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艺术会走向终结吗？

一、关于“艺术终结论”

毫无疑问，在这个“狂欢式”的大众文化时代，大众艺术与传统艺术相比，充满了虚幻与颠覆，艺术的题材更加宽泛，主题更加虚幻，表达更加直观，形式更加随意。随着传统艺术的消退和大众艺术的兴起，高雅与崇高日渐被媚俗与琐碎所取代，一向追求永恒和崇高的艺术在人们看来越来越不像艺术了。这种时候人们不由得会问：艺术会走向终结吗？

关于艺术会走向终结的说法最早源于黑格尔。1817年，黑格尔在海德堡发表了著名的美学演讲，在演讲中他提出了一个震惊西方思想界的观点：艺术已经走向终结。这个演讲后来被誉为“西方历史上关于艺术本质的最全面的沉思”，“艺术的终结”于是也被称之为“黑格尔难题”。

在黑格尔看来，世界艺术的发展经历了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象征型艺术是艺术的开端，当艺术创造的内容不愿受形式束缚时，内容和形式结合完美的古典型艺术便产生了。随着人们精神理念的发展变化，以主体性为基本原则的“浪漫型艺术”应运而生。而当艺术形式越来越不能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时，“浪漫型艺术就到了它发展的终点，外在方面和内在方面一般都变成了偶然的，而这两方面也是彼此割裂的。由于这种情况，艺术就否定了它自己，就显出意识有必要找比艺术更高的形式去掌握真实”，[1]最终传统艺术会随着社会发展走向终结或解体。

美国著名哲学家和艺术批评家阿瑟·丹托也延续了黑格尔的观点，形成了艺术的“二次终结论”。

黑格尔的看法是，恰恰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在某个时期，艺术活力与历史活力重合，而现在，历史与艺术坚定地朝不同的方向走去，虽然艺术或许会以我称之为后历史的样式继续存在下去，但它的存在已不再具有任何历史意义。现在，几乎无法在一种哲学史框架外思考这样一个命题了，如果艺术未来的紧迫性并不以某种方式出自艺术界本身的话，那就很难认真看待它了。在今日，可以认为艺术界本身已丧失了历史方向，我们不得不问这是暂时的吗？艺术是否会重新踏上历史之路，或者这种破坏的状态就是它的未来：一种文化之熵。由于艺术的概念从内部耗尽了，即将出现的任何现象都不会有意义。[2]

艺术已经终结的观点一经提出，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深思和忧虑。在人们看来，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中，在大众传媒泛滥的时代，艺术变得越来越远离了审美，艺术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的艺术，而是变得陌生与不可理解。尤其是大众艺术的出现使艺术变得空洞、乏味，完全消融在商业的喧闹和媚俗之中，传统艺术所崇尚的高雅与永恒已经不复存在。

二、艺术的出路何在

艺术果真如众多理论家所说的会走向终结吗？

黑格尔所强调的艺术终结主要是指以崇高为价值标准的传统艺术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而逐渐解体，作为哲学家和美学家，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有其自身的特定意义和目的。然而，什么是艺术？艺术到底追求什么？难道以高雅为目的的传统艺术是艺术，通俗的大众艺术就不算艺术吗？“如果说，在黑格尔，因为绝对理念是纯精神，是上帝，从而作为感性形象的艺术便必须过渡到宗教，而不能在自身中充分实现最高的精神层次，那么，在人类学本体论，则恰恰是在具有感性形象的艺术中便能实现最高的精神层次，这也就是人生的意味、生命的存在和命运的悲怆。这也才是艺术本身的本体所在，它自身即是一个并不依存于个体经验心理的自足的客观‘世界’。也因为这伟大的人生意味在艺术作品世界中的保存，才使人类的心理——情感本体有不断的丰富、充实和扩展，如前面多次指出，它们相互对映，彼此助长。”[3]虽然文化产业的兴起直接导致了传统的高雅艺术的没落，但这并不意味着艺术的终结。在当代社会，我们不难发现，艺术不仅没有走向终结，反而以大众艺术的方式渗透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法面面，从这一点可以说，艺术在当代不是走向终结，而是出现了变异。

