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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诗词畅想录
1.4.17 一梦思江南
一梦思江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早在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南唐后主李煜那里就得到了验证。自从公元975年宋朝大军攻克金陵,李煜被俘成为人犯以后,他整日沉浸在国破家亡的哀思恨想之中。昔日的一切,在眼前俱成虚幻,他再也回不到那个让其醉生梦死的故国了。唯一能让他得到安慰的是,他还能在梦中回到从前,游览他的旧时江山。

在一个春雨霏霏的夜晚,他又不期然地走进梦中。这时,他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擦干泪痕,没有把酝酿于胸的愁词写完,就带着内心的愁怨进入了梦乡。“梦里不知身是客”,梦中他又回到了他那个“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梦中“还似旧时游上苑”,一会儿流连“凤阁龙楼”,一会儿观赏“雕栏玉砌”,好像是在重温过去奢华的“春花秋月”。梦中他忘记了自己身为臣虏,仿佛白天重压在心的所有屈辱,都不属于他。梦中他寻到了拥有后主尊严的“一晌贪欢”,让他获得片刻的心灵解脱。可惜好梦不长,心中那缕悲情使他无法在梦中继续徜徉。他不得不迅速结束贪欢,从睡梦中醒来,继续上演他的悲伤。

屋内情悠悠,“帘外雨潺潺”。在这样一个“春意阑珊”的时刻,他竟然感觉不到有丝毫初夏的温暖。不知是刚才梦中愁情使他太过心寒的原因,还是这夜半春雨湿带凉的缘故,从梦中醒来的李煜,感觉这个夜晚格外凄凉。他身有些抖,心有些颤,仿佛又回到那个冬季的寒冷夜晚。锦衣难御三春冷,“罗衾不耐五更寒”。他不知如何克服这个春雨夜梦带给他的悲凉,更不知该怎样让自己的心得到温暖。

他多想再回到梦乡,再享“一晌贪欢”,可是他无力从那忧伤的愁情中摆脱,不能把他的江南美梦重圆,只好任凭潺潺细雨的敲打,痛苦地挨过这寒夜的折磨和熬煎。此时,他最渴望的是,让黑夜早点结束,让夜雨快些停下,让困锁身心的寒冷离他而去。黑夜绵长不减,雨脚如麻不断,他的忧伤之痛也随之向更深处伸延。

夜雨在天亮之际终于停下来了,他本该走出屋去吸一口新鲜空气,到高处来一个深情展望,以消除积压于心的一夜困扰和哀伤。可是他迈出的脚步又突然停下,大概他想起对自己的那句告诫:在为故国忧伤的时候,在江南一梦醒来的时刻,千万“独自莫凭栏”。凭栏,他怕望见故国的那片“无限江山”,不堪承受“国破山河碎”的亡国之痛;凭栏,他怕看到仓皇辞别的太庙,无颜遥见列祖宗、列帝王;凭栏,他怕听到教坊传来的别离歌,没脸面对那些垂泪的宫娥。可是他又无法拒绝凭栏。唯有凭栏,他才有可能满足心中的渴盼,才有可能让苦于“别时容易见时难”的他,获得到些许安然。回想他当时离开故国、辞别家园时,竟然是那样匆忙、那样无奈,他连告别都没来得及。属于南唐的大好江山,居然败在自己手里,成为人所不齿的亡国之君。使得自己再也没有机会重返家国,再也见不到旧时河山。

如同眼下暮春“流水落花春去也”一样,他的江山、他的家国也是一去不复返了。流水无情,落花无奈,带走了春的神韵,带走了春的芬芳。春有多悲惨,他就有多悲惨。春在阑珊中选择了另外一个季节,他也只好在穷途末路中另选“天上人间”。既然地上人间不容他,那他只好到“天上人间”去,寻得一块属于他的精神家园。他的选择有亡国之君的悔恨和无奈,有身为臣虏的不屈和无畏,更有一代词家的悲壮和浪漫。

据传他的选择曾引起宋太宗的妒忌和愤怒,便赐毒酒以送之。以此毒酒送亡国之君和臣虏尚可理解,可以此毒酒送一位无缚鸡之力的忧情浪漫的词家,显得宋太宗太没雅量、太没心胸、太没人性了。

浪淘沙令

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

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