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道德绑架

12月1日，《唐山大兄》在加拿大上映。同日，罹患咽喉癌和长期胃病的叶问宗师于通菜街怡辉大厦居所内仙逝。得知消息的徒子徒孙们急忙汇聚到一起组成治丧委员会，由邓生担任主任委员，并于4日刊发讣告，声称将于次日举行大殓。蹊跷的是，李小龙在大殓那天并未露面，连花圈都不曾送来，而身为李小龙师侄、叶问徒孙的邵氏影星狄龙反倒与咏春门人，其他武术界前辈们一同现身，不免引起各界诸多揣测。媒体也乘机大做文章。

有人说，李小龙忙着拍戏赚钱；有人说，创立了截拳道的李小龙根本就是忘了立足之本是在咏春，连师父都忘了就是忘本；指责最轻的言论也认为：无论如何，师傅去世，李小龙这位咏春门内最著名的弟子居然毫无表示，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一时间，报刊纷纷以“叶问仙逝李小龙未有吊祭 遭受武术界人士大肆抨击”、“叶问仙逝 亲传弟子‘发达之人’李小龙竟未到祭”等类似标题做文章，大肆抨击李小龙。李小龙被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他面临着最大的形象危机和最严酷的道德审判。

总之，李小龙一时间成了“数典忘祖”“忘恩负义”“戏子无义”的负面典型。

虽然本着“清者自清”心态的李小龙不想就此事回应媒体，但作为 “死党”的小麒麟实在看不下去，立刻委托《新武侠》杂志专门撰文，代为澄清，将家祭那晚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并提醒道：

……说李小龙“以一派宗师自居”“不知谦抑，狂妄自大”，能够列举出事实来吗？……过去十年，李小龙曾经好几次由美国返回香港，每次返港，都有访谒叶问宗师，馈送礼物，跟老人家茶叙，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李小龙创造了截拳道之后，便把叶问宗师教导之恩忘个一干二净，岂独不确，抑且用意恶毒呢！……可见李小龙绝非“白霍沙尘”（粤语，骄傲、嚣张之意）。人怕出名，树大招风，盼望武术界人士能够谅解，不要坠入被别人利用的圈套！

李小龙的大嫂林燕妮曾说李小龙是不看中文报刊的，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李小龙为什么会对这么大的事视若无睹。

从李小龙与水户上原的交谈中至少可以看出，他不去参加追悼会完全是事出有因：

你知道，那些人（笔者注：此处指叶问的徒弟们），他们就住在香港，却从未通知过我！该死的，他们对我实在是太过嫉妒了。当我得知消息时已是在3天后。我去参加了家祭，但这与参加葬礼完全不同。该死的，我真是既难受又失望。

早在《唐山大兄》一片上映后，李小龙就曾对记者泰德·托马斯说：

所有的事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永远是从报纸上，记者口中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按照李小龙所说，那他得知死讯或大殓时间，最迟不会超过10日。按照以往，他完全会抛开一切，亲自前去参加大殓。但今日的李小龙已是巨星，何况那时他正在热火朝天地拍《死亡游戏》。同时，按照叶正先生所说：

家父（笔者注：指叶问）去世时，李小龙并没有出席葬礼。整个武术界都在批评他。后来，李小龙打电话给我，说他自己忙于电影，不知此事，问我为什么不通知他出席葬礼。我们在一起讨论如何解决现状。我建议他不要对报界和杂志说只言片语，只等“三七”，也就是逝者死去21天后来参加家祭，届时，子女、亲友及弟子们都会参加。我建议他到那天来参加家祭就好，李小龙照做了。后来，这件事就被大家淡忘了。

但按照小麒麟对《新武侠》的说法，李小龙是20日才从昼夜颠倒的拍片模式中脱身，连报纸都没时间看，更没有任何人通知他叶问死讯。随后从好友口中得知师父死讯后，立即以电话和师兄黄淳樑师傅联络，并委托他致电咏春派各同门，才知道了叶问老师的家人在咏春体育会家祭（三七）。正所谓“不知者不罪”。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抛开时间上的差异，以李小龙的性格，一旦知道叶问去世，无论如何也要参加恩师葬礼的。但从李小龙言论就可以反映出：从叶问去世、出殡，直到家祭，咏春门都没主动通知李小龙。同时，不排除某些小报或与李小龙关系不佳的报纸为了炒作而对此事大肆渲染、兴风作浪的可能。从叶准诡异的言论中可以看出些许端倪：

家父刚谢世，我（叶准）曾拿出电话簿想打电话给李小龙，但被人劝阻，我也就作罢。而实际的情况是：各位师兄弟奔丧，都不需要任何人通知。总之，我说出这些话，并不是想批评李小龙，因为家父葬礼未到，或另有别情，或恐怕会对他的“截拳道”及电影票房价值有所得失？舍李小龙外，无人可以明白。

