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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
1.3.5 论骑士时代
论骑士时代

骑士英雄们抱着对于爱情、荣誉和野心的幻想,或是抱着对现成秩序和现实的散文气的理想,而现成秩序从各个方面阻挡着他们。

说得更确切一点,使主体达到无限性的三种重要情感:荣誉、爱情和忠贞。一般人把这些品质当成道德和伦理,其实不是。而是主体塞满了它自己的那种浪漫型的内心生活所采取的一些形式。荣誉是个人独立的一种追求,是个人争取人格完善的目标,并不是对社会的英勇表现也不是生活中的诚实公正。它只是个别主体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地位被承认,为了自己的人格不被侵犯的一种奋斗。

爱情亦是如此,爱情是此一主体对彼一主体感觉到的偶然的情欲,往往由想象将之扩大, 由亲热感加以深化,爱情也不能算为婚姻和家庭的伦理关系。忠贞这一情感可能有很大程度的伦理性质,因为它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涉及公共利益。让自己受另一个人的意志支配,服从一个主子的愿望或命令,否定自己个人意志。这主子或是以个人的方式为自己谋利益,或是为某种与他有联系的公众事业服务。

以上三个要素,构成了骑士风的主干内容,骑士风的兴起,标示着宗教的内心转变为世俗的生活。世俗性精神的活跃代替了宗教的精神。浪漫型艺术,在宗教之后,也就在这世俗性精神生活领域里找到自己的立足点。这一阶段的浪漫型艺术,仿佛也得到了自由的美。其实,它处在固定的宗教观念的绝对内容和复杂特殊的、有限的世俗生活,这两个阶段之间的一种自由的中途。

爱情、荣誉、勇敢和忠贞都表现不同程度的英雄主义,程度的高低取决于心灵的卑劣与高尚的程度。古代英雄和中世纪英雄如果能找到一个共同的品质的话,那就是勇敢。勇敢并不是一种天生自然的品质,并不起源于身心的健康和健全的发育,起源于现实的一些客观的旨趣,它来自精神的内部。它从荣誉感中产生出来,基本上属于幻想性的,因为这种勇敢受制于主观任意性的行险侥幸,受制于偶然的外在的纠纷,或是受制于神秘主义的宗教虔诚的鼓动,总之,受制于主体只顾自己的主观关系。

浪漫型艺术在东西方有所区别:在西方,它沉湎于主体自己的内心之中,沉思默想;在东方,它表现于意识的对外扩张,要从有限事物的禁锢中寻找到解放。在西方,诗所表现的是回到本身反省的心灵,心灵就成为它自己的中心,至于它的世俗性只是它的一个方面,终须服从一个较高的世界,即宗教信仰。在东方,特别是阿拉伯人,他像一个点,起初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干燥的沙漠和天空,他以强旺的生命力跨进世俗生活的光辉和原始的广阔面积里,却永远保持住他的内心的自由。在东方开拓道路的首先是伊斯兰教,它废除对有限事物的偶像崇拜和幻想,使心灵具有主体的自由,完全为这种自由所占领住,所以世俗生活并不形成另外一个领域,而是和一般的无限世界打成一片,在这里面心和精神(感情和理智)并没有使神具有客观形象,却在生动活泼的生活里和神达到和解,仿佛就象一个乞丐,在幻想中夸大自己周围事物的价值,欣赏着、爱着、心满意足,过着幸福的生活。

荣誉

在浪漫时代,荣誉是很关键的。

对一个人荣誉的损害所触及的不是有实在价值的具体事物如财产、地位和官职之类,而是单纯的人格, 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在感到荣誉时,一个人对他自己的无限主体性具有最亲切的肯定的意识,不管这无限主体性的内容是什么。凡是一个人所占有的对他算是特殊的东西(如果这东西丧失了,它的价值并没有丧失),荣誉感都可以使这东西具有主体性的绝对效力,他自己这样看,旁人也会这样看。所以荣誉的标准不是主体实际是什么样的人,而是他把自己看成什么样的人。

荣誉形成了浪漫世界的一个基本决定因素,它假定这样一个前提:人不仅跳出了宗教观念和内心生活的局限,而且跨进了生动活泼的现实世界。

凡是我所代表的性格,凡是我所做的事和旁人对我所做的事也都属于我的荣誉。所以我可以把我身上一切有实体性的东西,例如对君主、祖国和职业的忠贞,尽做父亲的职责的完成,在婚姻方面的忠贞,在商业交易方面的诚实公平以及科学研究方面的谨严都看作我的荣誉。

所以一个重荣誉的人在一切事情上总是首先想到他自己。他并不问一件事本身是好是坏,而只问以他这样的人来做或不做这件事是否符合他的身份,是否关系到他的荣誉。因此,他可以做出最坏的事而仍然是一个重荣誉的人。他甚至抱着一些主观任意性的目的,把自己想象成为某种人物,把一些道义的约束加在自己和旁人身上,而实际上这些约束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在这种情况之下,阻碍他的那些困难和纠纷也不在事实本身上而在他的主观想象里,因为要做到把自己想象成的人物所应做到的事,对他才是荣誉攸关的。

