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盖世界浪子班头
一 梦想
我们还记得丁樵回国后的第一笔投资吗?投的什么呢?是的,电影。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心中有一个梦,一个浪子班头的梦。
小时候,他喜欢画画,可喜欢画校园、画村庄、画城市了。他妈见儿子有这天分,赶紧托人给他在少年宫报了班。丁樵天天画素描,画了好一阵儿,感觉看什么都是黑白的,都是铅笔线条的。他觉得太枯燥,老师也不觉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从老师那儿他还得知,成为画家太难了,一个穷画家的生活比农民还艰苦。他回家跟他妈说:“画一堆大楼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自己盖呢。我要当个建筑师。”他妈也不勉强他,知道画家想出头不容易,既然自己不想,还是省省吧。
丁樵学习不赖,尤其上了中学,数学、物理成绩骄人。后来,他妈和他就来到北京,他的学籍随着户口也一并转了过来。在杭州念的是四中,常进班里前十名,到了北京念的还是四中,进了前五就不带出来的。凭自己本事考进清华,得偿所愿地学上了建筑,可学着学着又发现画图纸还不如画画好玩呢。
高中时弹过吉他,大学里弹钢琴,一度做过音乐家的梦。为写歌词读了好多诗,诗看得多了才知道,好诗人大都懂哲学。宿舍里六张床,睡着四个哲学家,不包括小丁,和一个学阿拉伯语的。哲学家们都觉得高人一等,这让小丁很不爽,他买来《苏菲的世界》,正看得津津有味,感觉哲学也没他们说的那么艰涩难懂。室友说:“《苏菲的世界》?我高中时看过,还行吧!”小丁又买来罗素的《西方哲学史》,看得迷迷糊糊。又有一室友说:“我一直认为,罗素的《西方哲学史》是最好的哲学入门书,特别适合高三或大一的孩子看。”那年,小丁已经大三了。
小丁的英语一向很好,所以,他认为他学德语也没问题。不都说德语最难学,最好的哲学家又都在德国吗?我就学个你们看看,五年后咱们再聊,看谁才是刚入门。就这么着,大学没念完就去了德国,到那儿一学才明白,原来,他还是更喜欢建筑的。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这一箭还射到了德国,怎么办?不学了,回国学建筑?学籍都没了,再去高考?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学,好在,他遇到了汉斯,三学两学,还算学到点东西。
那段时间,他就想:“我到底要干什么呢?我喜欢干什么呢?”坐在汉诺威HDI竞技场看球时还在想,看着球员们绿茵场上驰骋,聆听着四周如潮的歌声,平静地淹没在疯癫的球迷们中,想起他高中时的梦想:当个球员,踢一辈子球,那得多幸福!老市政厅里听歌剧,还在想,这些演员真幸福,唱唱歌就能赚钱,至少能养活自己,可我呢?小时候,他还梦想做个演员,戏里和漂亮姑娘谈情说爱,生活中影迷成群、风光无限。大学的暑假,当过群众演员,发现演员不好干,太苦了,也没人尊重你,导演都不尊重演员,还有谁尊重演员?上初中的时候,看过大仲马和海明威,又萌生了当作家的念头,从小老师和同学就说他会讲故事,他也爱讲故事,没人的时候就自己讲给自己听。高中时写过短篇小说,大学时也写过,后来听一作家说,中国的文学奖,十有八九有猫腻。
就是那天晚上,就在汉诺威老市政厅的那天晚上,他看着演员们忘情的演唱,突然领悟:只要你喜欢,只要你真诚,只要你打定了主意有所作为,管别人是否理解你,管这个圈子是否肮脏,你来到这世界,不就是来改变的吗?好多事情,人们是可以想明白的,也能找出正确的路,但有没有勇气走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多数人是缺乏这个勇气的,而他正是这个大多数。朋友们都说小丁谦和,为什么谦和?因为他知道他没有那个勇气,一个没有勇气的人有什么好骄傲的呢?
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找到了厌恶自己的理由,他就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做出改变。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只敢想而不敢做的人,所以,他认为不当演员和作家没什么可遗憾的,当个导演还是蛮不错的嘛!拿出点勇气,拍点观众能看的,就像《活着》,不能公映又如何?
