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厌,智也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
——《梁惠王》上
我们的命运,通常取决于我们的思考。所以,法国哲学家蒙田在三百年前就这样告诉世人:“除了你的思想,没有别的东西会给你平静和欢乐。”
可是,置身于现代社会的人们,匆忙地生活着。我们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来对自己所做的作一点理性的思考与权衡。于是,一些人便干脆在自己的人生旗帜上写上:“跟着感觉走。”
我想,这实在是现代人的一个悲剧。曾在报纸上看到一则“焦点”问题的讨论:“为什么现代人变得愈来愈浮躁和冲动?”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我们的人生中缺失了理性的权衡。苏格拉底一再对他的学生说:“没有思考的人生是不值得活的。”他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思考可以帮助我们权衡人生的诸多利弊,而不至于盲目地行事。古人所言:“知可为而为,知不可为而不为。”我想这正是对人生、对生活权衡度量的结果。
其实,只要认真思考一下自我的人生,我们就会发现,自己所蕴藏的才能是多方面的,只是因着惰性才使其湮没了;或许还可以发现自己本来是充满了善良同情之心的,只是由于缺乏对别人的理解,才使自己对别人那么冷漠甚至敌视……
我们常常太相信“只要耕耘就会有收获”这句古老的格言,然而,却不太思考两个更重要的问题:在哪里耕耘?如何耕耘?显然,在沙漠里耕耘是劳而无获的,而采用刀耕火种的原始方法也是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
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
——《梁惠王》下
老子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但是,人们常常要问,人生中怎样的情形方可称“知人”?佛家的看法是颇有见地的。《阿弥陀经》称:“水鸟树林,皆见佛性。”倘若在人生中,我们能从一花、一草、一木这样细小的存在中体验到人类自身存在和发展的大道,并因此精进以求、躬身践行,那么我们肯定就是大智大觉者。许多人常把这大智大觉的行为视为一个很神秘的过程,其实,我们大可不必以为这种以小见大的感悟,需很深的禅修工夫才会有所得。譬如我们对自然景致中一花一叶的观赏,只要我们用心,都是可以有所感悟的。美学家朱光潜曾以古松欣赏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我们观赏一棵古松,玩味到聚精会神的时候,我们常常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人性所景仰的诸如清风亮节的品性移注到松,并从松的这一清风亮节中感悟出做人的许多道理来。”
我们这里对以小见大的阐发只是对自然物而言。同样,社会与人生之现实存在中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中,只要我们用心,也都能因小而见大,这就如禅家说的“无处不是禅”,道家说的“处处有道”一样。相传老子临终前,他的学生问他“道”的根本。老子已不能说话,就用手指了指牙齿和舌头。他其实是在告诉弟子们,牙齿虽然刚强,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总会变得残缺不全;而舌头虽然柔弱,却能始终如故。因此,做人的道理,就在于“柔弱胜刚强”,以柔克刚。在日益被功利、物欲障迷的现代人的心里,所缺乏的或许正是这种以小事大的生存智慧。
学不厌,智也。
——《公孙丑》上
生存的智慧不可胜数。但其中最重要的智慧之一无疑是一种永不厌倦的执著精神。
我们承认,生命中的洒脱也是生存智慧之一,但倘若只剩下超然无物的洒脱,那么生命无疑又会因为一无所有而徒具形式。所以,洒脱与执著是相互映衬,彼此互为条件的。美学家朱光潜称:“该摆脱则摆脱,该投入则投入。”其含义正是如此。
