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脚踏翻尘世路
一 假金方用真金镀
事到如今,小丁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他问韩正:“我去找安意,装回孙子,行不?”
“不觉得为时已晚吗?”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何苦耿耿于怀呢?再说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吗?”
“马基雅维利说,每一位君主都会希望被人认为是仁慈的而不是残酷的,但他应当提防不要恶劣地使用仁慈。丁公,你太好心眼了,还好心眼得一厢情愿。不觉得时至当下,已无路可退了吗?”
“你稳操胜券?”
“至少我有把握。”
“万一输了呢?”
“马基雅维利还说,一个明智的君主就应当立足于自己的意志而不是他人的意志之上。我承认,事儿是我挑起来的,我也确实是想替我妈讨回些公道,可后来,她自己辞职了,出乎我意料,我也觉得可以了,到此为止了,可她还没完了,这傻娘们!丁公,不是我争强好胜,而是,自始至终,我们没有错。金教授的文章是我们代笔的,但话说错了吗?哪句不是她说过的?怂恿郑宰潮抄我们游戏,怎么能是我干的呢?不觉得疯狂吗?要说,有什么心生愧疚的,就是狄更斯奖了,我也是没辙了,要不是国人就好个这奖那奖的,我犯得上吗?可对安意这些人,我没什么好愧疚的,而且,我必须赢他们,给你听一段最新的录音。”
韩正打开手机,先是安意的声音,之后,一个正在变声的小年轻开始喋喋不休,韩正说:“郑宰潮。”
这还是小丁第一次听郑宰潮说话,都不敢相信这动静是一奔四的男人的声音。韩正问:“你看那模样像吗?我都怀疑他整过容,活到五十都跟高中生似的。”
再听郑宰潮的高见,说:“姐,莱布尼茨可是一巨大的IP,凭什么就是他韩正自己家的?我们还动不得了?咱就照金教授说的,逼着他再搞一次鉴定会,揭了他的把戏。不然,莱布尼茨这块蛋糕,我们吃不到嘴里。信一假,他的书店、酒店、餐馆、自行车店……全完蛋。他一完蛋,咱就有机会了。我工作室刚签了一作家,写穿越小说的,稍微一改,就能让莱布尼茨穿越到现代,多好玩!等书卖火了,咱也拍成电影,不比他那高大上的卖得火?到时,他的那些书店、酒店咱也能接过来,照咱的玩法让它们重新火起来……”
小丁说:“他的日子不好过!”
“他抄人书的时候,想过别人的日子好不好过吗?”
“给他逼得不善!”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你去跟安社长聊聊也行,缓兵之计,装得可怜点儿。别的我就不提醒你了。”
孟溪还没去过杭州呢,小丁想带她一起去,孟溪不去,说:“我一孕妇,瞎跑什么?反正咱丑话说在前,你要再扎不紧裤腰带,咱就分道扬镳,孩子归我。”
到了杭州,二姐开着车去机场接他,见了面,还是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二姐说:“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小丁本要请二姐吃饭,二姐却已安排好,还是那么体贴,说真的,可是孟溪比不了的。
小丁说,这次他是来当说客的,和为贵。他为埋汰郑宰潮的纪录片向二姐道歉,并提出双方合作的方案。二姐叹道:“你俩配合得真好。”
小丁说:“纪录片这事,我本来就是反对的,可那时候,我有什么发言权?后来片子一出来,说实话,韩正父亲也着急了,给韩正去了电话,跟他说好半天,为过去的事向他道歉,还说是他主动追求的你,是他对不起韩正母亲,而不是你。我也劝他,过去的就过去吧,宽容才是待人待己的正道。伏尔泰说:宽容是什么?它是人性的特点,我们所有的人都有缺点和错误,让我们互相原谅彼此的愚蠢,这是自然的第一法则。”
“第二集就是我,对吧?”
“我保证不让他再播了。”
“你们站得好高,就算合作,我也注定只是个使唤丫头。”
“那怎么可能?没有谁高谁低,全是民主、平等,您有好的项目,您就负责,我们全力配合。”
“行,有你这句话,我也想和韩正冰释前嫌。”
“太好了,我让他来杭州,我请客,你俩敞开了聊。”
“那岂不强人所难?我去北京,我请他,早该说句对不起的。”
“太好了,真能如此,民宿的尾款不要了。来北京,我请……”
“那不行,请客可以,设计费不能不给……”
当天下午,小丁就回了北京,二姐又给他送到机场。小丁的飞机还没起飞呢,二姐就一边开着车,一边给郑宰潮打电话:“照原计划进行。”大志还是给她车里装了一个,闲着也是闲着。
郑宰潮召开新闻发布会了,对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提出质疑,也转述了学界大咖们的不同观点,有认可的有不认可的,当然,不认可的一定多过认可的。所以,他建议重新鉴定,希望韩正和丁樵能一展君子之风,慨然应允。发布会上,他也宣布了鉴定方法:先圈定一百名专家,确定他们会来北京参加鉴定会,所有名字放到网上公示,之后抽签选出七人,两天后,来北京,鉴定,以多数派的鉴定结果为最终结果,而且,鉴定结果要记名。在韩正看来,这孩子还差了点儿。
两天后,韩正也开了个新闻发布会,比郑宰潮还热闹,各路记者不请自来。韩正说莱布尼茨公司全体同人愿意接受郑宰潮的挑战,但是,规则不是他郑宰潮想怎么定就怎么定的,虽然他一想到要跟郑宰潮坐在一个屋檐下就胸闷气短,心情不免郁闷,但他忍了。想重新鉴定,可以,但必须来莱布尼茨公司商讨个规则出来,来了,好吃好喝招待你,不来拉倒。来前别喷香水,省得到了门口被推出去。韩正又说:“要来就一人来,别又是助理、秘书、保镖的,我们这儿屋子小,没那么些个小板凳。”话音一落,掌声一片。
没办法,郑宰潮只能上门,虽然助理、保镖带了不少,但连车库电梯都上不了。记者们早早地在地下车库恭候,见郑宰潮又是五六成群地出行,记者就问:“郑总,不是说好环保出行的吗,怎么又这么大排场呢?是生活中不能须臾分离的奢华吗?”对于这样的记者,郑总只能认为是收了韩正好处的。他一言不发地进了电梯,电梯里又是一通拍,他愈发觉得此行是一场羞辱,还从没在电梯里被人肆无忌惮地拍过呢,脸色比牛油果的皮还难看。可惜,记者们听不到他肚子里的话,如果能听到,会发现,粗野至极,无甚文采。
郑宰潮一出电梯,迎面就是韩正,满脸堆笑,说道:“郑总,恭迎大驾。”搞得郑宰潮受宠若惊,一时语塞,闪光灯下拍个正着。进了韩正的公司,果然水果、茶点不少,记者朋友们也别客气,尽情享用,至于谈判嘛,就不开放了。
韩正带郑宰潮进了自己办公室,办公室宽敞明亮,面对办公区是一大片透明玻璃墙,电控可调色,但韩正没调,就让它透明着,还问郑宰潮:“郑总,玻璃要调色吗?”郑宰潮初来乍到,怎好提这要求?只是有些担心不隔音,韩正说:“是,不怎么隔音,但你不觉得再隔音的墙也隔不过窥探的欲望吗?”郑宰潮似懂不懂地看着他,为表示礼貌,又微微一笑,搞得韩正也晕晕乎乎,谁知道他听懂了还是没懂。
不管房间隔不隔音,反正别人听不见,也不敢扒门缝,这就是透明的好处。也不管他俩到底说了什么,反正走出房间时都是春风得意的。面对记者的提问,二人都说,鉴定方法和流程有修改,但都是合理优化的,不存在照顾哪方利益的安排。有记者问郑宰潮有多大把握断定莱布尼茨的信是假的。郑宰潮却说:“韩总的电影就要上映了,我们组织这次鉴定会,为韩总的电影助助威,也为我们的电视剧拉拉人气。”
韩正笑了,记者们也笑了,但总有那爱穷追不舍的,非要蹦出来问:“要是鉴定是赝品呢?”