歌剧还没看完就已经在构思剧本了,回了家就码字,回了国就开拍,拍完才知道,拿不到放映许可证。求爷爷告奶奶也是没用,还不如回去改本子,改完了再补拍,终于可以公映了,但说实话,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果然,票房也惨不忍睹。他这才知道中国电影圈的水深,比股市的水还深。
在他老老实实回归专业之后,总算站稳了,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了,但那颗做电影的心却没死,一直蠢蠢欲动。《大将军》的剧本他也参与创作了,上线之后,反响很好,看样子,一年赚五六个亿没问题。韩正说:“咱们开始电影吧!”这话韩正早就说过,但俩人都很谨慎,不敢贸然行动。小丁有过之前栽的跟头,这次更加谨慎,他建议先从话剧开始,通过话剧,把剧本打磨好了,到时,粉丝也培养得差不多了,再来电影,就事半功倍了。韩正也说:“好主意,这可是咱们的重头戏,一定得唱好。那剧本找谁来写呢?”
“我来写,怎么样?”
“行啊,稿酬要多少?”韩正笑道。
“不开玩笑,我说真的。”
韩正的鱼尾纹平整了,就算是条鱼也看得出,他被吓着了,舌头还被猫叼走了。小丁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如梦方醒,问:“舞台设计归你,行不?”
“剧本不好可以不用嘛!”
“你以前干过吗?”
小丁把之前拍的电影拿给他看,没有公映的那一版。看过之后,他说:“你把一刑满释放人员写成人民教师,怎么过审?”
“刚从火星回来嘛。”
“莱布尼茨可不能这么干了。”
小丁笑问:“那咱就这么着?”
“肯定这么着!我这有眼不识泰山的,晚上晋阳饭庄,带上嫂子,我请客,就算赔罪了。”
“你这叫实事求是,何谈赔罪?说起请客还是我来吧,因为还真有事求你。”
“啥事?”
“到了晋阳饭庄再说。”
直到那天的饭局,韩正才第一次见到了孟溪,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如此美貌,值得恭维,或是爱慕。恭维了孟溪还不算,小丁必须被指责,因为他们结婚居然不告诉他。孟溪替小丁解释,说他们结婚很简单,就是几桌婚宴,请的都是亲戚,全是长辈,如果没有小丁母亲的坚持,婚宴都没必要办的。等她说完,韩正说:“丁公已经跟我说过一遍了。”
孟溪无奈地看着小丁,小丁说:“这样他就相信了。”
“我不仅相信,还很吃惊,”韩正说,“你俩说得跟单曲循环似的,不是在家演练过吧?”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回答无数次了,要不是觉得不礼貌,真可以录下来,再配点音乐,拍个小片,谁有问题,直接放给他看。”孟溪说。
韩正叹道:“不愧是演员,生活处处是影片。”
“说起演员,咱聊点儿正事,也就是我还要来这儿请你吃饭的原因。”小丁说。
“没事你能请我吃饭?”
“我没请过你?”
“是,卤煮、豆汁、羊汤、串啤……都是你掏钱,大方着呢,但这种地儿,您老兄可是头一次,没错吧?那饭店大门但凡三级以上台阶的,全是我请客,更别说那带电梯的了。”
“数学真好,脑子也好。”
“嫂子,不是我跟您告状……”
“你就是告状。”
“好,不说了,点菜,香酥鸭一只……”
“刀削面三碗。”
“算了,还是我请吧!”
末了,这饭还真是韩正掏的钱。小丁让他猜,为什么请他吃饭,他问:“嫂子要来演个角色?”
“真聪明。”小丁说。
“演谁呢?”
“剧本还没写呢。”
“女主角?”
“算是吧,但女人戏不重。”
“嫂子肯赏脸吗?”
“是求你们赏我口饭吃。”孟溪说。
“嫂子大概是个什么角色?”
“应该是天地会的。”小丁说。
“没问题,跟嫂子的女侠气质很相符,您直接本色出演就可以了。”
孟溪以茶代酒,敬韩正,小丁说:“我也跟我老婆说了,能不能定,咱俩说了也不算,还得看导演的。”
韩正说:“导演什么呀?导演不也是给咱们打工的吗?这事儿我定了,嫂子出演女主角,没问题。不过,有一样,你这戏里有康熙吗?”
“应该有。”
“那我来康熙吧!”
