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梁惠王》上
每一个自我生命追求的也是这样的一个目标。所以,一位哲人禁不住这样写道:“生死是无法抗拒的,我们只拥有两者之间的一段精彩时光。”
而生命的这一光彩是以生命的充实作为发光点的。一个四十岁的人告诉朋友说,他一直希望做医生,可是怕自己年龄太大,“四年后,我就四十四岁了”。“即使你不去读医科,”朋友说,“四年后你也是四十四岁啊!”最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告诉我们,充实生命是不应该犹豫的,必须相信自己。一个人一旦能以这样的精神看待自身,他就会看到以前从不知道的机会和潜力,也就有勇气发掘出自己从不知晓的力量和创造力。所以,歌德说:“无论你做什么,或幻想你会做什么,现在就开始做吧!”
因此,充实也是人生成熟的标志。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不具备充实的人生,这可以理解。但倘若成年人不具备充实的生命品格,那则是一种不幸。因为孩子会长大,而成人不会变小。没有充实生命的人,其人生无疑是失败的。所以一位美国作家曾这样写道:“一个人无论如何在四十岁之前,要为自己找到一条路,打下事业的基础。然后,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朝着它走去。它也许成就不大,也许发不了什么财,可是,它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的后半生就可以有一种安全和值得努力的愉快感觉。”
曾国藩在家书中谆谆告勉其弟“掘井及泉”。的确,我们要使自己的人生无遗憾,不在于有多少辉煌的成就,而在于是否花一生的时间兢兢业业地挖掘一口生命的深井。
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
——《梁惠王》上
在人生中,有许多本应明白的东西,但我们往往太从“我”出发了,以致不能理解别人,从而也使自己失去了别人的理解。于是,我们抱怨人心之不可沟通,感叹世态之炎凉。佛家认为,“我”有时是执迷的因缘。儒家先圣孔子因此要人们坚持“毋我”的原则。
人性永远渴望沟通,对这一点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林肯说过这样的话:“一句古老而真实的格言说:‘一滴蜜比一加仑胆汁,能捕到更多的苍蝇。’人也是如此,如果你要别人同意你的原则,就先使他相信你是他忠实的朋友。用一滴蜜赢得他的心,你就能使他走在理智的大道上了。”
的确,如果我们没有以诚恳而友善的态度去了解别人,而仅仅是固守着“我认为”而不改,在生活中往往就会四处碰壁。美国学者卡耐基因此认为“试着诚实地从他人的观点来看问题”是快乐人生的又一法则。为此,他的人际关系理论有一句名言:“人与人交往必须这样开始:如果我是你,我会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我们总在抱怨别人,可为什么不反省一下自己呢?三毛曾撰文道:“如果我们能够做到将朋友当成好朋友,将朋友看成手足,将手足当成自己真正的手和脚,将子女看成父母,将父母看成心爱的子女……这些人际关系,可能就不是目前的这个局面了。”
现代人的人生,迫切需要这种沟通。
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梁惠王》上
我们的人生中,也充斥着这种“非不能”而只是“不为”的现象。譬如人生中的妄念,佛家曾非常强调去妄念才能有自由的人生。禅宗四祖道信在顿悟以前曾求教于他的老师,即三祖僧璨。他说:“请师父慈悲,教给我们解脱的法门。”僧璨反问道:“那么是什么东西束缚了你呢?”道信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没有什么东西束缚我啊!”僧璨于是答道:“既然没有什么东西束缚了你,你为什么要求解脱的法门呢?”道信终于大彻大悟,了解了心灵平静的根柢,而成为中国禅宗的四祖。人心本应是清澄的,没有什么东西去束缚它。因而,人的一切束缚,在佛家看来,都是作茧自缚。
妄念带给我们人生太多的不如意和挫折感。于是,我们要么认为过去的葡萄都是甜的,对过去的一切或者陶醉、追忆,或者忏悔、自责;要么用想象来编织关于未来的美梦,然后庸人自扰地患得患失;而独独忘了今天。
