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城景色缘风雨
一 潜规则
丁导认为,剧组就是一个大家庭,而话剧的创作也是集体创作,所以,只要是主演,只要家里没啥事,就来剧组,不排你的戏也来,当观众,看别人怎么演。排完了一天戏,饭馆撮去,边吃饭边说戏,高高兴兴地全情投入,来一天就有一天的钱。这个主意好,尤其士兵甲和士兵乙,非常喜欢。
张银川是个认真严肃的演员,一回北京就找福建朋友学闽南话,不出两天就能唱一曲羞答答的《望春风》。王威廉会说一点葡萄牙语,扮演澳门司法官的是位阿根廷人,也会说几句葡萄牙语,张银川的一颗半葡萄牙就是他镶的。
排练开始,王威廉给司法官送上礼物,俩人就拿葡萄牙语聊开了,丁樵一旁念中文台词,就当翻译了,生怕观众听不懂。司法官嫌王威廉的葡萄牙语不灵光,便操起了中国话:“我看你挺像个中国人的,咱们还是说中国话吧!”说得那叫一字正腔圆,王威廉却用他的闽南话说:“叨虾(对不起),听不懂。”司法官很无奈,王威廉继续展示他的语言天赋,英语、法语、德语、荷兰话轮番轰炸,司法官就像被一枪枪击中,最终瘫倒在沙发椅上。突然,他又诈尸似的坐起,问王威廉:“你会写中国字吗?”
王威廉继续:“叨虾,听不懂。”
司法官只好一边说一边写下来,王威廉见着中国字高兴了,也写给司法官看。就这样,俩人一来一去地聊开了,司法官可算开了眼,坐在他面前的这位福建人竟是莱布尼茨的学生,不禁刮目相看,虽然他不知道莱布尼茨是谁。
二人的表演着实给充当观众的演员们乐坏了,因为爱屋及乌,连念台词的都有掌声奖赏。当然,观众们也都明白,轮到自己时可得加把劲。
司法官是个小角色,却也想着一举成名。
王威廉想请司法官帮他找个老师教他说官话,司法官满口答应,还收了王威廉钱,找来找去,结果找到他自己。王威廉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身为一个中国人,却要一个外国人教说中国话,岂止是愚弄,简直就是耻辱。他要司法官退他钱,司法官不退,王威廉要告他,司法官乐了,说:“我是司法官,你告我!怎么告?”
王威廉隔着半尺的空气连扇了自己俩嘴巴,道:“我替我的臭嘴向你道歉。法律面前再也不说实话了。”
好在司法官还是一个有道德的人,跟王威廉讲好条件:钱可以退,但中国话得他来教,不然,他就把王威廉轰走,麻烦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忘了他荷兰人的身份。
说到这儿,有必要让读者和观众有所了解,在当时的澳门,葡萄牙人最烦的就是荷兰人。明万历年间,荷兰人也看上了澳门这地方,多次向明政府提议借地通商,明政府爱答不理,天朝架子十足。没辙,荷兰人只好动武,两次进攻澳门,均被早已取得澳门居住权的葡萄牙人击退。崇祯二年,荷印提督赖睹臣亲率舰队,士兵千余人,进攻澳门,却被五十名葡军和百余名粗通枪炮的当地人据险而守,再次击退。荷兰人这才死了心。
没办法,人生地不熟的王威廉只好认倒霉。司法官高兴了,平生头一次教中国人说中国话,这感觉比当上总督还过瘾。为了一展自己中国话之精湛,他教王威廉说绕口令,舌头快得像赶火车——“钓鱼要到岛上钓,不到岛上钓不到。”西北出生的张银川都没他那么利索的舌头,一学,蛮不是那回事,男观众笑倒一片,女观众羞红脸。孟溪心想:倒霉老公,写这污词儿,这不丢我脸吗?同时也恨自己,这词儿看剧本时早就看到了,怎么就没读出来呢?
这还不算,司法官又说:“红公鸡尾巴灰,灰公鸡尾巴红。”老实憨厚的王威廉再次上当,此番,连女观众也忍俊不禁了。
司法官可不只是不正经,还是个热心肠,教王威廉不少在中国为人处事的规矩,比如去上司家做客,上司给你的茶是不能喝的,那是送客用的,真要请你喝茶了就是叫你滚蛋;坐他家的椅子也不能正正当当地坐,了不起了坐上半拉屁股,随时准备拔腿走人;椅子有扶手但不能搭,手得搁在膝盖上,这叫“坐如钟”,搁在两腿之间那叫“捂裆派”。总之,教了他很多,还跟他说:“你这个模样,最好弄条假辫子,穿个马褂,走哪儿都方便。”王威廉觉得有理,就他这张脸,在中国比护照好使。
中国话练得差不多了,舌头也能绕过弯了,钓鱼岛上可算能钓着鱼了,脑后也拖上了大长尾巴。王威廉向司法官告辞,司法官依依不舍,向他也向观众招手道:“有要学中国话的朋友,记得给我介绍。”观众还要问:“你的电话多少?”
“电话?电话是什么?这可是1702年,康熙四十一年哎!再见,我的朋友们。”
司法官的戏排完了,虽然他一万个不情愿。晚上,韩正请来一个烤羊肉串的,大家一起串啤,司法官为剧组的兄弟姐妹们弹唱一曲Stay With Me,大家帮他和声,一遍遍地齐唱那句“Stay with me”,唱得大家伤感不已。陈相说:“剧组可不就这样,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大家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干杯。
对了,阿根廷人曾经是个演员,但现在却真的是个老师,教中国人英语,也教葡萄牙语,他希望通过这部戏让更多的人认识他,这样,他们学校就会有更多的学生。当然,他的愿望还不限于此,他最大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教中国人中文,和汉斯一样有理想。韩正则惦记着他的外语学校,看啥时候给他收编了,顺便给他改个名,叫作莱布尼茨外语学校应该不错。
筵席散罢,小丁和孟溪回了家,张银川发来微信,说他好像又回到《乡村男教师》的剧组,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小丁跟孟溪说:“我好想天下真有场不散的筵席。”
“可惜没有。”
“有的,在我们的记忆和一厢情愿里,只要常常想起它,它就灯火通明了起来。”
“你会成为一个好导演。”
“公司谁管?”
佳人笑而不语,静静地送上香唇。
终于变过来口音的王威廉来到他寤寐思之的北京,站在这举世无双的大城脚下,迎着幽深的城门洞里吹来的风,好像母亲独倚廊下的召唤,听着小商小贩的叫卖声,闻着擦身而过的旱烟味,看着与太爷爷一般无二的灰白山羊胡,摸一把性情温驯的老骆驼,虽然是投影下来的,不禁叹道:“你身上一点风尘,在我心中万顷波涛。”
王威廉一路打听着来到西安门,老远就看见了在欧洲司空见惯了的直入云霄的尖屋顶,耳畔传来熟悉的钟声,不用问也知道,前方就是救世主教堂了。跟把门的士兵甲和士兵乙费了半天口舌,又搭上一块玉佩,总算进了西安门。雷孝思给他接进救世主教堂,见过白晋,白晋捧出他亲自酿造的蜂蜜酒招待他。一番客套之后,王威廉终于亮出了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从头到尾念一遍,当然,这封信也会一字不差地出现在观众的节目单中。白晋看完信,面有难色,说:“事关重大,容我想想。”
威廉不解,问:“信中有何不妥之处?”
“信没有不妥,只怕皇上并无此意。”
“此事利国利民,皇上有什么可担忧的?”
“你初来乍到,好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学生愚钝,请神父明示。”
“有些话不好讲,我若讲了,你可不能与外人道。”
“神父放心,我这嘴就是船上的隔水舱,不该说的话,一个字漏不出去。”
“在欧洲,贵族是一个国家的根基,也是命根子,但在中国不一样,读书人才是这个国家的命根子。在中国,他们非常重视他们的读书人,有道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统治者很为他们的命根子着想,为表示对命根子的关爱,还特意送了命根子一条。命根子,什么呢?科举。科举这个东西只有中国有,也只有聪明的中国人才能发明出来,历史一千多年了。有了科举,当皇帝的就能牢牢抓住读书人的命根子,死死地攥在手里。不信去看中国的历史,自打有了科举,有几个读书人造反?黄巢算一个,一百五十年后的洪秀全算一个,俩落榜生,除了这俩,还有谁?皇帝要个科学院干吗用?培养读书人?那科举呢?没了科举,他还攥得住谁的命根子?”
白杨的大论一完,张银川正要接茬,观众席里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演员没在意,可观众却觉得不对劲了,回头一看,多了一人,别人不认得,小丁和韩正可熟悉,尤其韩正。
有外人来,排练只得暂停。韩正很生气,可又不便发作,因为这人是他表妹,小丁第一次去他俱乐部,她就发给小丁回不完的微信,好记性的读者应该记得她的名字——潘颖。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潘颖是个被惯坏了的大小姐。韩正脸色阴沉,小丁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潘颖看出大家不欢迎她,指着身后说:“门没关,我还以为可以看呢。不让看就算了,我走了,你们继续。”说着,磨磨蹭蹭地起身,好像会有人不让她走似的。
小丁看出韩正的不悦,见韩正不说话,他只好笑道:“你要想来,提前打个电话嘛!康熙微服私访一样,搞得我们太紧张。”
“我还康熙呢,我就是一买不起票的观众。你们演得真好,台词好搞笑,你们太有才了。能让我接着看吗?太好玩了!”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坐下了。
这时,韩正就不能不说话了,他问小丁:“咱们今天就排到这儿吧?”