小丁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所以,这顿饭只能韩正掏钱了。
但这个事儿,小丁是完全理解的。什么叫梦想,这就叫梦想。有人梦想当演员,有人梦想当作家,有人梦想当皇上……梦想嘛!韩正说了,只要是康熙,不管戏多戏少,没台词都无所谓,正派反派都接受,恶搞也没问题,只要让他演康熙,怎么都行。
小丁问他:“演过戏吗?”
“演过。”
“演过谁?”
“演过我自己,不都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吗?没事,你别害怕,我现在就开始报班学表演。”
“看看陈道明、唐国强是怎么演皇上的,莎翁的《亨利四世》什么的,也可以看看。”孟溪给他出主意。
“我要演,比陈道明演得好,不骗你们,我在我们俱乐部还演过尼禄呢。”见小丁眼睛看向了天花板,他又忙说,“开玩笑的,这也信?”
“没关系,好在剧本还没写。”
“随便你写,只要让我上台。我要是演砸了,我送你一‘得壹元宝’,要不我明天就送到你公司一辨真假,先放你那儿都行,演砸了,你直接留下,行吗?”
“不行,安史叛军的东西我不要,你还是留着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试试吧!”
韩正大喜,起身离席向小丁敬酒,保证回家就做功课。小丁说:“好主意,回你俱乐部就直接演康熙吧,想怎么演怎么演,就当练习了。但有一样,咱先说好了,非专业演员就你一个,再无别人了,行吗?”
“太行了,就这么定了,我请客。”
孟溪还要客气一番,被小丁拦住。小丁不知道,韩正的俱乐部早黄铺了,自打忙起莱布尼茨,哪还顾得上它呀!
小丁一天到晚在家写剧本,公司都很少去。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刚写一半,写不下去了。正愁眉不展呢,白杨打来电话,说有要紧事跟他商量,他问啥事,电话里又不说,非要当面讲。因为没思路,心情不好,小丁不想见他,可他非要来,还说他新交了个女朋友,让小丁把把关。小丁心想:跟我有什么关系,这都什么呀?都这么说了,不想见也得见了。小丁懒得动,就请他来家吃饭。白杨带了一箱红酒,说是法国带来的,顺便还带来一姑娘,一聊才知道,苏州妹子。妹子姓宋,是南京师范大学的老师,教马列主义的,还是党员,还是女追男。老白去演讲,宋老师一眼就看上了这位深爱着中国的法国帅哥,和同学们一起频频放电,最终,还是老师的功力更胜一筹,老白甚至都动了要把她娶回家的念头。和白杨一样,宋老师也是会吃会做的人,最拿手的就是苏州菜,而孟溪早就想学松鼠鳜鱼了,俩人手挽着手去了超市。
心情不爽的小丁没工夫绕圈子,直问白杨有何贵干。白杨笑问小丁剧本写得咋样了。小丁一愣,没记着跟他说过这事儿,他是打哪儿知道的呢?他说:“韩正都跟我说了,他要当皇上,他终于要当皇上了。”
“我们祝福他,”小丁转念一想,不对,问,“他想当皇上,你呢?”
“我的十世祖,也是白晋先生的弟弟……”
“也就是说,你想当白晋喽?”
“小小心愿,小小心愿。”
“一帮票友啊!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惭愧,惭愧。”
“合着,咱们就一自娱自乐,是吗?”
“为了艺术,为了艺术。”
“我得打电话跟我老婆说,买鱼钱让你女朋友掏。”
“应该,应该。”
小丁瞅着白杨,心想,这哥们真是白晋的亲戚?他到底想这事上捞到啥好处?演完了白晋还想干什么?白杨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左右看看,说:“你这房子真漂亮。”
“老白,你为什么要演白晋?”“因为我是白晋的后人。”
“白晋没后人。”
“白人兄弟的后人。”
“理由不充分。”
“因为我跟他很熟,经常想起他,和他交谈,我们之间,感情很深。”
“你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好人,老实人,虔诚的人,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一个有理想、有野心的老实人?”
“没错。”
“不挺像中国人的吗?”