《圣经》上载,是上帝让人来统治整个世界,这固然是一份相当贵重的礼物,但对现实中的每一个人来说,却不能对此抱太大的奢望,我们应该而且可能有的最重要的希望就是:“把握住今天。”只要把握住今天,我们就会让自己忘记昨天的诸种不快乐,甚至是不堪回首的痛苦;我们也不会期望明天的事都在今天做完,特别是决不产生把一生的问题一次解决的痴想。我们就会因此而轻松,也就会拥有或抬头看看蓝天的悠闲情怀,或埋头读读书的平和心境——这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人生。这种快乐人生的追求,我们非不能,而是不为也。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梁惠王》上
有人以为,除了素食主义者外,这种“远庖厨”实乃人生的一种故作姿态。如果我们把自己纯真的生命掩饰于这一种做作之中,那么心灵无疑将是沉重的。持这种偏见的人,显然是不理解孟子所欲表达的“民胞物与”的仁爱精神的。
当然,我们应当警策的是,生命中的做作有时会被人直接等同于虚伪,从而遭到旁人的摒弃。佛经《杂宝藏经》记载过这样一个有关伪善的故事:有一老一少两位佛教徒去一国旅行。一天晚上借宿在别人家。第二天清晨又继续赶路。已经走出好远了,年少者突然说:“哎呀!真糟糕!衣服上沾了人家一根草。我从小严守戒律,从不妄取别人一草一木。可今天竟然偷拿了人家一根草,太不应该了。我马上把草送还给主人,请您在这里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老者听了他这一番话,信以为真,心里非常佩服:“和这样坚守戒律的人在一起,真是我的福气。”从此对那年轻人敬重极了。过了不久,老者因有事,便请年轻人代为看管一下自己的包裹。可是没想到,等老者完事回来,人不见了,装着自己全部珍宝家产的包裹也不见了。老者这才发现上了当。
其实,生命中虚假的做作,充其量只有自欺欺人的作用。倘若欺骗成为生命存在的要素,人生的一切也都失去了。
一种行为无论看起来多么时髦,多么高贵,我们也不要因此而做作,因为做作是生命之不能承受之重,唯有本真才是生命之能承受之轻。
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
——《梁惠王》下
确实,我们常常生活在别人的评价中。特别是当别人对我们所做的一切说“不”时,我们往往因此便不再努力了。可是成功却很可能在这里与我们失之交臂。
《老子》云:“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战。”这无疑是荒谬的。事实上,我们就是我们自己,当我们选择了既定的目标后,就要永远忠实于这一选择。道理很简单:我们只能唱自己的歌,我们只能画自己的画,我们只能做一个由我们的经验、我们的环境、我们的家庭所造就的独特的我。所以在人生中,不论好坏,我们都得自己创造一个自己生存的小花园;不论好坏,我们都得在生命的交响乐中,演奏我们自己谱就的乐章,哪怕这乐章并不那么雄浑壮丽。
古人曾有“畏圣人之言”一说。其实,圣人之言是不须畏的,因为真正了解我们的还是我们自己。当别人对我的言行说“不”时,他很可能只看到我们漂浮在水面上的自我冰山的一角,冰山那硕大的藏匿于水面下的部分才是我们自己真正把握的。所以,我们平常应敢于对别人的评论说“不”,否则,我们就很难创造有个性的人生。
许多人的一生之所以没有些许的成就,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缘由肯定是我们太在意别人的意见了。“人言可畏”甚至使他们中的一些人毁灭自我的生命。这实在是人生之大不幸。显然,未经我们自己的同意,任何别人的“不可”都不能使我们否定自己。
持其志,无暴其气。
——《公孙丑》上
当我们的生命一旦拥有了确信不移的志向时,任何困难都不会使我们暴躁,更不会把我们打倒。
我们甚至能因此而真正如《圣经》所说的那样爱我们的仇人。加拿大杰斯帕国家公园里,有一座山以伊笛丝•卡薇尔的名字命名,纪念在1915年10月12日被德国行刑队枪毙的护士。她的“罪过”是她在比利时的家中收容和看护了许多受伤的法国、英国士兵,她还协助他们逃到荷兰。临刑那天清晨,一位英国教士走进她的牢房,为她做临终祈祷,伊笛丝•卡薇尔说了两句后来被刻在其纪念碑上的不朽的话:“我知道光是爱国还不够,我一定不能对任何人有敌意和怨恨。”
我们当然不会面临伊笛丝•卡薇尔那样的遭遇,但她的精神具有普遍的意义。只要我们心中怀着一个善的准则,并以此作为生命孜孜追求的志向,那么,任何不如意的打击都不会使我们抱怨或仇恨,因为我们无暇顾及。
美国学者卡耐基在其《报复的代价太高了》一文中曾这样写道:“我认得一些女人,她们的脸因为怨恨而有皱纹,因为悔恨而变了形,表情僵硬。不管怎样美容,对她们容貌的改进,也及不上让她心里充满了宽容、温柔和爱所能改进的一半。”