顿时,现场一片沉寂,韩正继续微笑,慢悠悠地说:“那就再鉴定一次。”众人又是一通笑,等大家笑够了,韩正严肃地说:“不就是三封信吗?要是赝品,我当场吃了它。”
电影不日就要上映了,小丁忙着录小视频,还得接受采访,搞得晕头转向,关于鉴定会,实在顾不上了。韩正知道他忙,没指望他,也不想打扰他,可那天,还是给他打来电话,说:“帮我个忙,给汉斯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去趟莱布尼茨档案馆。”
“你跟他说不一样吗?”
“我想了又想,还是你打吧,毕竟交情不一样。”
“想让我说什么?”韩正只说了半句话,小丁就猜出他的意思,问,“汉斯会帮忙吗?”
“我说可能不会,你说就不一样了。”
韩正想得确实周到,万一被拒绝了,想再说服就难了。小丁也是再三斟酌,来言去语都想到了才给汉斯去了电话。果然,小丁说完,汉斯半天没说话。小丁见他没说话,便说:“要是不好说就算了。”“不好说也得说,等我消息吧!”
第二天,汉斯去了莱布尼茨档案馆,和一位老朋友也是莱布尼茨专家,喝了一下午的咖啡,聊了一下午的天南海北。最后,朋友说:“你放心,这事我们不掺合,是吧,干吗让人拿着当枪使?”虽然学术上持不同意见,但朋友就是朋友,说话算数。
在郑宰潮和韩正的联合主持下,鉴定会紧锣密鼓地逐步推进,很快,一百名专家圈定,汉斯和汉斯在莱布尼茨档案馆的朋友纷纷上榜。而就在公示之际,汉斯的朋友突然发布声明:拒绝出席“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鉴定会”。理由:组织者名为上海甄宝拍卖行,发起人实为郑宰潮。据他所知,郑宰潮名为作家、导演,实则文贼,虽然他在中国有钱有名有粉丝,但不代表他和他这样的人在德国也是有钱有名有粉丝的,所以,老先生拒绝参加此次鉴定会,也希望德国的小孩子不要跟着有钱有名有粉丝的中国人学坏。
该声明一出,立刻又有十多人退出。韩正说:“我们尊重每一位专家的选择,无论来或不来,都是对我们事业的支持,都是我们的朋友。不管发起人是谁,我还是希望鉴定会能够如期举办,给一直以来关爱我们的朋友们一个交代。”
有人说,韩正已然胜出了,公开地劝郑宰潮洗洗睡吧!这时候说这话,为时尚早吧!莱迷们的一厢情愿吗?岂止莱迷,连安社长都劝郑总早做打算。可郑宰潮是这人吗?什么时候吃过这亏?吃了亏有不找回来的吗?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什么时候被人算计过?韩正给他挖的坑再大又如何,他不一样赚得盆满钵满?人生中,无论爱情还是事业,他多少次化险为夷,多少次扭转乾坤,再说,刚刚摆开阵势而已,怎么就输了呢?真是可笑。
专家剩下不到七十人,赶紧抽签,再不抽,一个也剩不下了。抽签过程不仅网络直播,电视台也加入进来。当然,不管网络还是电视,都是独家授权,网络独家和电视独家,不能因为有人出钱多,就只有网络直播而无电视直播,或只有电视而没网络,可不能跟收了八十亿的足协一德行。像之前的鉴定会一样,广告没少上,而且有过之无不及。等广告的钱赚够了,一辆小火车缓缓上场,六十八位专家就是六十八站,火车停在哪一站,就是哪位专家。第二站就是汉斯。
这时候,郑宰潮该明白什么叫骑虎难下了吧?就像站上了拳台才发现对手是重量级拳手,而自己只不过是个下象棋的。此时,名单已无法更改,无论有多少质疑,只能咽回肚子里。而坐在电视机前的小丁,见小火车在丛林茂竹、崇山峻岭之间一穿梭,就明白了,小火车是有思想的,带着主人的旨意。郑宰潮呢,明白得晚了点儿,小火车到达最后一站才转过弯儿来。事后,他让人拆开小火车,他的程序员发现,程序被改写了。
安社长给小丁打来电话,小丁看了眼号码,任由它响,就当听音乐了。
鉴定会如期盛大召开,花的可都是郑宰潮的钱。网络、电视台直播,在线网友上千万,莱布尼茨男装冠名播出,但是,不掏一分钱。按照事先安排的,两位主持人,一个戴着假发扮成莱布尼茨,一位身穿龙袍化身康熙皇帝。一个抱怨为什么写了信不给他回,一位一脸无辜反问什么信,俩人唇枪舌剑地斗起了嘴。观众一看就明白:莱布尼茨是韩正的代言人,康熙则是郑宰潮的走狗。
康熙以故宫没有存档为由,质疑信的真实存在。莱布尼茨问:“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你的不肖子孙都是抱着档案跑路的?再说了,是扬州十日存档了,还是你杀朱方旦存档了?”
台下观众跟着起哄,嘲笑康熙伪善,冒充千古一帝,实则心狠手辣又荒淫无耻。康熙也是有备而来的,说:“俺欺世盗名,你伟大!为了拍普鲁士王后的马屁,连学说都改变了。罗素说得好——她的农奴继续忍着恶,她继续享受着善,还有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保证这事儿合情合理,真是令人快慰!”
