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是由感觉和知觉组成。感觉是对事物个别特征的反映，而知觉则是对事物的各个不同的特征，如形状、色彩、明暗、空间等要素组成的完整形象的整体性把握。感觉、知觉、表象构成了认识过程的初级阶段。一般说来，各种感知的发生都与大脑分析器的活动有关，但审美感知又与一般的感知不完全相同，虽然审美感知也同样遵循着认识过程的一般模式，即都是对事物具体性特征的反映，然而，审美感知通常要涉及主体的情感判断，而一般感知却不关心主体心理情感状态的如何。

人体的重要感觉器官——眼、耳、鼻、舌、身——是审美感知的第一步，即接收分别来自视、听、嗅、味、触的感觉信息。对象的形状、重量、质料、色彩、音响、线条、硬度、光滑度、气味等各个方面作用于五种感觉神经，产生了主体的一系列生理—心理的反应活动，这种反应的最显著的特点在于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之间形成一种形式上的巧妙对应关系，也即格式塔心理学派所说的外在世界的力（物理）与内在世界的力（心理）在形式结构上的“同形同构”或“异质同构”。人的内在情感，从本质上说，也是这种“力”的表现形态。“那推动我们自己感情活动的力，与那些作用于整个宇宙的普遍的力，实际是同一种力”，甚至“就是那些不具意识的事物——一块陡峭的岩石，一棵垂柳，落日的余晖，墙上的裂缝，飘零的落叶，一泓清泉，甚至一条抽象的线条，一片孤立的色彩，或是在银幕上起舞的抽象的形象——都和人体具有同样的表现性”[1]。阿恩海姆认为，对这种以“力”为媒介的事物之表现性的感知，就是审美感知。不过，他们却忽视了感知中的社会历史内容，比较偏向于对象的形式特征本身，未能揭示出感知中的深层结构及人的复杂的心理活动内容。

在审美感知中，视知觉和听知觉是两种最主要的感知，而味觉、嗅觉和触觉却很难成为主要的审美器官，这是因为审美活动是一种不作利害计较的、无直接功利目的的、自由的感受过程，在审美中要求感觉器官具有能摆脱自身肉体束缚的能力，形成人化了的、社会化的感觉。在这一点上，视觉、听觉较之味觉、嗅觉和触觉远为成熟，更符合审美的内在要求，于是成为审美的主要器官。当然，味觉、嗅觉和触觉在审美感知中还是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的，并不简单地像黑格尔认为的：“嗅觉、味觉和触觉则完全与艺术欣赏无关。”[2]这三个感觉器官的作用主要表现在审美联觉中。人的各种感官互相联系，并在一定条件下互相沟通，心理学家和生理学家把一种感觉引起另一种感觉的现象称之为“联觉”（synesthesia）。这种情况与人的经验记忆有关。实际的感知和经验记忆中的感知表象联系起来，形成了见色如闻香、听音觉冷暖之类的“通感”现象。听德彪西的《明月之光》，如见夜色混茫，月光清淡，这就是听觉引起的触觉与视觉的通感情况。面对“拉奥孔”雕像，看到那被大蟒缠身的情景，欣赏者也随之会有强烈的压觉和痛觉，这就是视觉的联觉作用。从心理学讲，这种联觉似乎是一种不假思索、无须动情的直接的生理反应，但其中也包含了经验回忆和情感、情绪的活动。总的来看，触觉、味觉和嗅觉等感官活动，在审美中不是可有可无的，但它们又总是围绕着视觉和听觉来参与审美活动。下面我们着重谈谈审美感知的几个特点。

首先，审美感知有着敏锐的选择性。在审美主体专注于审美对象的过程中，对象的感性形式是千姿万态、生动而富于变化的。审美感知敏锐的选择性是审美活动得以刹那间见千古，于尺幅之上见千里的重要因素。精心选取某个场景和瞬间，在艺术美的创造中是关键的一步，这也说明，一方面，在审美中人的感知是与特定的感性形式相关联的，这样才能形成大脑皮层中相应的优势兴奋中心，从而获得最充分的感受效应；另一方面，审美感知的选择又可以是变动的，主体的感情的丰富性、理性的深刻性，又引导着感知的专注选择与流动变化。伯牙之鼓琴，可以“巍巍乎志在高山”，也可以“洋洋乎意在流水”；读钱起诗“曲终人不见，江山数峰青”，前一句给人以万物流逝的伤惋感，后一句使人感悟到宇宙的永恒。这就是审美感知的选择性的流动变化。

其次，审美感知具有整体性的特点。人们在实际感知过程中，通常都是以知觉的形式直接反映事物的。知觉把各种感觉器官相互连接起来，互相补充，互为依存，使人对事物的反映清晰、精确和完整。知觉不是各感觉的简单综合，而是对事物完整的映象，但与感觉密切联系，因而可以把感觉和知觉统称为感知。审美感知也必然是具有上述一般感知的整体性的特点，在审美观照中，对象的各部分的特征在审美注意范围内形成一个总体，具有不可分割性，并且审美感知还常常赋予它们比实际结构更充分的完整性。如马致远的小令：“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诸般景物，交织成一个意象集群，再由感情的参与作用，形成一个凄清的意境。这一意境形成的基点，就在于审美感知的整体性的反映。另外，审美感知的整体性还表现在用已有的感知经验对个别感觉做出补充，形成一种完整的知觉映象。昆明筇竹寺有一幅壁画：云雾中的龙仅露一头一爪和一尾，但观者似乎却能看到整条龙的完整形象，见其飞腾的动态。这就是用已有的感知经验对局部感知做出补充的结果。

最后，审美感知中已有某种情感、想象和理解的参与，其中情感的作用最为明显。情感、想象和理解对审美感知的渗透和参与是普遍存在的。例如，音乐旋律的幽婉或轻快，与主体的生理节律和某种相应的沉静或愉快的情感体验产生共鸣，于是形成一种生理—心理的愉悦感。卢梭认为，旋律是“激情的语言”“感情的符号”，只有旋律才具有音乐征服人心的力量。宋代郭熙论画家对山川的观察时说：“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眠。”山色与情感体验契合对应，观赏者所得到的不是孤立的山色山景的映象，而是充满情趣的审美意象。这正是审美感知的一个重要特点。

[1][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滕守尧、朱疆源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623-625页。

[2][德]黑格尔：《美学》第1卷，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