特别是对于那些常常把生存的智慧只理解为投机取巧的人而言,智慧只是他怠惰的遮羞布,因而执著专一的精神才是照亮人们心灵的唯一的智慧之光。师旷学艺的古老传说是具有某种启发意义的。师旷年轻时研习音乐,造诣未精。当他发觉“艺之不成,由心之不专,心之不专,由目之多视”时,就用艾叶熏瞎自己的眼睛,使心无旁骛,终于成为中国古代大音乐家。
这个故事当然不是教我们仿效师旷,它只是鼓励我们做事要专心,专心始能有成。西谚中有“上帝很吝啬,他只允许一个人一生只做一件好事”之说,这话虽然有些过分,却很值得人们深思。
所谓成功,就是专心的人彼此长期竞争而产生的结果。专心未必就能夺得冠军,还要有机缘。然而只要我们在“专心”的行列里,即使站在最后一名,也还是置身精华之中,这使我们比那些怠惰的人要领先得多。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公孙丑》上
是非之心是对生命的一种明辨和洞察。中国哲学乃至整个文化都非常强调智慧人生的一个最重要根据,林语堂将之归结为:“生存的欲望是感性的,而生活的本质则是理智的。”
从前有父子俩牵着一头驴子赶路。路人讥笑他们说:“瞧这两个傻子,放着现成的牲口不用它来代步!”于是父亲骑驴。行人又议论道:“这个老头不知道慈幼,自己骑驴,倒让孩子走路。”于是父亲让儿子骑驴,但又有人批评道:“这孩子不知道敬老!”父子俩一起骑上驴背,行人又非常惊讶地说:“他们虐待牲口!”父子俩停下来讨论一番,作出一个新的决定:把驴子捆起来,父子俩抬着走。这则民间寓言之所以被后人收在《道藏补遗》中,我想是因为它的确生动地反映了道家的观点,即一种缺乏明哲、自知的人生是何等的愚蠢。故老子的结论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责,故去彼取此”。
我们的生命倘若缺乏独立的是非判断,那么我们就只是为别人的议论而生存着。是的,我们需要认真倾听别人的意见,但在这个过程中更需要有自己的主见。如果别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就会像风车一样团团转,最后可能一无是处。因为提供意见的人角度不同、动机不同、见解和修养也不同,再加上一些人或许之前并未经过深思熟虑,极可能只是信口说说的。我们的是非之心在这里就表现为要过滤、要选择、要思考,然后择善而从。
我们心中有确定的是非判断,但同时又认真甚至谦恭地倾听别人的意见,这就是“大智若愚”的真实含义。
恭者不侮人。
——《离娄》上
对别人谦恭有礼,往往也是赢得人心的生存智慧。
儒家之所以强调温良恭俭让的德性,不是为了道德上的说教,而是教人学会生存的仁者的叮嘱。佛家的“忍”字其实也包含了恭俭让的修养。相传禅宗四祖道信在弘法时曾遇一恶吏,这个恶吏曾因欺侮他人被一武僧痛打过。他见又来了一位出家人,便令其奴仆以冷水浇其项脖。道信不恼不嗔,只是不住地念:“南无阿弥陀佛。”恶吏问其故,道信答曰:“出家人忍字当先,又岂是凉水能夺其志耶!”恶吏有所感悟。从此,不仅对道信恭敬有加,而且还成了他的一名俗家弟子。
禅的这种谦恭忍让或许并非人人都能做到的,但它给我们的启迪则是:人性中谦恭忍让的力量有时是很神奇的。
不仅如此,谦恭有礼也能营造人生的一种欢愉氛围。有一次,萧伯纳在街上散步,突然,一个冒失鬼骑着自行车把他撞倒在地。骑车人感到很抱歉,赶紧把他扶起来。幸好他没有受伤。骑车人向他表示道歉,他却说:“我觉得遗憾的是你很不幸。如果你把我撞死了,你会闻名天下的。”谦恭有礼在这里甚至使人生中的尴尬都转化成一种轻松的幽默。
“侮人者,人必从而侮之。”同理,“恭人者,人必从而恭之。”倘若做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又怎会抱怨“做人难”呢?
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
——《离娄》下
在人生中,许多我们朝暮为之忧虑的东西,或许并不值得,而真正应该为之忧虑的却又非常地不经意。我想,这正是圣哲要人们对人生存一份智慧之心的缘故。
相传一位大禅师在某地弘法,遇一人闷闷不乐地前来求他指点迷津。禅师问其故,此人道出缘由:原来他是一个好酒之徒,相信“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故逢酒必醉,自然每每误事。此后家人告诉他必须戒酒,否则要逐他出门。他向禅师诉苦:“其实,我也知道冷酒伤胃,热酒伤肝,但不喝酒伤心啊!”禅师闻言喟然叹曰:“你该伤心的不是戒不掉酒啊!”
