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爱人者,人恒爱之

爱人者,人恒爱之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梁惠王》上

这是生命的博爱原则。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甚至断言:“博爱是世界上人类唯一的自由,人的心灵因它而美丽。”

的确,我们现有的人类是靠血亲关系来维持家庭的。我们都有自己的亲人。但是,作为人类,我们又注定要生活在同类的世界中,因为人是最名副其实的只在社会中生存的动物。除了对自己的亲人的爱之外,我们还需要让这种爱超越血亲而具有博爱的情怀。《圣经》称:“要爱你的仇敌。”这种博爱如果说只有圣者才能具有的话,那么,对我们每一个凡夫俗子而言,爱一切值得我们爱的人,无疑是我们应有的德性。在现实生活中,为什么会有人感叹“世态炎凉”?为什么常有人说“黄金易得,知己难求”?为什么会有人“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也”?为什么犯罪分子那么残忍、无人性却又能猖獗一时?为什么战争贩子能踏着尸骨和鲜血而登上权力的宝座?……这一切,正说明了人类如缺乏博爱精神是多么的可怕!

禅学大师铃木大拙认为,禅的一个永恒的原则是慈爱。因此他教导人们这样一个处世法则:“永远微笑地向别人表示你的爱心,而不是厌恶感。”其实,这是人性中博爱的真理。所以,当我们缺乏微笑时,就无法真正走向他人;当我们对别人表示厌恶时,那已是在向别人挑战了。

倘若我们人人都能执一份博爱之心,那么,我们就是生活在天堂之中了。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

——《梁惠王》上

人性总是以爱来交换爱、以爱来回报爱的,故而儒家要把仁爱的精神作为一条亘古不变的生命法则予以宣扬,佛家也把“慈爱”作为生命之舟驶向光明彼岸的推动力。

人性中这种仁爱首推父母之爱。父母之爱把血缘的亲情衍化成最纯正最无私的爱。日本诗人福田元的诗《慈母泪》,以最深沉的情感抒发了人类这种神圣的品格:“汇集起天下母亲的泪,注入海洋,海洋定将化出美丽的樱贝;/ 汇集起天下母亲的泪,抛向天空,天空定将撒满明亮的星辉;/ 汇集起天下母亲的泪,洒向大地,大地定将绽开鲜艳的花蕾;/ 让天下的慈母泪啊,都倾入赤子的心扉,/孩子们——定将个个满怀挚爱,心地聪睿。”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讴歌母爱的缘故。

亦因此,中国传统文化最推崇“父严母慈,子孝孙贤”的天伦之乐。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总可以见到如《红楼梦》的《好了歌》里唱的“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般的例子。父母之爱是无私的,这种爱不期望回报;但作为子女,却无论如何不能不回报这一份养育之恩的。

我们从父母那里沐浴着爱,尔后把这种爱既回报给父母,同时又延伸及我们的子女。人性中的仁慈、温柔和善良正是这样世代相袭,庇护着我们的风雨人生。

人生的确充满了艰辛,但爱却可以化解这一份艰辛。

非其友,不友。

——《公孙丑》上

友谊是心灵的一种默契。因此,真正的友谊大厦是建立在志同道合的基础上的。

三国时,管宁、华歆曾同席读书。一次一辆带篷的华丽车子通过门前,管宁读书如故,而华歆则按捺不住好奇心丢下书本出门观看。管宁叹道:“子非吾友也。”小小一件事,足见两人心灵的距离。这一关于友谊的著名典故,告诉我们没有心灵的相通和默契,也就没有真正的友谊。

也因此,我们对友谊必须有如下的自知之明:友谊不像母爱那样是随着婴儿与生俱来的人之本能,也不像爱情那样受着契约的限制和保障。我们的友谊除了心灵的相通与默契之外,没有其他的维系物。所以,酒肉朋友没有友谊,利益上的互帮互利也不产生友谊。现代社会中许多人对友谊的失望,甚至有那么多的人堂而皇之地在报章杂志上登“寻友启事”,无疑地,均表明了他们没有把握住友谊的真谛。

既然友谊是心灵的一种默契,我们就不应忽视另一类友谊的存在:譬如以书为友。当我们一页一页地翻阅一本能打动心灵的书时,我们整个的身心仿佛沉浸在其中,与它同哭同笑,仿佛能听到一个亲切的声音在同自己娓娓叙谈;而当我们掩卷冥思,便仿佛在与一颗伟大的心灵对话。

