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作为六朝古都，记录着许多兴亡更替的往事，不仅是古今政坛官吏问津沧桑之处，而且还是历代文人感怀兴叹之地。北宋改革家王安石，再次罢相赴金陵出知江宁府之时，既有官吏的感慨忧思，又有文人的幽情畅想。他的金陵怀古词《桂枝香》，即是记录他这种忧思畅想的感怀之作。

金陵是个引人入胜之地。每一处风景，都凝结着历史的情思。每一幅画面，都镌刻着江山的绚丽。每一点风情，都浓缩着隽永的记忆。王安石来到金陵，当然不会无视这里山水风情的美丽。他“登临送目”，要览胜于这里的秀美江山、奇异风情。此时的金陵“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这里不同北国，不见山川的枯黄，亦不见落叶的飘零。依然不减秋的神韵，风姿绰约依旧。历目金陵大地，且不说这里“千里澄江似练”有多壮美，单说那“翠峰如簇”的奇异，就足以让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在这晚秋季节，能观赏到这样的景致，可谓难能可贵。再看“征帆去棹残阳里”，有天将傍晚的余晖映照，有征帆去棹的宁静悠闲，有一抹残阳的绚丽妖娆。当然，笼罩在残阳余晖中隐约可见的应该还有，“背西风酒旗斜矗”的酒馆，和出入酒馆的船家艄公。他们结束一天的奔波，要到这里重温失落一天的酒性。伴他们而归的是“彩舟云淡”夜幕降，“星河鹭起”晚风清。呈现在他们面前的这种风景，实在是“画图难足”，美不胜收。

在欣赏金陵晚秋胜景的时候，王安石“念往昔”的怀古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他揣想，金陵作为六朝古都，当时一定是非常昌盛。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奢华尽显，“繁华竞逐”。正是这种腐败，导致了朝代的更替，江山的破碎。就拿南朝的那位陈后主来说吧，隋朝大将韩擒虎已经兵临城下，他还与宠妃张丽华沉醉在歌舞中浑然不觉呢。每谈起这段往事，就令人“叹门外楼头”，为门外擒虎庆幸功名易得，为楼头后主痛心误国殃民。遗憾的是，历代统治者没有从中吸取教训，有效阻止朝廷倾覆、江山易主所带来的“悲恨相续”。可以肯定，“千古凭高对此”生忧恨的，绝不是他一人。每一位金陵怀古者，都会如此“谩嗟荣辱”。他知道唐朝的杜牧就曾写过《台城曲》，慨叹过门外楼头的兴衰荣辱。同样还是这位杜牧，在另一首词《泊秦淮》中，对歌女不闻金陵往事，吟唱陈后主所制艳曲《玉树后庭花》，表示出强烈愤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宋朝的词家张昪在《离亭燕》怀古词中写过这样两句：“多少六朝兴亡事，尽入渔樵闲话。”从其词中可以看出，这种“谩嗟荣辱”已经广泛渗入民间了。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显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六朝所发生的事情，包括亡国的教训，已经像流水一样渐渐远去。这里的寒烟衰草已凝结新的绿色，可以看出，这里的风光景物已摆脱当年的衰微，这里为愁怀所困、忧情所扰的人们，好像也淡忘了这段痛苦的历史。王安石觉得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正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悲剧重演，他才坚持变法，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使他再次被罢相外任。让他感到可悲的是，他的变法，没能得到朝廷的坚决支持，流于失败，国家潜在的危险没有得以解除。同时他的变法也没有引起百姓的理解和拥护，对亡国之患漠不关心。尤其是在金陵六朝古都，人们忧患意识居然如此淡漠，这是他在没来金陵之前所没预料到的。最令他感到揪心和刺耳的是：“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一个亡国之君曾经衷情的曲调，在几百年后的金陵，不仅没有被人唾弃，反而还在传唱，在王安石看来，无疑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不知他的这首词皇帝宋神宗看后有何感想，想必是朝廷感受到了他的这颗赤诚之心，元丰二年，他又复拜尚书左仆射，改封荆国公。许是这次金陵怀古引发他太多感触，这里的忧国之情难以割舍的缘故，他晚年居然退居江宁，在这里走完他精彩的人生。

桂枝香

王安石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如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