“对呀,我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我觉得我就是个中国人。”
“对,你可爱拍中国人马屁了,在这一点上,你早超越了中国人。你拍马屁拍得自然、不露痕迹、恰到好处,还能给人带来那么点儿小感动,不像中国人,马屁拍得肉麻、恶心、无耻、下三烂,奴才似的,你不一样。”
“所以说,文化需要交流嘛!”
“你提醒了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人了。”
“是要做男主角吗?”见小丁只看着他却不说话,又说,“最好不要,我又不是专业演员,顶多来第一男配。”
“我还没说让你演呢。”
“别介,我是演白晋的最好人选了,首先我是法国人,其次我会说中国话,再者,我了解中国历史,尤其清史,最重要的是,我了解白晋,我就是白晋。”
“从市场推广的角度来看,你是挺适合演白晋的。”
“市场推广我自当竭尽全力,但舞台表演咱也不差。让我演,我一定给你一个无法替代的、让人拍案叫绝的白晋。白晋和我一样,我们背负的都是两重灵魂,法国灵魂与中国灵魂的重合。”
“你很会演戏,卖韩正三封信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
“咱能不提那事了吗?”
“果然有白晋的风范。白晋一角就是你了。”
“谢主隆恩。”说着就跪地下给小丁磕头,小丁慌忙伸手,手伸一半,又收了回来,他突然意识到:我们只是偶尔活在这个世界,同时,又对这个世界之外的时空充满期待,不知有多少人,不管他在当下活得是否幸福,他更想活到另一个世界中去。
二 班头
一个多月后,剧本完成。韩正、白杨来到小丁家,韩正问:“导演找谁?”
孟溪推荐了一堆导演人选,韩正说:“我看还是让丁公来导吧!”
小丁手抚胸口,问:“不是开玩笑吧?”
韩正没理他,接着说:“看剧本时我就在想,这事他一定不是琢磨一天两天了。”
这话更吓人,吓得小丁眉头一皱,想他话外是否有音。他看向韩正,韩正却低头翻着剧本。再看白杨,白杨冲他一乐,翘起的嘴角跟竖大拇指是一个意思。
韩正放下剧本,抬起头来,看着孟溪,问:“孟溪,你看过他的电影吧?”
“看过。”
“咋样?”
“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既然不错,为什么放着现成的不用,还找别人呢?”一挥手,无须回答,“完全没必要。现在咱们排话剧,将来还要拍电影,不管话剧还是电影,导演都是丁公。”
“咱们在自娱自乐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吧?”小丁问。
韩正不理小丁,问白杨:“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怎么会?”白杨赶紧回道。
“我玩古董,不走眼,看人也不瞎。是吧?”
“那是。”
“你少敷衍我,今天,我还就力排众议了,这戏,必须丁公导,你要不导,咱就不干了。”
“他可从来没排过话剧。”孟溪说。
“经验主义害死人!”韩正指着孟溪说,“去看那些不会招人的HR和老板们,他们总是盯着学历、工作经验,却对最可贵的品质视而不见,或者是压根儿就看不出来,什么呢?潜力!傻东西们活该招不到人才。你们俩也是老板,我说错了吗?今天,我预言,丁公日后必成国际知名大导演,中国戏剧和电影界的一面旗帜。但是,咱们丑话说前头,丁公将来拍的电影必须是咱们公司投资的,干别人的活,那就是背叛。”
小丁越听越害怕,这还让他绑裤腰带上了。
白杨一本正经地说:“我支持老韩,他说的其实也是我心里话。”
韩正笑道:“你拉倒吧!你的心里话,我给你说,你给我钱了吗?”
二人一番嬉笑之后,白杨笑着对小丁说:“不开玩笑,我真的看好你。剧本非常棒,可要交给那些蛮不懂的导演,那岂不糟践了?这戏也只有你能导出来,再说,让我看,你当导演比当设计师不知强了多少倍。”
“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直接呢?”韩正的眉头都皱成了拖拉机压过的农田与铁路交错的道岔。
“那我们还是干吧,再不当这导演,非被你俩挤对死。”孟溪说。
韩正和白杨相视而笑。
二人走后,小丁问孟溪:“是不是你提的那些导演名气太小,被韩正看出来了?”