心灵是无法找到边界的。因而真正的友谊能使我们跨越时空,体悟到高山流水皆知音的人生真趣。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公孙丑》下

与一些人对传统的摈弃不同,西方文化似乎愈来愈关注古老的中国文化。譬如“和为贵”的说法,就被美国一家杂志列为处世的十大原则之首。

的确,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各自的生活信念和处世原则,因而我们个人之间的摩擦乃至冲突是不可避免的。除了涉及道义和公正的一些根本问题我们须据理力争之外,“和为贵”实在是保持我们身心愉悦的一个重要的生存智慧。故佛家告诫世人“无嗔无憎”方能得到解脱。禅宗在世俗化的过程中甚至把“平和宽厚”作为一面主要的旗帜来感化世人。据说有坦山、云升两位禅师。坦山不拘小节、嗜酒。一天,坦山邀云升喝酒,被云升婉拒了。坦山脱口而出:“你连酒都不喝,真不像人!”坦山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出口伤人,急中生智道:“你的确不像人。你像佛!”一场风波在“和为贵”中就此化解。坦山和云升自此成为一对相互砥砺的好同道。

美国一位事业有成、家庭和睦的成功者,在对别人谈及自己成功的体会时,最推崇的就是“和为贵”。他认为要做到这一点极简单:只要我们经常地拥有这样一句神奇的短句:“我很欣赏你所做的这一切。”就可以化解争执、除去对立、创造良好的人际氛围。即使我们面对充满敌意,而且又是最古怪的人,他也会为你的和睦与诚意所感化。

在我们周围的人群中,几乎百分之百的人都渴望拥有平和的人生,如果我们都能给他人一份平和,那么我们也就肯定能得到平和的回报。

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公孙丑》下

孝心是人性因血缘而衍生却又远超出血缘的一种德性。

叔本华认为,一个人的智慧和才华必缘于他的母亲。我们不必考证其说是否有科学根据,但不可否认,我们的品行的确是深受母亲影响的,故有“母亲是人类的第一个导师”之说。据《列女传》记载:孟子小的时候,看见邻家杀猪,便问母亲为什么要杀猪,孟母随口答道:“给你吃呀。”说完便很后悔,她想,我早就知道古人怀胎时就进行教育,现在孩子已有知了,我还欺骗他,是教育的不守信。于是她宁肯几顿不吃菜而把节省下来的钱向邻居家买了一块肉给孟子吃。这拳拳慈母心令人动容,而孟子品性中的诚与信显然是受其母亲影响而形成的。

曾见一家青年杂志讨论“为什么必须孝顺父母”的问题,正如编者所说的那样:“现在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本身表明这已成为一个问题。”这个“为什么”的问题如不解决,那么,无论我们有多么悠久的“孝悌”传统,现代人对此依然是会心存疑虑的。

我想,孝心之所以必要,那是因为我们从父母那里得到了最纯正、最无私也最广博的爱。父母之爱所期望的唯一回报,就是他的孩子能够“成人”。这种爱就像一棵大树,默默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如果风暴要将其连根拔起,他的手臂就愤怒地挥动。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所庇护的孩子,有一天也能像自己那样昂首迎接暴风雨。所谓孝心只是我们对父母的一种德性上的回报,而对父母的孝心也就耳濡目染着我们的子女,养成他们的孝心。人类的德性正是如此世代相袭而弘扬光大的。

朋友有信。

——《滕文公》上

朋友之情没有亲情的血缘,也没有爱情的婚约,它所得以维系的只是信任。

古人为之有“一诺千金”之说。佛家经典中有关于“诺言”的一则感人至深的记载:一位年轻人,因海难而漂流至罗刹国。罗刹国内的罗刹女个个美丽绝伦,软言俏语地要年轻人留在该国。但年轻人因与一朋友相约在南方见面,故婉拒了。罗刹女便把他软禁起来,并派了一些猛兽看守。年轻人为不负约只得趁罗刹女睡熟时逃了出来。他不断地与看守的猛兽搏斗,以致遍体鳞伤。等他终于赶到目的地与朋友见面时,连一句话都没说完便气绝身亡了。类似《佛本行集经》中这类的故事还有很多。这就是传统文化对“朋友有信”的最生动的注解。