《当代武坛》杂志曾做过叶问宗师逝世的专题追踪报道，在采访的11名武术界人士中有7位叶问弟子。令人大感意外的是，李小龙一向尊敬的师兄黄淳樑言语非常激烈，甚至语带讥讽、醋意十足。

李小龙是咏春弟子，无论他本人做何表示，这是一件确确实实、无可置疑的事实。他与我同是叶宗师的门徒，我是他的师兄，少时我俩切磋武功，亲如手足。他到美后，多年来仍与我通信，近年他自立门户，我们才渐渐疏远。也许他认为自己的武功确实有了相当的地位了。

返港后，只与我通过几次电话。这趟师父过世，他未做任何表示，是非曲直，自有社会人士及武术界中人公论。但我觉得，一个人应该重视“本”，无论你今日有了多大的成就，也不应该忘本！因为，你今日开山立派，盛极一时，但你的武功基础仍脱不了原来的范畴。

话说回来，李小龙今趟做法，或有他自己的苦衷和尴尬情况，不过若有本心，无论如何也应该到场的，他全然没有表示，自是失礼于人。的确，一个人能做到富贵不矜骄是不容易的。

7名接受采访的咏春门人中，值得注意的是古生的言论：

据我所知，叶师傅生前十分赞赏李小龙。叶师傅谢世，我相信李小龙也一样感到悲哀。至于李小龙不到殡仪馆奔丧，可能，他或觉得不便。我且听到传说，李小龙在家里拜祭叶师傅。我认为，李小龙能有今日的成就，咏春中人应该感到莫大的荣幸，同时我认为他也带给咏春中人不少好处。

在早就知道李小龙将陷入“道德陷阱”的情况下，叶准与黄淳樑的言论暴露了他们的人品，读者可详见第八章《1973年之后》。而笔者对古生的直言不讳，则心生敬意。

叶问与李小龙师徒情深，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他对李小龙的偏爱和高度赞赏令许多咏春门人大为嫉妒。尤其是几次回港，李小龙都能从叶问处学到一些其他学员难以触及的秘技、心法。这些人在嫉妒心的驱使下，炮制出“李小龙与叶问不和甚至交恶”“以房换技”等谣言，并在内部流传开来。李小龙去世后，这些谣言更是扩散流传至今。其实，李小龙先后 4 次请叶问到高档茶楼喝茶，叶问皆立即欣然赴约。一次茶叙间，叶问非常开心地与李小龙、李国豪父子合影留念。还有一次，在金冠酒楼茶叙后，两师徒并肩慢慢散步聊天半小时，最后，李小龙恭恭敬敬，请叶问上了那辆一直徐徐后随的豪车，把师父送到家门口。李小龙也亲自登门，拜访了早已开馆授徒的大师兄梁相，梁相还赠予李小龙一对八斩刀，以示鼓励。

李小龙虽然不与咏春门发生关系，却对自身状况一清二楚。

我猜那些混蛋一定认为我应该固守咏春拳，看不得我创立属于自己风格的新拳种。我认为他们对我现在成了香港的大明星而感到嫉妒，这些混蛋！

为了避开媒体，21日傍晚时分，李小龙与胡奀、小麒麟早早来到家祭现场，送了花圈，并与叶准、叶正及在场所有咏春同门握手交谈。

李小龙站在先师遗像前，想起叶问生前往事，悲从中来，心中极为内疚，认为自己毕竟没有见到师父最后一面，也没有送他最后一程，怎么说都是不应该的。上完三炷香后，立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在香港媒体铺天盖地的指责与师兄弟们在报刊上刊登的怨言的双重夹攻下，他百口莫辩。虽然在场诸位同门并没有过分言语，表面上客客气气，但他实在无法在这种虚伪又肃杀的气氛下再多停留一分钟，于是匆匆签下200港币帛金，借口自己每晚都要练习跑步，换上跑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但《当代武坛》杂志依旧不依不饶：

12月20日晚上，在大会堂“十大影视红星”颁奖礼上“李三脚”手捧银杯，得意扬扬，威风十足。据闻李小龙初时也不想亮相前来领奖的，后来回心一想，自己在大会上露露面，对于正在上映的《猛龙过江》，有宣传上的帮助，因而在前一天的下午才通知嘉禾公司宣传部人员，要出席参加颁奖礼……为名为利是应该的，但也要顾到人情礼义……难道演戏真的就是演戏？

……李小龙是个头脑异常聪颖的人……他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关注着社会上的动态，尤其关心任何人对自己的反应，人家批评他未去拜祭师傅，他就立即前往补做功夫……李小龙算是跑过江湖的，他真会做人，悄然跑去拜祭师傅。恩师出殡那天，李小龙身在香港，竟未到祭，只是当时不知道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事后一看情势不妙，立即补祭，多多少少带有点敷衍了事、息事宁人的意味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