日后,白杨跟孟溪说:“韩正说,丁公对电影的热爱远胜建筑,这他早就知道,而且,他还知道,丁公一定会成为好导演,因为他不仅热爱,而且充满了渴望,藏都藏不住。”
孟溪没少演话剧,人头也熟,约了一帮搞话剧的聊了一下午,排练场搞定了,营业性演出许可证也有人去跑,保证拿到,剧场和票务也谈了个大概,就剩演员了,尤其男主角。
孟溪给小丁推荐了十多个男演员,他一个没看上,也不安排面试。孟溪问:“你到底啥意思?不是要找电影演员吧?”
一句话提醒了他,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看了这么多演员却一个没看上。他一边抱着手机查找联系人,一边说:“我知道我要找谁了,我跟你说,这家伙,一定行。”
谁呢?就是小丁第一部电影《乡村男教师》里男主角:张银川。七八年没跟他联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号码,拔过去,无法接通,发短信也没回。他通过一化妆师找到张银川的女朋友李晓丹的电话,居然是榆林的号码。晓丹接了电话,说:“导儿,不知道我们早掰了?”一聊才知道,晓丹早回陕西老家了,结婚了,孩子都快上学了。当年,张银川的演艺之路一直不顺,后来,他还真跑了农村当老师去了。电话那头边哭边说:“导儿,你说,小川这人有点儿责任心吗?我们在一起五年,我为他付出多少?他一觉醒来就要去当老师,十头牛都拽不回来!我说:‘你要去,咱就分手。’我就是吓唬吓唬他,可他倒好,一句话不说,收拾东西就走了。导儿,你说,我哪儿对不起他,他这么对我?”小丁也不胜唏嘘,还得不住地安慰她。她说:“我也不恨他,我知道,他就是一孩子,总在做梦又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小丁想说,你不正是母爱泛滥,因为他是个孩子才爱他的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我记得你们那会儿总是乐呵呵的,我们可羡慕你们了。”说完又觉得失言。
晓丹沉默半晌才说:“导儿,我特怀念咱们一起拍戏的日子。”说得小丁也鼻子一阵阵犯酸。他说他现在有钱了,正在排一话剧,问她想不想回来帮忙。她想了想说:“不想再见他了。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他的,等我电话吧,导儿。”
挂了电话,小丁的眼泪也掉了下来,说不清是对过去的怀念,还是对李晓丹的感激,还是同情抑或怜悯,说不清道不明。
午饭是孟溪做的,做好饭去叫他,他正对着书柜发呆,问他啥意思,他说:“我挺害怕翻旧书的,一打开就想起我当初看它们的样子。这人啊,不知不觉就老了,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的。”
孟溪看过他的电影就想:“你要早拿出你的电影,我早跟你上床了。”当初她还不解,他为何不早跟她说他拍过电影呢,现在明白了,他是看不起自己,与过去的他相比。
午饭过后,李晓丹打来电话,说张银川去青海拍野生动物了,手机号码没有换,他爸妈告诉她的。小丁说:“发个地址给我,我抽空去看你。”晓丹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小丁又给张银川去了电话,还是没信号,他又发了短信,发完了,还呆呆地盯着手机。一下午没电话来,孟溪问:“要是他没时间来北京呢?”
“等,他早晚有时间。”
晚上十点来钟,电话响起,一看,果然是张银川的名字,小丁接起电话问:“小川吗?”
对方喊他:“老丁!”
最早他俩认识还是李晓丹介绍的。小丁刚从德国回来,先在他爸公司帮忙,工作关系认识了李晓丹,李晓丹是一广告公司美编。俩人挺聊得来,小丁又打起了歪主意。请她吃饭,聊起他要拍的电影,她对他的故事大加赞赏,他正沾沾自喜,以为姑娘对他有意思,人家姑娘却说:“我向你推荐个演员吧!”一聊才知道,原来是她男朋友。不管心里咋想,出于礼貌,人还是要见的,而见了之后,非常满意,不仅满意他硬朗的相貌和豪爽的性格,更满意他那刮着陇西风的普通话,就这形象,就这口音,演一刑满释放的有志青年,多合适!