在充满着商业竞争的现代社会,诺言仿佛已成为一种廉价的东西了。以致作家尤今感慨道:现实中有太多廉价的诺言了。“没问题,别担心,一切包在我身上。”于是乎,你大受感动,感激涕零地向心目中的贵人一谢再谢。回家以后,高枕无忧,静候佳音。然而,那个许下诺言的人,在你转身的那一秒钟里,便已把你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

曾读诗人臧克家的传记,文中称他为“从不迟到的人”:尽管诗人将时间看得比金子还贵重,然而,与人约会时,绝不因为自己有千头万绪的事务待处理而迟到片刻。他的理由是:“同别人约好时间谈事情,这时间就不属于我自己了,而是属于我们双方的。”是的,浪费别人的时间便等于是自私地挥霍别人口袋里的金子。

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

——《滕文公》上

能交一位仗义疏财的朋友,无疑是生命中的一种缘分。但朋友之间若能用心灵的相契,而使人生有了一种善的动力,那无疑就是生命中的一种福分了。

朋友之间称为诤友的那一类,就是能使我们向善的朋友,其忠言虽逆耳,却是我们保持心灵健康的良药。因此,傅雷在给他的儿子的信中,有一段论述友谊的名言:“孩子!在友谊的交往中,我们应当把最宝贵的东西奉献给朋友。宝贵的东西除了给你的朋友以温暖和慰藉,使他得到快乐和幸福外,再就是应不时地送他诚挚的诤言。记住:忠言规诤是最能保持人心康健的预防药,也有利于巩固和提高我们对一切真善美的事物的向往的心灵。”

所以,我们宁可多交那些道义相研、过失相规的畏友,也不要去结交一些只为了在茶余酒后愉快地消磨时光,从而相互间对缺点错误宽容慰解的朋友。古人云:“女无明镜不知面之精粗,人无良友不知己之有过。”我们听从朋友的忠告不仅不失面子,而且永远是一件荣誉的事。

确实,能震动我们心灵的忠言,有时很逆耳,就像是一块处在高温状态的金子,很烫很烫,只有真正的朋友才敢于不怕灼痛地去接受它。

在人心日渐圆滑世故的今天,把对朋友的忠言告诉他,这是对友谊最严格的考验之一。

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

——《滕文公》上

现代社会无疑已使我们真正能“饱食”、“暖衣”、“逸居”了,但倘若不能使自己因教化而有教养,那么我们不仅愧对古人,甚至有愧于“人”这个称号。

教化可以铸造真正的人性。相传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避居在湘西山村的大儒王夫之,正在对弟子们讲述《礼记》。他讲得很专心,学生也听得专心,于是有一窃贼乘机偷偷溜进屋来行窃。谁知他在窃听王夫之的讲课后,居然良心发现而悄然离去,并从此弃恶从善。可见教化之力的神奇。区区一课,连窃贼之贼性也因此而改变。

人性之教化的重要,不仅因为我们并非生而知之,故需要德性的熏陶,而且还因为处于时时变迁的社会环境中人会发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改变。故而王夫之有人性“日生则日成”一说。荀子在《劝学》篇中则认为:“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当然,教化的力量永远有赖于我们自己的心灵,或者说,我们自己选择自己是否有德性,或拥有怎样的德性。故古人云:“人积耨耕而为农夫,积斫削而为工匠,积贩货而为商贾,积礼义而为君子。”

尽管我们生活在一个似乎不太注重道德教化的时代,但倘若没有一定的教化之功,生命就会没有目标、没有动力、没有境界。

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

——《滕文公》下

人的社会性决定了人不能离开别人而存在,于是人际关系问题便亘古及今地存在于每一个自我的生命之中。

儒家的“礼”就是为处理人际关系而制定的规范。而这一规范的起点则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长幼有序”。然后由自身及国家,从孝悌推而广之,用孝悌精神去忠于国家、信于朋友,由孝悌而不“犯上”,由不“犯上”而不“作乱”,以至实现国家治、天下平之社会理想。儒家这一关于人际关系的蓝图正如林语堂先生指出的那样:“固有约束人性之处,但却建立了最有人伦秩序的社会。”

现代人最向往个性自由,因此许多人总是期望逃脱人际关系的困扰与负担,以便我行我素。然而,这已被实践证明是不可能的,没有这种束缚看起来是彻底地自由了,可事实上却最不自由:没有亲朋的援手,便只有跌入顾影自怜的孤寂之中。可以说现代人的许多心理病态,莫不与此相关。