李泽厚曾在他的《美学四讲》一书中这样说道：

现代艺术则是对古典艺术形式的彻底否定，它以故意组织起来的无形象、没秩序为形式。但从欣赏和谐、优美的东西到欣赏某种故意组织起来的不和谐、不协调、拙、丑的东西……恰恰是人的心灵的一种进步。相反，如果在现代房间里挂古典画，摆太师椅，则会感到不舒服，而挂抽象画、摆简单的家具，看着就比较舒服。现代高级家具讲究本色，不用油漆，很好看。最初的家具，大概就是不用油漆的，后来，为实用也为美观，加了漆，现在又不用漆了，表面看来，好像现代艺术和审美是倒退，其实不然，这是中国艺术中常说到的由巧成拙，由熟而生，它标志艺术的成熟、心态的成熟、情欲的成熟。所以，艺术由再现到表现，由表现到装饰，从具体意义的艺术形象中的意味，到有意味的形式，从有意味的形式到一般的装饰美，就是“艺术积淀”的过程，同样是人类审美心理结构特别是情欲的不断丰富和复杂成熟的过程。……

艺术和审美正是在这样一种“二律背反”的运动中发展着。……审美不等于艺术，艺术也不等于审美。当艺术变为一种纯审美或纯粹的形式美的装饰时期，艺术常常要求本身就会走向衰亡。这时，艺术摆脱这种状况，要求注入新鲜的、具体的、明确的内容，而又走向再现或表现。[4]

由此可见，“艺术的终结”只是传统艺术的衰退，艺术本身并没有消失与凝固，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注入了新的内容，并以新的形式展现出来，例如借助于高科技手段出现了动画电影、手机游戏、网络游戏、赛博空间（Cyberspace）、数字艺术等新的大众艺术门类，可以说大众艺术在现代社会中寻找到新的生存空间与存在方式，艺术从此进入了与高科技相伴随的时代，这是黑格尔那个时代所无法想象的，它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艺术发展自我选择的结果。

有论者这样论道：

本雅明认为大众艺术是历史的必然，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里，他认为艺术不是一个超历史的观念，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与它的时代生产力相适应的艺术形式。大众艺术从其本质上说就是那种随着生产力的扩张而来的新的艺术样式。那些贬低大众艺术的人，完全是拿过去历史时代的艺术标准来评价新时代的艺术，比如拿有“氛围”的艺术或康德式的艺术这样的标准来评价新时代的艺术，所以那些贬低大众艺术的人其实是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本雅明认为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如报纸、摄影、电影、无线电、大规模出版等给社会带来了一种新样式的艺术，即大众艺术。可以大规模复制艺术，艺术的私人拥有将会而且必须被社会公众拥有代替，以前少数几个人才能有的艺术享受，现在可以被大众所拥有，这是社会的巨大进步。大众艺术之前的艺术是有着艺术“光晕”的艺术，它是高贵的，在我们之上的，在我们远处的。而大众艺术则没有什么神秘的“光晕”，它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得到传播，人们不必长途跋涉去看它，大众艺术因而没有什么神秘之处。欣赏大众艺术是一种“随意注意”，我们不需要全身心地投入，我们可以边看电视边和人聊天，边欣赏音乐边做饭，我们不是大众艺术的俘虏，大众艺术也不是我们的枷锁，我们是自由的。而过去那种充满艺术“光晕”的作品则要求我们把整个身心全部沉进去，把我们限制在沉思里，不得自由。总的说来，大众艺术是和社会生产力发展相适应的产物，是进步的，是社会生产力的释放，是人类的解放。生产传播技术的现代化是大众艺术的前提，大众艺术也因此是新生产力的见证，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它改变了艺术“贵族化”的历史。[5]

艺术是人类精神的产物，它不可能脱离人而独立发展，一味地追求艺术本身的崇高性与神圣性，而不以发展的眼光对待它，只会禁锢艺术的发展，陷入形而上学的误区。任何一种类型的艺术能否长久，就在于它是否能够满足人们与时俱进的审美需要。可以说，大众艺术在当代的繁荣是对艺术的拯救，它使艺术摆脱了故步自封的境地。