小丁说:“行,都早点回去休息休息,明天再整。”
演员们收拾起桌椅板凳,潘颖忙说:“别,别,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有话直说嘛,这么对人家,也太过分了吧!真是的,至于吗?我走了!不让看就不看了,干吗不直说呢?真是的!”这次真的走了。
小丁冲大家使了个眼色,快步跟了出去。出去一看,吓一跳,小姑娘边走边哭。小丁笑问:“潘颖,怎么了?这么点小事也掉眼泪?排练嘛,又不是演出,怎么能随便让人看呢?”
“那坐我前边那些人呢?他们能看我就不能看?”
“他们是演员。”
“我哥也是演员?”
“老韩?对呀,他也是演员。”
“他是演员?他演谁?”
“康熙。”
“他演康熙?哈!”冲着空气冷冷一笑,“他也能演康熙?”
“好像你事先就知道。”
“我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才来的。”
小丁有些无奈,说:“今天这事不是针对你,对谁都这样,你别多想,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丁导!”
“啥事?”
“能给我安排个角色吗?”
小丁看向天空,空中没半个字,以为潘小姐能理解他的心情,可她还眼巴巴地等着,小丁只好说:“不能。”
“这么绝情?我哥能演康熙,我就不能演个格格啥的?”
“首先,这事我做不了主;其次,戏里没格格。”
“你是导演,你做不了主?”
“你哥是出品人。”
“你好坏,拿我当球踢。你想怎样,难道要我潜规则?”说着,还把手搭在小丁胳膊上。这时,正好孟溪出来,尽收眼底。
二 士兵乙
这事没什么大不了,韩正最有发言权,他说,他妹妹就这样,从小就爱抓着人胳膊说话,还边说边摇,直到你答应她为止。孟溪则说:“这有啥?拉拉手怎么了?幼儿园小朋友还手拉手呢!”小丁赶紧澄清,不是手拉手,是她的手在他胳膊上,而他的手老老实实的,什么也没干。孟溪笑道:“逗你的,紧张什么?”小丁猜不透老婆的话,只好一言不发。韩正见状,连忙道歉,说他一定会管好他表妹,决不让她再捣乱。
排练被打乱,人人都没了心情,韩正提议去吃饭,小丁劝他跟潘颖聊一聊,韩正却不这么认为,他说这孩子被惯坏了,就该臊着她,让她懂点事。见韩正一提他表妹就来气,大伙儿也不好再说什么。
吃饭时,大家又聊起剧本,陈相说:“我倒是想到另一个事。剧本我看了三遍,”却伸出四个手指头,就像你我常干的那样,“很明显,丁导做了很多功课,也有好多思想要表达,我感觉,一部话剧难以容纳。”小丁频频点头,他又说:“为什么不写一部小说呢?小说、话剧相互借力,在营销上事半功倍,也为将来的电影铺平道路。”
小丁一笑,说:“感谢陈相这么看得起我,您说得对,应该写部小说,但是,小说我写不了,尝试过几次,太难了,不是那块料。”“小说要写成什么样呢?”索相问。
“好看,但不是网络文学,深刻,能拿奖,但犯不上去拿奖。”小丁说。
“这挺难的。”张银川说。
“是啊,这种人不好找。找知名作家吧,不是咱给不起那钱,就算公关下来了,人家纡尊降贵地答应了,可中国的大作家有几个是畅销书作家?那些畅销的又有几个不是网络文学水准的?”韩正说。
他的话得到大家的认同,不是频频点头就是一声声叹息,之后又齐齐的愁眉不展。这时,一向话很少的士兵乙怯生生地问:“我能试试吗?”
士兵乙叫张军,是陈相介绍来的,资深龙套,在这部剧里虽台词不多,戏却不少,演完了当兵的还得演天地会,绸缎庄要是缺伙计,也得顶上。他吃饭前要回家,其实回家也没事,被小丁叫住,小丁既生气又不解,吃饭这种事,怎么能这么不积极呢?吃饭时,不咋说话,除非问到他。大家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一聊才知道,人家居然是一作家,都出了一本小说和一部诗集了。大家纷纷指责陈相,为什么如此人才不早推荐。陈相大呼冤枉,说他认识张军也就才半年多,这事儿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他还想问问张军为什么不早说呢,岂不是看不起前辈?
玩笑话点到为止,既然有作家在场,那就聊点文学吧!聊起来却发现,这哥们还挺谦虚,话不多,问什么说什么,没一句废话。孟溪还说:“说多两句,聊聊你的创作理念什么的,干吗那么惜字如金?”
他笑道:“不是不想说,而是不太会说。”
也是,还没看着作品呢,聊那么些管什么呀?所以,小丁说:“这行里,百分之九十的人装得很懂,其实什么都不懂,连本小说都看不懂,我也不敢说我就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明天多带几本,大家都看看。”
第二天,他带来他的小说和诗集,小丁回家看到十二点,虽然没看完,但他认为,计划中的这本书可以交给张军了。
韩正也看过了,觉得可以一试,还有,拿奖那事,如果张军真能写到那一步,为什么不拿呢?也不是找不着人,完全可以操作嘛!小丁说:“萨特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我们是不是也可以?”韩正定晴看着小丁,确定他不是开玩笑,这才说:“首先,你不是萨特,张军也不是;其次,这是在中国。获了奖,书好卖,这一规律在中国尤其灵验。我们不是说所有的奖项都有猫腻,但是,好些个我们可以操作,读者又不知道你怎么获的奖,他只知道你得了奖,因为你得了奖,所以他才买。你前天说那不懂装懂,各行各业都是如此,真正明白的就是少数人,读者不也是一样吗?大哥,这是在中国,不是法国,法国有书评人,读者水平也不次,伟大如萨特可以不鸟诺奖,可在中国呢?给你讲一段子,真事儿。前些日子跟一帮做房地产的朋友吃饭,他们还把诗人东郭请来了,就是……”
“那个老诗人东郭?”
“对,他们正在办一读书活动,其实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地产项目做广告!还印了不少册页,东郭先生自然是高高在上了,照片很酷,一看就是一有尿性的高知,旁边写着:诗人、批评家、评论家。我就纳闷了,问他,这批评家和评论家有什么不一样吗?他一乐,说,跟熟人就是评论家,跟不熟的就是批评家。我心想,你这么说是好听的,什么熟人不熟人的,应该说,给了钱就是评论家,没给钱就是批评家。”
“若东窗事发呢?”
“你见有几个事发的?”
“你没见吸毒死人,不代表吸毒不死人。”
韩正没了话,小丁也不言声。韩正敲着桌子低着头,小丁看着他,他敲完一支《命运交响曲》之后,说:“你说得对,不操作,给奖都不要,不仅不接受官方的任何奖项,民间的也不要。”
小丁笑问:“你不报名参选,有人给你吗?”
“万一蹦出一好心眼儿的要给呢?”
“不要。”
“既然如此,出版之后就发个声明:拒绝一切奖项,不管中国还是外国的,包括诺奖。”
“可以。”
“好嘛!这不有病吗?”
“你要没病谁关注你?”
韩正愣了片刻,突然一拍脑袋,说:“丁公圣明!”
“皇上圣明。”
韩正大笑,又说:“那你可得盯住张军。”
“必须的。”
找张军之前,小丁先跟陈相聊了半天,陈相说:“我不知道他写得怎么样,但这个人我觉得还是挺可靠的。他不抽烟不喝酒,话不多,也不善交际,但很好学,什么都学,表演、摄影、布景……很用心,好问人,好读书,走哪儿都带本书,很勤奋,也很本分的一孩子。”
随后,小丁给张军打电话,张军要来找他,他说:“不用,我开车呢,离你那儿不远,你不在管庄吗?推个快递小哥能找着你的地址给我,我中午找你。你会做饭吧……行,咱中午就在家吃,简单吃点儿就行……那就吃面条吧……”其实,他正坐家里喝茶呢。
张军的房子是与人合租的,十来平方米的卧室里堆满了书。为了招待小丁,他特意炸的酱,菜码也切了一大堆。小丁吃得心满意足。吃完饭,他又睡一觉,醒来开始畅聊。
张军说,一个时代的波澜壮阔是无法用一部话剧或电影展现的,小说中会出现众多人物,有的正说,有的颠覆,像剧本一样,是对那个时代的重新解构,但解构的内容会更多,且有更多新意。
小丁点点头,说:“剧中的主要人物要保留,其他的无所谓,情节能用就用,不用也没关系。”
“话剧的情节很好,有些可以在小说中重新出现,但要都出现,那就没意思了。我觉得,小说可以与话剧同名,人物可以再度出现,但它是一部新小说,有新内容,有新思想。”
“好。我真心希望小说能超越话剧。”
“我努力,至少让它不一样。”
小丁笑了,这年头,自信又谦虚的人不多。
他们不仅聊了创作,还聊到版税和印量,乃至封面设计和营销,小丁问:“关于署名,你怎么看?”
“联合署名,怎样?”
“不用,署你自己的就行,我呢,策划人就行。”
“不太好吧?”
“挺好的,我说了算。”
“好吧!不过,我不想署张军的这个名字。我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笔名,将来我就用它了,不管是写小说,还是干别的,就用它了。”他笑着说道。
“什么好名字?说来听听!”