其实,生命中是不能没有别人的,譬如友人,有时甚至就是快乐的代名词。尤今就生动地描述过这种快乐:“朋友的信由绿衣使者的手中传递过来时,尚未拆开,便隐约地看到荡漾在信笺上那一圈又一圈的笑影。才把信封撕开一条缝,一串圆润的笑声,便迫不及待地从信封里滚出来,撒了一身、一地、一屋。”

倘若我们拥有这样的朋友,我们又怎么会想着逃脱他们呢?

爱人者,人恒爱之。

——《离娄》下

同理,“负人者,人恒负之”。所以,尽管儒家崇尚以德报怨的君子之德;佛家也总是要人们以慈悲为怀,以爱消恨;但除了大仁大义的圣贤,一般人依然不太相信“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这一说法,而更倾向于“负人者,人必负之”这样一种公道。

诚然,被人负的痛苦,有时简直是语言无法描述的。但“人负我,我负人”的现象却生生不息地在社会中循环往复。一位作家对现代人情世态这样描述道:“金钱被骗,是负;爱情变质,是负;朋友背叛,是负;孩儿不孝,也是负。物质被骗的痛苦,是生脓的疮——时间会把那疮戳破,让脓流尽,使心的裂口自然弥合。然而,那感情被负,却似被火烙伤,一生一世,痕迹不灭。”当你被火烙得生死不能时,你还能洒脱地说“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吗?作家在此以极为断然的态度否定了对负义之人的宽宥与原谅。因为在她看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体现的正是社会的公正原则。

不能指摘这是现代人心态的褊狭,古代的贤哲也对忘恩负义的行径充满着愤慨。东郭先生与狼的寓言不就是古人留给我们的一个警告吗?实际上,如果社会上每一个人都对负义之人持一种宽容态度,那么,我们恰恰就纵容了这种恶行。

当然,人生中有时会有极端无奈的辜负,譬如对于别人的厚望我们努力了,却没能成功,只有“辜负”。但我想除此之外,我们切不可“负人”,也不要纵容别人“负我”。

责善,朋友之道也。

——《离娄》下

友谊,有时也是促使人生向上和向善的一种德性的力量。

动物有时为了生存而联合一起攻击一个目标,但这不是友谊;人们有时为了物质利益或为了维护自己的名望地位而相互勾结利用,但这不是友谊。真正的友谊不是建立在个人功利的基础上的,也不是物质性的东西,而是两颗心自觉自愿的交融,它拥有一颗随时准备帮助别人的善心。

因此,友谊以无私的善心相互提携,而使我们与另一人同行在风雨人生路上。民间有这么一则传说:一老一少两位忘年交结伴同行。途中少者拾得一锭纹银,他想到自己家贫如洗,便欲将此银纳为己有,老者默然不语。及归家中,老者将此事告知少者父母。其父母责备道:“长者为何不当面教之于吾儿?”长者赧然答曰:“我虽为长者,可当时亦有此私心,故无颜教之矣。”

这位老者的负疚之心表明了,真正的友谊还是人性中一种促使自己心灵净化的力量。而这一点正是古今中外的圣哲贤士要热情讴歌友谊的缘由所在。倘若没有了这种促使人生向善的力量,那么友谊就会变质。我们都有用信用卡取钱、购物的经验,友谊也如银行之信用卡,只有信用卡上的数目大过或至少等于所需的数目时,它才对我们有意义。银行一般不允许透支,友谊中内蕴的东西,也不允许我们透支。

只有拥有一颗善心,才能去接近和理解另一颗善心。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离娄》下

“食色,性也。”故人生也须在这方面有所为方不辜负生命之本性。但倘若除此之外不再有所作为,那么我们同样是在辜负生命。

譬如爱情,现代人几乎已无法如古人那样下一个确切的定义了,故而新版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删去了“爱情”这一条目。有份杂志曾讨论现代人为什么对爱情失去了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神圣之感的问题。一位读者给出的答案是:“现代人在爱情中太敢作敢为了。”答案不无调侃之处,但也许的确抓住了某种实质性的东西。