观众又为康熙鼓掌,称赞皇上博学。这时,导演喊话:“你俩,玩差不多啦!该干点儿正事了!”
两位主持人又和好如初,扳着脖子搂着腰,好得就像亲兄弟,告诉观众,他俩闹着玩呢,活跃一下气氛嘛!现在,言归正传,请专家上场。七位专家落座,全是老外,无一不是大名鼎鼎,一堆头衔,无一不是白杨认识的。随后,又请出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那封信。莱布尼茨还想多说两句这信的前世今生,但观众早已等不及了,求他赶紧闭嘴,还是康熙顺应民意,宣布鉴定开始。
果然是国际顶级的专家,鉴定完之后,大谈中国文化如何风行18世纪的欧洲,从衣食住行到诗歌小说,甚至到19世纪,巴尔扎克嫌写小说不赚钱,非要开印厂做买卖,还研究过中国的造纸术。七位专家齐赞中国文化,预言21世纪必是中国的天下,并从历史人文、政治制度上加以论证,引得观众掌声阵阵。等专家们的口水都喷差不多了,公布鉴定结果。结果令观众目瞪口呆,七位专家竟一致认为——信是真的。
莱布尼茨问康熙:“你还有什么话说?”
康熙愣了半天,仿佛刚从清朝穿越回来,问:“众望所归?寒碜我们大清?”
“排清朝重大国策失误第一,没问题吧?”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没意见,反正大清又不是我的。”说着把帽子一摘,带着假辫子丢向观众席,龙袍一撕,露出里面的西装,“鉴定会到此,电影《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和电视剧《莱布尼茨在中国》发布会,现在开始。”
观众掌声雷动,口哨声直冲云霄。
电影的上映和电视剧的开播是同步的。郑宰潮祝贺韩正,也祝贺丁樵。他说,以前,都是在外国的博物馆看中国的文物和文献,如今,终于有莱布尼茨的大作来到中国,也许以后,莱布尼茨档案馆也可以搬到中国来,比放在汉诺威有用。他还夸赞丁樵拍的电影好看,丁樵笑问:“我要不说你的电视剧好看,行吗?”
“怎么说都行,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偶像。”
小丁做出要吐的样子,却说:“我看了两集,就这两集来说,不错。”
小丁这么说,是因为确实不错。小丁问他剧本哪儿来的,他说,自己写的。韩正说,他坚决不信。这话当然不会当着郑宰潮说。
发布会第二天,电影公映,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散场后,记者问一女观众:“为什么哭?”
女观众笑道:“爱情是值得相信的。要想活得幸福,就去追求爱情吧!”对于演员的表演,她也赞赏有加,尤其喜欢演王威廉的那个演员,“珠帘玉和桂大人打架时,他那个表情,笑得我肚子疼。”除了张银川,还有喜欢孟溪的,有喜欢陈相的,也有喜欢韩正的,谁知道是不是托呢,反正他说:“演康熙那哥们太会演了,贱就贱吧,还贱得一本正经,原来皇帝还可以这么演,学习了!”
还有观众说:“原来电影也可以拍得很深刻。”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叫好,有几位影评人就死看不上这电影,客气地建议导演多学点历史再来拍电影,不客气的请导演别再玷污艺术了,连故事都不会讲,还拍什么电影?能盖房子不好好盖房子,学人拍什么电影啊?家里有钱就能随便花?网上也呈现两极分化的态势,喜欢的玩命夸,不喜欢的往死里骂。
不管怎样,没有太火,也没太一般,还是赚钱的。但韩正却很不满意,他说:“一定有人在背后操控。”他的话代表了所有人的看法。
二 父子亲而家不退
小丁也火得不行,所以他知道,韩正更咽不下这口气。
老丁知道儿子的心情,所以,他做东,请亲家吃饭,也为儿子和儿媳庆功。小丁妈说:“我和你爸看了三遍,剧本好,导演好,演员演得也精彩,尤其咱孟溪,我看一遍哭一遍。亲家母,骄傲不?”“梦里都笑醒了。”
“真是这样。所以说,咱有必要管那些嫉贤妒能之辈吗?心眼小得针鼻似的小人们,能过上咱这样的日子吗?再说了,孟溪眼看就要生了,安心生孩子才是你俩的大事,跟那些人置气,不耽误时间吗?”
孟老师也说:“亲家母说得对,人生大事,生死而已,其他都是小事。现在,把孩子妥妥地生下来,大人孩子都健健康康的,亲戚朋友高高兴兴的,给个奥斯卡咱都不换。”
老丁向亲家公竖起大拇指,说:“孟老师高见。你俩还是年轻,遇事咽不下那口气,其实,细想想,有什么呀?我还是那句话——能忍自安,丁导,仔细想想这句话。你的戏好不好,自有公论,或许,再过个一两年,还成经典了呢!跟些蟑螂臭虫计较什么?踩一脚还嫌脏了鞋底呢!”
小丁和韩正都认为,郑宰潮这帮人脱不了干系,而他们却没有对郑宰潮的新剧做任何手脚,自然愤愤难平。韩正说:“我也不想冤枉了谁,还是先调查后动手吧!”
小丁当然不会劝他不动手,长辈们的话全是一派胡言。
因为对工作的热情,大志和秦峰看起《窃听风暴》。秦峰边看边说,他会监听手机,只要在手机里装一个软件。大志告诉秦峰,他会探囊取物,而且探的是别人的囊,取的是别人的物。秦峰惊叹:“哥,稀缺人才!”
大志说:“没实践经验,拿你练练,行不?”
“行,怎么练?”
“咱俩上街,你逛你的,别管我,看我能偷干净你兜不?”
结果,不出俩小时,秦峰的钱包、手机、房门钥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归了大志。但是,当大志偷到他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时,却被商场里的保洁阿姨看见了,大志也看见了阿姨,阿姨惊呆了,大志赶紧拍了拍秦峰肩膀,把电脑还他,俩人又冲阿姨摆摆手,阿姨笑嘻嘻地就像在看着两个淘气又友爱的小学生。
因为最后一次的失败,大志决定来次真格的——商场里偷陌生人。秦峰问:“还不?”
“当然还了,不还成贼了。”
大志还认为,要偷就得偷男人,不然怎么叫实战训练?秦峰说:“哥,我跟着你,万一他们打你,我救你。”
俩人上了厕所,以防被打出屎;换上轻便的跑鞋,做好撒丫子的准备。换了家商场,可不能再遇见那位大姐了。秦峰跟在大志身后,比大志还紧张,紧盯着大志和他周围的人群。大志告诉他:“别这么盯着我,好像你是警察,我是贼似的,还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结果,秦峰一不留神,大志得逞了,回来问秦峰:“看见了?”
“没看见。”
“怎么样?”
