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合河水万年流
一 门朝大海
士兵乙入围狄更斯奖一事,国内还是有书评人知情的,很快,微信、网络、报纸上都见了消息和评论。都明白,敬亭山的兄弟们坐不住了。此消彼长,有些效果,但效果不大。郑宰潮的书依然排在各大排行榜前十,士兵乙想进前十,也只能在梦里。关键是,人家郑宰潮根本不指着这个,随便去个电视台给综艺节目当个嘉宾不挣个几十万?作家,不过就是件漂亮的衣裳而已。
敬亭山的努力不白费,就连李师傅也做起了学问,写的评论在微信上没少转发,顺便爆点内幕,这样的文章谁不爱看呢?他说郑宰潮和金毓崇私交甚好,堪称闺蜜,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一个做假学问,一个写假小说,同样的欺世盗名。别看李师傅是个司机,评点人物不忘紧抓作品,有理有据,颇有学人风范,可比好些个自媒大V们强多了。有人不信是李师傅原创,李师傅不予理睬,随后,又研究起了明清两朝的中西方交流史,对金毓崇教授的诸多观点没少批驳,还带着老婆逛莱布尼茨书店,一起看话剧,当然是《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了,看完了还要拍照,写评论。又一个民间学者加网红的未来之星冉冉升起。
董小姐也趁机扮起了厨娘,描眉画眼地玩起了直播,直播火到都可以把餐厅关了,就给橄榄油、不粘锅、酱油、醋等做植入广告就OK了。
小丁跟韩正说:“入围作家的名字我都搜过,作品也大概有些了解,咱们想拿奖,难度太大了。咱们能不能这么想,就当没有这档子事,电影该怎么拍还怎么拍。豁出去了,就照你说的,一个大牌不请,就这些人,拍一部良心之作。”
“太不理智了,但未尝不可。”
“我算过,未必赔钱。”
“就算赔钱,也可以干。你看,这个账,咱这么算:咱们的餐厅、民宿、国内游,都是新业务,还有教育基金,不得投广告?咱这电影,就光打广告都值了。”
既然如此,说干就干。可召集主创开会时,白杨却说:“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请大牌。”
“为什么呢?”小丁问。
“我认为,我们是不是可以看得更远一些?”
“多远?”
“海外市场。”
韩正点点头,说:“敢想。”
“所以,你想请大牌,还是国际大牌,对吧?”小丁问。
“然也。”
士兵乙向他竖起大拇指,问:“是演莱布尼茨吗?”
“然也。”
“你有人选?”小丁问。
“我跟英国演员拉尔夫·费因斯有些交情……”
“《英国病人》里的那个拉尔夫?”孟溪问。
“然也。”
“奥斯卡影帝。”张银川说。
“然也。”
大伙儿都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韩正笑问:“你俩咋认识的?”
“买过我的四扇钧瓷挂屏。”
“多少钱卖的?”
“这不能告诉你。”
大伙儿又笑。
白杨说:“欧洲的演员我认识几个,拉尔夫是最大牌的。不管成不成,我想试试。”
大伙儿频频点头。
第二天,白杨就跟拉尔夫的经纪人通了电话。经纪人以为他又有什么好东西要推销呢,没想到他竟拍上了电影。他跟经纪人说起《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没想到,经纪人还知道,他说想请拉尔夫出演莱布尼茨,经纪人说:“好啊!拉尔夫一定喜欢。”
白杨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但当时还没有英文版的剧本,他赶紧跟人道歉,说剧本正在翻译,一定抓紧时间,只要一出来,就给费因斯先生发过去。没想到,经纪人却说:“不着急,慢慢翻,反正拉尔夫现在有的看。”白杨没懂啥意思,以为影帝又要接什么新戏。经纪人说:“你们的电影不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
“差不多吧,我们有同名小说。”
“他正在看的小说就是《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一边看一边乐,看得可入迷了。”
白杨还怕他看错了,问小说作者是谁。经纪人颇感疑惑,问:“士兵乙啊!你不知道?”