小丁第一次拍电影,难免有些不切实际的憧憬。张银川都演了七八年戏了,自然不会像小丁那样踌躇满志,但对剧本还是很认可的。小丁初学乍练,好多事不懂,张银川他们也不笑话他,都全心全意地帮他,连李晓丹也辞了工作到剧组帮忙。对于电影题材,张银川也提出过质疑,但小丁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大伙儿都知道他是丁老泉的儿子,相信他有路子,而他也真的托了人,可结果,托的人根本办不了事。大伙儿没有埋怨他,又跟他重新拍,但越拍越烂,拍得大伙儿都没心气了。小丁一直害怕自己顶不住压力而跟大家发脾气,还好,大伙儿都体谅他,第二遍总算顺顺当当地拍完了。散伙宴上,小丁一再感谢大家对他的支持,明知他不成器还支持他。大伙儿却说他是好人,也是好导演,这次不成,下次再来。酒席虽然丰盛,但场景却凄凉。后来小丁没怎么跟这些人联系,就是觉得没面子。
跟张银川的联系也不多,毕竟干的不是一回事了,有什么可说的呢,跟人说,我老子又给了我一千万让我炒股玩?张银川这人话不多,要是没事,从不主动给谁打电话聊聊天,跟他爸妈也这样。他爸妈不让他当演员,他非干不可;女朋友不让他去农村当老师,他才不管。他跟小丁说:“我当演员、当老师怎么了?我不偷不抢,为什么干涉我?晓丹想当老师,我一定支持她,她想去沙漠种树,想开个画廊当画家,我都支持她,我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梦想去支持她,只要她有梦想。可惜,她没有。”在农村当老师时,又迷上了摄影。后来又去演戏,也写过剧本,但没人要,也写写文章。有人见他能写能拍还能画两笔,就推荐他去《国家地理》当记者,干了两年又不干了,扛起摄像机,既当导演又当摄像,拍拍山水,也拍拍荒弃的老工厂和矿区。这次拍野生动物是准备参赛,能拿到名次的话,也会有些名气。到现在,已差不多该收尾了。他答应小丁,干完了这活儿就回北京,跟他排话剧。
俩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挂了电话都十二点了,一向十一点以前睡觉的孟溪还在等他,问他:“落听了?”他说,落听了。孟溪放下书,关台灯,钻被窝睡觉了。
等了一个多月,终于把人等来了。
话剧的名字就叫《莱布尼茨写给康熙的信》,是个清朝戏,有市井百姓、贩夫走卒,有青史留名的高官显贵,也有没名没姓的天地会,所以,请的各路配角均非善茬,出演陈廷敬和索额图的演员都是老戏骨,要不是看在丁老泉和钱的面子上,无论如何是不会来的。小丁和韩正请大伙儿吃饭,索相问张银川拍过什么戏,他说:“回索相,拍过丁导的戏。”
陈相笑问索相:“怎么样,这个回答满意吗?”
索相不得不说:“超乎想象地满意。”
白杨则向张银川暗挑大拇指。
小丁站起身来,对每位演员都吹捧着介绍了一番,就是到了韩正这儿,有些为难。韩正说:“我就算了,不勉强。”
小丁拍着韩正的肩说:“我们所有的演员来演这部戏,无一不是因为对戏剧的热爱,而唯独我们的投资人韩正韩老板,竟是源于对皇帝的崇拜。”
韩正立即指着白杨说:“他来是因为爱戏剧吗?”
“我是因为爱中国!”白杨喊道。
“你再说这词咱可分道扬镳了啊!”韩正说完,大伙儿哄然大笑。
小丁问:“老白的祖上可是白晋老先生,您的祖上难道是康熙大帝?”大伙儿又是一阵笑,小丁说,“这事你可得说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演康熙?”
