家的人生哲学之所以使人感觉很累,我想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学说总是要我们无条件地向圣人看齐,于是,我们的人生就在孔子讲的“畏天畏命,畏圣人之言”中惶惶然而不堪重负了。
道家称“无圣无贤”,倒是说出了人生的某种真理。所以,《老子》这段话对现代人生依然是有启发意义的:“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因此,更多的时候我们要学习如何接受自己,特别是接受以下的事实:我们在某方面很行,在别的方面则有极限;天才稀有,而平凡几乎是所有人生的命运。其实只要我们善用自己潜能的仓库,便能丰富我们平凡的生活。我们必须接受自己人生中的某些缺陷,而不只是在企望成为圣人伟哲中自怨自艾。事实上,圣人也是从那些快乐而勇敢地接受自我生命的缺陷与不幸的人中诞生的。
或许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智者的人生是属于那些善于走出圣人影子笼罩、真正找到自己个性的人的。有一首诗便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你若不能做条大路,那么就做条小径;你若不能做太阳,就做一颗星星,不是凭大小使你赢或输——但要做个最好的你。”
阿拉伯格言中有一句话对此说得更是精当:“只有在你的世界里,才能找到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