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实用艺术

实用艺术是在人类的物质生产和生活领域内，为实用物品创造最理想的外观形式，使审美价值和实用价值统一的艺术。实用艺术，往前看，可说是人类艺术的开端；往后看，可说是人类艺术的指归。我们把实用艺术列于最后，意即在此。实用艺术包括极广，主要有环境建设艺术、建筑艺术、装饰艺术、工业设计艺术和广告艺术等，以及与当今在世界上大行其道的文化产业颇为邻近。

实用艺术的物质载体与“纯艺术”的物质载体的意义不同。“纯艺术”的物质载体是传达和接受审美经验的手段或媒介，其本身不是目的。实用艺术的物质载体其实不应叫载体，因为它本身就是目的，就是本体。建筑的目的是创造一座建筑物，建筑艺术的目的则是使这座建筑物美起来，归根到底，它的目的仍是建筑物本身。这种性质决定了实用艺术的特征。

首先是实用性。实用艺术因为是依附于实用物品的艺术，所以，它的审美价值是依附于实用价值的，或者说，实用艺术的审美经验是依附于实用功能的。在实用艺术领域内，“唯美主义”将无所用其技。因为一件实用艺术品，如果不适于“用”，它的社会价值就将消失，而作为经过长期历史积淀而形成的特殊的社会价值的美也就消失。

实用艺术这种审美价值与实用价值的统一，从审美心理角度而言，产生于美感与舒适感的统一，产生于实用艺术品作用于人的审美功能与生理功能的统一。只不过，其实用功能是第一性的，而其审美功能则是第二性的，或者说，舒适感是第一性的，而美感则是第二性的。一件实用艺术品，如果不能从实用上给人以舒适感，也就很难从心理上给人以美感。当然，实用艺术的审美功能并非只是消极的，它反过来也作用于实用物品的设计和制造，使设计者和制造者自觉或不自觉地按照“美的规律”去设计和制造，因而也使实用物品更适于人的生理功能，因为审美的心理功能与实用的生理功能是一致的。因此，美感不仅可以加强舒适感，同时，也带来进一步提高舒适感的效果。

实用艺术中的美起源于实用，也归结于实用，以实用为其历史起点，也以实用为其历史归宿。在原始艺术中，实用与艺术原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适于生产生活实践者，便是美；其形式经过长期历史积淀，也就成为美的形式，同时也形成了人的审美心理机制，形成了人高度发达的审美知觉。而以后，一部分人可以脱离衣食劳动而完全从事精神活动，于是，实用“艺术”也发生了“异化”，产生了“纯艺术”，即脱离实用性母体的艺术。可是，到了现代，科学技术高度发达使人创造了可与原来的自然媲美的“第二自然”“人造自然”，“纯艺术”中的“纯艺术”，即现代艺术，尤其是其中的造型艺术，摆脱了对各种片面的政治、伦理偏见的屈从，而探索最能表现人的本质的美的形式。以人为出发点并以人为归宿的现代物质生产和生活，自然而然就会把现代艺术形式美的成果引入其中，形成一种新的实用艺术。如果说人性有复归的话，现代实用艺术的形成，也可以说是艺术的复归，不过，它只是艺术复归的开始。原始的实用艺术在发展中否定了自己，产生了“纯艺术”，“纯艺术”发展到今天也开始否定自己，产生了现代实用艺术。这是艺术发展的必然，也是艺术的历史进步。实用艺术其实用性不过体现了其合于人类的目的性，即体现了善，这种合目的性与其功能性（合规律性）的统一，便是实用艺术中的美。这种美与艺术美其实在精神上是相通的，只不过在人类发展的现阶段，它主要体现于物质生产及生活领域中。

正因为实用艺术强调实用性，其审美价值是依附于实用价值的，所以，实用艺术有极其强烈的装饰性。当然，从发展的终极目标而言，实用艺术必须而且必然达到审美价值与实际功效的统一，或者说，达到人类社会历史进步与其历史的自由形式的统一，达到真善美的统一。这在建筑艺术中尤其明显。古希腊的巴特农神庙、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北京的故宫、巴黎的埃菲尔铁塔、悉尼歌剧院，其气魄之宏伟，形态之庄严，结构之完善，甚至连一些纯艺术品也无法企及。

但是，这种装饰性在现阶段往往不是自觉地体现于对理想的结构和可供观照的外形的追求上，而是自觉或不自觉地体现于为对象寻求装饰、寻找“外衣”以提高这艺术对象作为商品的价格，而不是提高或充分发挥其实用价值。装潢艺术和广告艺术可说是这方面的典型。因而，现阶段的实用艺术中，文压倒质、形式压倒内容、善压倒真、目的压倒规律为其重要特征，包装艺术尤其如此。因而，在功能美与形式美之间，现阶段的实用艺术更注重的是形式美，是如何运用形式的规律去赋予实用物品以美观的外形。现代工业产品由笨重呆板向精微美观过渡、现代建筑物由单调沉闷向多彩灵动过渡，虽然其根本原因在于技术的进步以及观念的变化，但影响这种观念变化的，不能说没有形式美的追求。

另外，实用艺术具有大众性。因为所谓实用，实质是指对大众实用，这在商品社会中尤其如此。而且，即使是个人的实用目的，也往往受大众实用目的的影响和制约。因此，实用艺术追求的美的标准，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审美趣味的平均值，而不完全是审美趣味的最高值。因而，实用艺术水平恰好可以作为某个时代、某个民族或某个社会审美趣味最适当的标志。这种大众性当然会导致一种消极的效果——媚俗性。赶时髦就是这种媚俗性的集中表现。服饰艺术每年甚至每季度都要预测流行款式或流行色，其实质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迎合大众审美心理，尤其是迎合大众在形式美方面的平均水平；二是适当地超越大众的审美水平，但这有限的超越必以迎合为基础。否则，新的款式和色调就“流行”不起来，就会丧失其实用价值。

同时，这种大众性又会促使得实用艺术不断进步。因为人类的心理与生命一样，是不能单调，也不能停滞的。认同是人类的天性，但趋异也是这天性的另一面。所以，实用艺术在媚俗的同时，也必然要适应大众的要求而脱俗，完全不能脱俗的实用艺术就有赶不上“时髦”而被抛弃之虞。因而，实用艺术既可说是大众趣味的蛇尾，也可说是大众趣味的龙头。这又使实用艺术具有特殊的美育功能。就对大众的审美趣味的影响功能来说，其他艺术都比不上实用艺术那么亲切、广泛常见。因此，实用艺术在其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常常被用于其他目的而呈现出不同的风格。在奴隶制时代和封建时代，统治阶级以其政治或伦理要求作为实用艺术的规范。奴隶制时代的实用艺术品喜欢以具象表现奴隶主的威势，例如商周青铜器之饕餮，封建时代的实用艺术喜欢以象征意义表现帝王的神秘，例如历代帝王之色尚黄或尚黑等。但进入资本主义时代后，实用艺术对大众的影响主要靠艺术的规范。现代实用艺术注重抽象性和韵律性，这正是与现代艺术相通的。所以，从其发展前景来说，实用艺术必然是艺术与生活的桥梁，尽管它现在还不能把艺术的规范与生活的实际完全自觉地统一起来，但最终必然能实现这种统一，即实用功能与审美功能的统一，物质生产与艺术生产的统一，社会的历史内容与社会的历史形式的统一。当然，这种统一不可能绝对实现，但却值得永远追求，也正是在这种追求中，生活才能艺术化，艺术也才能生活化，更新更美的世界也才会被创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