“士兵乙。”
小丁不禁莞尔,越想越好笑,笑过之后,又出神地看着窗外,窗外驶过一辆装满乘客的城铁。张军说:“我相信《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会是一部伟大的话剧,它必将改变许多人。”小丁看着他,他严肃之情丝毫不改,又说:“若岁月是条河,《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就是河上的一条船,一条改变了河道的船。”
环顾着这好似他在德国时的狭小居所,小丁突然有种坐上了大船的感觉,感觉壮志满怀又有一丝惴惴不安和责任重大,因为船到底要驶向哪里,他并不知道,虽然他是船长或者舵手。
三 爱情与信仰
白晋所说,王威廉信以为真,对康熙不免心灰意冷,游览紫禁城,顺便数数康熙脸上有几个麻子的念头也不辞而别了。教堂里住不惯,最受不了一帮大活人跟一个从没存在过的东西聊起来没完,坐着聊、站着聊不过瘾,还得跪着聊,说着骗人骗己骗神明的假话,却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架势。
科学院建不成,买卖还是可以做的嘛!在北京城东瞅西逛的王威廉大开眼界,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尤其北京的绸缎庄,可比他们漳州的上档次,这要是装一船卖到欧洲去,大姑娘小媳妇非抢疯了不可。他也不住救世主教堂了,而是在东江米巷找了家客栈住下,去哪儿都方便,行动也自由。客栈的名字大家不陌生——悦来客栈。客栈不仅有客房,还可用餐喝茶,到了晚上还有弦子书可以听。唱书的是一名扬州女子,貌若桃花,声如清泉,能唱能演,唱《西厢记》,有莺莺的娇羞与红娘的俏皮,唱《杨家将》又有穆桂英领千军率万马的勇智双全。只要姑娘开唱,座无虚席,王威廉也正是因为听了她的弦子书才住在这悦来客栈的。
在英国,王威廉没少看戏,但是,从没在舞台上见过女人,在悦来客栈,平生头一次。开始只觉嗓子好听、调好听,但唱词听不太懂,从书摊上买来书一看,再听就听出个八九不离十了。白晋会不会交给康熙那封信,他已不太关心了,也不是他能关心的,他现在想的是怎么把绸缎庄的生意开到欧洲去,他已经知道了北京的绸缎大都是苏杭一带出品,所以,他计划着去一趟苏杭,可是,这悦来客栈的弦子书怎么就放不下了呢?说实话,早晨一睁眼就想这一天赶紧过去,好到了晚上听姑娘唱大鼓,有时候真想一天啥事也不干,就听她唱,可唱得太多姑娘又会累,不唱也行,光看着就喜欢,喜欢得心头痒、身子软,直像个讨债的又不敢讨,讨得灰头土脸。姑娘叫珠帘玉,一听这名儿就知道花含笑、柳带羞的不平凡,就连姑娘掉下根头发他都得小心地捧着收着,比那金的银的都珍贵。
聪明的读者也许已经猜到,珠帘玉的扮演者正是孟溪。为了唱好京韵大鼓,专门从北京曲艺团请的老师,一天到晚曲不离口,连手机铃声都是孙书筠的《徐母骂曹》。
前面说过,珠帘玉可是天地会的人,但王威廉并不知道,自以为家大业大又会好几门外语,就想跟姑娘谈婚论嫁,可掌柜的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对此,张银川深有感触。他跟小丁说,他可不是李晓丹嘴里那种不负责的人,而是晓丹父母根本看不上他,晓丹也想他换个踏实的工作,他当然不会妥协,去农村当老师有一半原因是赌气。所以,当赵掌柜问:“公子哪里人?是当官还是经商?家里多少亩地,多少间房?祖上有什么功名,总得说我听听吧!”深有生活感悟的张银川可没照着剧本来,他说:“学生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但有一肚子歪歪心眼,足以令珠姑娘向我投怀送抱。”
王威廉改了词儿,赵掌柜也非等闲之辈,有儿有女的人,还对付不了个傻姑爷,便说:“我家小女早已许配于人了,公子有再多花花肠子又有何用呢?”
“许配于人,不还没嫁人吗?她只要没嫁人,就有嫁我的权力。就算她嫁了人,也可以改嫁嘛!”
赵掌柜气得牙疼,可还是冷笑着问道:“大清国好像还有法律吧?”
“我哪条犯法了?”
“不犯法也不道德。”
“你阻碍我追求爱情,叫道德?”
“你个二流子也配追求爱情?”
“说我二流子,行!”这次换作王威廉牙疼了,“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二流子的本事。”
“好啊,你有多少本事,使出来看看!”
“我本事大着呢!”
“多大?”
“我,我,我能让皇上发话,让你闺女嫁给我。就这本事!”
……
跟赵掌柜的这戏排完了,大家都知道张银川改了词儿,小丁问:“改得怎样?”
索相说:“不错。”
陈相说:“可以,跟后面的也能接上。”
小丁猜到他为什么改,但并未说破,他不禁又想起张军的话——若岁月是条河,《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就是河上的一条船,一条改变了河道的船。这部戏真会改变很多人,包括他自己?这还用问吗,他不正在改变吗?不管你承认与否,你已经发生了改变,而且,还要继续变下去,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就像你生了个孩子,孩子长大后会是个什么样,你没时光穿梭机,你又如何知道呢?是变好还是变坏呢?这些日子他没少接到潘颖的微信,她总想约他单独见一面,说有好多话要跟他讲,他以排练太忙为由一再婉拒。她说她好伤心,他不尊重她,不心疼她,他又不敢不理她,其实却不胜其烦。与此同时,他还担心被孟溪发现,天天删微信,删得手顺,连孟溪要他买菜的微信都删了。
他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个什么样子,但他知道,张银川正在改变,而且,他还想知道,张银川能有多大改变。他想,他要不要做点什么?给李晓丹打个电话?问她想不想离婚?离了再带着孩子来找张银川?还是算了吧,什么也不做,把别人的生活交给别人,你做好你的观众才是正经。
王威廉铁了心地要娶珠帘玉,自然不会把掌柜的话当回事,找机会接近目标才是正经。据他观察,珠姑娘白天不在客栈,一早就走,和弦师一起,去哪儿呢?不能不察。
这一天,王威廉早早地爬了起来,客栈一开门,他就跑了早点摊上喝豆汁去了。不一会儿,珠姑娘和弦师出了门,威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心上人,端起邻座的豆汁就送到嘴里,他的临座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了。豆汁喝完,威廉把碗又还给了临座,起身跟了上去,还不敢跟太近,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眼瞅着走出了东江米巷,正要加快脚步,突然被人拉住,回头一看,雷孝思。
雷孝思问:“威廉兄,一连这么多天,怎么不去教堂?”
王威廉哪还有工夫说这个,急急忙忙地说:“孝思兄,我有点急事,回头去教堂找你。”
没想到,雷孝思死死揪着他袖子,问:“什么事大得过你给皇上的信?”
王威廉一愣,问:“你也看过了?”
“当然。”
“信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白晋是不会把那封信交给皇上的,他压根儿就不是干这事儿的人。”
姑娘也不追了,什么时候追不行?回到客栈自己房间,王威廉关上门,雷孝思说:“前天,他让我去他书房找本书,我无意间发现了那封信,一看就知道是你带来的。后来,我就跟他聊起这件事,他说,这件事不能办。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科举?”
“科举?跟科举有什么关系?”
“他说,科举是中国读书人的命根子,有了科学院,读书人就不稀罕科举了,皇帝就抓不着读书人的命根子了。”
“胡扯,科举是皇帝的,科学院依然是皇帝的,他怎么就抓不着读书人的命根子了?”
“孝思兄一针见血,言之有理。可莱布尼茨先生说,白晋是一个宽厚正直的人,他干吗骗我呢?”
“跟我说实话,你信上帝吗?没关系,这是中国。”
“不信。”
“莱布尼茨也不信,是吗?”
“是。”
“这就好理解了,我和白晋都是虔诚的信徒,你们有你们认为重要的事,我们有我们认为最重要的,白晋不认为科学院有多重要,而且,他认为这封信会妨碍他的大事。”
“什么事?”
“他要皇上也信教。”
“我的娘!他这是想造反!皇上真要信了教,还不天下大乱?欧洲为这么点屁事流的血还没干呢,他白晋看不见?”
舞台的背景墙出现欧洲三十年战争和法国胡格诺战争,厮杀残烈,血流成河。
“别忘了,我们都是传教士,我们是上帝的仆人,还有什么比给上帝发展下线更重要的呢?”
“没有了。”
“相信了?”
“这么说,白晋疯了?”
“不,他这个人很谨慎,他正在一步步走他的棋,他不会贸然行事的。他现在正在写一本书,名字都起好了:《古今敬天鉴》。他翻遍了中国所有的儒家典籍,只为找出儒家与上帝的共同之处,从而创建一套新的学说——基督教和儒学本就一体,不过是一本书的两个版本而已。”
“莱布尼茨先生说,中国的儒学对欧洲来说,几乎是全新的学说。”
“听我接着说,这本书只有几个人知道,包括我,还有当今皇帝——康熙。”
“真的假的?”
“康熙才是后台老板,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康熙自己想信教?”
“对,不仅他自己信,他还要全中国的人信。”
王威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就像听人说梦话似的,可能吗?一个人傻,傻到走火入魔很容易,一群人傻也不奇怪,但想全天下的人跟着一起傻,可见自己有多傻了。他突然想起一事,看着雷孝思一身旗袍马褂的打扮,他问:“你不也是耶稣会士吗?让中国人和中国的皇帝信教该是你们共同的事业才对,你何苦还要跟我讲呢?”