韩正站起,敬了大家一杯,说:“我为什么要演康熙呢?因为我讨厌——康熙。我最受不了现在人一窝蜂地崇拜皇帝,尤其是康熙,所以,我要演一个坏康熙,告诉世人,皇帝这个东西它坏在哪儿,它为什么坏。”
“它为什么坏?”小丁问。
“因为它像一盒凤梨罐头一样过期了,一千三百年前就过期了。我们的文明为什么落后?因为我们文明的核心是一盒过期的凤梨罐头,它烂了一千三百年,烂透了。我们天天向一个烂透了的凤梨罐头顶礼膜拜,我们不是有病是什么?我们能不落后吗?这样还不落后,天理不容。”
小丁率先鼓掌,大伙儿也不吝啬掌声。
韩正又说:“掌声不要给我,说实话,我……”
“停,不要说‘我’。”小丁打断他。
韩正一愣,瞬间反应了过来,说:“朕,朕一开始没想这么多……这么说话太别扭了,感觉都不是人了。”
“是神?”白杨问道。
“狗屁神,整个一臭不要脸。”这可是他自己的认识。
“你演的就是一臭不要脸。”小丁提醒他。
“导演说得对,太对了,我挑谁演不好,非得挑一臭不要脸,好像我就是一……似的。”
“从现在起,不要说‘我’,只要你不说‘我’,那个臭不要脸就不是你了。”小丁说。
“丁导圣明。从现在起,我就不是我了,我就是朕了,我就是,不对,朕就是臭不要脸了。各位,别客气,千万别拘着,帮我找找感觉……”
“朕!你再不说朕,康熙就不让你演了!”白杨也当起了导演。
“朕,朕,朕有一要求……”
“皇上还需要要求吗?”孟溪问。
“嫂子,能不帮着他们挤对我了吗?皇上当成我这个样子,还有啥意思?各位臣工,给个面子,帮帮忙,喊两声万岁,叫朕感受感受。”
大家齐声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臭,臭,臭不要脸!”
小丁叹道:“真是好演员。皇上,您也知道,根本没对过词,更别说排练了。”
韩正笑道:“就冲这么些个好演员,咱这戏想不火都难。”
小丁说:“好演员里包括康熙爷。”
连来自国家话剧院的陈相都说:“没想到,吃个饭都排戏,这剧组来对了。”
小丁说:“陈相说得对,我们的排练已经开始了,从这一刻起,各位就不再是你们原来的自己了,而是剧中人。”
三 剧中人
就说王威廉吧,张银川扮演的这位。
祖上福建漳州人。有道是——漳人巧善织,名于天下。王威廉的祖上就是织布、织绢的,家业昌盛时,织工一百多人。万历年间,王威廉的太爷爷迷上了葡萄牙人的佛郎机炮,移居澳门,越学越有瘾,之后又从澳门来到葡萄牙,再由葡萄牙到荷兰。因有祖传的手艺,不管在葡萄牙还是在荷兰,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
想在当时的欧洲生存,老王发现,只会纺纱织布是不行的,还得有信仰,信什么呢?信基督啊。
老王家个个受了洗,每周去教堂,但哪个信上帝?哪个爱圣母?上帝谁?天父?开什么玩笑?管他叫爹,我爹怎么办?背祖忘宗?再说圣母,一大姑娘不嫁人就生孩子,臊不臊?朱夫子没说致知在格物?王阳明没说致良知,不假外求?老王的儿媳妇都是本地人,人家信上帝,老王管不了,也不敢管,但王家的男人,“四书”“五经”是要读的,读成什么样无所谓,但中国字得会写,中国话得会说,其实说的都是闽南话。
中国人都讲个落叶归根,老王也想学了本事,衣锦还乡,造福一方,可后来听说,大明亡了,中国已成满人的天下。在异国他乡过了大半辈子,红毛子、黄毛子们的打打杀杀见多了,这亡国亡天下之事早已看淡,不回也罢,何处黄土不埋人?