确实,这位酒徒该伤心的决不在于戒不掉酗酒的恶习,而应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意志力。人格中倘若没有了意志力,这才是一个欲成就人生事业者必须为之终身忧思的。
生命中因意志力而具有的坚忍品格,几乎是每一个成功者必须具备的。俗语称:“滴水穿石。”滴水穿石靠的不是力量,而是它不分昼夜的努力与坚忍。刘备三顾茅庐,靠的是坚忍,因为他相信,诚意能打动人。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终于转败为胜,靠的也是坚忍。只有坚忍,才能使他复仇雪耻。苏武牧羊十九年,不屈不挠,最后终于回朝复命,靠的也是坚忍。所以,一个人内心具有这种坚忍的品格,就不会害怕人生的任何失败。
倘若生命中具有了这种非凡的品性,又何须患得患失呢?
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
——《离娄》下
孟子这一说法简直令人怀疑是崇尚无欲无为的老庄之言。可见,儒道不仅是相通,有时甚至何其相似乃尔!
真正的生存智慧如大禹治水一样,在于懂得如何顺其自然、因势利导。老庄的人生哲学其要旨和精义也正在此。从这一意义上说,尔后的道家热衷于养精炼气、服食金丹,以求长生不老之术,恰恰是违背老庄顺其自然的思想的。宋朝的一位道士葛长庚经过诸多的失败之后,曾有所醒悟。为此,他曾这样写道:“有一修行法,不用问师傅。教君只是,饥来吃饭困来眠。何必移精运气,也莫行功打坐,但去净心田。终日无思虑,便是活神仙。”这首《水调歌头》(上阕)无疑反映了作者已开始摒弃道教中那些虚妄迷信的成分,把握住了“顺其自然”这一道家思想的真谛。
事实上,佛家也推崇这种顺其自然的人生态度。禅宗为此告诫人们“随缘行”,切忌“吃饭时不肯吃饭,百般计较,睡觉时不肯睡觉,千种需索”。
所以,无事决非无所事事,而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倘若我们在生活中违背自然之性,那么不仅烦恼丛生,甚至会危及生命。有“诗鬼”之誉的李贺终日苦吟不辍,其母曾担心地问:“吾儿欲呕出心来邪?”果不其然,他身心疲顿,英年早逝,年仅二十七岁,令人为之扼腕叹息。
我们固然不可没有上进心,但违背自然之性的努力,则是一种自寻劳顿,这实非智者所为。
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尽心》上
在许多情形下,生活的智慧往往体现在我们是否能自得其乐。故禅宗东土三祖《信心铭》中有“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之说。
的确,每个自我拥有独特的生命这件事本身,就是值得庆幸的。这就好比大地上长满了各种花草,它们类别各异,形色香味也迥然不同,但同样能博得人们的喜爱。故而清馨的水仙从不叹息自己不如雍容华贵的牡丹;山溪野径旁的无名花木,也绝不羡慕养在庭院、暖房里名贵无比的君子兰。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悦纳自己呢?其实,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的、唯一的、有价值的,因而是值得庆幸的。我们的遗传、环境、遭遇和生命的阅历造就了独特的我,无论它是怎样的,我们都应该接受它、喜欢它、庆幸它,因为它毕竟是我们自己。倘若连自己都不能接受,那么我们又何以会接受别人,或者使别人接受你呢?