“你知道耶稣会吗?”
“不太熟。”
“耶稣会是一个半军事化组织,纪律森严,等级森严,中央集权。会士之间相互监督,像士兵服从长官一样,会士绝对服从长上,长上绝对服从总会长,总会长绝对服从教皇。我们称总会长为将军。我们反对宗教改革,我们是穿着僧袍的法国士兵。在耶稣会待得越久我越讨厌它,虽然它也做了许多好事。既然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子,为什么还要绝对服从自己的兄弟呢?我的兄弟歪曲真理,我也要绝对服从?”
“这么说,你不是天主教徒?”
“在一堆信天主的法国人堆里,我敢说我是信英国国教的清教徒吗?”
“可真难为你了。”
“他们还传教到了南美洲,在那里,在一个叫‘巴拉圭’的地方,建起一个耶稣会国。如果他们把中国也改造成耶稣会国,那将是中国人的灾难,也是人类文明的耻辱。”
“那你找我,啥意思?”
“你带来的这封信太是时候了,这封信太有用了,你给中国带来了科学,而不是基督。”
“怪不得白晋不帮忙呢。”
“这事只有靠你了,我不能出面,而且人微言轻,没人信我。”“你人微言轻,我就高贵吗?”
“你不一样,你长着中国人的面孔,又是莱布尼茨的学生,你的身份比我好用,说话也比我好使。”
“那我该怎么办呢?”
“去找中国的汉大臣,只要这些人联合起来,康熙就不敢推行天主教。”
“我找哪位汉大臣?”
“陈廷敬为官清廉,刚直不阿,器识高远,且深受康熙宠信。找他,一定有用。”
王威廉知道中国人的门房不好过,还特意换了碎银子,害怕陈相不见他,又亲手制作了花里胡哨的名片,绘有洛可可花纹,写上“柏林科学院院长、英国皇家学会院士、法国科学院院士、罗马科学院院士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的学生王威廉”,名片做得跟圣诞贺卡一般大小。
到了陈廷敬府上,名片与碎银子一并递给门房,门房一并接了。银子虽接了,可窗外的太阳从东转到西,王威廉还在炕上坐着。王威廉饥肠辘辘,演出时保证最后一排的观众都能听到动静。他越想越来气,何苦放着美人不追求,反受这委屈,再想想洛克、莱布尼茨等人对他的热情,对故国的失望油然而生。再度掏出怀表看着让人恼火的钟点,拔起腿来要走,正好和门房撞了满怀,王威廉一把攥着他脖领子,道:“你要不把你家老爷叫出来,别怪我院子里嚷嚷去!”
“嚷嚷什么?嚷嚷我拿了你二两碎银子?嚷嚷去吧!我还怕你这个?”王威廉松了手,门房又说:“去啊!怎么不去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北京城哪家大官的门房不收好处?尤其我们相爷家,门房向来没工钱,再不指着你们这些人孝敬点,让我们喝西北风去?”
王威廉想了想,出了院门,来到街上,喊道:“老少爷们听着,陈廷敬向来不给门房工钱,就指着……”王威廉被门房捂着嘴拖回去,王威廉挣扎着站起来,问门房:“你不是不怕吗?不是不怕吗?”
门房向他竖起大拇指,说:“有种!佩服,佩服,这就带你见相爷去。”
到了书房,王威廉见一老头和一中年男子正在下棋,门子说:“老爷,荷兰来的王威廉求见。”没人理他,他当别人听见了,转身走了。
下棋的二人继续下棋,也不管屋里是不是多了个人。王威廉就想,到底哪个是陈廷敬呢?搞不清,可也得施礼啊,一作揖,道:“学生王威廉见过陈大人。”还是没人理他,王威廉只好找椅子坐下,想想,又说:“柏林科学院院长莱布尼茨先生要学生给大清皇帝陛下送封信,信里说,面积和人口都不及中国的欧洲已有四所科学院了,而中国还一所都没有,是时候建一所了,不然就太落后了。”还是没人理他,他接着说,“我把信给了白晋,他却说,皇上不会建科学院,因为建了科学院就没了科举,没了科举,皇上就攥不住读书人的命根子了。”中年男子没反应,老头儿却哆嗦了一把,好像真被攥住了命根子一般。王威廉明白了,冲着老头儿说:“陈相,昨天雷孝思跟我说,白晋根本不会把莱布尼茨先生的信交给皇上,因为他打算让皇上信他们基督教……”
老头儿啪的一拍棋子,吓了中年男子和王威廉一激灵。老头儿说:“高先生……”
门客连忙起身,道:“学生告退,相爷早些休息,别太操劳。”
“谢先生关心,先生慢走。”
门客下场。
陈相定睛看向王威廉,一字一顿地唤道:“王威廉。”
“相爷!”
“刚才和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怎么敢?陈相看得起我,才……”
陈相一摆手,说:“咱爷们不来那虚的,还是说说雷孝思吧!”王威廉便将雷孝思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老头儿,老头皱起眉,随后还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观众叹道:“演技真好!”
相爷睁开眼,叹道:“年轻人,我以为我一把年纪糊弄糊弄退休拉倒了,可你非给我找点事,找吧也不找点小事,考验我是吗?”
陈廷敬认为此事重大,不可贸然轻信。王威廉认为,雷孝思不会无端骗他,极有可能说的是实情,如果非要找出证据,可以让雷孝思把《古今敬天鉴》给偷出来,顺便把莱布尼茨的信也偷回来。陈廷敬以为不妥,说:“白晋是谁,白晋可是救过皇上命的人,从来不用跪着和皇上说话,我们这些人没一个比得了。万一皇上真和白晋穿一条裤子,这岂不要跟皇上撕破脸吗?”
“皇上真要信了教,岂不天下大乱?天下人都和皇上撕破脸了,陈相又怎能独善其身?”
“我不信皇上有这么傻。”
“皇上不傻,《古今敬天鉴》又是给谁写的呢?”
陈廷敬敲着棋桌,眯着眼,半天不响,突然,看向王威廉,问:“你有何妙计?”
“皇上是君,陈相是臣,君要不要信教,臣又如何质问呢?岂不以下犯上?此事无法说破。”陈廷敬点点头,王威廉又说:“如此看来,莱布尼茨的信写得正是时候,陈相就拿这封信投石问路,看皇上到底怎么说。若真能照这封信里说的那样,在北京建起科学院,皇上还怎么信他的教?”
“莱布尼茨的信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信王威廉早已烂熟于胸,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陈廷敬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皇上建科学院?”
“信上不是说了吗?”
“为我们好?”
“是啊!”
“他有病?”
“他没病,身体挺好的。”
“大清国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就是想天下人都有知识有文化吗?”
“这就是他的……”
“理想。”
“好嘛,欧洲的孔圣人。”
王威廉赶紧说:“可不,而且,莱布尼茨先生可崇拜孔夫子了。”
“行,大清国有福气。”
陈廷敬答应他去找白晋,还要为此进宫面圣。王威廉那颗为全人类担忧的心总算放下了,他说他要回家,陈廷敬怎能放他走,欧洲的奇闻逸事还没听够呢。可王威廉却不能再讲了,因为再讲他就饿死了。陈廷敬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这怎是待客之道?来人呢,快去告诉厨房,赶紧做饭,做咱家最好吃的,油泼扯面,快去!”
王威廉只得告辞,这才想起司法官所说的端茶送客。老头儿还要挽留,王威廉也不是没有借口,不为别的,还得回去听珠姑娘的大鼓书呢。王威廉一走,老头儿立马唤来心腹,说:“这小子满嘴放炮,还跟洋人勾勾搭搭,盯紧点儿!”
四 丁威廉
陈廷敬道貌岸然,老奸巨猾,这演员可找对了。乃至张银川问小丁:“你觉得这人是不是戏里戏外一个样?”
小丁不解,问他何出此言。
他说:“我去过他家,但在他家楼下,你猜我见着谁了?”
“谁?”
“韩正的表妹。”
“潘颖?”
“我就当没看见,反正她也没看见我,我猜她没看见。”
“她找老陈?”
“当然,还进了他家呢。”
“待了多久?”
“我哪儿知道?我还窗户底下蹲着去?”
就这,还想当导演呢!还偷拍过野生小动物嘿咻呢!能有点儿职业敏感吗?
面对指责,张银川只能说:“我还得回去背台词呢,忙着呢!”
“你再忙也有空给我打个电话吧!你忙你的,我替你总行吧?”
“你还有这瘾?”
什么叫有瘾啊?啥都不懂!算了,跟他说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也犯不上让他知道。但这潘颖到底想干吗呢?不会是趁着老陈老伴去加拿大给女儿看孩子的工夫,诱惑老陈老树开新花吧?再借此把他们的戏搞黄,报复韩正?要知道,这部戏可不只是韩正的。
小丁前思后想,还是决定跟韩正聊一聊他的表妹。他问:“潘颖家很有钱是吧?”
“有也是以前。过去,我那姑夫——也就是她爸——挺能干的,后来,迷上了赌博,把家都给败了。再后来,她父母离了婚,我爸帮她娘俩不少,她上大学的学费都是我爸给掏的。”
“留学的也是?”
“留个屁学!我爸又不是贪官,能有几个钱?给她二十万,让她半工半读,她倒好,钱花完,回来了,连个大学都没考上。烂泥不上墙,要不是因为我姑,我都懒得管她。”
“你那俱乐部也不玩了,那些人不会记恨你吧?”
“记不记恨的,我也管不了他们。你是说潘颖吧?”