尤今曾这样描述过无所不为的现代爱情:“素不相识的青年男女,在快餐店相遇,眉来眼去一番后,走出店外时,双双已勾肩搭背,把臂同游。同游不久,便力行‘身体语言’。至于思想能不能沟通、精神面貌是不是一致,对他们而言,是无关紧要的。更令人不解的是爱情游戏,厌了便一拍两散,男的表现潇洒,女的也绝对洒脱。‘禁果’对于他们而言,和‘糖果’并无两样。”

这种爱情当然不可能是神圣的,更不会隽永。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我想,他对“好德”与“好色”的感叹其实还包含了这样一层意思:爱情中性吸引固然是重要的,但德性的默契则更为重要。因此,好德如好色者,在爱情中必然是“有所为”也“有所不为”的。

爱情是人性的一面镜子,那有所不为的爱,才是真正有所作为的爱。

友也者,友其德也。

——《万章》下

因德性、品学相融洽而缔结的友谊,是人生中的一大精神财富。故有哲人断言:“友谊是各自独立的两颗心灵相互接近的磁场。”这种心灵磁场的存在就是因为德行的默契。

佛家也以德行来论友谊。佛经中有关于一老婆罗门如何考察同行者是否同道的生动记载:有两位邂逅的婆罗门,一天经过一片果树林。正是深秋果熟时节,枝上硕果累累。他们已走得又饥又渴了,很想买点果子吃,但寻遍果园找不到主人,只得继续上路了。但在前面树荫下休息时,其中一个惊叫道:“我包袱上有一果子。”果子显然是因为熟透了而恰好落在上面的。他于是连忙赶回果园,送回了那个果子。另一人被同行者深深感动,从此与其结为同道知己,后两人均成为修行极高的尊者。

儒家、佛家这一“友其德”的思想其实也为西方文化所赞赏。一个奢侈好客的人,整天在家招待宾朋亲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而且宴席之奢靡简直难以形容。主人为此而扬扬自得。可是终于有一天,他把所有的家财跟朋友们一块花光了,朋友因此冷淡他、背弃他,没有人肯帮助他。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了一堆金子,这些朋友才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这是莎士比亚剧本里的故事,读了这则故事的人都会觉得那些“朋友”太不够朋友了。这些朋友的背弃行径固然应该谴责,但我想,一个挥霍败家的人恐怕自己已失掉了受朋友永远尊重的可能。

因此,想拥有朋友,自己首先得“够朋友”。

欲贵者,人之同心也。

——《告子》上

谁都企求生命的尊贵,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在生命中是什么东西使我们尊贵。于是,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可以发现愈来愈多的人执著于名牌轿车、豪华别墅、高薪职业等的追求,以此来实现自我生命的尊贵。现代社会亦因此而被称为消费的社会。

其实,真正的尊贵在于人的内心世界。道家称:人之贵者,来自自然。故《庄子•外篇》对人的这一境界有这样的描述:不委屈身体,不炫耀聪慧;期待无为而自然有威仪,沉默无言而后道德自至,精神有所归向以使动作自然合乎天理,从容大度,无为而无所不为。这可以说是人生至尊至贵的境界了。

如果说佛家以“空”义来诠释生命,对不勤于修行的现代人而言显得无从把握的话,那么,道家在这里以“来自自然、从容大度而有威仪”来理解生命的尊贵则显得较为实际。这就是说,我们的生命本来就是尊贵的,我们能有这一具有血有肉的身躯就不能辜负了它。我们可以借着生命的存在,借着这具有血有肉的身躯,活得泰然自在、清心恬适,活出光明的本性来。因此,倘若迷恋于名利得失、感官刺激,甚至钻到贪、嗔、痴里出不来,昧却了清心适意的精神生活,那么,我们就在糟践尊贵的生命了。

人生中有许许多多身外之物是必需的,但它们并不会使我们因此而变得尊贵。因为,使一个人真正尊贵的东西永远是我们的心灵。

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告子》下

我们处于一个讲究利益的时代,所以古人那种“千金一掷为知音”的仁义之举已遥远得宛如神话一般,这当然是历史的必然。然而,如果把人生命中的所有东西都以“利”作为衡量的标准,那么,我们的人生则又是不幸的。

感情,就是我们生命中不能以利来衡量或交易的一种东西。拜伦有一次看见一位盲人身上挂着一块牌子:“自幼失明,沿街乞讨。”但他手里那乞讨用的破盒子却空空如也。于是,拜伦灵机一动在他的牌子上写了这样一句诗:“春天来了,可我看不见。”过路之人一时纷纷解囊。