白杨告诉她,在中国还有一本《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是一个叫郑宰潮的人抄他们的,之后,大倒苦水,说他们一步步走来,如何艰难,可在中国,就是有些人不劳而获,不仅不劳而获,还骑人头上拉屎撒尿,扬扬得意。经纪人很气愤,说她一定将这些告诉拉尔夫,劝他接下这部戏。第二天,经纪人打来电话,跟他要剧本、合同、拍摄时间表,而且,片酬要得还真不高。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在拉尔夫·费因斯的撮合下,美国的米拉麦克斯影业也对电影《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兴趣盎然,表示愿意合作,而米拉麦克斯影业的背后正是迪士尼;法国的百代公司表示,电影在欧洲的拍摄,他们将鼎力相助;在巴黎,话剧《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率先上演,好评如潮;最重要的是,小说《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荣膺法国狄更斯文学奖——年度最佳长篇小说。
二 地振高冈
国内的媒体炸了锅。这次,终于不用韩正费劲了,好些话都不用他张口,自然有人替他说。记者们一再强调:获奖小说是士兵乙创作的《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而非郑宰潮版的《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跟郑宰潮没一毛钱关系。记者们再次强调:士兵乙的《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在中国大陆市场远非郑宰潮的对手,法国人不仅仅给中国作家颁了狄更斯文学奖,更是替中国的作家行了公道,捎带着打了中国读者的脸,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打醒。
士兵乙的书销量大涨,郑宰潮的书不只是销量缩水,有些书店还将他的《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下架了,好像听到了什么风声。果不其然,《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痛斥当下文坛抄袭之风,批评郑宰潮之流,只知拜金,毫无廉耻。一个连小说都不会写、只会复制粘贴的人居然还当起了知名作家,还日进斗金,堪称时代的耻辱。进而指责郑宰潮小说和电影的金钱至上、享乐至上、空虚浮华,哪里是艺术,分明就是恬不知耻地追名逐利,拿脑残粉当提款机而已。最后,粉红十年出版社被点名批评。卖书的也没跑了,不管实体书店还是网上书店,虽未点名,一样臭骂。
士兵乙成了各大媒体竞相争抢的香饽饽,连出版社参加国际书展,都要带上士兵乙。
小丁说:“现在,我们的电影里已经有俩大牌了,电影可以开拍了。”
“是,听说郑宰潮联合了三家影视公司要拍电视剧《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他是导演,也是编剧,好像还请了清史专家金毓崇金教授。”
“哪三家?”
“夕阳欢娱、忠义影视、江南视经。”
“没有粉红十年?”
“没有。”
“郑宰潮贼心不死。”
“没关系,等他拍出来,告死他,让他没地儿播没地儿放去,赔死他。”
“告死他是将来的事,但现在嘛,可以拍死他。”
小丁认为,国内媒体太客气了,太温柔了,白吃这碗饭了,还是让国外同行来上上课吧!
法文报纸率先发难,一上来全是过年话,赞扬中国人勤劳,赞扬中国人宽容。他们说郑宰潮是一个非常勤奋且有毅力的作家,坚持不懈、废寝忘食地抄袭,抄了一家又一家,终于抄到扬名立万,发家致富,可谓中国梦的一抹靓影。大多数中国人对他并不喜欢,但是,很宽容,会看他的节目,会看他的电影,还生怕他不露面而少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了,中国人还对郑宰潮的性取向很是怀疑。最后,法国人又提出疑问:中国人开车变个道都能打得头破血流,为什么对一个文贼又如此宽容呢?
可能是美国人看了法国人的文章,感觉怎么也不能在幽默这事上输给法国。所以,他们也赞扬郑宰潮,说他简直就是天才,空前绝后的天才,真的,别不服,你见哪个抄写员抄出了作家的名声?你见哪个打字员打出了导演的天下?你见哪个作家把人家的网游改成书,再安上一个话剧的名字,非说是自己创作的,而且还能大卖?伟大如美利坚的国度也没出过如此豪杰。当然,作为世界警察的发言人,赞扬之后还要上升到人权高度。他们认为,侵犯知识产权也是侵犯人权,也是对人权的漠视和践踏,不仅践踏中国人自己的,还践踏日本人的。同时,他们很奇怪,为什么日本人连个屁都不放呢?可见美国人惯爱煽风点火的风采。最后,美国人还要好心好意地提醒中国,想成为引领世界的文化大国,只靠高铁是带不动的,靠抄作业更是抄不出尊重的。
为顺应国际潮流,德国人也称赞了郑宰潮,说他简直就是一个现象级作家,为此,还特意请来资深汉学家,希望能通读一遍郑作家作品。没想到,一本《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还没读完,汉学家身体便严重不适,喝咖啡吐茶水,吃面包吐馒头,为了看本书遭老罪了。也许聪明的读者已猜到汉学家的名字叫汉斯,别忘了,拿莱布尼茨做网游的主意还是他最早提出来的。
英国人则将郑宰潮称作冒险家,说他脸皮之厚罔顾道德,狗胆之大无视法律,而当下之中国,正是冒险家的乐园,用句狄更斯的老话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英国人还评点了数以千万的郑粉,说他们情愿以把脑袋倒空而装满郑氏小说的方式崇拜郑作家,也不愿动动脑筋说两句自己的话,过两天自己的生活。当然,有些人脑袋本就空空,也无须倒空了。
深受郑作家其害的日本人也没闲着,不过,他们不像西方人那么激烈,对郑作家还是颇多认同之情,说他从小酷爱日本文学,熟读《圣斗士星矢》《名侦探柯南》《蜡笔小新》《机器猫》……但是,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抄写员,只抄日本文学是不行的,还应该多抄一抄欧美文学,像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歌德、托尔斯泰、马克·吐温……都可以抄嘛,抄完了也没人告你,是吧?大作家嘛,哪有时间跟你聊这个?