“是啊,那之后也没问你,你跟她谈得怎么样?”
“没什么,她就闲得没事瞎晃荡。”
“她不是有一公司吗?装修还是我的人给设计的。”
“跟别人合伙的,也就那么回事。”
“我就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
“她以前老给我发微信,可能聊了,聊得我面红耳赤。”
“你俩还有这往事?”
“她来剧组之后,又跟我腻,吓死人。”
“之后呢?”
“之后我就没理她。”
“那你怕什么?”
“我怕的是她跟别人腻。”
“谁?”
“陈廷敬。”
“陈相?”
“张银川亲眼所见。”
“我的那个娘!真没看出来,我这表妹胆子这么大。”
“陈相可是有老伴的。”
“咱们跟陈相聊聊?”
“怎么聊?”
“怎么聊好说,前提是,张银川看准了吗?”
“亲眼所见,潘颖进了陈相家。”
“这事交给我?”
“行啊,比我好说话。”
“行,”韩正沉思片刻,又说,“你是想捉奸在床吗?”
小丁知道他在臭贫,懒得理他,只一笑置之。
正在客栈听书的王威廉被绸缎庄的冯掌柜请走了,要知道,这时候,白送他一船的绸子布都不能让他屁股挪地儿的,所以说,冯掌柜没这么大脸,有这脸的是索额图。
就算是索额图,王威廉也不想见,要不是刘掌柜代表索额图答应了他一个条件,他才懒得动身呢,至于什么条件嘛,稍后再说。
当时的索额图已赋闲在家,加之他又是满人,王威廉对他着实没啥兴趣,可当索额图问道:“你师父想在中国建个科学院,你去找白晋,白晋却不帮忙,是吧?”王威廉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心想:他打哪儿知道的呢?这还不算,索额图又说:“白晋说有了科学院就没科举,这话你便信了。你后来发现,白晋骗了你,因为他在写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古今敬天鉴》。敬的可不是我们的天,而是他们的上帝。所以,你又找到了陈廷敬,想让这些汉人儒生帮你。我说的又没错,是吧?”
王威廉坐不住了,只得端起茶来,一饮而尽,说:“这些事索相是如何得知的,能教教学生吗?”
索额图微微一笑,说:“这种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已经知道得不少了。”
索额图一乐,说:“那我就再多说点儿?”
“行啊,我这人就是好奇,改不了的毛病。”
索额图又乐了,对王威廉甚是满意,笑道:“白晋的话没有错,但不完整。康熙不接受你的科学院,还有一层,知道吗?”
王威廉摇头说:“不知道。”
“大清国是一个满族人的国家,知道吧?”
王威廉一笑,问:“不都说满汉一家吗?”
“什么满汉一家,那是糊弄老百姓的。满汉一家,为什么内城里全是满人,他陈廷敬那么大官住不进内城?汉官想在内城有个宅子,那得皇上‘赐第’,不立点天大的功,皇上能给你这脸?既然是满汉一家,为什么满汉不通婚?当年多尔衮是主张满汉通婚的,可后来这居然成了他的大逆罪状之一。老夫就是个满人,最了解满人的心理。天下这么大,满人这么少,怎么统治汉人?本来就整日诚惶诚恐,再有了科学院,你们汉人更聪明了,满人的龙椅还坐不坐了?换你是皇上,你说,是龙椅重要呢,还是科学院重要?”
“龙椅。”
“大清奉行的是愚民政策,你却要开启民智,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这条路你想走下去就得想想别的办法,在皇上这儿,是条死胡同。”
“索相有何妙计?”
“妙计谈不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别看我是个满人,是个老头子,但我支持你,大清国一定要有科学院。皇上不能信教,中国人不能信教。中国人要信教,那岂不成了教皇的臣民,他说什么我们就得听什么,还要绝对服从,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陈廷敬是个老实人,难成大事,别看他为官清廉,其实就是皇上的一条狗,不是我看不起这些汉人,脑子里除了忠君没别的。但是,这些人倒是可以利用。你先跟他走走看,相信他不会害你,自己也多些小心,他要打什么牌,及时告诉我,见面不方便,告诉冯掌柜也是一样,我也好做些安排,看如何帮他一把。你要遇上难事,也告诉我,我索额图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当年要不是我索额图力主计擒鳌拜,何来如今康熙的天下?”
王威廉越听越害怕,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不会是想政变吧?和陈廷敬一样,索额图对欧洲也充满了兴趣,可跟陈廷敬不一样的是,索额图更喜欢欧洲的科技,末了,他问:“洋人的枪炮你会造吗?”
王威廉是诚实的人,脱口而出:“会啊。”
“当真?”
“现在欧洲用的都是燧发枪,构造也并不复杂,造枪的工匠有的是,比中国人的火绳枪强多了,一、射程远;二、精准度高;三、发火率高;四、雨天可以射击,但火绳枪不可以。这东西,别说我了,我太爷爷都会做。”
“果然是人才,我大清国要的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听说,英国人把国王的头砍了?”
“是,查理一世,临死前还念了一首自己创作的诗。”
索额图笑了,笑得王威廉头皮发麻,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多少话。
回了客栈的王威廉来回走个不停,边走边说:“听说英国人把国王的头砍了?我大清国要的就是这样的年轻人……”他一遍遍地自言自语。之后,脱了鞋上床,盖上被子,却又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第二天,王威廉还没起床,有人就来敲他的门,开门一看,好家伙!竟是日日思夜夜想的珠姑娘。王威廉半天没说出话来,珠姑娘却莲步轻移,大大方方地进到屋里,又转身把门关上,问道:“公子还没洗脸吧?”
王威廉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还是张不开口。珠帘玉把水舀到盆里,泡湿了手巾,再拧干,来到王威廉面前,递给王威廉,笑道:“公子擦把脸!”王威廉举到鼻子上闻了又闻。珠帘玉问:“你自己的手巾,还没闻够?”
王威廉缓缓说道:“有你的香气。”
珠帘玉一转身,像个女侠般猛然落座,裙摆如昙花绽放。
王威廉叹了一声:“哇!”还是没话。
“公子,痴情郎扮这么久,不累吗?说说吧,你是索额图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什么人?我跟他也就刚认识。”
珠帘玉半信半疑,问道:“就算是吧,那你能告诉我,你跟索额图说了什么,他非要我见你不可?”
“我什么也没跟他说啊!”
“什么都没说?你何方神圣?”
王威廉笑了,脑子终于正常了,问:“我还想问你呢,你何方神圣?”
“我?唱大鼓书的!”
王威廉笑着摇头,说:“你们这店可不一般。”
“何出此言?”
“东江米巷!正经的内城里头,你们能把客栈开在东江米巷,能是一般人?”
“有道理。之后呢?”
“什么之后?之前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店里有人偷听我和雷孝思说话,还把我们的谈话报告给了索额图。索额图派人跟踪我,一直跟我到陈廷敬府上。我说的没错吧?”
珠帘玉也笑了,说:“有可能没错,但我不能保证。”
“什么意思?”
“有没有人偷听你和雷……”
“雷孝思。”
“雷孝思,记住了。有没有人偷听你们之间的谈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家客栈就是索额图的。”
“这么说,你们都是索额图的人了?”
“我唱我的大鼓书,什么时候成他的人了?”
王威廉又不说话了,皱着眉头看她,她却笑了。她说她已经说了她该说的,现在该他说了。王威廉就把他的身份告诉了她,和他此行的目的。她怯怯地问:“科学院是做什么的?”
王威廉本想反问她,这话都听了不止两遍了吧,还问我?可他看她想说又怕的表情,又心生怜意,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这已经是他来北京后的第三遍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说完之后,珠帘玉撇了撇嘴,说:“我觉着,你还是离开北京这个是非之地吧!”
“你啥意思?”
“皇上当然不会建科学院了,是个人就该知道。”
“陈廷敬答应帮忙的。”
“他骗你的,要么他就是老糊涂了。”
“索额图呢?”
“索额图?康熙早就不喜欢他了,他能帮你什么?而且,索额图这人,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说了你再传他耳朵里呢?”
“我向上帝保证。”
“行了,我又不认识你们的上帝。不过,算了,还是告诉你吧!索额图权力大、势力大,又太张扬,跟太子又走得近,康熙就不担心吗?换作你是皇帝,你怎么办?”
“送他回家养老。”
“这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可他又心不甘。”
“对,所以,才劝你离他远点儿。”
“那你也离他远点呗!”
“我本也离他不近,要再远了,谁听我的大鼓书啊?”
“我听啊!”
“你听能给我几个钱?”
“挣多少给你多少。”
珠帘玉笑了,说:“够气魄,富二代吧?”
王威廉也笑了,反问:“不骂人,行吗?”
“这怎么是骂人呢?”
“我们家富了不知多少代了,怎么能是富二代呢?”
珠帘玉又笑了。
王威廉说:“姑娘真好看,尤其笑起来的时候。”
“好看的就一定是好人?”
“你的书说得那叫一明白,身段也干净,一既明白又干净的人能是坏人?”
“书都是假的,说书的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人能是好人?”
“这话说得,对错先不论,起码深刻。”
俩人就这么一来一去地聊开了,聊得还挺投缘。不管初中还是大学,小男生和小女生的爱情不就是这么一句一句地聊出来的吗?
珠帘玉又说:“我还是那话,离开北京这个是非之地吧!这地方不只是建不起科学院,弄不好,你的小命还得撂这儿。”
“有这么可怕?”
