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龙争虎斗
1972年12月底,曾为美国哥伦比亚电视广播公司担任摄影师的菜鸟导演罗伯特·克劳斯、编剧麦克·阿林、制片人弗雷德·温楚布先行抵港。邹文怀、安德鲁·摩根等高层人员前往迎接。紧接着,摄影师吉尔·霍布斯、演员约翰·萨克森、吉姆·凯利及安娜·卡普丽等美方剧组演职人员也陆续就位。
在紧张的选景后,1月6日,这部投资50万美元的影片便正式投入拍摄。
但是在开拍的第一天,剧组就出了一件大事,弗雷德·温楚布回忆:
电影拍摄的第一天,李小龙就走开不干了,因为他和邹文怀大吵了一架。这部影片其实是联合制作,包括李小龙的协和公司和邹文怀的嘉禾公司,我和海勒的红杉公司,还有华纳兄弟公司。但媒体却说是嘉禾公司独家制作。所以,李小龙和邹文怀大吵一架,走开了。
在第一天的拍摄中,李小龙没有出现在现场,第二天他也没有出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也没有……
李小龙是这部影片的核心人物,缺少了他,电影就无法完成。大家找了他将近两到三周的时间,并在李小龙缺位的情况下先跳拍其他戏份,让克劳斯和霍布斯外出拍摄香港街景,同时对华纳公司驻香港现场代表声称“一切顺利,一切都不能再好了”来敷衍过去。弗雷德急得快疯了,这点从2月1日,从香港发给华纳的电报内容就显示出事态非常严重——差点就要“终止拍摄”了:
1.弗雷德·温楚布带着“额外的拷贝”离开香港
2.终止与石坚的合同
3.停拍已完成20%的镜头
4.停拍茅瑛所出演的动作戏
5.停止将美方款项继续汇入协和、嘉禾公司账户
……
那时,《冷面虎》午夜场反应颇佳,第二天便是正式上映,一旦《龙争虎斗》停拍,不是让外界看笑话?
据弗雷德的回忆,正在此时,琳达介入,她说:“李小龙因其他事务忙得脱不开身,他现在正在忙着武打场面的设计。”时常来探班的邹文怀也一直对他说:“放心,李小龙会出现的。”
在琳达和美方制作人员的劝说下,李小龙终于回到剧组,开始拍摄自己的戏份。但是,拍摄并不顺利,他的第一个镜头不过是转过身来和扮演“美玲”的钟玲玲对话,却NG了27次才勉强过关——他太紧张了,剧组人员甚至可以从监视器里看见他在颤抖。
李小龙太想成为国际巨星了,面对这样的一个好机会,自然要展示出最完美的自我,以证明自己无愧于巨星称号,却无形间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于是,李小龙选择了短暂的逃避,这在心理学上是典型的“约拿情结”;拍摄时,由于心理压力,无法发挥出平时的正常演艺水平,这又是心理学上的一个著名论断——“瓦伦达心态”“瓦伦达心态”指的是太想成功,太专注于事情本身,太患得患失,反而会因此而坏事。。完美主义者对自我要求到了一种近乎自虐的苛求地步,因此,极端的紧张与焦虑是无可避免的。完美主义者的问题正是在于害怕令人失望以及避免感到内疚。这也就是一些完美主义者追求完美的内在动机。而李小龙完全符合以上所有条件!