永远不要浪费生命中的哪怕是一分钟的时间去抱怨或仇恨别人,那样我们才会一心一意地实现自我生命的价值。
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
——《公孙丑》上
阅报时看到这么一则统计:一个人生命的三分之一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还有三分之一时间则是在说话中度过的。可见,语言是构成我们生命之间交流的一个最重要的方式。
然而,并非所有的语言都能达到这种交流。那些虚假的、言不由衷的语言甚至恰恰阻碍人生的默契与交流。故佛家在诸戒中有“不妄语”一戒。譬如,有一种“好好先生”,他的口头禅是“好好好”。对别人的说明、要求、建议一律用“好好好”来答复,脱口而出,漫无节制。听起来他好像是答应了,其实他对别人的说明并没有听见,对别人的建议并没有接受,对别人的要求也不能照办。结果,所谓好好先生者,其实一点也不好。
“好好好”的口头禅就属佛家力戒的“妄语”一类。这类“妄语”害别人也害自己。所以,美国家庭教养子女时,唯恐子女在社交方面轻诺寡信,特别要孩子们练习说“不”。这或许是有意义的。
美国式的教育跟“好好先生”的作风恰恰是两个极端。的确,诚如老子所说:“夫轻诺必寡信。”因此当我们说“好”之前,必须先要慎思之、明辨之,尤其是在未能确定“好”或“不好”之前,可以坦白地说暂时不能回答。其实,除了对十分尖锐的问题外,有时还不如学会沉默。
当我们说“好”时,我们便担负了责任。这是一份我们必须用心来承担的责任。
教者必以正。
——《离娄》上
生活中,读书已是我们接受教化的通常途径。“教者必以正”,故读书必须要有选择。
孔子曾对上古时期留传下来的书进行增删,几十年如一日,异常艰辛。相传孔子的一位弟子见老师如此废寝忘食地专注于这些工作,颇为不解。孔子解答道:人性原本是相近的,之所以后来有善恶之分,均是从书中学得习之的。这就是我孜孜不倦的缘故啊!从孔子开始,历代儒家都十分强调经书的严格选择,我想其用心正是为了使人学习之后能从中学得善良之性。
不少人或许会对孔子的教诲不以为然,但事实却总使我们悟到圣人之用心良苦。一位作家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某日读一《人际交往手册》,对其中一个微笑训练很感兴趣。书中说,英文字母G发音时,面部肌肉的操作和口型变化与微笑相同。于是他每天清晨对镜训练,与人接触时总先暗念一个G字。可是,三个月后,他的人缘大坏,直爽的人见了他都要皱一皱眉,大家都说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像一个伪君子。这是为什么?难道那本书说错了?有一天,他无意中听见一位化妆专家说:真正的化妆秘诀是心地开朗,处世乐观,这样的人自然会容光焕发。这位作家恍然大悟:真正的微笑不是G的发音,而是内心的欢乐、喜悦和善意。这种“诚于中,形于外”的笑容才真正是亲切自然的。
可以肯定的是,不能教人以正的书永远存在,因此,读书时听从师长的指导也永远是必要的。
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
——《离娄》上
人生的修身养性常常在于对善恶的明辨。倘若以善为恶,或以恶为善,那么,修身养性的践行往往会因认知上的迷误劳而无功。
譬如,许多人总不能理解古之圣贤以德报怨这种善行。曾在报上读到一小品文,作者称以德报怨恰恰是一种恶,因为它使恶人恶行得不到惩罚。其实这是一种似是而非之论。现代社会固然要有正义的报复,人性对那正义的报复也总是赞许的,但问题在于报复永远不是对付恶人恶行的唯一措施。特别是别人无意的伤害,如我们强施之以报复,那只表明自己心胸狭隘。这恰恰是人性的不善。
有这么一篇感人至深的报道,一位功成名就的企业家,在某地建了一座开放式的果园,当地的孩子无须交钱即可入园摘食。原来该果园主人自小家境贫寒,童年孤苦,曾因摘食邻人的果子而遭毒打。他建果园的目的即不愿家境贫寒的孩子再遭遇他童年时的耻辱。这简直是现代人对以德报怨的最好注解。
确实,任何人的心灵都可能受到外来的伤害,这不足为奇,问题是如何对待这份伤害。懂得善行的人绝不暗伤潜恨,愤世嫉俗,采取以牙还牙式的报复,恰恰相反,他的遭遇扩大了他的同情心,结果他为整个人类的生命增添了美好的东西。
在现代社会中,织补丝袜的行业是消失了,但我想其智慧应该留传下来。织补高手在丝袜破了洞的地方织出一朵花来,使其看上去像是一种装饰,而非一个补丁。
我们处理人生的破洞,亦应如此。
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
——《告子》上
生命力通常也是需要激励才会勃发的,而最有力的激发或许莫过于失败的挫折。