不懂得自得其乐的人,总是百般地挑剔自己,不满意这,不满意那,于是,充塞于他内心的只有失败和挫折。倘若你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又怎么能够去体悟人生之真趣,从而快乐地享受人生呢?所以,日本的禅学大师池田大作总是对那些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说:“要学会自得其乐,要学会庆幸自己。”只有这样,我们才会使自己旷达大度、心胸开阔,从而养成面对生活敢于挑战的乐观态度。
在我们的人生中,不怕别人不接受你,而只怕你自己不接受自己。
求之有道,得之有命。
——《尽心》上
人生之“道”的探求本身,也蕴含着无数的“道”。这个“道”在我看来最要紧的是始终具备智慧之心。
佛教称人生之道的“六波罗蜜”有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和智慧,并认为智慧为“自悟之本”,正是此意。
然而,虽说我们每一个正常人都可拥有智慧的品性,都能分享智慧所赐予的财富,但毕竟人生之道,尤其对人生之大道的悟得是不易的,就如淘金一般,要挖许多的沙土才能获得一点点金沙,有时甚至一无所获。这就是现实的生活,尽管不公平,但却是真实地存在于我们的人生中。
推而广之,人生一切的获得不也是这样的吗?人生就如一座迷宫,哪一面都有极多的歧路,要打通自我人生之路,常常要备尝艰辛。即便有智慧与我们同在,但那闪烁不定的常常很迷人的感官的感觉,那杂乱无章、剪不断理还乱的经验的蛛网,都给我们的人生之路设置了一重又一重的障碍。
因此,在生命之道的探求中,也许我们会见到青鸟,会洞烛人生大道的奥蕴,那么我们就为自己而庆幸,并因此而愈加珍惜为之而充实的生命。也许,我们永远跋涉在茫茫无际的荒漠之中,甚至听不见一声清脆的驼铃,那么,我们也要接受自己,因为至少你可以自豪地说一句:“我已经探求过了。”
所以,相信“得之有命”,有时也是一种生存智慧。
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
——《尽心》上
生命的智慧是不可穷尽,也无法穷尽的。所以,对于我们的生活而言,所谓生存的智慧常常体现在我们能否具体地从一个个执迷中解脱出来。
佛家在弘扬教义时,曾有如下一则故事:某高僧在某地讲经,一位愁容满面的时运不济者在列数了自己一系列的不幸遭遇后,向这位高僧求教:“如何才能时来运转?”高僧于是让求教者写下所谓时来运转具体指的是什么。经过一番沉思后,这个人列出了一张“清单”:财富、健康、娇妻美妾、高官厚禄……高僧看完,淡淡地对他说:“你漏掉了最重要的也是你最急需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你内心必须有的智慧。”
智慧之于成功之所以是最重要也是最急需的东西,我想那是因为,智慧的观照能使我们走出诸多的迷误。譬如,我们总是以为自己的运气不好,但“运气”是什么,却往往不愿多想,因此执迷不悟,从而使我们永远与成功无缘。其实,许多人自以为怀才不遇,恰恰是因为缺少这种智慧。于是有一天机遇来了,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轮到你,却发现自己不能早起,或者无法戒酒,或者专长不符,或者身体太坏。为什么不早一点锻炼身体、追求知识?也许早有人劝过你,可你却说:“那有什么用啊!”是的,也许有用,也许无用,事先的确很难预料,得走下去才知道。我们只有一面走着,一面准备着,才会在某一天重担当前有力气一肩挑起。
谚语说:“如果成功是一把梯子,运气是梯子两边的直柱,才能便是中间的横档。”这正是那些怀才不遇者急需明白的道理。
于所厚者薄,则无所不薄也。
——《尽心》上
人生活动中最易有这种迷误:本来应厚待的人或事,我们却薄待了;反之,本来应薄待的人或事,我们却厚待有加。这种迷误当属对人生智慧的无视。佛家之所以把智慧列为人生修行至关重要的功课,就在于佛家的确看到了智慧对于生命目标之顺利实现的重要性。
《大正藏•贤愚经》记载:一位名叫毗舍离的姑娘,虽贫贱但聪慧过人。一天,许多伙伴都去路边的果树上摘果子吃,唯有她站着不动。一位国王的使者见了就问:“大家都去摘果子吃,你为什么不去?”姑娘答道:“这果树长在路边,却有那么多熟透的果子,这表明这果子一定不好吃!”她刚说完,那些摘果子的人果然就“呸呸”地吐个不停,这果子果然又苦又涩。她因此被国王的使者看中,开始了自己不再贫贱的人生。
我们也正是因为具有这样的人生智慧,才使自己的生命有意义的。有了这种生存的智慧,人生才不会为种种痛苦和欢乐所折磨。高朋满座,不会昏眩;曲终人散,不会孤寂;成功,不会欣喜若狂;失败,不会心灰意冷。所以,一位哲人深深地祈祷:“把尘世的礼物堆积在愚人的脚下,只求赐给我智慧的心灵!”