“你要不信就算了。”
“我的命就那么招人稀罕?”
“你跟皇上对着干,你还想招人稀罕?”
“皇上是错的。”
“就冲你这话,就能要你命。”
“中国不建科学院,早晚挨欧洲人的打。”
“那也不是你操心的。”
“你不操心,我不操心,世人都不操心,被打得只能更惨。”珠帘玉又笑,那意思:小看人的人,你怎么知道世界就是你看到的样子?可王威廉却没领会,因为:一、珠帘玉笑得含蓄;二、小看人的人,大都看不懂人。
王威廉以为她的笑是妈妈对淘气小宝宝的笑,眼神里充满了宽容,所以,他赌气地说:“不就是个科学院吗?他康熙不建,我王威廉建;北京不让建,回我老家建。”
“你老家哪里?”
“福建漳州。”
姑娘一皱眉头,又问:“你哪里人?”
“漳人巧善织,名于天下!漳州的丝绸,那可是鼎鼎大名,欧洲人都知道的,你不知道?漳州,花果之城,鱼米之乡,田园之都,生态之城,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全国科技先进城市,全国双拥模范城……”
珠帘玉压低声音问:“你没听说‘天地会’吗?”
“天什么?”
“天地会。”
“干吗的?”
“反清复明。”
“好家伙,黑社会!”
“而漳州就是天地会的大本营,天地会的创始人陈近南就是福建漳州人。”
“他很厉害?”
“郑成功称他‘今之卧龙’。”
“这么厉害!能介绍认识吗?”
“首先,我不认得他,其次,他二十年前就死在台湾了。”
“这样,那算了。”
“我建议,少跟人说你是漳州人,别给自己找麻烦。”
“谢姑娘,姑娘对我真好。”
“别想多了。”
王威廉没接这茬,因为他在想一个重要的问题,便问道:“陈近南虽死,但天地会还在,而且,势力还不小,是不是?”
“好像是吧!”
“我有啥都告诉你,你却不是,哼,真不够意思。”
“想听什么呀?”
“听点书里没有的,和书一样精彩的。”
“一般人不知道的?”
“皇帝老儿又不让说的。”
“那就说说扬州十日吧!听过吗?”
“没听过。”
珠帘玉以指代笔,蘸着水在桌上写道:“顺治二年,弘光元年,前明史可法退守扬州,率一万明军抗清军十万余众,守城月余,杀敌无数。城破之日,史可法以身殉国,清豫亲王多铎纵兵屠戮劫掠,十日不封刀,杀人八十万口。”珠帘玉每写一个字都会投射到背景墙上。
王威廉惊得脸都歪了,想想又问:“杀人八十万,会没人知道?”
“清廷一直封锁消息,所以,知道扬州十日的人并不多。”
“你咋知道的?”
“别忘了,我可是个说书的。王秀楚的《扬州十日记》中说得清清楚楚,计六奇的《明季南略》中也有记载,顾炎武有诗为证:‘愁看京口三军溃,痛说扬州十日围。’最后一个字,用‘围’不用‘杀’,可不只是为了押韵。”
“听说康熙是明君,和法国的路易十四一样伟大……”
“你是想说,‘扬州十日’不是康熙年间发生的,是吧?”
“我是想问,康熙会不会调查调查‘扬州十日’?”
“你不是想将来见了康熙,跟他聊聊‘扬州十日’吧?”
“人类想进步,总得多点几盏灯吧,黑灯瞎火的繁荣那叫堕落,越繁荣越堕落。当堕落得可以了,就繁荣不下去了,结局只有一个——大厦崩塌。”
珠帘玉被他的话吓着了,愣愣地说:“我跟你说这事,可不是让你去跟康熙进谏的。”
“那啥意思?”
“能跑多远跑多远啊!”
“我不跑。”
“不跑?不跑等死啊?你真以为康熙和他的奴才们吹出来的那个明君是一个人?康熙大兴文字狱,因此杀的人可比他爹多得多了。你还想着跟他聊‘扬州十日’,聊得起来吗?你这不洗干净脖子往刀口上送吗?读那么多书,读傻了吧你?”
王威廉半天没话,珠帘玉起身给他沏了杯茶,递给他,他傻呆呆地接了,也喝了,才说:“我可以不跟他聊‘扬州十日’,但科学院我得建起来。”
珠帘玉都无奈了,告诉他:“你就是跑到漳州建科学院你都建不起来。”
“看不起我?”
“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看不起康熙。”
“你要这么说,我更得在北京建一所科学院了。”
珠帘玉都闭上了眼,以手支额,说:“康熙不下旨,你建不起来。”
“他会下这个旨的。”
“你凭什么?”
“凭我的本事。”
“凭你有天大的本事,康熙也不会下这个旨。”
“他要是下了旨,我又建起了科学院,你怎么说?”
“随你。”
“那你就得嫁给我。”
珠帘玉微笑着端详着他,想想之后,说:“行啊,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要你会的,只要我想学的,你都得教给我。”
王威廉顿时喜上眉梢,说:“向上帝保证,倾囊相授。”
从此,舞台上出现了黑板,黑板上出现了圆锥和曲线、微分和积分、一道道公式、一组组方程,老师讲得津津有味,学生听得昏昏欲睡。全息投影的世界地图铺满舞台,哪里是大清,哪里是欧洲,一目了然,还有一艘帆船从荷兰出发,乘风破浪,一路颠簸,来到中国。学生问哪里是阿姆斯特丹,哪里是漳州,老师一边作答,一边感动。一副真人大小的骷髅也摆上了舞台,老师搂着骷髅跳舞,吓得学生不敢近前。到了晚上,老师拿出望远镜,教学生看星星,面对着舞台上空的繁星点点,老师说:“一千年一万年,也难以诉说尽,这瞬间的永恒。”学生说:“北京是地上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
孟溪认为,王威廉见了珠帘玉的痴痴呆呆,完全就是小丁追她时的翻版。以她的视角观察,她觉得张银川的表演虽然专业,但也只是专业而已。她不想给他说戏,总不能抢自家掌柜的饭碗,但为了演好戏,话不能不说,所以,便私下里约了他,将小丁当初追他的故事娓娓道来。当张银川再演这段的时候,众人拊掌叫好,小丁却有点傻,心想:演的谁呀,不就是我自己吗?
张银川演得好,大伙儿都看得出来,太像小丁了,让小丁亲自演都演不了这么准。自己挑的演员能如此出色,小丁得多有面儿,可是呢,他一点没觉得,因为,眼瞅着另一个自己在台上和自己老婆眉来眼去,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而且,他也知道,剧组上下早已好奇得万爪挠心:看着自己老婆跟别人起腻,导演啥心情?
啥心情他也说不好,反正不咋样,很不咋样,他甚至担心,张银川和孟溪不会因戏生情吧?真要那样,岂不跌碎奶奶的老花镜,笑破世人大牙?如果世人再知道了他不仅是“莱布尼茨”这出戏的导演,还是那封信的导演,肚皮都会被笑破的。想想就针芒在背,一阵阵冒冷汗。而且,他的担忧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孟溪为演好这部戏,也是用足了功夫,生活中的举手投足都是戏里的做派,真当自己是女侠了。小丁看着别扭,可又不敢说什么,而最令他别扭又说不出道不出的是:倒霉老婆也不喊他老公了,只喊他威廉。更可气的,跟她行房时,她忘情呼喊的也是威廉。
他越琢磨越不是滋味。狗日的张银川把个王威廉都演活了,傻娘们喊的到底谁呀?更可气的是,张银川嘴巴不牢靠,竟把孟溪教他的说给了小丁,小丁这气呀,心中骂道:这么点事,我不会跟张银川说,还用得着你偷偷摸摸地给他上课?演戏演魔怔了吧?或许张银川没那意思,可保不齐老婆不犯病,可要人家再没看上她,那岂不更现眼!左思右想,不行,不能这么下去,得想个主意了。第二天又排练,韩正也去了。中午吃饭时,他在饭店门口拦住小丁,等别人都进去了,他说:“跟你聊聊张银川。”
小丁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是真出事儿了吧?
韩正一脸平静地说:“我觉着,得给张银川配副眼镜了。”
“啥意思?”
“潘颖正经谈恋爱了,但男朋友不是陈相,而是……”
“张银川?”
“什么呀!可能吗?要是张银川,他干吗要跟你通风报信?我让你猜十回,你绝对猜不到。”
“你赶紧的吧,想急死我!”
“士兵乙。”
“张军?”
“就是他。陈相是媒婆。那天,张银川一走,张军也去了。现在,俩人打得火热。陈相和张军有师生之谊,张军揭不开锅的时候,没少在陈相家白吃白喝。潘颖去跟陈相套磁,陈相就跟他俩说起了媒,这么着……”
小丁心想:耍我呢!说张军跟潘颖,拿张银川起什么头啊?他转念又一想,韩正不会是……或是他们不会都看在了眼里,背后指不定怎么编笑话呢吧!他不爽又不解,问韩正:“张军和潘颖能好上?潘颖能看上士兵乙?”
“你不知道士兵乙一身才华?潘颖自比佳人,所以呢,就好个才子,当初看上你,也就好理解了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
“反而那有钱有权的,她还真不见得看得上。”
“那一身才华的士兵乙又为什么会看上潘颖呢?要知道,用不了两年他就会混出头的,就会名利双收的。”
“士兵乙这样的老实人,谈过几次恋爱?见过几个潘颖这样的?潘颖多能跟人腻,你也不是不知道。”
“能不提我吗?”