“神偷!可是,哥,咱还还人家吗?”
“还啊!人呢?”
“没注意。”
“不让你盯着点儿吗?背个灰包,双肩的那种,赶紧找啊!”
“是不是扶梯上那个?”
“就是他。”
秦峰抓起手机跑上去,那哥们走得还挺快,给秦峰累得气喘吁吁。当秦峰还他手机时,他一脸诧异,奇怪怎么掉地下,还没摔坏。不过,他还是很感谢的,要不是秦峰着急走,他都想加他微信。
大志问秦峰:“为什么你要还呢?”秦峰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这是我的活儿吗?你那样多危险,你知道吗?”他认为配合不默契,应该再来一次,秦峰死也不来,说趁着还没尿裤子,赶紧开工,再不开工,换个计划。
大志只好听他的,和秦峰开车跟了安社长两天,终于等到下手的机会,在商场洗手间门口得手,交给秦峰,秦峰抱着电脑进了厕所。没过多会儿,安社长出来了,大志依旧耐心地等在门口,随后,秦峰也出来了,啥话没说,手机给他,他跟在安社长身后,只擦肩而过的当口,物归原主。
大志问秦峰:“咋这么久?”
“顺便装了个定位的。”
结果证明,手机不白偷,很快,韩正的猜测得到证实,说小丁连故事都不会讲的影评人是安社长的男同学,郑宰潮给了钱的。男同学从初中就暗恋她,到如今。韩正问小丁:“你说,咱怎么着?”
小丁笑道:“我先得感谢你问我这句话,之后,照你说的做。”
第二集纪录片也上线了,讲的正是安社长,不只有抄袭,还有风流韵事,可比第一集好看多了。粉红十年的老编辑们可算有了一吐恶气的机会。
看完了片子,小丁却忍不住跟韩正说:“她会疯的。”
“是吗?怎么办?”
“别跟我说你没预案。”
“真没有。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怕也没有用。”
“那好吧,我能干点什么?”
韩正一乐,说:“你还是当好你的大导演吧!咱们的电影票房在法国已经排第二了,知道吗?”
“这不刚听你说吗!”
“才上映第三天,不觉对中国电影市场是个讽刺吗?你呀,写好你的剧本,拍好你的电影,别管票房不票房的,就想着一件事——做最好的电影。我跟你说,我特别想把咱们公司做成一有尿性、有追求、有情怀的公司。咱们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只会一门心思赚钱。我们是一家文化公司,生产的,不,是创造,创造的是文化和思想。这才是我们神圣的使命,我们存在的价值。你就是那个创造文化与思想的人,我是你的助手,为你执鞭坠镫。”
“有理想,可是,我们跟那些人纠缠太久,会不会妨碍我们的事业呢?”
韩正边剥着橘子边说:“可能还就是因为我演了康熙,所以就成了道德帝。我们都是有一些知名度,有社会影响力,有些资源的人,我们这样的人如果都不能做一点正义的事,还指望着这个社会越来越好,不觉得缘木求鱼吗?我不想只是针对安社长和郑宰潮,我要针对的是所有他们这样的人,所以,我还要做第三集、第四集……一直做下去。”橘子一瓣瓣地剥下来,递给小丁,自己也吃着,“我不怕得罪他们,我不想做一个关起门来只过自己小日子的人。”
不管是真是假,必须对这番话致以崇高的敬意,而下面的话简直就要立丰碑了。
“我有一个梦想:希望这个国家的人,这个世界的人,能真正过上河清海晏的生活。在我有生之年,或许不可能看到这一天,甚至不知道还要过几百年,或几千年,我们人类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但起码,我们要为这一理想尽一份力吧!”
小丁叹道:“好像我也做这样的梦,可这番话怎么我就没说出来呢?”
“我们的父辈给了我们太多忠告,但哪个父母会告诉我们,见义不为,无勇也?我爸劝了我好几回,劝我少惹是生非,劝我离恶人远点,跟我说,君子好惹,小人难缠。这还省级干部呢,国家公务人员呢?类似的话,我想,令尊没少耳提面命,是吧?说实话,就冲我爹说那话,我根本看不起他。我们的父辈就那样了,我们还要那样生活吗?”
可以,小丁心想,要不是我爸手指没断,从今往后我就得换个活法了,至少也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然……算了,还是说:“我支持你,是不是可以成立个维权小组,帮那些被抄袭的作家打官司呢?虽然咱不用,但别人不一样。”
“好主意,正合朕意。”
孟溪生了个丫头,肉嘟嘟的,可好玩了,亲戚朋友没少来道贺的,连二姐都来了。小丁的担忧就这么得到验证。
二姐给打了金锁、银镯,买了好些衣服、尿不湿,又包了一万块钱的红包,还问:“小床买了吗?摇篮买了吗?”
小丁知道她有事,但该客套的就得客套,不客套够了那叫没礼貌,哪怕恨得牙痒痒呢。小丁给她看着手机里女儿的照片,二姐爱意融融地赞美着,好像她本就这么稀罕孩子,本就这么爱亲友、爱邻居、爱世人。小丁给二姐频频夹菜,故意旁的不聊,只说孩子,等自己也吃饱了,就说:“二姐,太感谢了!您啥时候也来一个?”
“取笑我?”
“怎么会?我是真心希望您能有个家,有孩子,别看忙,心甘情愿,美着呢!离开一会儿都想得不行,说实话,真想这会儿就回去抱她去。”
二姐心照不宣地笑了,说:“我跟你说个事,还记得老林吗?”
“从我事务所走那个?”
“是。前些日子,他又找到我,说要请我喝茶,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事,闲聊天。不好驳他面子,就去了。还以为有什么项目要合作,去了才发现,说的全是你的事。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不管怎样,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些话告诉你。”
小丁也乐了,说:“那就说吧!”
二姐说:“老林说,你爸曾经被人打断指骨,打人的是赵译,韩正的健身教练。”
小丁虽有备而来,可还是吃了一惊,有点大天白日地见了耶稣、佛祖的意思,连个“他是怎么知道的”都没问出来了。
二姐平平淡淡地又说:“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当时,他和你爸公司的人很熟,也有业务往来,所以,知道了你爸被打,虽然你守口如瓶。后来,你和韩正认识了,因为业务关系,他又认识了韩正的朋友。后来,韩正跟你做起莱布尼茨书店、酒店,又排起话剧,韩正就不理老朋友了。好像他们还有一俱乐部,因为韩正不管,也黄了。这些老友对韩正意见很大,嫌他看不起他们,不带他们玩。后来还真是这样,有些人就再也不跟韩正联系了。老林恰好认识其中一位,这位朋友就跟他说,丁老先生的手是被赵译打断的,而这个赵译正是韩正的健身教练,二人关系不一般。”
“他的意思是,赵译是韩正指使的?”