在生活中,我们固然可以薄待甚至鄙弃许多东西,但倘若我们薄待甚至丢弃了生命中的智慧,那么,我们的人生就肯定是贫乏而不幸的。
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
——《尽心》上
正如真正的恭敬之心,是在致送礼物之前就具备的那样,真正的人生智慧,也是表现在思而后行的。故西谚称:“不要把时间花在你会后悔的事情上。”
有一则西方典故形象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有一做水产生意的老板运了一船鲜蚌在海上航行,阻于风浪,误了归期,满船蚌肉都腐烂了。老板见血本全部损失,急得要跳海自杀。船长劝他:“等一等,也许你还剩下什么东西。”于是,船长率领水手清理船舱,果然从满船腐烂的蚌肉中找出了一粒硕大无比的珍珠。因为砂粒在蚌肉中,蚌把砂粒变成了这颗珍珠,而它的价值足以弥补货价运费而有余。船长之所以能救这老板一命,正由于他有“思而后行”的生命睿智。
当然,即便是思而后行,也不可能永远成功,因为“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但面对着失败,我们依然需要“思而后行”的生命智慧:它可以使我们不至于心灰意冷甚至绝望;它可以使我们不至于跌入到自责的痛苦之中,而是能宽容和谅解自己。一旦有这样一份智者的觉悟,我们就可以在重新选择的行动中获得成功。
生命总是存在着一种不断行动的冲创力的。可以这样说,一流的智慧和一流的冲创力的合流,可造就辉煌灿烂的人生;一流的智慧和二流的冲创力的合流,则导致明哲清澈但却缺乏进取的人生;二流的智慧和一流的冲创力合流,则会导致冲动、贪婪的人生。
在我们生命的冲创力面前,智慧不仅是重要的,而且必须是居先的。
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
——《尽心》下
人生中似是而非的东西实在是很多的。因此,善于区分似是而非的人生现象,正是人生存的一大智慧。
孤独与无聊就是现代人常常区分不了的两种似是而非的存在。在我们的生活中,那些无所作为的自卑情绪,那些厌世绝望的哀怨,那些因失意而滋生的忧伤,那些因嫉妒别人的成功而不能自拔的惆怅,那些一味地追求虚荣却又不得意的颓废,以及那些孤芳自傲不可一世的清高等,均被有意或无意地视为孤独。其实,这是我们认识中一个极大的偏差。人们感情中这些因自卑、烦恼、忧虑、痛苦、失意、恐惧以及自傲而导致的类似孤独的心境,可以用一个词来规范,那就是无聊。无聊从形式上看,类似于孤独的情感,但无聊是灵魂的一种可悲的飘忽和不确定。
我们或许可以这样来区分孤独和无聊:孤独是心灵的坚定执著,而无聊则是灵魂的飘忽不安;或者说,孤独是对人生意义的一种确信,而无聊则是对人生价值的无情否定;或者还可以说,孤独是深沉、自信和获得,而无聊则是浅薄、动摇和失落。
儒、释、道三家均很强调孤独的人生体验,但同样更强调以“智”来审视人生。我想,正是“智”可使我们辨别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因此,在我们强调孤独对人生的审美意义,强调“人生难得寂寞”时,一定要注意不能让无聊充塞自己的心灵。人生的智慧在此就具体表现为,必须区分自我生命情感中孤独与无聊的界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幽远、缄默的深思中体验到生命的真正旨趣。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尽心》下
人生常常要善于读自然这本书。
儒、释、道三家均极为推崇自然对人生的意义。例如佛家中的许多教义就是得自自然。唐朝的雪峰禅师,有一天看到一根树枝,觉得它很美,就捡回去,送给其师大安禅师,并在上面写着:“本自天然,不假雕琢。”大安禅师收到礼物,很高兴,一边欣赏,一边赞扬他的学生说:“本色住山人,且无刀斧痕。”这其实蕴含了不造作、不虚饰的人生态度。这种以自然为美、为体、为度的人生态度,在古人间是司空见惯的,故有“忘情山水之间”的说法。
难怪林语堂先生要在其名著《中国人》中这样写道:“佛教为中国人提供了一个欣赏名川大山秀丽风景的机会,因为大多数的佛教寺庙都建筑在风景优美的高山之上。这使中国人能使自己摆脱平时单调无聊的生活而获得一点小小的快乐。……这些进香者于是便带着重新焕发起来的精神、更加充沛的生命力,下山回家对付艰难的日常生活去了。”
当我们置身于山水间时,那一刻的感觉是舒畅的: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责任没有义务、没有非说不可的话、没有非做不可的事,天上人间,只有我和幽深秀美的自然。这种羽化登仙般的美妙感觉,只有投入地读自然之书时才能获得。
现代人似乎被太多的世俗杂欲所牵羁,不仅不读有字之书,而且也不读大自然这部无字之书,这无疑失落了诸多的人生情趣。其实,自然是最伟大的一部书!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
——《尽心》下
人生中有许多道理是昭然若揭的,但我们却常陷于人性的执迷中而不能懂得。所以,贤者的启迪对人生是很重要的。