“不是怕你不知道吗?好了,人家现在相亲相爱了。”
“那敢情好,咱就祝人家美满幸福吧!”
“可不,他们能过好了不挺好吗?哎,对了,张银川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一样的年纪,自己也一个人,不操心操心自己,还关心起了别人,这话也说得出口?什么意思?点我呢?
吃饭时,小丁想装得高兴点,可这一脑子的官司,怎么高兴得起来呢?索相问:“导演,怎么老皱着眉头?”
小丁想想说:“我又想起士兵乙的那句话。”
“哪句话?”
“他说,咱们这部戏必将改变许多人。可能是为了应验自己的话吧,他率先改变了。”
众人大笑。此时,小丁看向远处的一对男女,吃就吃吧,还搂在一块儿,左喂一口,右喂一口,真心不嫌烦。突然,他也笑了,因为他有了主意。
五 丁导演
前边的戏排得还算顺利,可到了韩正这儿,问题来了。
为了找到皇帝的感觉,他去内联升做了双龙靴,出来进去地穿着。靴子是量着脚做的,挺舒服,可就是别扭,因为配什么裤子都不搭。康熙的书没少看,语录没少背,可康熙到底该怎么说话呢?走路啥姿势呢?看《玉蒲团》时啥表情……这功课多了去了,索相没少手把手地教他,可真上了场,跟陈相和白杨一排练,太不是那回事了。
小丁向几位主演请教,索相说:“感觉不对,没找着康熙的感觉。”
小丁问:“你们觉得他演得像皇帝吗?”
“像,但不像康熙,像溥仪。”陈相说,大家一乐,都知道是句玩笑话。陈相又说,“他傲慢得不够,谦逊得过头。”
“他很用功,经常跟我聊表演和电影、戏剧什么的,可真的上了台,他就不自信了。”张银川说。
“紧张,放不开。”索相说。
小丁问孟溪:“孟老师,说说呗!”
“我觉得,他演得不连贯,他有时候能找着人物的感觉,有时候又找不着。可能还是缺乏舞台经验的问题吧!”
索相赞叹:“观察细致。”
众人又纷纷点头。
小丁说:“我觉着,还是有悟性的。”
索相说:“那是当然。”
“很聪明。”陈相说。
“只要多练,没问题。”孟溪也说。
此时,张银川清了清嗓子,说:“我冒昧地说一句,虽然韩总人很好,又是投资人,但是,这几场戏还不怎么吃功夫,难的是后面的戏,也是最关键的,后面的戏他要是挑不起来,咱们这个戏就很难看了。他的戏虽不多,可很重要,不是随便演演就可以的。”那三位都没话了,但小丁一定得说:“有道理,说得对,戏比天大,实在不行,咱就换人。”
“你是导演你说了算。”索相说。
“还是投资人呢。”陈相笑道。
韩正也知道自己演得不咋样,请小丁喝咖啡,问:“导演,我这皇上当得是不是很差?”
小丁问:“你自己觉得你差在哪儿?”
“因为不知道才着急嘛。”
“那我问你,你觉着你自打进了剧组,有什么变化没有?”
“变化?没啥!一直在学习。”
“学表演?”
“可不。”
“好学吗?”
“开始觉得挺容易,可后来……太不容易了。”
“想放弃?”
“怎么会?绕我呢?我跟你说,你们还休想甩了我,我就是……”
小丁笑着摆手,问:“怎么会,怎么会呢!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你的问题是你把康熙这个东西看得太重了,他太重了,你就太轻了。你轻飘飘的都落不了地,怎么能把戏演好?想演好戏,必须是两个人的事,一个剧中人物,一个演员本身,两个灵魂的碰撞碰成一个人,那才叫演戏。你演他,必须有你,那才叫你的康熙。我知道你在努力地走进一个皇帝的世界,可皇帝的世界是早已死亡的世界,你无论如何是走不进去的。现在,把鞋脱了,走自己的路,演你自己的康熙,创造一个新康熙,而不是重复一个死去的人。”
韩正闭目思索,又点点头,说:“丁公圣明,有见解,自愧不如,领教了。”
小丁立刻说道:“这部戏,最阴险、狡诈、最能装的就是康熙,你自己也说,康熙就一臭不要脸,可你呢?整个一中国好皇帝。而且,自打你进了剧组,是一天比一天谦虚,说实话,谦虚得都不像你自己了。”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仔细想想再回答,不着急。”
“啊,还真有那么点儿。”
“不是有那么点儿。”
“很多?”
“自己想。”
“我明白了,明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在公司,全是我说了算,别人都得奉承着我,可在剧组呢,大家都是平等的,而在业务上我又是个菜鸟,我瞧着他们我就气短,我能不谦虚吗?”
“好,分析得好,但是,演戏这个事,谦虚是在台下,上了台你就别谦虚了。你想啊,当你全身心地沉浸在创作中,哪还有工夫谦虚或是骄傲呢?如果你还是找不着感觉,你想一想你在你的公司里是个什么样子。”
韩正笑了,笑得那叫一开心,且眼神中全是对小丁的仰慕之情,说:“丁导,好导演。就冲这水平,将来电影的导演必须是你。”
小丁也笑了,可笑得跟韩正却大相径庭。韩正问他啥意思,他说:“说实话,将来能不能拍电影,我还真没多想,光眼么前的这点戏就够我着急上火的了。我不是说你啊!我是想,一、能不能排好;二、将来能不能卖钱。真的,有时想起来,觉都睡不着。”
“不会吧!我怎么觉着咱们这戏一准火得不行不行的。”
“一话剧,能有多火?就咱这剧组,除了陈相和索相,还有谁是观众脸熟的?你真当你是陈佩斯呢!”
“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有辙?”
“没辙,车轱辘多压两趟不就有辙了吗?”
小丁一愣,突然发现韩正两眼又焕发了神采,有辙没辙的保不齐,但他感觉这哥们有戏。
韩正的戏说完了,该说说张银川的戏了。韩正的戏好说,张银川的可就难了。
第二天中午,小丁飞到榆林,和李晓丹面对面地坐在新建北路的西餐厅里,榆林最高档最正宗的西餐厅。李晓丹没想到小丁会突然到访,既惊又喜。七八年未见,都感慨非常。晓丹还像以前那么漂亮,只是有些发福,自嘲发福是为了撑开皱纹,省得买化妆品了。
寒暄过后,小丁说:“现在,哥们儿有钱,可不是过去了,而且,这个戏排到现在,我看得明明白白,必火无疑,将来还得拍电影,好多事等着干呢。你得来帮帮我,不来就太不够意思了。”
李晓丹歪着头看他,等看够了,说:“不去。”
“为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干得不错,但我也还行,有家有业的,干吗去北京呢?”
“你还行,是吧?那我告诉你,我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咱有啥说啥,不绕弯子。首先,我知道你现在挣多少钱,回了北京,年薪最低二十万。其次,你这老公外头好几个吧?跟这种人过什么劲?回北京,至少还有个张银川等着你。”
“你是来给张银川买媳妇的吧?”
“你要不喜欢张银川还有别人,我再帮你介绍。”
“你来,他知道吗?”
“实话实说,他不知道。”
“那我更不能回去了。他是你的演员,我又给你打工,不想见的人还得天天见,何苦呢?”
“我跟你说个事,可能你不信,不信没关系,可以去验证。什么事呢?我们有个演员说过一句话,我都能背下来了,他说,若岁月是条河,《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就是河上的一条船,一条改变了河道的船。我们剧组好些演员的河道都改变了,张银川也是如此。刚来剧组时,他老说起你,说实话,好多都是抱怨,跟你一样,可后来,我再跟他聊起来,他说,他欠你的。”
就这么简单,小丁也没想到,李晓丹潸然泪下。
下午,小丁回酒店,给张银川去了电话,说他昨晚做了个梦,又梦见他们以前拍电影,还梦见李晓丹了,李晓丹做了碗臊子面,可香了,他想吃,可李晓丹不给他,说那是留给小川的。
张银川笑问:“又给我上课呢!”
“知道我在哪儿吗?”
“哪儿?”
“榆林。”
“哪儿?”
“李晓丹老家。中午,我们一起吃的饭。”
张银川给吓着了。见他没话,小丁就把李晓丹的现状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张银川问:“我带她回北京?”
“还有她四岁的儿子。”
“孩子爹干吗?她还没离婚,我跟她,重婚罪!”
小丁没理他,却问:“你说,一个大国之崛起,是因为资源,人才,科技,地理位置,还是什么别的?”
“说什么呢?”
“你甭管我说什么,你有答案不?”
“我觉得……说不好。”
“好,那我告诉你我的理解——机遇,想要崛起,必须抓住历史给你的机遇。”
张银川沉默片刻,说:“老丁,谢谢你。”
六 康熙帝
张银川成功地将李晓丹带回了北京,和李晓丹刚满四岁的儿子一起。连小丁都觉得不可思议,士兵乙的预言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什么时候轮到他呢?
也如小丁所预言的,张银川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不只是张银川和李晓丹感激他,剧组上下也不禁仰慕。
孟溪的戏越演越好,连小丁丈母娘都夸奖:“小丁,你怎么给孟溪训练的,一回家就帮我做饭,到了晚上,非得和我睡一屋,还说,要给我们换一大房子。我们住得挺好,要什么大房子?”