“他说可能是,我觉得就是。”
“道理?”
“赵译就一健身教练,能跟令尊有什么过节?而韩正确有一广西的项目跟丁叔较上了劲,丁叔不退出,他就拿不到那个项目。可后来,丁叔退出了,那个项目就给了他。退出,是在被打之后。”
“老林跟你说的?”
“他说他一句没编。”
“我谢谢他,您接着说。”
“赵译就是韩正的一条狗,还是韩正极信任的狗。要郑宰潮抄游戏的不也是赵译吗?”
“韩正说这事不是他干的。”
“不是韩正干的?”
“对。”
“也不是赵译干的?”
“那他倒没说。”
二姐打开手机,从中翻出一张照片,举到小丁面前,小丁吓一跳:两个男人竟光着身子躺在一张床上,这俩人他还都认识,一个郑宰潮,一个赵译,赵译睡着了,照片是郑宰潮自拍的。
“郑是弯的?”小丁问。
“赵也是弯的。”
“郑说,抄书这事,是韩正给他挖的坑。都这样了,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所以,打我爸,也是韩正指使的?”
“还有谁能使唤得动这种人呢?关键是,这两件事,跟别人有关系吗?韩正这人,敢想别人之不敢想,敢做别人之不敢做,还总能把事做成,这你比我清楚,不用我多说。”
小丁闭上眼,头枕沙发椅靠背,长叹一声,说:“谢二姐,多谢。”
“我不是挑拨你们关系,我只是不放心你。你心眼太好,心里总是装着别人,还老把别人想得太好,容易吃亏。你是聪明,但你不会算计人,而韩正跟你可不一样。”
小丁能说什么呢,除了道谢?
回了家,孟溪问他:“你二姐跟你说啥了,你这么不开心?”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要我让位,我成全她。”
“哪跟哪儿啊!”
“那你倒是说呀!”
“她跟韩正没完了,确切地说,是跟我们没完了。”
“还要斗?”
“是。”
“是韩正对手吗?”
“不是也要斗。”
“怎么斗?”
“反间计。”
“没懂。”
小丁想了想,说:“她想让我跟韩正闹掰。”
“你咋跟挤牙膏似的问一句说一句呢?”
小丁便把二姐说的话跟老婆说一遍,老婆越听越吃惊,问:“她说的都是真的?”
“老林怎么打听来的,我也不知道,但老林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赵译真打了咱爸?”
“是。”
“韩正指使的?”
“也许不是,但至今我还没想到不是他的理由。”
“那你还跟他好?还把白杨介绍给他……啊,明白了,那封信不会是假的吧?”见小丁没说话,又问,“真是假的?”眼睛瞪得快跟嘴巴一样大了。
“实话告诉你吧,那封信,我写的。”
两片雨后花瓣的香唇瞬间变成炸坏了的江米条,两朵粉腮如涂料滚子滚过一样惨白。知道是真的,还是不信,非要问:“真的?”
“本不想跟你说,你非要问,只好跟你讲了。你爸和大志也知道,那年老爸去河南就是干这个。”
孟溪连连摇头,道:“想不到你们是这样的人。”可忽然又问,“那一定很好玩吧!”
小丁又把他们是怎么玩的讲给孟溪听,突然,他说:“你要回家跟爸聊,可以,但别让咱妈听见。”
“珠帘玉都演过了,还能犯这错误吗?”
没想到,一妇道人家,还挺爱跟着出谋划策。她问:“在安社长看来,你是怀疑韩正呢,还是不知情?”
“她当然知道我知情了,她只是奇怪我和韩正为什么能配合得这么好,而且,她不认为我们冰释前嫌了。”
“也就是说,你要没动作,她就把这事捅出去,是吧?”
“很有可能。”
“怎么办?我建议跟你爸商量商量。”
小丁想了一晚上,下定决心,第二天一早找老丁去了。事关重大,得找个老油条商量商量。所以,他跟老丁说,信是假的,还有,信为什么假。老丁说:“我就猜是这么档子事。”沉默片刻,又问,“遇上什么难事了?”
小丁反问:“爸,你被打,跟那项目有关,对不对?”
“广西那边确实有人跟我说过那话,就是想让我让一让,老领导的儿子嘛,给年轻人个机会,而且,老领导还亲自过问。当时,我没多想,他们省长我都认识,还是他们请我去的,我都出工出力干了那么多前期了,我为什么要退?我退了,谁退我钱?所以,我就说,还是看实力吧!要是我们实力强,又不贵,为什么不用我们?如果别人比我们好,那就用他们,我们没意见。结果,随后就出了那事。我就想,何苦呢?赚再多钱,不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再多钱又有什么用?民不与官斗,算了!”
小丁又把二姐和老林的话说了一遍,问:“爸,你要是我,你怎么办?”“什么也不做,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安意要把这事捅出去呢?”
“怎么应对是你们的事,自己想办法,这我不担心,我想提醒你的是:现在,安才是你的敌人,韩正是战友。”
“可他打了你,这笔账怎么算?”
“你是学哲学的,是吧?”
“是。”
“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你是看武侠小说长大的呢。你不会真以为快意恩仇就是人生吧?”
“我若真动了韩正,就上了安意的当。”
“可不?”
“我若不动韩正,就是上了韩正的当。”
“怎么讲?”
“他明知信是假的,还买了来,拿一封假信,做出这么大买卖,我都成了给他打工的。”
“你也不少赚。”
“他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与我不是同道中人。”
“他要老老实实做人,你们也干不出这番事业来。”
“可他要老这么干,指不定哪天就翻了船。”
“那你就退出。”
“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
“那你还是不想退。”
“我得有所准备。”
“准备什么?”
“查他如何拿到广西的项目。”
“不怕打草惊蛇吗?”
“派你的人去,我这儿按兵不动。”
“有点不讲究。”
“韩信就是太讲究,不听蒯通之言,没有三分天下,才有钟室之祸。”
“行,比我强。但我得提醒你一件事:信必须是真的,要假了,就什么都没了。”
“知道,爹,我不会把自己也搭上的。”
临走时,老丁问他:“你觉得我是那种惯孩子的爹吗?”
小丁一愣,说:“是。”
“你也当爹的人,可别学我。”
“不会,我又不傻。”
小丁这才发现,他忽视了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可他还是低估了韩正。以韩正的聪明,他怎会想不到?两次鉴定会,哪次不是精心谋划、瞒天过海?他打给白杨,问韩正是不是早已猜到了信是假的。白杨说:“他没跟我说别的,就说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得找自己人。”小丁猜到他会这么说,越发觉得自己傻,多余问。白杨又说:“我觉得,凭他的脑子,他早就猜到东西是假的。丁公,我知道你和他之间有些臆测的恩怨,可你不觉得那都不重要了吗?我们继续往前走,还能干出更大的事业。至于他是不是知道真假,有必要管它吗?”