读居里夫人的传记,曾久久地为她传奇般的人生而感动不已。她在丈夫遭车祸身亡、自己又身陷无耻小人的诽谤的双重打击之下,居然还能坚强地忘我地工作着,终于第二次获得了诺贝尔奖!可见,挫折会带给人痛苦,使人消沉;但挫折更会给人以奋发向上的勇气,生命创造力往往就是在这样的激发中勃发出耀眼的光彩的。
我想,生命是需要一种执著精神的,这就犹如孔子当初周游列国,四处碰壁,却依然不灰心不丧志那样。在人生的挫折、打击面前,弱者以泪洗面,强者则以泪清心。许多人总企望躲避人生的不如意,宁可使自己人生苦乐的天平上一无所有,宁可过着如燕子掠水般的生活,只求不被任何坚硬的东西碰撞。然而这种如死水般的没有一点波澜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真正懂得生活本质的人,总是些强者,他们无所畏惧,在困难和挫折面前,敢于前行,他们唯恐自己的生命没有痛苦来激发,他们认为从未体验过震颤心灵之欢乐的人生是大不幸的人生。
贝多芬在《第九交响曲》的合唱部分加进了《欢乐颂》,或许正是为了揭示人类生命存在和发展的这一真谛:通过抗争,战胜了苦难,我们终于在心灵世界中注满了永恒的快乐之流。
西谚有“没有乌云我们就不懂得享受阳光”的说法,生命的享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言无实不祥。
——《离娄》下
在惜时如金的社会,我们最害怕上级空洞无物的长篇报告,也讨厌别人不着边际的瞎扯。
故孟子认为言必有所指。据记载,一次他在回答淳于髡的问话时,很反对泛泛而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义,而是强调礼义必须是有所指的。故他认为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嫂溺不援之手,是豺狼也”。
倘若以此来反观一下现代社会的一些人生道德教育,那么我们的确会发现一个最大的弊端是泛泛而论、空话太多,以至于许多人对之望而生厌。这不能不说是当代道德教育的悲哀。在一本揭示人生智慧的小册子里记载着这么一则故事:一个年轻人愁容满面地走进教堂,对着神父跪下说:“我觉得生命太短促了,究竟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延长?”神父说:“有一个办法可以延长你的生命,那就是早起。如果每天早起,提前开始工作,生命就等于延长了三分之一。”这位年轻人果然因此而变得勤奋并终于事业有成。神父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他没有空洞地说些“要勤奋要努力”之类的话,而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你每天早起一些就等于延长生命,实则暗寓了“勤奋刻苦”之意。
不仅是教育的语言,其实我们生活中与人交流大都是通过语言进行的。有人说,语言犹如珠宝盒,与其华丽而空洞,不如小而翔实。我们用空话去妨碍别人,无异于空耗他人宝贵的光阴,这实在是最不道德的。
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
——《告子》上
人生中的成功与失败,亦当作如是观。其实,只要张弓以待,至于何时才能成功中的,却不是最重要的。因此,我们要学会超越于人生的成败之上。
在生活中,许许多多人之所以抱怨这抱怨那,我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他们把成功看做是人生唯一的目标。
毋庸置疑,我们要追求成功。但如果成功甚至构成我们人生唯一的欲望,那么人生就会显得异常沉重和艰辛。追求成功使我们必不可免地遭受失败的挫折,而成功之后又有新的成功欲望产生,于是又要忍受新的失败的挫折。而且,我们还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卓越的成功毕竟只属于少数人,而我们中的大多数则与它无缘。这一事实对于把成功视为人生唯一目的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悲剧性的打击。
佛家人生“精进”的目标在证“空”,这样的人生才可超越于物喜物悲的循环之上。然而,证“空”毕竟是要发大愿、行大行的,并不是随便说说就都能领悟的。而且,就人生的成败而言,我们通常的确很难如佛家所言,一概视其为“空”。但无论如何佛家的教义却可以给我们一个启迪:淡化成败意识。因此,我们只需把追求的过程本身作为目标,我们就能超越于成败得失之上。
所以,更多的时候,倒是应该问一下自己:我们的人生是否已张弓以待了?
