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学
1.7.1 音乐的哲学分界
音乐的哲学分界

音乐是不占空间的艺术,也可以说它是绝对的主体性艺术。它的外形没有实体。不许外在的东西存在。它否定物质性。

我已说过,艺术的发展过程是从建筑开始的,但建筑又是一门最不完善的艺术。这基于它只掌握住有重量的物质,必须按照重力规律去处理它,要把精神性的东西表现于适合它的可以目睹的形象,只能从精神出发,将人类的精神灌注于外在的物质之中。建筑艺术被重力学规律锁定。

雕刻也是不完全的艺术。在灌注精神方面,雕刻固然优于建筑,但由于它不能表现人物的性格,也不适宜表现心灵主体的内在生活。作为个体的人,精神风貌和个性的表达,是雕刻难以完成的。雕刻的实体,不能更好纳入精神的因素。

雕刻所呈现的肉体,只是绝对精神与它的肉体的统一,而不是精神与它自己的内在生活的统一。它依旧使用有重量的物质为材料,与建筑的区别仅在于不遵守重力规律。

绘画呈现在表面的仍然是外在的形状,但尽管如此,它仍可以方便地表现个别的具体的主体。也可以这么说,这是由肉体存在退回到精神本身,退回到内心生活。人物主体的性格和心境中的情欲与情感,都可以展现出来。在雕刻里,情欲和情感完全依赖于外在形状,但在绘画里,外在的形状,是用来反映内心的,如活动、情境、 目的、行动等等。

绘画也不按照有重量的物质来塑造形状,它只处理材料的外形与色彩。利用颜色的功能,它使占空间的形式和形状显得仿佛和在生动的现实世界里一样鲜明。

当着色技艺发展到了高度阶段,就成了一种色彩魔术,这时候,客观物质仿佛开始在消失,画家似乎在创造新物质了,绘画到了这一阶段,外形得到了全面解放,不再依附于纯粹的自然形状,画家可以尽情地自由发挥。

但是尽管如此,这种色彩的魔术毕竟永远还是空间性的,永远还是一种在空间中并列的,因而是持久存在着的外形。

在画中,外形尽管仿佛脱离了物体,但毕竟仍占空间,所以仍继续存在下去,并未完全消失。针对上文“客观的物质仿佛开始就在消失”而言。在绘画里形离了体,而独立地显出形与色,光与影的幻变,但仍占空间。

音乐是一种不占空间的艺术。音乐成为另一种表现方式。就内容和表现形式两方面来看,它都是主体性的。音乐作为艺术,不能像造型艺术那样,让所表现出来的外形变成独立自由而且持久存在的实体。它否定外形,不许外在的东西作为外在的东西来和我们对立着,显得是一种固定的客观存在。它不使声音成为在空间中保持一种外在持久的存在,成为可以观照的自在的客体,而是使声音的实际存在蒸发掉,马上就成为时间上的过去。

考察诗歌与音乐的特性,我们会发现,诗所表达的观念是脱离语言的声音本身的。所以诗也是最与外在材料没有关系的艺术。它是一连串精神性的想象的形象。

音乐否定外在的空间和外在的客观事物,作为表现手段,它否定存在着的物质性。它在感性存在中随生随灭,凭声音的运动直接渗透到一切心灵的运动,占领意识的高地,使意识不再与它的表现对象矛盾对立,丧失了自由的意识,被卷入了声音的急流浪涛之中,被它裹挟而去。这一特性也带来另一个负面的情形,由于音乐可以朝不同的方向分散前进,一些只是悦耳而没有深刻内容或灵魂表现的声音,丝毫不能感动人的声音,也同样可以牵制着人,让人跟随它们前行。另外,单纯眩目的技巧显示,也同样把人的注意力拉入其中,比如对音调和谐转变过程的感受与欣赏。但这同样也是没有灵魂的音乐。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技巧本身上,在音乐里显得最明显与容易,在其它艺术中却消失在外形下面而不能被直接观赏出来。

在一切艺术中,音乐有最大的独立自主性。音乐的威力,我想说,就潜藏在声音活动这一元素本身里。

论音乐的起点

雕刻将主体平面化,绘画开始对空间否定,音乐就彻底抛弃了空间。

音乐是静止世界的运动形态,它关注感性材料的角度不是它们在空间上的排列,而是运动状态。想象那些安静的物质突然开始震颤起来。我也可以这样描述音乐的实质:本来整体的物质,在其内部发生分裂,内部的各个位置开始交换,凝聚在一起的物体,稳定被破坏,每一部分在更换位置,并且它们又力求回到原来的位置。这种震颤与回旋的结果,就是声音,音乐以此为材料。

由于运用声音,音乐就放弃了外在形状这个因素,它放弃明显可以眼见的外在,它诉诸于听觉。听觉像视觉一样,是一种认识性而不是实践性的感觉,听觉比视觉更具有观念性。

听觉无需采取实践的方式去应付对象,就可以听到物体的内部震颤的结果,所听到的不再是静止物质的形状,而是观念性的心情活动。声音是自生自灭的外在现象,耳朵一听到它,它就消失了。通过这外在现象的否定,声音和主体的内心生活相对应,因为声音本来就比实际独立存在的物体较富于观念性,又把这种较富于观念性的存在否定掉,因而就成为一种符合内心生活的表现方式。

声音是抽象的。音乐表达的是物体的往复运动。所以音乐的基本任务,不在于反映出客观事物而在于反映出最内在的自我,用声音寻找灵魂的自运动规律。音乐是心情的艺术。

论音乐的主题

在音乐作品里,一个主题在展现过程中,也可以派生另一主题,接着这两个主题互相交替和交叉出现,互相促进,互相改变,在这里消失了,在那里又涌现出来,此时像是挫败了,彼时又胜利地走出来。

艺术家对主题的选择,仿佛也就是他对自己的察觉。认识到自己是艺术家,可以来去自如,纵横驰、骋。在自由幻想的作品里,放纵不羁本身就是目的地。艺术家在他临时即兴的作品里可以自由任意地把人所共知的一些乐调片段交织在一起,使它们获得一种新的面貌,呈现多样的细微差别,或是从此旁生枝节,乃至跨到性质相差极远的领域里去。

旋律在两种方式中有选择的自由,一种是较有节制地创作出来的,要遵守一种可以说是造型艺术的统一性;另一种是取主体的生动活泼的方式,任意从一点出发纵横驰骋,在不同程度上节外生枝,对这个或那个音调或放或收,全凭一时心血来潮,然后又像长江大河,急泻直下

论音乐的内容

音乐有使用伴乐词的,也有不使用的。无论使不使用词,它是怎样理解和表达某一具体内容的呢?它依靠声音的配合、变化、矛盾与和解的过程。这一声音的复杂组合,各种声音关系的调和就产生了生动美妙的曲调。我们可以把声音看成是一种许多差异面的整体,可以分散和结合,组成繁复的样式,这是一种对立统一。声音在运动、转变、出现、进展、斗争、 自解和消失的进程中,所显出的各种差异,可以对应这种或那种内容或心情。所以掌握和处理得很妥贴的声音关系,就给在精神中原已存在的确定的内容提供生动的表现。

依靠分析力来思考音乐,那是愚蠢的而且也是办、不到的。音乐对心灵发生的威力,是在情感未经开放的活动深处产生的,是心灵处于运动状态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