很明显,白杨说出了多数人的心声,或者是所有人的。不把旧账翻出来也确实是识时务,可你跟一打你爸的人共事,还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不觉得可悲吗?跟白杨通完电话,他越发坚信,韩正知道信是假的,他还知道丁某人为什么跟他结交,为什么带他买那封所谓的莱布尼茨的信,因为,就算韩正自己没想到,白杨也会告诉他,他百分之百地坚信。如此说来,他打给白杨的电话不是不打自招吗?若是这样,那岂不让韩正耍大发了?写了半天剧本,原来王威廉就是自己,还有比这更可乐的笑话吗?
韩正要结婚了。大志和秦峰都回了北京,韩正和小丁请他俩吃饭。席间,韩正问小丁:“一人送辆车怎么样?”
“我能有意见吗?”小丁说。
回了家,孟溪问他,为什么心事重重的,还为那点事生气?他说没有,他在构思一部新戏,半天没个眉目,正发愁呢。孟溪说:“韩正要结婚了,给他多少钱?”
“他给咱多少钱?”
“一分没给,你也没跟人说。”
“那就给一千块钱吧!”
“你拉倒吧!那民国的梳妆台不人家送的?”
“一梳妆台有多少钱?三万块钱了不起了。”
“三万还少?咱生孩子,人家还给一万呢,又是摇篮又是小车,又得好几千。咱给人什么呀?给钱给东西?”
“你看着办吧!我不管。”
“给新娘子买辆车?”
“什么车?”
“当然汽车了!”
“什么价位?”
“什么价位……哦,不太对哈!五万六万的肯定不开,十万八万的也看不上,三四十万的咱又送不起……”
小丁明白了,她很注重与韩正的关系,比他在意得多。
小丁问大志:“你觉得韩正这人怎么样?”
“深得人心。”
“不烦他了?”
“那是以前,他跟以前可大不一样了。”
韩正老婆不是很漂亮,可韩正却很爱她,走哪儿都拉着手,大家都说他们般配。
三 舞台枪声
半个多月过去了,二姐和郑宰潮一点动静没有,小丁挺纳闷。回了杭州的大志和秦峰也奇怪,二姐这是咋了,怎么还信上佛了?房间和车里动不动就梵音缭绕,跟亲朋好友谈佛论道,再不就是她的民宿和学校。她正跟几个朋友合伙办一所乡村小学,这学校可不一般,多了不收,就收四十个孩子,连老师加孩子,一辆大巴车正好装下,不是在车里上课,就是在田间地头读书,不是在花前月下吟诗,就是在湖边柳荫里写生,真正的走千里路,读万卷书。她甚至还想给学校命名——莱布尼茨大巴小学,校名就写在车身上。还说,她一定会说服丁樵和韩正,而且,还得要来办学经费,至少大巴车的钱得让他俩出。
小丁问:“改了?”
韩正说:“不敢信。”
“还起诉吗?”
“等等看?”
“那就等等看。”
“郑宰潮呢?”
“也等等?”
“那就等等。不可能啊!还是等等吧!”
维权是暂缓了,但纪录片的制作,却依旧。三、四集的拍摄已完成,一个是网络写手,一个是编剧。
网络写手真能写,三十岁还不到,都写五百万字了。他抄过的作家上百个,也大都是网络作家。开始,他一个人抄,抄到一百多万字的时候,抄不动了,但凡能抄的都抄差不多了。这时候,有一家公司伸出援手,为他搭建一个团队,给他找作品,供他抄。其中一部小说还拍成了电视剧,好几个电视台和网站都在热播,二十多个作家等着告他呢。
编剧呢,就讲究多了,从来不抄网络作家,抄的都是老作家,死了的最好,从故事构架抄到对话。一位老作家的女儿说:“他这哪儿是抄啊?分明就是把我妈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嘛!”该编剧一路抄来,获奖无数,其奇特的创作方法还被众多影视公司总结为成功经验。
这二位与韩正无一丝瓜葛,可韩正还是将片子推到网上。人们越来越喜欢北京莱布尼茨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了。
二姐还真拿着她的宏伟蓝图来找小丁了,小丁说:“我们开会讨论一下。”
“你别糊弄我,我可不好糊弄。”
“怎么会?我们会非常认真地分析这个项目,可能时间会稍微有点长,你耐心等一等。”
“我的事情还要等?”
“公司内部有点事,有点小麻烦,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处理完,完事就研究你这个。”
小丁没骗她,还真是遇上麻烦了,麻烦不小。
士兵乙有个剧本,好几年前写的,现在又拿出来修改,小丁看过,给他出了不少主意。等改完了再一看,小丁高挑大拇指,问:“拍吧?”
士兵乙当然乐意了。小丁跟韩正也提过,韩正说:“拍不拍,你定,反正我全力配合你。”士兵乙虽是自己人,也得签份合同,可合同还没签呢,潘颖打来电话,问稿费多少钱,票房如何分红。小丁把合同发给她,她说合同不能这么签,一百万稿费太低,毕竟是狄更斯奖得主,票房分红也得翻倍。小丁问:“张军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好,我明白了。”
“那就这么签?”
“我们再合计合计。”
“实话跟您说吧!好几家公司看上我老公剧本了……”
晚上,士兵乙约小丁出来吃饭,说:“我这老婆,疯了,让人越来越受不了。一天到晚跟一帮导演、制片泡一起,还要学人玩资本,好像自己挣个几亿似的。”
“劝不了?”
“她觉她可聪明了,比我还怀才不遇。”
没办法,小丁只好请韩正出面。韩正说:“我说不了她。”
“那怎么办?请你爸出面?”
“还是我来吧!”
韩正早就对他表妹失去了耐心,潘颖也早就对他表哥心生不满,俩人说了不过十来分钟,就吵得面红耳赤。韩正说:“你放着好日子不好好过!”
潘颖说:“我有权选我自己的生活。”
“选之前能看自己够不够材料吗?”
“还用我看吗?你都给我看好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自知之明。”
“你多有知人之明!”
“不用你夸我。”
“还用我夸你吗?不夸你都上天了,再夸你两句我还能拿望远镜看得见你吗?”
韩正只能自认技穷,最后,只能说:“我劝你,过日子别独断专行,多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听听对方的意见,毕竟那是人家自己的作品。”
潘颖说:“行,他非要卖给你,我不拦着。但我问一句,我老公剧本能多卖钱,这事有错吗?”
