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品读宋词，读到南宋蔡伸写的长调《苏武慢》，心中不禁荡起一阵难以言表的凄凉。尽管我还没有猜出，这首词写的是苏武身陷匈奴忆旧思亲的情感经历，还是写蔡伸本人不堪离愁、难捺悲秋的内心感受。但这并没有妨碍这首词所给我的深深感染，读词思意想景，我仿佛回到九百多年前的那个带有几分寒意的秋天，怀着内心的迷茫，走进一个浸透凄凉的荒秋暮景之中。

眼前所呈现的是一个凋零萧条的秋天，大地苍茫，生机锐减。南行的雁阵不胜地袤天广，似乎再无搏击长空之力，竟然“雁落平沙”，夜宿荒漠，要在这里抖落一天的疲惫。雾霭低垂，“烟笼寒水”，空气中弥漫着暮秋的冷寂。“古垒鸣笳声断”，吹笳人是禁不住荒漠秋寒的侵袭，还是不胜幽怨的折磨？不然为何手中的鸣笳哽咽，时断时续。

站在暮秋荒原上，可视“青山隐隐”、绿色褪尽之枯黄。可见烂草狼藉、“败叶萧萧”之残象。可望“天际暝鸦零乱”之凄凉。目所能极之处，一派肃杀，生机殆尽。

凝视眼前的荒秋景象，不禁勾起心中的离愁别怨。直到夕阳落下，“楼上黄昏”时，还默默伫立在这里。凄凉生悲情，从其凝重的神态、忧郁的眼神中不难看出，离人的思乡之情是那样急迫。他多么希望能早日踏上“片帆千里归程”，与自己日夜思念的人重逢。时值暮秋，“年华将晚”，人们相继离开这荒凉之地，而自己却不能归去，依然守候在这里。痛苦无奈的他，抬头“望碧云空暮”，低头思“佳人何处”。在这暮帷将合，月上梢头的时候，他或许想起了诗人江淹“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的诗句，突然涌起对佳人的思念，内心发出佳人你在哪里的呼唤。

佳人是心中的牵挂，是情感深处的最爱。如今，天各一方，参商两地，虽思绪难割，但“梦魂俱远”。莫非是因为这里太过荒凉，爱神不忍心安排他们在这样的地方相见，不然为什么在梦中都难寻一面？

与此同时，远在故乡的佳人，也是相思难捺“忆旧游”，脑海不时涌现出当年在一起时的幸福场面。在“邃馆朱扉”前，曾留下她和他促膝攀谈的身影；在“小园香径”处，曾留下她和他嬉戏追逐的足印。那是一个让人陶醉的时刻，是一个令人回味无穷的年代。每当回忆这段往事时，都会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都会引发对离人的深情眷恋。“尚想桃花人面”的当年，那时可谓是如花绚丽，风韵照人，可如今，花姿不再，憔悴满面。想到这里，就会加重自己的感伤。欲销愁于“书盈锦轴”，想除怨于“恨满金徽”。只是这纸薄愁浓，“难写寸心幽怨”。愁情怨恨各自揣，一腔爱恨两茫然。“两地离愁”，两样忧伤。何以抚慰，唯有借这“一尊芳酒”。只有它能化解心中块垒，能让百转愁肠暂时得以安定，能让凄楚忧郁的心暂时变得舒坦。

或许离愁太多，或许芳酒力弱。“一尊芳酒”最终不能将所有的愁苦化解消弭。离愁刚消，别恨又上心头。只好任由离愁别恨困扰，情染“凄凉危栏倚遍”，在痛苦的徘徊中经受秋寒的侵袭，在忧郁的等待中感受秋夜的漫长。“尽迟留，凭仗西风，吹干泪眼”。尽管迟留不归心怀愁，感伤溅泪眼模糊。有愁不怕，可凭西风驱散去。有泪不怕，只待西风拭拂干。

苏武慢

蔡伸

雁落平沙，烟笼寒水，古垒鸣笳声断。青山隐隐，败叶萧萧，天际暝鸦零乱。楼上黄昏，片帆千里归程，年华将晚。望碧云空暮，佳人何处？梦魂俱远。

忆旧游、邃馆朱扉，小园香径，尚想桃花人面。书盈锦轴，恨满金徽，难写寸心幽怨。两地离愁，一尊芳酒，凄凉危栏倚遍。尽迟留，凭仗西风，吹干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