中国记者不甘人后,也跟着刮起了风,从郑宰潮批到粉红十年,连请他的那几家电视台也骂上了。在全民盛怒之下,郑粉们没了动静,看来,在这个粉丝经济的时代,光靠粉丝也是不行的。
郑宰潮的日子不好过,他跟书店掰扯,问合同未到期,又没有哪家法院判他抄袭,凭什么把他的书下架?书店说:“好,你去告我吧!”
自打士兵乙拿了狄更斯文学奖,郑宰潮参加的节目收视率逐日下滑。一次录节目时,台下观众突然起哄,要郑宰潮闭上臭嘴,请他滚蛋,求他别带坏了小孩子。场面混乱不堪,最终节目没录成,郑宰潮愤然离去。
郑宰潮不长记性,又跑北大参加一经济论坛,被北大学生轰走。网友纷纷为北大学生点赞,因为通过视频,听不到一句骂人话。郑宰潮只要一开口,学生们就喊:“百年北大,请贼入门。仁义几两?道德何在?”喊得那叫一个齐。郑宰潮的数次发言都被学生们打断,主持人还想维持一下会场秩序,学生们又喊:“取人钱财,替人消灾。仁义几两?道德何在?”主持人也只能闭嘴。郑宰潮如坐针毡,思来想去不是个事,拨起腿来跑了。
粉红十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安社长。坊间传闻,她是前任社长张易之的情妇,当然,张社长仪表堂堂,也不止她一个情妇,不敢说后宫佳丽无数,但常年保持关系的足有两位数。可自打张社长认识了安作家,那就是后宫佳丽无颜色,千万宠爱于一身了。张社长有老婆有孩子,安美女非要他离婚,张社长还真离了,这也是安女士的众多前任未能完成之伟业,而且,她还成了副社长,不知多少红颜眼红死。张社长离婚后病了一场,只能安社长主持工作,没想到,安社长一出马,小社旧貌换新颜,立马把张社长比了下去。张社长回来一看,自叹不如,而且,好些自己的亲信不在了,加上自己年纪也大了,想想又不是别人,便主动让贤了。这一让不要紧,安社长可就不稀罕他了,连接他电话都觉得耽误工夫。张社长心里这憋屈,这才想起前妻的种种好处,想跟前妻复婚,可前妻不理他,孩子也嫌弃他,以前的同事也不和他来往。不过,张社长就是张社长,很快就找到了他的新生活,城市的各大公园里常能见到他的翩翩舞姿,年过五旬的美人们没少为了张五郎争风吃醋。
安社长的作品又被翻了出来,对照着原作一条条地晒,好些句子一字不差地抄过来。网友赞叹安社长的机智,十多年前就发明如此聪明的写作方法,简直就是郑宰潮的老师嘛。被她抄袭的作者越扒越多,后来,有律师挺身而出,要代表这些原作者状告安社长。可是,有作者却跟律师说,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律师心想:这都什么逻辑,要都这样,还要法律干吗,还要我们律师干吗?
小丁从没想过要得罪这么多人,又是出版社又是电视台,这不是明摆着与天下为敌吗?
韩正问:“丁公胆怯了?”
“不太明智哎!”
“《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里说的什么?”
“你想做天地会?”
“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路要一步步走啊!”
“正因为有这句话,所以难走的路就没人走了。”
“本事再大也怕摊上。”
“丁公,我们不只是一个公司,我们还是一面旗帜。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不只是一封信,它还是一种精神。我们不是与某个人、某些团队为敌,我们要打败的是一种风气。那些人,他们岂止是中饱私囊、发家致富,他们是败坏了整个社会的风气,他们以败坏人类社会风气的方式窃取金钱,以满足他们骄奢淫逸的追求。如今,我们也赚了不少钱了,是不是可以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了?”