人恒过,然后能改。
——《告子》下
佛家中有一则流传颇广的典故:一弟子自以为学业已成,欲向老师告别。老禅师让他去装一盆石头,弟子遵嘱装满石头放在师父面前。老师问:“装满了?”弟子答:“满了。”老师抓了好几把沙子掺进去后,又问:“满了吗?”弟子说:“这回真的满了。”老师又倒了一盅水进去。这个自满的弟子终于觉悟,从此再也不敢自以为是了。
其实,我们有时不也常如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和尚吗?人生犹如长途跋涉,我们总以为蹚过这条大河翻过这座大山,就是一片花的原野,谁知前路依然是重峦叠嶂乱石嶙峋;总以为这一阵暴风骤雨过去,就会云破天开,红日高悬,彩霞万里,谁知仅是半日风光,依然阴雨绵绵,冷风飕飕;总以为人生的远足旅游,必然是风景旖旎,眼界大开,喜气洋洋的,谁知早行夜宿,舟车劳顿,诸多不便,几天下来,已是疲惫不堪。人生的多少美景胜迹便再也无心欣赏了。
我们人生中的“总以为”也有恰恰相反的时候:总以为离开乡亲辞别故园,来到遥远的陌生之域,必然艰苦备尝,寂寞难挨,谁知这里山水如画,人情如酒;总以为人生一步棋已经走错,败局已定,谁知忽然峰回路转,一步妙招,泱泱乎胜券在握。
如果说,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和尚有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来开导他,使其不致误入迷途的话,那么,对每个自我而言,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老师。我们不断地犯“总以为”的主观错误,而生活本身则谆谆教导我们去认识人生的真正面目,为我们的人生增添许多泰然。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
——《尽心》上
如果我们问:传统人生的趣味与现代人生的趣味有何不同?那么,其中的答案之一可以是:古人执著如一用以安身立命的“道”已被今人很潇洒地弃之不顾了。
儒、释、道三家均很强调这个“道”。尽管对于什么是“道”诸家说法不一,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即“道”并不是物质财富。民间广为流传的关于济公的传说最典型地表明了传统文化对物质财富的鄙视。《济公传》中载有济公“一不积财,二不结怨,睡也安然,走也方便”的口头禅,并以这样的诗句来注释这一人生态度:“贪利营谋满世间,怎如破衲道人闲。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以这种“道”来充实自己的身心的确是重要的,因为财富的好处坏处常常是携手而至的。而人类天性中的贪欲,往往会由于财富的一次到来而变为不可遏止的继续追求,结果使自己深陷其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民间谚语对财富最深刻的结论之一。
于是,一些人难免为追求财富不惜铤而走险,落入法网,失去自由。当然更多的人不致有如此可怕的结果,但也会被财物所累,终日忧心忡忡,患得患失,以致如佛家讲的那样“睡也不得安然,行也不能方便”了。
置身于现代化的工商业社会中,倘若我们只知道拥有财富,而不知道怎样拥有“自由”,那么,心灵往往就会被拥有的财富所囚禁从而成为财富的奴隶。
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尽心》上
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被片面地认为缺乏进取心,在当代似乎已遭到了相当普遍的否定。然而,我们认为,这种否定往往是望文生义的。
其实,孟子所称的“中道而立”,恰恰是自我人生的一种积极的进取态度,它深刻地道出了自我道德品性造就的一个真谛:道德是一种修养,而不是一种权力。道家有这样一则关于布道的传说:一位道德修养极高的人曾向老子求道。老子告诉他:“你什么也不要去做即可。”这人不解:“我欲言传身教,使天下人像我一样兢兢业业不是就天下太平了吗?”老子摇摇头叹息道:“守道在己,而不在强求别人。”