佛家中流传着这么一个典故。一次,佛祖释迦牟尼想考考他的弟子们,问道:“一滴水怎样才能不干涸?”众弟子面面相觑,居然无一人能回答。释迦牟尼佛给出了答案,很简单:“把它放入大海中去。”这个典故意味深长。我们都企求自我的实现,但至于如何实现则往往如释迦牟尼佛的弟子们一样,惘然不知所措。其实,正如一滴水只能置于大海中才不会干涸一样,一个自我只有在他人、集体、社会的关系中才能走向自我生命价值的实现。
黑格尔以其哲人的睿智和深刻,精辟地分析过自我如何实现的历程。他认为其中必须经历三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是单个的自我,只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具有狭隘性;第二阶段是承认自我和他人,意识到自己和他人都是真实的存在;第三阶段是集体自我,把自我置身于家庭、乡里、国家之中并形成调整集体与自我关系的道德意识。应该承认黑格尔对自我发展阶段的把握是精当的。对我们人生的成长是有启迪意义的。因此,倘若我们宁愿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处世之道,而不愿走出自我狭小的天地,那么,这种人生肯定是虚假的。
我们要保持生命的独立性和个性,但恰恰是在他人及社会、集体对我们的悦纳中才真正做到这一点的。
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尽心》下
在我们的人生中,别人的帮助固然重要,但真正使自我生命价值得以实现的还是我们自己。
我国有一句俗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其中心就是一个“靠”字。人生仿佛就是一个依靠别人才能实现的过程。“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现实生活各种各样的依靠心理都是基于这样一种心态。其实,若以为只要有了靠山,就可以实现自我生命的价值,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靠”别人,既不长久,也不安全,就像一只远飞的风筝,靠一根细绳拉着,一旦绳子断裂,就靠不住了。靠不住的父母,靠不住的朋友,靠不住的子女,世上随处可见。因此,唯有靠自己,才是人生一种万世不变的良策。
对于靠别人来实现自我生命价值的那些人来说,佛教的这则传说无疑有着警醒意义。据《杂宝藏经》记载:有兄弟两人,家中一贫如洗,哥哥总想着怎么发点大财才好。于是,他打发弟弟去种地,自己天天到财神庙烧香磕头,祈祷财神保佑自己发财。一天,财神化做他弟弟的模样,也来到财神庙。哥哥一见弟弟就生气了:“你不去好好种地,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弟弟说:“我也想发财,所以向哥哥学习,也来烧香磕头。”哥哥说:“你不去种地,不去播种,以后哪有收获?”弟弟说:“啊!原来一定要播下种,才会有收获啊!那么,哥哥你为了发财,播下了些什么种呢?”哥哥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财神这才现了原形,说:“不播种就没有收获,不辛勤劳动的人也发不了财。”
在人生中只有一种成功,即依靠自己的智慧和辛劳来度过一生。
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告子》上
古代贤哲向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说。但我想,这其中却有一个如何选择的问题。那些真正懂得生活旨趣的智者,无一不明白这一道理:看山要看大山,读书要读大书。
看山之所以要看大山,那是因为像泰山、黄山、华山等大山不仅秀丽险峻,而且它本身就是由几十座、几百座小山组合而成的。它包容了许多小山所有的景色,又体现出自己雄浑的气势。大山是山中之山。故我国自古以来就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说。
看书也要看大书。称之为“大书”的那些经典之作,一本抵得上几十本、几百本小书。古代的四书五经就可以称得上这种大书。这类书一经问世,俨然成了中国人日常言行的规范、准则。而且,不同时代的人又可以从这些“大书”中读出不同的意蕴来,所以,古人又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佳话。
我们的生命也有一个追寻以大为贵的问题。这个道理,道家称“贯通大道”,儒家称“从大体”,而佛家称“参大缘”。禅宗里还有“道”只从大拇指之“大”中悟得的传说。六祖惠能就把自己的教法称为“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摩诃”是梵语“大”的意思,“般若”则指“智慧”,“波罗蜜”在梵语中是“从烦恼痛苦中获得解脱”的意思。倘若都能拥有这份生命中的大智慧,我们不是也就拥有禅所宣示的那种适意的人生了吗?
