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崩溃边缘

早在1972年底，李小龙就有为李俊九拍摄一部跆拳道电影的想法；4月底，李俊九与导演黄枫在韩国拍摄《跆拳震九州》外景，之后飞抵香港拍摄内景。李小龙几乎每天都等他收工后一起去中式饭店或韩国料理店用餐。两人多时未见，有着说不完的话题。7月4日，李小龙在启德机场目送好友踏上了返美的航程。7月19日，李小龙特意给李俊九打来越洋电话，恭贺由他主演的《跆拳震九州》全部剪辑完成。这是李俊九最后一次听见李小龙的声音。

《冷面虎》《海员七号》《唐人镖客》等三部由王羽主演的影片先后在香港上映，只有《冷面虎》在两周内取得了200多万的票房，看上去对李小龙的功夫片霸主地位构成不了任何威胁。但就在5月底，《唐人镖客》在欧美国家上映后广受好评；加上7月4日，《一条龙》（罗维导演，后更名为《龙虎金刚》，1973年12月21日上映）剧组拍完外景高调回港，这让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的李小龙更是窝火。7月5日下午3点左右，心态完全失衡的李小龙与罗维在嘉禾公司试片室内发生激烈冲突，据说李小龙曾拔出刀来威吓罗维，罗维随后报警。警方来到后，李小龙否认持刀威胁过罗维，只说自己骂了罗维。当时的具体情况真可谓“罗生门”，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罗维的说法也有出入，而琳达在回忆录中对这件事的忆述是这样的：

一天，小龙在嘉禾公司电影制片厂和邹文怀谈论《死亡游戏》的一些事情，突然听到走廊一边传来罗维在放映室里说的话。罗维正在谈论华语片中的问题，而小龙的名字不断地被提及。本来，那一天小龙就不太顺利，心情烦躁，一听到罗维在批评他，他就冲到放映室，大声地说出他的想法。小龙发泄完，心满意足地回到了邹文怀的办公室。事情应该就这样结束了，但是，罗维的妻子突然怒气冲冲地出现了。可想而知，此时聚集了很多人。罗夫人回到丈夫身边，只剩下小龙怒火中烧，一般情况下，他会很快冷静下来，但这次，他又跑到放映室向罗维大发雷霆。而处在众人中间的导演罗维却突然辱骂小龙，说他威胁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并开始报警。和往常一样，警察到达不久，就来了一群记者。罗维要求小龙写下不伤害他的保证书。被整件事情搅乱头绪的小龙为了让记者快点离开，同意签字。后来，小龙后悔了，因为这份文件的签署很明显会让他受制于人。

琳达对李小龙动刀只字未提，可能是出于维护李小龙形象的考虑。总之，“李小龙的皮带中有刀”“李小龙持刀威吓罗维”已坐实，而那张所谓的“保证书”却始终没有出现过。但那条由李鸿新一手打造的“皮带刀”确实存在，2005年，他对这条皮带做了真品鉴定并签字确认。

2003年7月的《看电影》杂志《李小龙误读三十年》专刊上，原嘉禾公司集团资讯总监黄握中就此事对记者说：

由于当时我不想这件事过分张扬，就跑到片场门口，对警察说，里面没有什么事发生，是一场误会。就打点他们一下，可是他们收了礼物之后说，有人打999，不能你说没事就没事，于是一大群的警察跑到片场里来搜查。结果什么也没找到，罗维只能说李小龙恐吓他，其实是我们把他的小刀藏在了文件柜的下面，警察找不到这把小刀，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黄握中在接受采访时还说出了一件在他身上发生的类似的事情：

……当时我出版一本《银河画报》……里面有一篇文章言辞有批评之意，他于是非常不高兴，非常冲动。他不是来找我，而是找邹文怀。李小龙说：“我和黄握中是同事，为什么他出版的书对我有批评？”当时邹文怀先生也替我向他解释了一下，并不是恶意的批评，说不定是善意的，但李小龙一定要我来见他，然后邹先生就打电话给我，我到了他的办公室，李小龙马上很大声地叫：“你坐下！”我也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就坐下了。他马上又从他的皮带里抽出他的小刀，摆在我的脖子上，说：“你们写东西的笔就等于我这把刀，弄得不好可以把人杀掉。”当时我不晓得怎么回事，我就说，小龙兄不要冲动，请把你的意见讲出来。到底有什么地方开罪你的慢慢讲。他说：“你这本书呢，讲我怎么样怎么样，这篇文章对我很不好。”我赶忙说：“你慢慢看，这本书不是骂你的，其实它是一种善意的批评，因为我们大家都是朋友，都是同事，绝对不会中伤你的。”邹先生也帮我讲好话，李小龙的气才慢慢平下去，然后和我握手言和，我走出门后才晓得害怕。万一他刚才一冲动，我就没有命了。