这则传说表明了与《孟子》相同的道理:自命有道德之人,不应以此作为一种权力去制约别人。因此,我们必须有道德理想,但是不要公然鄙视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我们必须有操守,但是不要公然抨击那些品行不端的人;我们必须培养高尚的趣味,但是不要公然与那些逐臭之夫为敌。
这正是人生修养的一种“恕道”:我们做好事,别勉强别人也照着我们的样子去做,别责备他们为什么不做。因为道德是一种修养,不是一种权力,道德最适合拿来约束自己,不适合拿来压制别人。如果说道德是人生中的一种运动,那也是只要求“自己做”的运动。
《老子》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我想,这正是我们在以道德自命时应该遵守的分寸。
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
——《尽心》上
岂止是恭敬,人生中所有的东西倘若只是有名无实,那都应该潇洒地摈弃。佛家教人从“我相”的执著中解脱出来,即是要人从妄念的纠缠中脱身而出,以达“正觉”之境。禅宗典籍有这样一段记载,一人问慧海禅师:“和尚修道,要用功否?”慧海回答:“用功。”又问:“怎样用功?”答:“饥来吃饭,困来睡觉。”这人又问:“还需拘何功课?”慧海禅师沉默无语。这人终究不得其意而去。其实,佛家在此告诉人们的是,只要自觉自家本来的佛性,修道本无须拘泥什么形式。
譬如职业,我们总把目前正从事着的工作视为厮守已久的“老妻”,而把理想职业奉为爱不够的“情人”,“老妻”自然不如“情人”那般光彩照人。于是,在许多人眼里,这一份实实在在的工作变成了不堪重负的东西,而虚无缥缈的所谓理想职业却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了。这实在是人生的一种虚拘,把虚与实本末倒置了。
许多人总抱怨命运不济使自己与成功无缘,实际上,他们的问题或许正出在没有踏踏实实地把眼前的工作做好。有好多东西会促成成功:健康的身体、充沛的体力、合适的环境、必要的机会,等等,但也许还应列上一件——实实在在的工作。没有这一件,所有其余的加起来都不足以获得成功。
也许,我们拥有的是一份再平常不过的工作,但我们也不要怨艾。让平凡工作着的每一天都成为节日,让这些节日串成我们人生美妙的花环。应永远记住纪伯伦的名言:“眼前的工作是眼睛能看见的爱。”
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尽心》上
我们生活在一个注重美容的时代,铺天盖地的化妆品广告就是一个极好的注解。
然而,美容注重的仅仅是形色之美。我想,对于人而言,肯定还有比形色更值得珍惜的东西,否则,命运对那些形色不美,连现代美容也徒唤奈何的人来说岂不显得太残酷了?
其实,生活中一些人因自己外貌不美而生的自卑与苦恼,与其说是自然的灾难,还不如说是人为的灾难。我们可以发现,丑的形色本身带给人的痛苦远没有那庸俗的歧视目光所予人的痛苦那么深。在那些庸俗的歧视目光中,容貌体态有所欠缺的人仿佛成了生活中多余的人,这是不公正的。
我们知道,安徒生和贝多芬都是长相难看而且具有生理缺陷的人。但是,安徒生用痛苦孕育了童话中最深沉的爱和最崇高的美,而贝多芬则在与命运的抗争中创造出充分显示力量之美的不朽的交响乐。他们所具有的如此壮美绚丽的人生,正是对“丑”的最成功的升华。从这两位伟人身上,我们至少应该相信一点,即我们自己可以创造美。因而,那些相貌丑陋或身体有缺陷的人,应该而且必须避免自我折磨,并对那些世俗的歧视一笑置之。只要创造,我们就能有美的自我实现,因为美更重要的是灵魂和精神的美。
请记住泰戈尔的名言:“到心灵中去寻找美吧,而不要在镜中寻找。”唯有心灵中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尽心》上
儒家把羞耻之心作为人性的一个表征,那是因为人性实在有着太多的迷误。譬如,我们总以为自己的一切欲望都是天然合理的,而人生中的恶行往往正是源于此。所以,培根说:“羞耻使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懂得‘终止’两字。”