为何牌子上的字换了一下,结果竟如此不同呢?这是诗人诗句中蕴含的巨大“情力”,拨动了路人心中的“情弦”。因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人们一下子从诗句中感受到盲人乞丐内心那撼人心魄的痛苦时,不免就动情了。

然而,对于生命中如此神圣的东西,许多人却不珍惜,而是轻易地将其炒卖了。在这充满商业竞争的社会,一些人把感情当做交易的砝码,虽然赚到了钱,却透支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情。这些人最终注定要沦为人生中的失意者。

也许我们谁也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在商业社会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以利来权衡而被炒卖。但唯其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对那些不能炒卖的东西特别地珍惜。否则,即使钱赚回很多,但心灵的世界却会变得一无所有,生活中就不再会有激情。这样的生活无疑是人生最大的不幸。

路恶在?义是也。

——《尽心》上

义者,宜也。故人生之路通常就在一个“宜”字上。爱情之路也同样如此。

爱情既然是两个人的统一体,总难免有统一体破裂的情形发生,这即是失恋。失恋无疑是痛苦的,因为对双方来说都意味着要否定过去。歌德在《少年维特的烦恼》中描写过这种失恋的挫折和困顿:“爱情是人性中的至洁至纯,为什么从此中有惨痛飞进?”——歌德留下了这样的抱怨,也留下了爱情中维特般那永恒的痛苦绝唱。

出路何在?一个“宜”字而已。失去了的毕竟是一去不复返了,因此任何自我折磨、自我沉沦都是缺乏理智的表现。尤其是因爱情的失却而像维特那般毁灭自我的生命是最“不宜”的。如果我们连生命都不存在了,那么,人生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既然我们不会因为人生的艰难而毁灭自我,那为什么要因着爱情的挫折而毁灭自己呢?

其实,失恋对失恋者具有双重作用:对于弱者,它使人自甘沉沦,甚至痛不欲生而走向毁灭。但对于真正的强者,它则是一个严厉的生活导师,用近乎残酷的手段,使我们在异乎寻常的痛苦中重新认识自己、认识爱情、认识整个人生。这样,在失恋的反省和沉思中,我们就会自觉地把失恋当做自我完善的一次机会,使自己的意志变得更为坚强、品格变得更为高尚、情感变得更为深沉。

我们的爱情之路正是因此而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

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尽心》上

在爱情的追求中,要成为一个成功的人,我们就必须拥有一种居仁由义的自律的精神。

泰戈尔说:“爱就是充实了的生命,正如盛满了酒的酒杯。”因此,让爱拥有更丰厚的内涵,就意味着我们要有一种道德上的自律精神来充实爱情本身,从而充实我们的生命。

所以,真正的爱情从来都受到道德的规范,这种规范并以意志作保障。这样,我们的爱情就不仅仅是爱的情感,而是在这一情感背后还渗透着更多的诸如义务、责任、同情心、尊重等内涵。对自我和所爱的人来说,这样的爱才可能超越单纯的性爱,而达到一种崇高的境界。在现代社会中,似乎有愈来愈多的人信奉“爱就是爱,因而爱不受约束”的信条。但我们依然要指出:爱从来不是单一的。如果把爱情这一人类崇高的情愫只理解为是一种相互倾慕的性爱,或者只理解为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缠绵缱绻的情爱,那么,这无疑使爱变得贫乏而抽象。

爱情中居仁由义的道德自律精神,是我们步向爱情王国的呵护神。前面是芳茵时,它是轻盈的步履;前面是泥潭时,它是腾飞跨越的双翼;欣逢极乐世界时,它是镇静剂;遭遇悲惨不幸时,它是安抚者。倘若我们拥有这样的爱,那我们的生命不啻是拥有了福祉。

我们曾为许多感天地、泣鬼神的爱情而激动不已。这些爱情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充盈着居仁由义的大气。

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

——《尽心》上

其实,现代人为了排遣难以忍受的寂寞而去追求爱,常常也未得爱之正也。

那么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心理学家在分析着,哲学家在洞察着,艺术家在赞美着,小说家在描述着。形象的、逻辑的、浪漫的、理性的……几乎有多少人思考,就能得出多少种结论。于是,一些人干脆宣称:真正的爱情是不存在的;只有情人没有爱情,正如医生认为只有病人而没有疾病一样。