“好吧,我也不拦着你。不过,家庭和睦还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卖给我没关系,凡事商量着来。”话虽如此说,可心里却烦透了,那种厌恶,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一目了然。
韩正也跟士兵乙聊过,士兵乙说,他过得很不爽,这不是他要的生活。韩正说:“我早劝过你,你不听。我表妹,是个什么样子,我能不知道吗?”
“那你说,我怎么办?”
“想把生活过好了,该怎么办,你自己清楚。”
“她挺爱我的。”
“拉倒吧,她更爱她自己。她的恋爱经历我哪次不知道?不过,咱有啥说啥,这些人里,她对你最上心,你也是最有才的。”
潘颖对士兵乙真的是最上心的吗?连士兵乙都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在她的手机里发现一顶明晃晃的亮瞎眼的绿帽子。
士兵乙要离婚,没商量,再老实的人也有脾气。潘颖哭哭啼啼地不想离,哭也没用,士兵乙直接住进了莱布尼茨酒店。奇怪的是,潘颖对老公没意见,却迁怒于她表哥。韩正纳闷,问:“我早劝过你,别放着好日子不好好过。你干的好事,自己不反思,反怪罪于我,你这都什么想法?”
潘颖认定是韩正所为,韩正问她有什么证据,她说:“我的人你认识,我的事你也知道。”
“我打哪儿知道?我正事还忙不过来呢,还有空盯着你那点破事?”
不管韩正说什么,她就是认为他搞的鬼。韩正只好说:“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要不,你找你舅舅说去吧!”
“别骗我,我舅管不了你。”
“我也管不了你。”
“你是我哥吗?”
“是啊!”
“你不能不管我。”
“我不是不想管你,可你真不听我的。”
“这次我听你的,行不?”
“这次我已经说了不算了。”
“他听你的。”
“咱能尊重别人吗?”
“你不帮我?”
“这种事,我帮不上。”
“看我玩笑?”
韩正彻底没话了。
“好,韩正,够狠。你不帮我,行,我也不会再帮你。兔子,咱们走着瞧!”
韩正属兔吗?当然不是了,“兔子,走着瞧!”是一部动画片的台词,韩正和潘颖小时候一起看过,说这话的是一只大灰狼。
士兵乙和潘颖终究离了婚,大伙儿都祝福他。公司又在排新戏,没几个他认识的演员,也没他的戏,可他也泡在剧组里,没别的,就怕一个人待着。
他跟小丁说,好怀念他们一起排戏、拍电影的时光,虽然戏不多,可那种其乐融融、亲如一家的氛围,就像无忧无虑的童年,一去不复返了。张军的话就像一只蜜糖做的箭,射进小丁的心窝,拔不出来。小丁说:“孟溪的身材也恢复差不多了,白杨正好也在中国,咱们把那些老人召集起来,排练一下,演几场,如何?”
有这好事,士兵乙一百个乐意,赶紧打电话,一个个问,没有不乐意的。老丁新投建的关汉卿剧院,能坐两千人的话剧厅,一签就是五场。很快,大家又凑到一起,认认真真地排练了两次,生怕把电影里的词说到话剧里。
半个月的广告做完之后,两千张票,没一张赠票,全卖没了,连老丁都是掏钱买的票。舞台造景和灯光无一丝马虎,好些服装也是重新缝制的。老丁甚至说:“要连演五场,场场爆满,我这剧院改名莱布尼茨剧院。”
韩正说:“丁叔,我们出冠名费。”
“这是哪里话?我还借你们的东风呢。你们都是青年才俊,业内翘楚,我也希望你们多出好作品,给剧院注入不同凡响的灵魂。将来,还可以合作经营嘛!”
韩正早说过想做一家剧院,这可是他的梦想,叹道:“丁叔,您咋知道这是我的梦想?”
“咱们相互成就嘛!”
“丁叔高义,小侄不胜感激,别的不会说了,先干为敬,您随意。”
拍了电影,又有许多创意用到话剧中,尤其其中的打斗场面,一点不马虎,设计得巧妙新颖,在陈廷敬府上那场戏,既打得京戏范十足,又火爆写实。孟溪挑起刀马旦的戏份,连踢带打,英姿飒爽,而一杆杆做工逼真的洋枪则担起火爆的重任,一枪枪火光四射,一声声硝烟弥漫,伴着德沃夏克的交响乐,观众的荷尔蒙在池座中熊熊燃烧。
连演四场,场场座无虚席。演到第五场,依旧坐得满满当当,可是,谁也没想到,又到这场戏,其中一支枪管真的打出了子弹。本来,倒在地上应该是康熙的侍卫,可王威廉也捂着大腿倒下了,观众赞叹:主演就是主演,演得就是逼真,连表情都痛苦地恰到好处。但看过的观众纳闷了:跟以前不一样!改戏了?张银川可不想拼演技拼到死,大喊:“我中弹了,我中弹了,这不是在演戏,是舞台事故。”演员们这才围拢过来,有些观众以为戏没完,还想接着看呢。
张银川被送去医院,好在只是擦伤。警察也来了,检查发现,其中一支道具枪居然真的是燧发枪,但当时现场混乱,已搞不清谁手中的枪打出了子弹。所有演员都问了个遍,包括后台工作人员,尤其管道具的于师傅和四位天地会的兄弟,直接被带到分局,小丁和韩正也跟着去了。到底是天地会的兄弟,面对警察的盘诘,遇乱不惊,滴水不漏,但于师傅可就没这份淡定了。于师傅是第一批进组的老人儿,索相介绍来的,原本是个工人,下岗就混剧组,抗战的戏没少跟,也不是没管过枪,可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所以,一味自责,眼泪都下来了。警察忙到大半夜也没忙出个眉目,只好下班。韩正还在眉头紧锁,冥思苦想,小丁却在公安局的塑料椅子上半坐半躺,早已呼呼大睡。
当天晚上,就有敬业的记者发出稿子,第二天,多家媒体纷纷报道。小丁对韩正说:“你一晚没睡,还是回去睡觉吧!记者我对付就行。”
韩正说:“我还是照照面儿吧!也算给亲戚朋友报个平安,不然还不知道被无良记者怎么写呢。”
“写你死了?”
“我不觉得意外。”
“是,我也觉得这事特明显,就是冲你来的,跟小川能有什么冤仇?”
韩正淡淡一笑,问小丁:“你觉着警察能破案吗?”
“可能,但我们自己也不能闲着,也得找找线索,配合警察。”
“我是不是也得配俩保镖了?”