无羞耻之心之所以是非人性的,我想最根本的缘由在于它使我们毫无节制。我们无视理性的规范和制约,放逐于欲望的疯狂之中。这种追求实与动物的“弱肉强食”无异,人的理性的尊严在这个过程中也就沦丧和迷失了。而羞耻心则可以使我们在自责中醒悟。
我们固然很难达到佛家所称的“一切皆空”的无欲境界,但羞耻心无疑可以使我们在对欲望的追求中始终带着人性的善良与爱上路。这样,我们才是坦荡的,我们也才会是快乐的。
羞耻之心不仅使我们学会节制,而且还会给我们的人生营建一个纯净心灵空间。有时候,面对社会、人生中的诸多诱惑,我们甚至很难保住清纯、洁净的心灵,但就在我们即将动摇时,羞耻心会使我们把持住自己,它使我们能留住一份洁身自好的清高,让一颗不肯随波逐流、同流合污的心灵在未被污染的绿洲中得到净化。
佛教中有这么一则典故:唐贞观年间长安城内一度人欲横流,恣情纵色者甚众。一老僧便在白天提一长明灯穿行于熙熙攘攘的闹市之中,有路人惊奇地问:“青天白日为何点灯?”老僧喟然答曰:“我在找心。”
这“心”正是人的羞耻之心,我想,现代人也需要常常找一找这颗心。
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尽心》上
曾读过胡适先生晚年写的一篇散文,印象颇深。他在文中感慨道:“随着物质财富的不断获得,现代人的心灵却依然是匮乏的。”
是啊!在拥有愈来愈多装点现代家庭生活的物品之后,我们为什么还会有一种空虚感袭上心头,而且挥之不去却之又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们生命中匮缺了一些诸如正义感、使命感之类的东西。于是,面对歹徒,我们不敢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我们不敢像古代侠士那样不惜两肋插刀;对同事、上司、亲友,我们不敢坚持原则,铁面无私,甚至六亲不认。可良知又促使我们知道,自己这样做错了。所以,就不免跌入生命的茫然和空虚感之中。
其实,谁不景仰真善美的人生?谁不企盼社会是一个温馨曼妙的大家庭?因而,只要人生中还有假丑恶的东西,只要社会上还有阴暗腐败现象的存在,我们就必须在自己的心中高擎起替天行道的大旗,并不惜为这个“道”而牺牲自己的生命。
诗人原野在其诗作《人生》中,以隽永的文字赞美这种“尽其道而死”的价值:“人生,从自己的哭声中开始,/在别人的眼泪里结束。/这中间的时光,就叫做幸福;/人活着,当哭则哭,/声音不悲不苦,为国为民啼出血路。/人死了,让别人洒下诚实的泪,/数一数,那是人生价值的珍珠。”
佛陀释迦牟尼曾满怀悲壮地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想,这种牺牲救人的精神在现代,尤其值得我们崇尚。
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
——《尽心》下
人生之路亦然。我们只要心无旁骛执著地走着,那么终究会走向成功的。俗话说:“不怕慢,只怕站。”可谓通俗浅显地表明了这一人生的道理。
故儒家推崇“克己复礼,兢兢业业”的人生态度。佛家虽然强调人生的顿悟,但同时也把“精进”、“勤勉”列为生命存在的真谛之一。佛经《地藏菩萨本愿经》则更是有如下的说法:不问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什么西戎羌胡、边民夷族,老的、小的,贵的、贱的,或者是龙、或者是神、或者是天人、或者是鬼,只要有不懈怠的恭敬,哪怕这个恭敬只是一丝一点,也可以度脱于生死苦海之外。念念不忘修行的人,出苦之路永远畅通。
生命之路是需要驿站的。因为我们需要在这驿站里宁静淡泊地小憩以体验和品味人生。但倘若我们的生命之路只有驿站而无风雨兼程的跋涉,那么,生命也就终结了。
现代社会充满了竞争,故现代人更要有竞争的观念。人生在世,就像参加一场长途赛跑,有许多人齐头并进,奔向共同的目标,除了自甘堕落,谁也不肯落后。但常可发现不少人不愿把自己置身于这一竞争的行列,在他们貌似淡泊的背后掩藏的是懒散的心态。他们害怕自己是一个落伍者,于是或祈求命运之神的垂青,或干脆以老庄“无为”哲学聊以自慰。其实道家的无为并非无所作为,否则又如何理解《老子》所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