其实,爱情的本质也就是人的本质。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一书中,对爱情下过这样的定义:“爱本质上是给予而非索取。”曾有文章说这是“爱情的说教”。其实不然,弗洛姆在这里恰恰抓住了“爱之正”:因为无论如何,爱情至少表明了我们要放弃自己的独立性,而和另一个我们所爱的人达到统一:这个统一通常意味着对另一个人的友爱、关切、同情和责任。如果我们心中只有自己,那是无法维护爱的这个统一体的。故爱其实是一种德性,《论语》中孔子曾有“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的感叹。在孔子看来,真正的爱须是“好德”甚于“好色”的。所以,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那些优美纯真的爱,决不是人生的一种消费,而是生命的一种增益。故哲人说:“爱,是我们增添所爱之人的生存价值,优化所爱之人的内在魅力的一种渴望和创造。”

我们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弗洛姆的这个定义,但如下一种爱的理解则肯定是“不正”的:爱只是为排遣孤寂的一刹那的情绪。假如错把别人的这份情绪视为真正的爱,那只表明我们是幼稚的。

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

——《尽心》上

生活在物质文明进步一日千里的现代世界,为了跟上这时代的步伐,我们终日奔波,疲惫不堪。这时,家就成为我们生命憩息的一个港湾。

儒家称“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我们正是从“家”出发踏上人生的旅程的。

于是,尽管我们写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名字,但我们说得最多的却是自己的家。我们知道只有走出家,才能造就自己的人生业绩,至少必须走出家才会有成功的机会。所以,我们一边说着自己不想家,一边却又无法忍住想家的泪水。家就是这样的一片风景,我们可以不去看它,却不能不想它。即使家是贫穷山村中的一间小草屋,是贫瘠黄土地上的窑洞,但它是我们的根。草屋倒了,可以重搭;窑洞塌了,可以重掘,因为家是我们的希望,而希望是永远不会倒塌的。所以,家也就是地平线上不落的太阳。

早期的佛家理论,称“出家”方能悟得人生之大道,故有佛祖抛弃荣华富贵,在清贫与饥饿之中悟得人生真谛的楷模。那是因为佛祖心中有“大家”。我们无由成为佛祖那样的圣者,因此,更多的时候我们要把人生之舟停泊在家这一处温馨的港湾。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古人把“天伦之乐”视为人生一大乐趣的缘由。

年轻时,我们把家放在嘴上;年老时,我们把家放在心上。这是一段距离,是一个过程,我们都会经历,或早些,或晚些,其结果却是一样:回家。

圣人,百世之师也。

——《尽心》下

圣人,不仅是百世之师,而且常常亦是百事之师。

佛祖释迦牟尼就是这种圣人。据《释迦谱》记载,释迦牟尼佛当年在印度修炼时,魔王波旬害怕释迦修炼成佛,就派了三个美丽无比的姑娘去诱惑他。三位姑娘竭尽所能施展自己的魅力:“三十有六姿,色舞眉飞,凝瞑细视,现其纤脚,露其玉臂,作凫雁哀啼之声。”可是释迦牟尼佛并不为所动,终于顿悟成佛。同理,我们倘若不能抗拒美色的诱惑,就永远无法悟得人生的真谛,从而拥有快乐的人生。我想,现代人的爱情追求中尤其需要以释迦牟尼为师。

我们承认“爱情是自由的”,但自由决不是放任,尤其是对待本能情欲的放任。一个人的情欲是不能给予太多自由的:你对它愈宽纵,它就愈与你为敌。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哲人认为“爱情中最大的仇敌莫过于自己的情欲”的缘故。而且,情欲常常善于化装,当它不能按本来面目达到自己的目的的时候,它便戴着诸如享受人生之类的假面具来打动人心,使我们丧失理智。这时,我们就不仅可能置社会公德于不顾,而且绝对彻底地推卸了一切真正的爱情所必须承担的神圣的责任和义务,其结果往往是人性因此而堕落。

“我们在精神方面获得愈多,在本能方面失去的也就愈多。”拉美特里将之称为生命的永恒定律。同理,在爱情中,我们在本能方面得到愈多,在精神方面失去愈多。

如果爱仅仅是一种情欲的满足,那么永远相爱只是一句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