所以,在人生中求大道,求大本原,我们才能立大志,成大事业,从而拥有大适意大洒脱的人生。
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
——《告子》上
现代的都市人似乎已愈来愈不需思想,而只需轻松地把自己投掷在五光十色、沸沸扬扬的感觉中。
我们在拥挤不堪的城市里布置起梦幻般的人生舞台,在迷你裙、流行音乐、鲜果汁和侍者的微笑中陶醉,在酒宴的觥筹交错与杯盘狼藉中流连,在娱乐场里嘻嘻哈哈地玩各种时髦的游戏。可是,当我们走出了这些氛围后,却总也摆脱不了一种若有所失的落寞。
其实,除了把自己沉浸于感觉之外,我们还是很需要思想的。生活在很多时候,更需要我们学会思考。正是在思考中,我们才能看到、听到在感觉中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能在平常处寻求趣味,在一般处发掘出意蕴,从而使自己活出真趣来。
理学家把这种思考称为:“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因而,只要用心,无处不能看到美、获得生活的真谛。
我们如果能如理学家说的那样,用心去思考、去凝神观照外部世界,就会发现感觉之外的情趣。譬如现代人即使再忙碌,对喝茶却总是情有独钟的。但许多人只知茶解渴,只有那些会喝茶的人才会用心去品,在凝神之中品出茶的诸多情趣来。林黛玉曾称:“一杯为品,二杯则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所以,用心去品,才能于凝神观照中领略到茶的“轻柔浮云之美”,这不是生活的真趣么?
饮茶如此,世上诸事亦如此。只要我们全身心地跃入人生,多思善思,生命的意义肯定将是异常丰富的。
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告子》上
某杂志上曾登载一份关于社会各行业一千名成功者心理素质的调查报告,其中有六条,而首推第一条就是“善于平衡自己的心灵”。这一调查结果是意味深长的。我们景仰叱咤风云的成功者并效仿力行,但却常常忽视了成功者心灵深处的东西。
现代生活的节奏愈来愈快,现代人承受的压力也愈来愈大。精神和体力,经常超负荷地支出着,如果遇上挫折、遭受委屈,更是令人心力交瘁,随时会有走向崩溃的危险。于是,青少年因缺乏理解而离家出走,升学落榜者因不堪忍受舆论压力而走上绝路,失恋者因绝望而孤注一掷,事业受挫者因心理失衡而一蹶不振。这种悲剧不断重演,时有所闻。许多人的人生因此而不幸沉沦甚至毁灭了。
佛家提倡不贪恋、不执著、不成见的平常心,这对于我们心灵的平衡是有意义的。唐朝赵州和尚在修行时,曾请教他的老师南泉禅师:“什么是道?”南泉禅师引用马祖禅师的话回答说:“平常心是道。”佛家称的平常心,也就是自然心、本原心,即要我们用自自然然、平平静静的态度来对待生活中的一切。
在很多情况下,我们之所以不能成为人生的成功者,那是因为我们“心不若人”。倘若我们能及时给心灵放次假,让心抛下所有的负担,或去云游四方,领略一下大自然的奥妙与博大;或让心走进音乐,在或轻松或悲怆的氛围中得到宣泄,心便会由压抑走向轻松,由脆弱走向坚强,我们就能在这一种平常心中造就不平凡的人生。
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
——《告子》上
生存的智慧常体现在我们能区分生命中的贵贱大小。佛教中有这样一则故事:从前有一个生性傲慢的人出门,在路经一个险峻的悬崖时,一不小心,掉了下去,侥幸的是,他抓住了一根树枝,悬在半空中。眼看体力不支,将要堕入深渊,他连忙向佛祖求救:“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求你来救救我吧!”佛祖听见后,连忙赶来救他。佛祖对他说:“你赶快把手松开,伸给我,我拉你上来吧!”但这个生性傲慢的人听了,心想,自己一松手不是要掉到山谷里摔得粉身碎骨了吗?所以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始终都不肯放手。这则故事劝谕人切忌傲慢,傲慢的人受到褊狭心理的限制,连佛祖都救不了他!