小丁也觉得她生活中也温柔了许多,还问小丁:“啥时候咱也造个小人出来?”以前她可是打死不生的,令小丁好一番感动。
除此之外,他还发觉她长心眼了,开会讨论韩正演技那天,尤其令小丁印象深刻。她说:“陈相和索相都是老油条,话到嘴边留三分的,那个岁数的人都那样,咱也不苛求了。张银川有话敢说,直率可爱,为这个戏真心负责,他也知道我们剧组不像别的剧组那么多乌七八糟。可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你老婆,有些话我不好说。”
连小丁妈都发现孟溪的变化,电话里跟小丁说:“发现没有,你老婆越来越崇拜你了。”
虽然小丁不喜欢被人崇拜,可崇拜他的人竟越来越多,李晓丹都说:“韩总可崇拜你了。”现在,一提韩正,小丁就蹿火:本就演得不济吧,还不来剧组了,电话也不打一个,都不知道在家干吗呢。眼瞅着戏就排完了,还不见人。小丁心想,轮到你,还不行,就别怪哥们不仗义了。
韩正不省心,李晓丹也跟着捣乱,偷摸地给小丁打电话,说:“导儿,能不让小川演这王威廉了吗?”
这都什么呀!能有点正经的吗?小丁火冒三丈,怒问:“为什么呀?”
“导儿,你别生气,我就想跟你说,他回了家一句话没有,就坐了沙发里看电影,跟没了魂似的。以前可没这样过,我真是有点担心他。”
小丁约张银川出来,张银川酒量很好,小丁喝水,他喝酒,小丁怕他喝多了,他却说:“你甭操心我,还是操心操心韩正吧!还有,将来这戏怎么卖,联系好了吗?”
他说的也是小丁整日焦虑的。李晓丹正跟着韩正做营销,小丁给她打电话,她说:“能不能好卖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韩正很聪明。营销计划就是公司机密,不是在餐馆和电话能说的,就是在家也不能说。”
小丁问:“韩正教你的?”
“他说的没错,营销策划人员的职业操守。他还说了,创作的人就安心创作,没必要知道的就别打听,各司其职,各安其道,这事儿就成了。”
这就是小丁为什么没给韩正打电话的原因。
两天后,韩正来剧组了,小丁还是忍不住问道:“计划做得咋样了?”
韩正笑道:“按部就班,一步步来。”
“怕我给你泄密?”
“怕你分心。”
“能让我安心吗?”
韩正一乐,说:“我跟你说,我们的观众,可不只是莱布尼茨书店的读者、莱布尼茨酒店的顾客、莱布尼茨旅游公司的游客……那算什么本事?也长不了啊!就算他从来都没听说过莱布尼茨,他也得来看咱这戏。演一场,满一场。记住了,不管什么亲朋好友,想看戏,不好意思,不打折,跟谁都不打折,更别说送票了。剧组每一个人都要明白这一点,不是哥们不够意思,而是,尊重艺术,从从业人员开始。”
演一场,满一场,还不给赠票撑场子!想什么呢!小丁懒得听他意淫,问他:“练得咋样了?”
“练什么呀?忙着呢,哪顾得上!”
小丁瞑目养神,一言不发,恨自己:多余跟他废话,演不好就换人,没得客气。可到了第二天,韩正一上场,惊艳四座。
躲在西山给天地会和索额图造枪的王威廉突然跑回京城,他要给陈廷敬通风报信,因为他发现,前前后后的疑案竟全是天地会的谋划,其目的无非就是骗他入伙,不然,他的科学院早建起来了。而当他翻墙进院,左转右拐,躲躲藏藏地来到陈廷敬书房,躲在墙根底下时,竟听到陈廷敬喊了一声“皇上”。
演出时,舞台会缓缓转动,观众会听到康熙说:“廷敬,哈达·富贵是我派来监视你的不假,但是,富贵从没说过你一句坏话。当然,这种事,朕保证不会再有,今儿,就咱君臣二人,我向你赔个罪。”
当康熙和陈廷敬转向观众之时,观众会看到的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跪着当然是陈廷敬了。而排练呢,没办法,只能麻烦二位走上来了。
韩正认为,舞台转向观众的那一刻,需要一个满堂彩。怎样才能来个满堂彩呢?他设计了一个情节,剧本里没有的:康熙脱了袜子剪脚指甲。这一设计先不告诉其他演员,而他俩的亮相就得先拿屏风一挡,再撤开,就当舞台旋转了。果然,台下的演员齐声惊叹,掌声送上。
陈廷敬愣愣地面向观众,接着康熙的台词说:“开什么玩笑,皇上有罪,皇上怎么会有罪呢?有罪也不能认啊!”随后再转向康熙,说:“皇上,您说哪里话?您这么说,臣惶恐!要说有罪也是臣有罪,要不是臣不省心,皇上怎么会派人监视臣呢?不,不能叫监视,得叫关怀,派个大内高手给你当门客,多大荣耀啊!”
康熙紧闭双眼,一脸痛苦,就像马桶上坐了半个小时,又被灌了一嘴胶水,想哼唧都哼唧不出来。观众又送上阵阵掌声。
陈廷敬当然知道他啥意思了,却故意打岔道:“皇上,您铰着肉了?”
“什么铰着肉了?脚疼!都是让那个唱大鼓书的小娘们给害的,贼他娘的准,一脸盆,差点砍断我脚筋。不过,没大碍,过两天就好。最可气的是那姓王的小子……”
“王威廉。”陈廷敬提醒道。
“对,王威廉,非得住三层。三层哎,好家伙!当个刺客容易吗?我从三层的窗户跳下来,知道啥感觉吗?落地那一下,震得我蛋疼,半天挪不了步,富贵还傻乎乎地躲着呢……行,这事儿不聊了。富贵也确实是我派去刺杀王威廉的,这事我也认,但是,北京城百姓说我要信天主教,那是胡扯。最可气的是,好些老臣也以为我会信那玩意儿,跑到宫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朕,好像我明天就要放着皇帝不做去干传销似的。天主教,我一大清国的皇帝信天主教?爷们脑子都让驴踢了?是,这话我是跟白晋说过,《古今敬天鉴》那书我也知道,他说他要写,我说我支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支持白晋吗?廷敬,想没想过这个问题?”
陈廷敬半张着嘴,一副既惊讶皇上深谋远虑又深感自己智商远不及皇上的表情,拿捏得那叫一个到位,看得康熙心情畅爽。
康熙又问:“知道陈安德吗?”陈廷敬摇头,康熙愈发得意,接着说:“陈安德,南明永历皇帝的使节,五十年前,远渡西洋,到意大利面见罗马教皇,就是为了搬救兵,对付我大清。天主教,在欧洲的势力有多大你知道吗?一国王要登基都得教皇给加冕。能明白吗?”陈廷敬又摇头,“就是说,比方在中国,我要登基,得请一大和尚来给我戴帽子,他不给我戴,我不合法。”
“可怕!”
“是吧?你说,我不跟这些人搞好关系,行吗?”
“皇上圣明,皇上深谋远虑,臣远不能及。”
“朕自幼习孔孟之学,身虽满人,但却流着儒家的血液。当年,朕也是在孔庙给孔子磕过头的,我怎么会信天主教呢?好了,咱们接着说这王威廉。这小子,有大才,但心眼太坏。福建漳州人,陈近南的同乡,他居然跟人说他是澳门人。什么意思?这小子又是荷兰人,他姥爷是荷兰当地的议员,朕虽然不知道议员是个什么东西,但官小不了。荷兰,可是当年占了台湾的强盗,又来北京,想干吗?还说要开启民智、还政于民、君主立宪、三权分立、群众监督……听听,哪一条不是造反?他开启民智、还政于民了,咱们这些人干什么去?要一个这样的科学院有什么用?他王威廉还挺聪明,想让我把科学院开起来,把科学知识普及起来,百姓有了文化,也觉醒了,再把我们爱新觉罗氏推下台,他可真会想,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呢,这点把戏我看不出来?”
“皇上睿智,洞若观火,一针见血。”
“还有那索额图,结党营私,拿着王威廉当个宝,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猜,王威廉就躲在索额图家里,可是,他为什么要收留王威廉呢?”
“莫非这小子真是天地会?”陈廷敬小心翼翼地问。
康熙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索额图貌恭而心不服,不甘人臣,朕之心腹大患。索额图苛责属下,非仁义之主,王威廉万一受不了他的臭脾气,再来你这儿,稳住他,就说我一定会建科学院,他王威廉就是首任院长,诱他说出索额图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此时,陈廷敬仆人突然上场,正看见王威廉蹲在窗下,仆人大喊:“什么人?”王威廉拔腿就跑。仆人扯着嗓子叫道:“有刺客,抓刺客!”
观众掌声雷动。小丁说:“他妈的,他哪儿学的?索相,你教的?”
索相一脸无辜地说:“别,导演,让我上去演,我都演不了这样,我还教他?”
小丁更迷糊了,撸袖子上台,问韩正:“皇上,能演得再好点儿吗?”
韩正也迷糊着呢,问:“导演,哪儿不合适,您批评!”
“说实话,谁教的你?”
演员们都在笑,韩正更蒙了,赔着笑问:“导演,别吓我,演得不好,只管批评,咱不兴换演员的。”
“不说实话!”
“我有什么……不是你教我的吗?不是你说什么两个灵魂的碰撞的吗?”
“就这些?”
“索相也没少教我。”
张银川过来说:“皇上,你演成这样好意思吗?”
“我这……”
陈相也说:“明摆着抢我们饭碗。”
孟溪说:“可不,我们当演员的容易吗?”
小丁说:“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突然演这么好。悟性好?这只能这么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