张耀宗在接受电台访问时，做了如下忆述：

罗维那一次是他（李小龙）故意那样做的，李小龙告诉我说“我吓唬吓唬他（罗维）而已”。我问他：“你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啊？”他说：“不是！我故意吓唬他（罗维）的。”他觉得罗维成天“刻薄”员工。

对于这次事件，许多人看法不一，有认为罗维小题大做的，也有力挺罗维的。而李俊九闻之则嗤之以鼻，认为李小龙只需一拳就可以解决罗维，根本用不着用刀。

当晚，TVB与丽的电视抢先对该事件做了报道。稍后，李小龙便接到蔡和平电话，应邀出现在“欢乐今宵”节目，试图在访谈中对该事件做出“澄清”。开播前，李小龙事先与何守信说好，将会对他做一个动作，但毫无危险性。但就是这个看似平常的动作，引来舆论对李小龙的一片批评。琳达在回忆录里对此事的回忆也颇为无奈：

当晚，李小龙应约定做客香港电视台，结果这件事又被提起……为了表明罗维声称他对罗维的人身威胁有多么可笑，他打算演示一下当时推肩膀的动作，采访者同意了。

非常不幸，第二天早晨的报纸上关于这件事情的报道题目仍然是充满了感情色彩，内容极不客观。我重提罗维的这件事只是想告诉大家，在李小龙的生活中，总会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媒体却不断夸张、放大。据我观察，李小龙身边的这些媒体记者，只关心自己报纸的销售量，于是，任何一个名人的琐碎小事都会成为报纸的大标题。

第二天，报章、电视都对此事做了报道，舆论对李小龙在节目中的举动十分反感，谴责其为“武牛”，而蔡和平与“欢乐今宵”节目组也因此而遭到池鱼之殃，被报章作为谴责攻击的对象。蔡和平接受采访时表示，他不在乎人家的谴责，他认为李小龙是文艺界名人，观众们还是较为喜欢李小龙的言论的，所以才致电李小龙在节目中接受访问，并表示对李小龙在节目中的言论事先毫不知情，拒绝对李小龙在节目中的表现及言论做出评价。同时，他声称，欢迎罗维来“欢乐今宵”大谈李小龙与他在试片室内交恶的私人感想。

当时，香港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反暴力运动”“扑灭罪恶运动”。

这或许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猛龙过江》《唐人镖客》需要删去部分打斗镜头才能上映了。这股风气之盛，从叶问去世事件后已经开始阅读中文杂志和报纸的李小龙不可能不知道，而他居然自己撞在枪口上，真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果不其然，李小龙事后也很后悔自己的行为，曾对好友说，不知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上了电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当时李小龙的情绪已经恶劣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他自己也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了。导致情绪失控的原因或许是压力太大又没有足够的时间适当发泄。

或许李小龙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在嘉禾公司与罗维相处，不久后，他写信给邵逸夫，提及自己将把9—11月的档期空出来。言外之意，他将为邵氏拍一部电影。这其实不是新闻，早在1972年夏天，李小龙就对媒体说，他不会只为一家公司拍片，只要剧本合适，可以为任何一家电影公司拍片，他认为用这样的方式可以推动国产片的发展。但在去世前，他曾对好友表示，香港不适合自己居住，香港人对他不好，他想回西雅图。琳达甚至认为全家应该尽快回到洛杉矶居住，香港无法提供给孩子们正常、健康的生活。

成龙曾回忆起李小龙在逝世的6天前，曾主动和他一块去打保龄球：

一天，我从公司出来，他（李小龙）对我说：“喂，你去哪儿？”我说：“去打保龄球。”于是他说：“我和你一起去。”我们就一起去了保龄球馆。可他根本没玩，就我一个人打，他只是坐着看。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就坐在那里看，眼神怪怪的，好像在望着很远的地方，好像在制订什么计划。他在想事，好像在抉择下一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