当然，我们也要看到，在众多大众传播手段的冲击下，艺术与审美越走越远，在当今的文化市场上，到处充斥着低俗、粗鄙的文化产品，一些艺术创作者为了吸引大众的眼球，赚取更多的市场价值，只顾经济利益而忽视了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所以，我们还需要对大众艺术保持清醒的认识，用美学的眼光来审视大众艺术，这同样是对大众艺术的救赎。但这一切的根源并不在于大众艺术本身，因为在艺术发展的任何阶段，都会有低俗艺术样式的出现，关键还在于人们要捍卫艺术的价值标准，恪守人类的审美原则。我们不必因为大众艺术带来的消解作用而排斥大众艺术，但也不能对大众艺术放任不管，让其随心所欲。我们应该以开放宽容的心态面去面对各种艺术形式，撇开偏见，站在整个社会发展的高度去重新认识大众艺术在当代的价值。

那么，如何正确引导艺术的健康发展，找出艺术的真正出路，这才是现代社会亟待解决的时代课题。

首先，在现代社会，艺术在关注市场的同时，也要十分重视艺术品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做到商业性和艺术性兼顾。

由于当前艺术深受大众传媒的影响，难以避免带有商品化和娱乐化的倾向，这使得艺术极容易走向低级趣味，艺术的审美精神容易遭到解构。我们看到，当代一些艺术品只注重去迎合大众的趣味和文化消费作用，忽视了本身的审美价值、社会价值和道德使命。因此，要想使艺术获得长久的发展和内在的生命力，就要鄙弃一味追求市场和经济利益的做法，协调好艺术与市场的关系，要深入挖掘大众艺术的深层价值内涵。

其次，在大众传媒时代，艺术的过度商业化造成大众艺术模式化、类型化的缺陷，千篇一律的创作使艺术缺乏创新，这不利于艺术的长久发展。因此，我们应该在形式上鼓励艺术创新，促进其形式多样化。

例如很多通俗文学作品在当代为迎合大众口味形成了一些固定的创作模式：如多角恋爱模式、王子与灰姑娘模式、爱情与复仇模式、侦探模式、悬疑模式、血缘纠葛模式，等等。尽管故事内容不尽相同，但基本框架趋于一致，这样不免会使读者产生审美疲劳，不利于文学自身的发展。我们要充分发挥大众艺术与大众审美需求紧密联系的一面，引导大众审美趣味朝健康方面发展，创作出更加丰富多彩的大众艺术形式。

再次，我们要站在民族文化发展的高度积极引导艺术的健康发展，坚决抵制不良文化的入侵和影响。大众艺术很大一部分属于民间艺术，它是人们自发形成和创作的艺术，倡导大众艺术不仅有利于推进民间艺术的发展，还能有效地协调大众艺术与传统艺术的矛盾，使传统艺术能够借助于大众艺术形式获得广大民众的普遍接受和认可，创造出更好的市场价值，促进艺术与社会的和谐发展。

最后，要加强对大众艺术传播手段的管理，净化大众文化市场。大众艺术通常是以电视、广告、手机、网络等现代传媒手段为传播载体，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这些传播手段的作用变得更加突出，社会影响也更大。因此，鼓励大众艺术发展的同时还要加强对大众传播方式的监管力度，这是净化社会艺术环境的重要举措。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社会开始变得越来越开放，各种文化传播方式大量涌现，在繁荣文化市场的同时也带来了严重的文化失范的问题。虚假广告、欺诈短信、黄色网站频频出现，所传播的虚假、低俗信息极大地破坏了社会文化环境，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因此，强化对媒体的监管，推进文化安全建设，建立健全各项政策法规，整治文化市场低俗之风，显得尤为重要。根据国际经验，媒体在放开的同时应加强对其的监管，这是一个文明社会所必需的。

总之，在经济全球化、市场化的背景下，在大众文化蓬勃发展的今天，文化产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大众艺术逐渐取代高雅艺术成为这个时代的一种文化征候，大众艺术作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登上了历史舞台。面对汹涌而来的大众艺术，我们应该以发展的眼光去看待它，用科学的方法加以正确引导，使大众艺术步入良性发展的轨道，担当时代赋予的历史使命。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张胜冰、王凡）

[1]转引自《艺术终结后的艺术现实》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BlogID=24785＆PostID=9891409。

[2]页。[美]阿瑟·丹托：《艺术的终结》，欧阳英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5

[3]李泽厚：《美学四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40页。

[4]李泽厚：《美学四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32-233页。

[5]寇鹏程：《金庸小说作为大众艺术六论》，http://www.lwbao.com/yishulilunlun-wen/jyxszwdzysll_49843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