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诗人词家大多喜爱酒，北宋词家张先自然也不例外。他有好几首词，都与醉酒有关。他的《天仙子》词，应该是一首颇有代表性的酒后之作。

这是在北宋时暮春的一天上午，他似乎为愁情所困，独自一人在家喝闷酒。几杯过后，他又觉得索然无味，便找来一位歌妓，为他唱歌助兴。“《水调》数声持酒听”，一曲《水调》刚唱过几句，就勾起了他的兴致。他手端酒杯在那里静静地倾听，任凭《水调》优美音韵的拨弄，让《水调》和着酒一起把心灵浸润。歌声越加缠绵，酒意愈加酣畅，而愁怨则欲泄弥深。未待中午时分，渐入醉境的他，竟然怀愁而沉沉睡去。

“午醉醒来愁未醒”。对他来说，酒醉只是躯体的麻醉，而愁则是心与情的沉迷。酒醉容易恢复清醒，经过一个中午的酣睡，他便会从沉醉中醒来。而他的愁因伤及心灵和感情，使他为愁所困，难以自拔，让他陷于迷惘而不醒。他为何而愁意缠绵，是离愁深重？还是爱愁凄惨？其实都不是，他只是为春暮时萧而愁。“送春春去几时回”？春天即将离去，今日送春而去，不知几时春归来。但愿别像自己的美好青春这样，一去而不知回归。弄得自己身老心衰，枉自空叹，他能不为此而心生怅惘之情吗？他躺在那里冥思苦想，居然不知怎样让自己的愁淡恨平。他便起来去“临晚镜”，试图到镜中寻找自己那副最怡人的面容。遗憾的是，他看到的居然还是藏在面孔后的愁和忧，是躲在暮春后的痛和苦。此时，他或许想到了杜牧诗句：“自悲临晓镜，谁与惜流年。”他自悲临晚镜，内心是为“伤流景”，感时归，叹春毁，惜无为。他为自己美好年华的逝去而心生痛惜，更为绚丽的春光离去而伤及情怀。虽然在此以前，他有过许多美好的往事可回忆，往事难忘，往事中有他心中的辉煌和光彩，有他最值得记省的东西，有他最值得钟情的爱。但就此时而言，“往事后期空记省”。他觉得岁月留给他这后期的往事中，除了愁还是愁，没有哪些事情可值得他用心灵去记省。

一个“临晚镜”不能获得自慰的人，一个“伤流景”不能得以自拔的人，他注定难以从忧伤缠绕的后期往事中求得自醒。他带着满腹心事，来到小园中散步。他低头看见：“沙上并禽池上瞑”。水禽无忧无虑，它们并眠在池边的沙岸上，等待夜色的降临。他举目看见：“云破月来花弄影。”天空的云彩，在月下飘摇不定，把月亮搞得圆缺几回，形影无踪。那些月色下的花，伴风而动，婆娑摇摆，似乎在起舞弄影。他本来应该从沙上并禽的温存中曾得到些许安慰，从破月弄影中感到云花别有风情，受到些许陶醉。可受愁情所扰的他，竟然没有感觉这夜有多妩媚，甚至觉得沙上并禽有些凄凉，池上瞑会觉得黑暗中有寒意。尤其是他觉得“云破月来花弄影”，是云月无聊，是花影乱性。是风从中弄事，是风挑惹事端。他觉得这夜风太不柔美，这风性太不亲善。一会儿借云去破月，一会儿助花来弄影，搞得这月不能朗照，花不能恬静。他的心有些不堪风的凛冽，不能承受风的纵事乱情。他急忙走进屋去，要摆脱风的侵袭和风的任性，用“重重帘幕密遮灯”，不让屋中的灯儿受到它的捉弄。他知道，这样的愁夜，不能没有灯的陪伴，唯有灯儿能将他心中的愁暗驱除。

屋外的“风不定”，屋内的“人初静”。夜风依旧在刮，他不担心云会破月失明，担心花儿会难耐弄影。这暮春的花怎堪风的一夜摧摇，这暮春的叶儿又如何将花儿呵护。“明日落红应满径”，醒来疼坏惜花人。刚静下来的他，心又生出几缕忧情，不知该怎样让花儿不再遭受虐待，让风儿变得温柔多情，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园中落红满径。倘若他知道花儿明日落红而去，他不会责备花儿的轻浮，他会鼓励花儿矫情弄影，留下这园中最美的风情。现在他只好带着惋惜，等待明日祭扫满径的落红了，把他的愁怀一同扫落，葬于园中，留于明春再度争艳斗红。

天仙子

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