小丁无力反驳,心想:跟韩老板怎么差这么远呢?再不反思和进步,还怎么跟人玩?但同时又想:这哥们真的假的?
十有八九是真的。这哥们再上舞台,演技更加精湛。吓得一帮职业演员直冒冷汗,这是干吗,是要晋升黄金配角吗?明摆着抢戏嘛!韩正的回归,观众大呼过瘾,亲朋好友也来捧场,风头一时盖过主演。连演三场,还上了瘾。演员们都劝他休息,好歹给这些人留碗饭吃。他不听,就是要演,恨不得为了艺术死在舞台上。
观众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每次出场,观众都报以热烈掌声。他时常感叹:“有这么多可爱的观众,就算死在舞台上都心甘情愿。”大家都很担心他,真怕他一时想不开,放下老板不当,非当演员不可,真要那样,这么好的老板哪儿找去?
电影再有半个月就要开拍了,大伙儿都在为前期的筹备工作忙活着,白杨和陈相去欧洲选外景了,张银川狂学八国语言,孟溪天天舞枪弄棒,小丁最忙,接不完的电话,鸡毛蒜皮的事一堆堆的,连枪管多长都要问他。这天,刚跟士兵乙电话里改完剧本,一个电话又进来,是个女的,柔声细语,问:“是丁公吗?”得到确认之后,自称是粉红十年出版社的安意,问他晚上有没有空,想请他吃个饭,不为别的,只为当面致歉。
小丁一惊,问:“您是安社长?”
她说:“不客气,叫我安意就行。”
小丁心想:后台老板终于打上门来了。问她还有别人吗,她说只有她自己,而且也没请别人。小丁本不想见她,可见她言辞恳切,又是个女的,听说也不难看,就答应了。
安社长问清了小丁的位置,又问他爱吃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打回电话,告诉他餐厅名字。小丁知道,杭州菜,离他事务所不远。他跟孟溪说,晚饭不回去吃了,在公司加个班。说完又纳闷,干吗要撒谎呢?
安社长定了包间,小丁到时,安社长早已在座。都说安社长是出版圈最漂亮的社长,那是谦虚,算上演艺圈,还是最漂亮的社长。看模样也就四十岁多一点的年纪,妆容清爽,衣着优雅干练,不抹红指甲,不戴戒指,不戴手表,没项链,没耳环,连睫毛膏都没有。小丁佩服,这年纪的女人,出门一点装备没有,够胆。
小丁落座,安社长给他沏茶倒水,问他爱吃什么,要不要喝酒。小丁不喝酒,吃东西随便,老来的餐馆,当着服务员说:“您随便点,他们家的菜没不好吃的。”小姑娘笑开了花。很快,菜点好了,都是小丁爱吃的。服务员出去了,关上门,安社长起身,双手合十,说:“丁公,对不起,我代表粉红十年出版社向您赔罪了。”
小丁慌忙起身,说:“您可别,您请坐,太郑重了,搞得我跟仁波切似的。”
安社长笑了,笑得小姑娘样羞涩。她说她早就想来当面道歉了,可又怕被拒绝,再加上自己的优柔寡断,不想拖延至今,惭愧,惭愧。
小丁说:“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郑宰潮为什么要抄我们的网游,还非得拿‘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当书名?我们有那么好欺负吗?”
安社长笑得很无奈,说:“丁公,我从不玩游戏,连个俄罗斯方块都不会玩,当时,我也没看你们的话剧,但听说过,后来看过。我拿到这本书的时候,一看书名,这不跟你们的话剧重名吗?我问他有没有抄,他说没抄,还跟我说,他咨询过律师,小说跟一话剧重名太普遍了,根本算不上侵权。我也问过我们社的法务,也说没问题。后来,我为这事特意去看了你们的戏,真是两码事,这样,我才跟他签了合同。直到书出来之后,你们说他抄你们的《大将军》,我去玩了一把,果然。我火得不行,跟他大吵一架。也许你不信,但事实真就如此,咱们可以把郑宰潮叫来,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个清楚。”
“您社里那么多人,就没一个玩过《大将军》?”
“这也是需要我反思的。一定有人玩过那款游戏,可就是不敢说出来。企业文化有问题,是我的失职。”
“我的娘,还有这样的公司?”