不过李小龙到底对心理学有过研究,加上琳达也不时劝慰,于是,在短暂的“冬眠状态”过后,那个熟悉的李小龙重新在片场“完美满血回归”。
李小龙的“归位”,使电影的拍摄看上去一切开始变得正常,但是,拍摄进度依旧极为缓慢。除了语言不通外,双方的思维、工作方式迥异也是一个大问题,琳达在回忆录中如此写道:
一个助理道具师一天早晨忘了带道具,他感觉非常惭愧,因此失踪了三天。有时,需要花费几个小时的时间向 300 多名群众演员讲解他们的站位和接下来的走位及动作。一天拍摄结束后,还要对这些群众演员简单解释一下明天的要求。结果,第二天,只来了一半人,而且,这一半人也不是按时来的……还有,总有人得病或受伤。
《血与钢》的剧本是由寂寂无闻的美国年轻编剧麦克·阿林通过对东方的肤浅理解及偏见东拼西凑而成,内容不伦不类,李小龙自然很不满意。虽然他并未见过编剧本人,但是他不停地与美方交流,提出自己的想法及建议,美方也非常尊重他的意见,剧本改了又改。弗雷德对于剧本的频频修改记忆深刻:
影视制作总监约翰·凯利终于认识到这个身高1.73米的中国动作片英雄是个非凡的人物,于是他寄了另外一个版本的剧本给李小龙。不是《龙争虎斗》的增补,而是替换!凯利想制作一部完全与众不同的电影。这就是我当时所需要的,用这些东西来分散对李小龙的注意力。
华纳兄弟公司把《龙争虎斗》所有的改编剧本都寄来了,希望我们挑出一本李小龙喜爱的。我们试镜两天,好莱坞又寄来另一种版本。我给他们打电话说:“我受够了——我现在在回美国的路上。”
在勘察外景期间,剧组偶然发现大潭湾码头是个不错的外景地,拾阶而上便是好几处小型私家网球场,便想借此地拍摄比武大会戏份,于是副导演张钦鹏与导演克劳斯与旁边一位正在修砌码头的老人家进行交谈,但是老人对此二人所提出的意愿不置可否。此时,李小龙走下车,与老人攀谈起来。两人一番寒暄后得知,原来面前这位已78岁高龄的老人是大律师罗文锦的三弟罗文惠。罗文锦娶了何东爵士长女何锦姿,而李小龙母亲何爱榆是何东爵士的侄女,所以,罗文惠是李小龙的远房亲戚。由于这层特殊关系,罗老先生便口头答应将网球场及码头等私人产业借给剧组拍戏。于是,嘉禾公司派了一些人打扫已经长满了荒草的网球场,开始进行场景布置。
2月17日,当李小龙在修葺一新的网球场拍摄大战奥哈拉的戏时,他的手被道具玻璃瓶割伤了。在美国,道具玻璃瓶是用糖浆制作而成,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但是当时的香港没有这种技术,也买不起这种道具玻璃,只能用真的玻璃瓶,这就对时机的掌握和演员之间的配合有很高的要求,绝不能出现时间差。在前6次拍摄中,一切都很正常,偏偏在第7次拍摄时,罗伯特·沃尔右手在被踢中后并没有及时扔掉拿着的碎玻璃瓶,李小龙踢腿后的转身动作又太快,做一个顺势的挥拳动作时,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被恰好刺来的玻璃瓶误伤,血流不止。胡奀与张钦鹏立即与李小龙乘坐汽车,到山下的赤柱救护站,由一名女性护理人员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后,随即开往港安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结果缝了12针,休养了一周才重新回来拍戏。
拍摄动作场面受伤是常有的事,李小龙对此毫不在意,但就在当天,克劳斯对弗雷德说,李小龙认为沃尔是故意弄伤他的,所以要在下一场戏——大力侧踢时杀了他。弗雷德吓了一跳,连忙打电话告诉沃尔,但是沃尔相信,与他有多年情谊的老友兼师傅的李小龙绝对不会那么做。
