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之际，我不止一次地来到家乡凤凰山下的大凌河畔，寻找和体会九百多年前宋代大词家苏轼所描绘的“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的意境。虽然我也获得过许多美好的感觉，但终因没有西湖上“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的情景，无法让我还原出苏轼《江城子》词中的全息景象，更揣测不出苏轼胸中飘荡着怎样的激情和怦动。

公元1072年，苏轼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反对推行新法，自请外任，受职杭州通判。来到杭州，自然躲开了变法的纷争和烦恼，心中的压抑减少许多。特别是政务之余，他还能与当地的名流贤达泛舟西湖，对樽唱和，让他觉得十分惬意。这一天，恰值雨后初晴，他和八旬词翁张先相邀西湖，意欲同以《江城子》词牌作词。雨后的西湖，格外鲜亮和清新。他们摆一小舟，悠然地在湖面上荡游着，尽情地享受“凤凰山下雨初晴”的明朗，西子湖畔“水风清”的爽快，湖鲜山亮“晚霞明”的辉煌；尽情地欣赏“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的美妙。他俩几乎被眼前雨过山青的美丽景象所陶醉，山愈翠，水愈清，湖光山色映霞明。在此之前，他们或许从来没有亲身领略过这样清鲜靓美的景致。难怪宋仁宗写下“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这样的赞美之词，他一定是有感而发的。正当他们交口赞美之际，不知从“何处飞来双白鹭”，它们比翼齐飞，在湖面上穿梭，在霞光里盘旋，在芙蕖中辗转，留下一道道精彩的剪影。揣测它们“如有意”，一定是在“慕娉婷”，学练最优美的飞姿，打造西湖一道最美的风景。

赏风览景正凝神，“忽闻江上弄哀筝”。这筝声，如絮语，似诉情。这筝声，“苦含情，遣谁听”。这筝声，搅动一湖水；这筝声，惊动两词人。不仅他们为哀婉的曲调所感染，而且上苍也为之哀伤所动容，令“烟敛云收”，让霞暗光淡。如天籁的筝曲，非是凡人所奏，“依约是湘灵”所为。只有她们有如此的哀怨情怀，也只有她们有如此神灵妙手。

显然，两位词家已被眼前优美的曲调所深深打动。“欲待曲终寻问取”，要与筝人做知音。然而，让他们迷惑不解的是，曲终“人不见，数峰青”。莫非在此又演绎了一次唐代诗人钱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诗境的神奇，不然为什么这弹筝人会突然飘然远逝，不见踪影？他们问青峰不语，问湘灵不应，听到的只有回荡在山水间的哀伤筝音。

在这里词家是以浪漫情怀，叙浪漫之事，把弹筝人神秘化了。据《墨庄漫录》记载，苏轼与张先西湖泛舟时，的确遇到一位弹筝人，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子，她风韵娴雅，绰有丰姿，能弹善唱。听说苏轼要泛舟西湖，特意赶来向苏轼敬献筝曲的，以表内心的爱慕。她的筝曲非常优美，打动了苏轼的心弦。以至当小女子提出要苏轼赐她一首词时，苏轼欣然应允。当即写下这首《江城子》词，赠给小女子。词中表达了苏轼对小女子的赞美之情，是苏轼颇为得意的一部词中力作。

从这首词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苏轼此时的心境很好，一如凤凰山下的雨后初晴，水风清，晚霞明，官场上的烦闷早已荡然无存。倘若是经过“乌台诗案”后几经贬谪的公元1089年，出知杭州的他，再遇此景，恐怕是写不出这样轻松的词作的。

江城子

苏轼

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间弹筝。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