西方也有与此相似的故事:一个人不慎掉到水中,大呼救命。有过路者准备救他,对他说:“把你的手伸给我吧!”这个危在旦夕的溺水者却在想,为什么要我把手给你,而不是把你的手给我呢?于是,良机丧失,这个傲慢的人因此毙命。
傲慢无疑是生命中以小害大、以贱害贵的一种劣根性。傲慢之性,使人自以为是,从而不能区分生命中的贵贱大小。因此,傲慢者就像把自己圈在一个栅栏内与愚昧无知为伴。囿于自己的褊狭,在危险的时候甚至连获救的希望都没有。这实在是人的一种丑陋之性。
我们这里仅是以傲慢为例。其实,在人性中以小害大、以贱害贵的岂止是傲慢呢?
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
——《告子》上
在我们的人生中,仁者因此无败,但智者也同样无败。
现代人总处于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之中,许多人因此而成为人生的失败者。对于焦虑何以成为现代病的问题,美国精神分析学家霍妮认为,由于现代社会充满了竞争和敌意,置身于这样的社会中的人,内心必然产生难以摆脱的渺小感、孤独感、软弱感、恐惧感和不安全感,这些感觉就是焦虑。于是,人为了对抗这种焦虑,不得不拼命追求爱,追求事业的成功,追求权力、名声和财富,以获得安全感和自信心。但由于这些追求本身是建立在焦虑的基础上的,故这种心态又妨碍了人去爱,去获得事业上的成功,所以焦虑的人们总是处在无休止的内心冲突中而无法获得爱,也无法获得成功。这在现代人心里形成了严重的恶性循环。
然而,生命中的智者,却可以走出这一恶性循环。使我们从焦虑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的只能是我们自己。佛家的见地也颇给人以启迪。《六祖坛经》强调四弘誓愿说:“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尽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故在禅宗看来,焦虑显然与人过度的工作负担、不合理的抱负以及由此产生的贪多务得、患得患失有关。这些东西并非社会强加给人的,而是人因为“无明”所衍生出来的心机和妄想。
古代圣哲有所谓中年之前“不要贪”、中年以后“不要悔”六字箴言之说。我想这六字箴言所蕴含的奥义,正是智者人生身体力行的准则。
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告子》下
林语堂先生曾这样说过:在仁、义、礼、智、信中,倘若事君事国当以“仁义”、对长辈当以“礼”、对朋友当有“信”的话,那么,对待生活则需要“智”。这话的确道出了生活的真谛。
其实,佛家也是极为推崇生存的智慧的。佛是梵文Buddha的音译,其原意就是“智慧之人”。所以,我们理解,从根本上讲佛学的根柢是智慧。从禅宗的典故中可以领悟到这一点。五祖弘忍大师座下有一个和尚,人们问他禅是什么,他说:“有两个贼,一个老贼,一个小贼。老贼年纪大了,他的儿子小贼问他:‘爸爸,您老了,告诉我找饭吃的法子吧!’一天晚上,老贼把小贼带到一个有钱人家,挖了一个洞,进到屋里。把一个大柜子的锁打开,让儿子进到里边去,然后把柜门锁上,并且大喊:‘有贼!有贼!’自己却跑掉了。富人家听说有贼,连忙起来搜查,却什么也没发现,东西也没丢失,仍然回到床上去睡觉。关在柜子里的小贼呢,着急得很,不知父亲的用意,也不知如何逃走。终于他想到一个办法,在柜子里学老鼠的叫声。睡在里间的太太听到了,就叫丫环掌灯来看是怎么回事。刚一开柜门,小贼一跃而起,吹灭了灯,逃走了。回到家后,老贼微笑着说:‘你以后不愁没有饭吃了!”显然,这位和尚讲禅引出的这则故事并不是教人去做贼,而是说,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要通过自己的智慧来想办法,打破一切障碍。这才是禅的真谛。
生活中的成功者无一不是以其智慧作为垫脚石的。借用孟子的说法,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说:君子之于生活者,务以智而当道,志于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