媒体听风就是雨,谣言立刻被散播出来,李小龙立即出面对媒体澄清,声称他不会杀死沃尔,因为他需要沃尔来完成这部电影的拍摄。一周后,李小龙很顺利地完成了这次拍摄。并在踢飞沃尔的那一幕开拍前,与沃尔进行了多次排练。当李小龙将穿戴有轻型护具的罗伯特·沃尔踢出4米开外时,事先安排好挡在沃尔身后的多名特技人和多把椅子无一例外被掀翻。这一幕结束拍摄后,李小龙将沃尔扶起,两人笑着紧紧拥抱,“李小龙想杀沃尔”的谣言也随之烟消云散。多年后,沃尔在接受《黑带》杂志记者采访时始终表示:
任何所谓的争执都是克劳斯自己一手炮制的,他曾经造谣说李小龙想杀了我。李小龙说他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因为他很清楚,那场戏我们在前六次排练中都很顺利。因此我们发现是克劳斯造的谣。李小龙休息了一周后,我们拍摄了李小龙大力侧踢我的那场戏。他踢我的力用得恰到好处,这是理所当然的——关于所谓的谣言就这么多了。任何问题都是克劳斯弄出来的。他不喜欢也不尊重武术家,这完全是他的过错。
……李小龙只要过来踢我的脸或脖子,那我可就麻烦大了,但他显然没那么做,所以我们之间其实没有问题,只是在当时和20年后的现在,我对他那次受伤都很过意不去,但那绝非威胁性命的伤势,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李小龙总是有很多主意,总会找时间与导演和制片人一起讨论那些新的想法,并考虑是否能恰当地运用到影片中去。李小龙也是这部戏的动作指导,有时他会事先将打戏中的招式以火柴人的形式画出来,让大家一目了然。虽然美方剧组工作人员有安德鲁·摩根和张钦鹏做义务翻译,但是克劳斯还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住那些特技人和临时演员们,而这些人都只听李小龙的差遣。李小龙或许本无意“夺取帅旗”,但是他的能力、影响力,甚至对影片质量的关切程度,都不是克劳斯所能比拟的。大家之所以都说克劳斯是个“好脾气”的导演,实则是因为他实在是平庸无能,只能听命于李小龙。因此,克劳斯实际上成了李小龙手下的执行导演兼摄影师,这让他心有不甘、不满,甚至愤恨,才捏造出这个谣言,来满足自我心理的发泄。
在与奥哈拉的比武中,李小龙那个后空翻接前踢的高难度动作是由特技人元华所完成,但是依然有人认为是李小龙亲自完成的,只是摄影师和导演水平太差,没能拍摄到李小龙的正面镜头,才导致“替身”一说流传开来。时至今日,经大量的照片对比,萨克森、大卫·弗里德曼的画册及元华的亲身回忆表明,当时确实是元华替李小龙做的这个经典动作,暴露出了很多人对李小龙技能的过度信任,对美方工作人员的拍摄、剪辑手法不满所导致的偏执。
影片中,李小龙还有过两个翻跟头的动作,分别是影片开头与洪金宝对战时;以及与洪金宝对战完毕后,侧手翻接后连续后翻飞腾过人墙的镜头。早在网球场拍摄间歇时,李小龙与元华便已设计出这两个动作,电影拍摄时,完成动作的也都是元华。元华也在采访中表示,李小龙只会侧手翻。1987年,在舞台剧《东方秃鹰》上,元华在舞台一侧以侧手翻出场后,紧接着以连续4次同样的后空翻跃到舞台另一端,这是《龙争虎斗》的经典动作,他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技艺并非浪得虚名,他确实是李小龙的替身。
李小龙的腰伤其实并没有痊愈,后空翻等高难度动作尤其强调腰腹力量,有着腰伤的李小龙做不到这些。即便没有腰伤,没有接受过类似的训练,李小龙也很难做出来这种花哨而又不实际的动作。而刚从京剧学校毕业出来不久的“七小福”在翻腾跳跃等动作的观赏性上胜过李小龙,其中公认最强者就是元华,人送绰号“跟斗王”。基于安全和观赏性的整体考虑,无论是华纳、嘉禾公司还是红杉公司,都绝不会冒险让自家的当红明星去做这么危险的动作,相信李小龙本人也是如此考虑。此外,李小龙也能体谅其他龙虎武师的苦衷,他曾说过:“找一个替身,可让他们也赚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