“见笑了。通过这件事,我也反思了很多,我觉得我该引退了。”
小丁一愣,问:“敢问安社芳龄几许?”
“再过两年就五十了。”
“真不像。”这是实话。
安社长微微一笑,随后又一脸真诚地说:“很丢脸。去总署开会,被点名批评。看完你们的话剧,给我感触最深的一点,就是反思。说的不就是我这种人吗?后来,我又去了你们书店,还住过你们酒店,那个设计、经营理念,独具匠心。”
“过奖。”
“读者在书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舒适自在,店员对待顾客的那份亲切,就像老朋友一样。了不起。我们社也有书店,跟你们没法比。”
“想学,我教您。”
“真的?你人真好!那咱可说定了,我少不了麻烦你,你别烦我就行。对了,先把我们社书店改造了吧!不能让老师白指导,算我们加盟你们,每年交你们加盟费,行不?”
“行是行,但得跟韩正商量商量。”
“这样啊?那就玄了。”
“不至于吧?”
“我跟他有些过节,他不会答应的。算了,不说他了,说点别的吧!金毓崇教授的博客被人入侵了,还在里面乱发文章,是你们干的吗?”
“不是。”
“我觉得也不太可能,可她呢,就认定是你们,电话里都能听到她掉眼泪,说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她可咽不下这口气。我劝她别胡思乱想,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嘛。”
“怎么不说牢骚太盛防断肠呢?”
“你害我!说半天她也不听,我就懒得管了。但后来,我知道,董小姐那个事是她干的,是她参与的。她还给我介绍一个人,这个人姓林,是从你设计师事务所出来的……”
“林顺义,是吧?”
“是,瘦高个。”
“是他,您接着说。”
“我们在湖南投了一民宿项目,他给设计的,设计得不错。”
“专业上没问题。”
“但这人的人品……你是怎么忍他那么久的?”
小丁笑而不答,却问:“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想重新活一回。”
“这你得跟上帝商量。”
“你终于不说‘您’了。”
正事聊差不多了,就聊起闲篇。从口音聊到故乡,一聊才知道,安社长也是杭州人,正应了那句“桃花难比杭州女”。跟小丁不一样,安社长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在杭州度过的,父母还在杭州。小丁的亲戚基本都在杭州,他也经常回去,至今还是杭州绿城的球迷。俩人越聊越近,越聊越投机。小丁称她安社长,她觉得别扭,俩人就算年龄,她比他大十岁,她在家排列老二,就叫她二姐吧!小丁称她二姐,那二姐再称他丁公就太怪了,叫小丁吧,有些不礼貌,小丁就解释:“当初我爸在校办食品厂当厂长时,他们老叫他老丁,都是一块儿干活的同事,厂长也不比别人多挣多少钱。有人叫他丁厂长,他嫌麻烦,觉得生分,就让大伙儿都喊他老丁。我去他们厂玩,他们就喊我小丁。在我爸公司,没人称谁这总那总的,叫我爸就叫老丁,谁敢叫他丁总他就罚谁钱,连主管领导一起罚。年轻人觉着喊老丁没礼貌,就叫他丁伯或是丁叔,他很高兴。我去他公司,那些老人儿就喊我小丁,我也觉得挺亲切。”
二姐主动说起她的过去,说她过去总是急功近利,可如今才渐渐看清来时的路,原来有那么多的不必要。她说:“好想换一种生活,可现在一切又总也放不下,就像个酒鬼,知道酗酒是不对的,可就是放不下酒杯。”
“那你想做什么呢?”
“开个客栈或是民宿,当个老板娘,或是去农村,当个老师。”小丁笑问:“你见几个富豪丢下万贯家产去当渔夫?你见几个国王放着江山不要去砍柴?你见有几个社长非去农村当老师的?”“你笑话我?”二姐笑中含嗔地看着他。
“我也在笑话我自己。能当个老师,挺有意思的,我喜欢那种生活,喜欢那种感觉……”
“你可不能去当老师。”
“为什么?”
“你去当老师了,奥斯卡、金球、金熊谁去拿?”见小丁惊讶地半张着嘴,二姐不禁莞尔,“你们的话剧,棒极了,不只剧情好,演员的表演也好,音效、道具、灯光、武打设计、全息投影……真是绝了,精品!我知道你要拍电影了,我一点不怀疑,你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导演,会成为一代宗师。”
这话像极了孟溪的台词,连说话时的表情都那么相似,一样的深信不疑,一样的脉脉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