“你还是买份保险吧!不用,你直接找家保险公司代言就行,保镖的费用让保险公司给你出,他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挂了。”
韩正笑道:“好主意。”
韩正真这么认为吗?小丁不能确定,他甚至想:不会又是您万岁爷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吧?不觉这次也玩得太大发了吗?警察真要破了案,就别怪兄弟坐视不理了。
老丁的人传回消息:当年,主管产业园项目的国土资源局局长,如今依然是国土资源局局长,这人说了,如果老丁敢举报,他就作证,就是当时的副局长给韩正一手操办的,这人如今已成了副市长,这人没他不敢办的事,没他不敢拿的东西,而且,还是一个飞扬跋扈、人神共愤的东西。
小丁也跟老丁说了,舞台上的那一枪极有可能是韩正打的。老丁说:“既然这样,你就别着急,等等看,真要是他干的,咱也多找点证据,帮警察一把。我呢,继续支持你们。”
作为关汉卿剧院的老板,老丁告诉记者,虽然因为枪击事件,剧院暂时停业整顿,但是,当再次开业之时,关汉卿剧院将改名为莱布尼茨剧院,《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也将成为莱布尼茨剧院长演不衰的剧目。
韩正的千恩万谢暂且不表,表一表他表妹的怒发冲冠吧!潘颖来找小丁,问他:“有人说,是我找的人,想打死我哥。你说,我是那人吗?”
“这怎么可能?以你的性格,挠他两把也就罢了。”
“我稀得挠他?我想说的是,这事跟谁都没关系,幕后黑手就是他自己。”
小丁虽是个导演,但表演也是会点儿的,他说:“你的这个假设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大脑容量?你真认为我能绕过这个弯?”
“你就别跟我装了!”
“你看我有麻袋吗?”
“别贫了,你们那点儿事我还不知道。让郑宰潮抄你们游戏就是他策划的,因为他知道他最终能翻盘,因为他知道他可以收买狄更斯奖评委。”
“也够大胆的。”
“你是说假设吗?”
“法国评委有那么好收买吗?”
“汉斯都被收买了,几个评委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到汉斯,小丁不免心头一紧,故作轻松地回道:“是,中国人确实了不起。”
“去跟郑宰潮谈这件事的就是赵译,我哥最忠实的狗,让干嘛干嘛。你会问,这种事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我告诉你,这事儿是我出的主意。为收买法国评委,花了多少钱我都知道。不过,我哥不赔,那点钱早从电影里赚回来了,你们的戏又这么卖座,公司生意也好得不行。他什么时候干过赔本的买卖?”
“所以,你认为他又策划了舞台上的那一枪?”
“这么说我也没证据,但我知道另一件事,相信你也知道:你爸的手是被赵译打断的。”
小丁没说话。
“你怀疑是我哥,但又没有最终的证据,对吧?那我告诉你,就是我哥指使的。这事不可能有物证,但人证可以有,我就是人证。”
小丁依旧无言,可惊讶的表情已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潘颖却认为他的惊讶还不够,所以,继续讲:“我诚实地告诉你,我知道很多事情,超出你想象。比如说,我知道你们的信是假的,我还知道我哥也知道你的信是假的,他为什么还买呢?一、他认为,他花了钱,打你爸的这事就算了了;二、他想把假的做成真的,他想试一把。莱布尼茨的信,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投资,也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一生的事业,精神的寄托。”
“你说这么多,想得到什么呢?”
“你是不是认为我哥很聪明?”
“还不错。”
“我呢?”
“你也不错。”
“别这么不诚实。真的,好些事情你是不知道。上学的时候,我比他成绩好多了,在少年宫,我还学过国际象棋,拿过区里第三名,不信可以下一盘。”
“我不会。”
“我认为我很真诚,可你不是,非得弄个面具戴着,你就不嫌活得累吗?”
小丁笑了,问:“你就直说,想干吗?”
“我哥演戏演傻了,真拿自己当康熙了,好像他无所不能似的,他想怎样就能怎样,这个世界就得照他设想的建造。他疯了,所以,他得罪那么多人,他打那一枪,就是想全世界都站在他这边。”“说了半天,你是想取代你哥了?”
“你认为,我不如他?”
“你是不是比他强,我说实话,一点不关心。但不管怎样,咱们还是朋友,你刚才跟我说了这么多,我很感激,我也想跟你说两句:一、我不相信你哥会打我爸;二、我也不认为莱布尼茨的信是假的。”
潘颖翻了个白眼,问:“你就不觉得这家伙四处树敌,已是穷途末路了吗?”
“我认为,他正在做他该做的事。同时,我也认为,咱们可以合作做点什么,你跟你哥呢,也别搞得剑拔弩张的,何苦呢!”
“丁公,你是个好人。”
“咳!”
“也是个老实人。你知道我哥做生意靠什么吗?”
“靠什么?”
“靠他爹,靠我舅。可你知道吗,我舅被人举报了,实名举报。”
“谁?”
“我也不认识,听说,是他同事,因为他把他同事的老婆给睡了,睡了三四年了。”
小丁笑了,说:“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是吧?对我来说呢,也算不上坏消息。我还是那话,你们终究是亲戚,和为贵!”
老丁认为,极有可能,还是因为韩正得罪了人,所以报复到他爸身上。先把他爸扳倒,然后慢慢收拾韩正。小丁说:“不知多少人想将他取而代之,可这些人里又有几个比他强的?”
“如果你扳倒了他,他那个座位就得你去坐。”
小丁撇了撇嘴。
老丁说:“你要不喜欢,就得留着他。”
小丁点点头,又抹了一把额头,说:“我还是当个导演吧!”
“你替不了韩正。”
“我知道。”
“再说那个案子吧!警察仔仔细细地看过剧院所有监控,认为最可疑的就是管道具的那个梁师傅。”
“梁师傅,挺老实一人。”
老丁一笑,说:“先不要告诉韩正。”
“果然是自己人。”小丁叹道,“我记得,梁师傅是索相介绍来的,而索相跟韩正的关系不一般。”
“陈相说,索相跟老韩是老朋友。”
“陈相跟你说的?”
“陈相跟我认识好多年了。”
“我的妈呀!什么叫幕后黑手?对了,陈相撮合潘颖和士兵乙,不会是你的意思吧?”
“他可爱给人牵线当红娘了,有瘾。我就是让他帮帮你,别没的。还有一事,也先别跟韩正讲。有个演员,就是演天地会的,救王威廉那场戏,放枪的,他跟警察说,有人给他一万块钱,要演他那角色,他没让。”
“警察跟你说的?”
“警察没说,陈相说的。那小伙子是陈相介绍来的,他琢磨一宿,不对劲,跟陈相商量,陈相问我,我说,当然要跟警察说了,还等什么?”
“好家伙,不跟我导演说,跟你一剧院老板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时,小丁电话响了,一看是韩正,说请他吃饭,有要紧事商量。
小丁问老丁:“能有啥事?”
老丁笑道:“这个世界为什么有趣,因为它总是超乎你的想象,无论你多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