荣誉也可以毫无内容而完全是形式的,因为它所包含的不过是我的本身无限的抽象的“我”,或是把很坏的内容误认为有约束力的。在这种情况之下,荣誉就变成完全冷冰冰的、死的东西。

我们又回到英雄时代理想人物形象的一个基本定性,即个性的独立性。不过在荣誉里不仅有坚持自己的独立和凭自己去行动,而且这种独立性是和对自己的看法联系在一起的;正是这种对自己的看法形成了荣誉的真正内容。

论爱情

浪漫型艺术的第二个重要议题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一个主体把自己抛舍给另一个性别不同的个体,放弃自己的独立意识和存在。感到自己只有在对方的意识里才能获得对自己的认识。从这个观点来看,爱情与荣誉刚好是互相对立的。

我应该把我自己——这个主体所包含的一切,把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全部渗透到另一个人的意识里去,成为他(或她)所追求和占有的对象。在这一情形下,对方就只在我身上生活着,我也就只在对方身上生活着。双方在这个充实的统一体里才实现各自的自为存在,双方都把各自的整个灵魂和世界纳入到这种同一里。爱情的主体不是为自己而存在和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操心,而是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自己存在的根源,同时也只有在这另一个人身上才能完全享受他自己。

爱情在浪漫型艺术里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这种把自己的意识消失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情况,这种忘我无私的精神,给艺术提供了巨大的空间。爱情远不止于冲动和情感。想象在爱情里起着重要作用,围绕着爱情的关系,想象创造出一整个世界,把一切其他事物,一切属于现实生活的旨趣、环境和目的都提升为这种情感的装饰,把一切都拉入爱情这个领域里,使一切都由于与爱情的关系而获得价值。爱情在女子身上特别显得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和推广成为爱情,她只有在爱情里才找到生命的支持力;如果她在爱情方面遭遇不幸,她就会像一道光焰被第一阵狂风吹灭。

无论从哪个方面未看,爱情中是包含着一种高尚的品质,远远不止于动物的性欲,不止于性欲上。它显示出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优美的和谐,而这一和谐是通过生动活泼的勇敢的和自我牺牲的精神去完成的。

但是浪漫型的爱情也有它的局限性,在内容方面它缺乏自在自为的(绝对)普遍性。它只是个别主体的私人情感,其中不包含人类生存中的永恒旨趣和客观内容意蕴。例如家庭,政治目的、祖国、职业、社会地位、 自由和宗教等方面的责任;爱情的内容只有恋爱者的自我, 由另一个人(恋爱对象)的自我反映出来,恋爱者从这反映中又感到自己的自我。这种内容还只限于形式上的(抽象的)内心亲热情感,还不真正符合本身具体的个人所应有的整体性。在家庭、婚姻、职责和国家的领域里所应涉及的主要因素并不是主体情感和只爱这个人而不爱任何其他人那种排他性的结合。但是在浪漫型的爱情里,关键正在于这个男子就只爱这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也就只爱这个男子。为什么爱的正是这个个别的男子或女子呢?惟一的根由在于主体方面的特殊癖性和偶然的心血来潮。每一个男子或女子都觉得他或她所爱的那个对象是世界上最美,最高尚,找不到第二个的人,尽管在旁人看来只是很平凡的。但是既然一切人或是多数人都显出这种排他性,每个人所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惟一的女爱神,而是每个人把他所心爱的女子看成女爱神或是比女爱神还强,我们从此就可以得出结论:可以看成女爱神的人多得很;事实上每个人也都知道世上有无数的漂亮的或是品质高尚的姑娘,她们全体(或是其中大多数)也都找到了她们的情郎,求婚者和丈大,在他们的眼中,她们都是美丽的,善良的,可爱的等等,所以偏爱某一个人而且只爱这一个人的现象纯粹是主体心情和个人特殊情况方面的私事,恋爱者只肯在这一个人身上发现自己的生命和最高意识,这种顽强固执正足以说明爱情既是随意任性的,又带有必然性的。

论忠贞

每个人都要替自己开辟出一条生活的道路,缔造出一个现实世界,并将它牢牢地保持住。但是当人年青的时侯,还生活在不很明确固定的现实社会关系里,彼此容易紧密契合,联系成为一条心,一个意志,一种活动。一个青年人着手去做一件事,其他青年人也就都跟着做起来。成年人的友谊就不如此,他们的生活情况不同,各走各的道路,彼此不可能有那样紧密的共同生活,不可能那样相依为命。他们时而聚会在一起,时而又分散了,因为他们的兴趣和事务时而使他们碰头,时而使他们分手,友谊,意气相投,见解和方向的一致,可以很长久地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但是这已不是青年人的友谊,在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不是那样一倡百和了。我们的较低沉的生活中有一条基本原则:在大体上人各为己,每人都在对付自己的现实生活。

只有在地位平等的人们之间才可以有友谊和爱情两方面的忠贞,我们现在所要谈的却是对一个地位比自己高的上级或主子的忠贞。这种忠贞在古代已经可以看到。在荷马史诗《奥德赛》,俄底修斯离家20年后,乔妆回家,只有牧猪奴认出他,帮助他消灭了许多谋夺他的王位和向他妻子求婚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