老王一生好学,子孙们也是人才辈出,到了王威廉父亲这一代,王家已是当地名流,王威廉的姥爷还是议会的议员。王威廉从小锦衣玉食,但王家家风尚学,小威廉又聪颖过人,对各种新奇之事最想一探究竟。17世纪的欧洲,风云突变,三次英荷战争虽各有胜负,但足以让荷兰人领教到英国的强大。王威廉十五岁时,他爸给他送到剑桥,学习数学、化学和天文学,后来他又对医学产生浓厚兴趣,经人介绍,拜在著名医师托马斯·西德纳姆门下。学医期间,王威廉对哲学也兴趣盎然,读了不少马基雅维利、伊拉斯谟、培根、霍布斯、笛卡尔的作品,但这些人还不是他最喜欢的,他最喜欢是约翰·洛克,《人类理智论》《政治论》《论宽容》一一拜读。王威廉跟老师聊起洛克,老先生告诉他,洛克也曾跟他学过医术。顿时,王威廉对老郎中的敬仰从泰山之巅直上灵霄宝殿。带着西德纳姆先生的信,王威廉来到艾塞克斯郡,找到了定居乡下的约翰·洛克。那时的洛克已是六旬老人,身体很不好,但还是热情接待了他的仰慕者,有问必答。因受哮喘病的折磨,洛克不能说太多话,王威廉也不敢久留。洛克很喜欢威廉,见他如此好学,便提起一个人——莱布尼茨。他说:“这个人的知识像百科全书一样渊博,如果你将来有机会去汉诺威,一定要拜访他。最难得的是,他对中国很有研究,不像我。”
因为西德纳姆先生的去世,王威廉结束了他在英国的学业,回到荷兰,在自己家的航运公司当医生,几番出海,各国风情见的多了,渐渐有种想回中国看看的念头。当时的欧洲,东学西渐。前有中国人沈福宗游历葡萄牙、意大利、法国、英国、比利时、荷兰六国,送来汉籍图书,教法国人写汉字、使筷子,协助牛津大学图书馆编撰中文书籍目录,教皇英诺森十一世接见,法王路易十四宴请,英王詹姆斯二世邀为座上客。后有法国人白晋作为康熙的使臣回到法国,出版《中国现状》与《康熙皇帝》,尤其那本献给路易十四的《康熙皇帝》,把个康熙吹得乌泱乌泱的,都伟大有如路易十四了,所以,此书一出,连在荷兰的老王家都跟着沾光。这时,王威廉又想起洛克的话,他决定去一趟汉诺威,而此时的莱布尼茨,已是柏林科学院的院长。
因为有洛克的信,院长大人很快就接见了王威廉,他对洛克的作品和为人大加赞赏,威廉信以为真,他哪里知道,就在此时,院长大人正在写一部批驳《人类理智论》的大作——著名的《人类理智新论》。
与洛克相比,莱布尼茨无疑是位大人物,整个欧洲再找不出如此全才的第二人。地位虽高,但院长大人无丝毫架子,得知威廉想跟他学习,他稍稍有些为难,因为他是院长而不是教授,不带学生的。威廉说:“要不,我给您当个秘书?”
莱布尼茨一乐,说:“你要给我当秘书,我那秘书就没工作了。”这么说,威廉就得回家了?莱布尼茨可没这么说,他建议威廉留下来教他汉语,而他教威廉微积分、数理逻辑和拓扑学。王威廉高兴坏了,这可是在牛津、剑桥都学不到的知识,而汉语还不简单,小时候,《论语》都能从头到尾背一遍的。
数学课一上,威廉就膜拜了,果然是大师,再难的理论和算法,让他一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比剑桥的老教授们强多了。但是,一堂汉语课还没上完,莱布尼茨就有些上当的感觉。莱布尼茨十分客气地问:“威廉,中国人都像你这样讲话?”
“是啊,我哥哥、我父亲、我爷爷、我叔叔、伯伯们只要说中国话,都这么讲。”
“我见过闵明我,也见过白晋,听他们讲过中国话,好像不是这个味儿。”
到此,莱布尼茨才知道,王威廉是福建漳州人,他说那话与中国北方人的差别,就像德语与法语的差别。之后,莱布尼茨学习汉语的兴趣锐减,但数学还是继续教的。学了这么多年中国话,学的竟是一堆方言土语,连个外国人都教不了,王威廉的自尊心很受打击,学起数学都没了兴致。莱布尼茨为了照顾他情绪,就跟他聊起了他们老王家的家族史。这个嘛,王威廉小时候没少听太爷爷讲,聊起来自然头头是道。莱布尼茨又是历史迷,只聊个家族史怎能过瘾,聊完了家族史又聊中国史,聊了两天,王威廉又没了词。
正好,这些天也学完了微积分,王威廉来向莱布尼茨告辞。莱布尼茨知道他的意思,问:“想回中国吗?”
这话可真问到了王威廉的灵魂深处,说实话,什么微积分、拓扑学,不学也罢,只要让他回中国,让他看一眼紫禁城,看一眼漳州土楼,尝一口蚝仔煎,听一听北方人怎么念那句“愿乘长风破万里浪”,他愿拿一船的鲱鱼来交换。
莱布尼茨跟他说,他有一个想法想了好久,一个将对人类文明产生巨大推动力的想法——在中国建立一所科学院。莱布尼茨自认他的想法很大胆,可王威廉却问:“中国没有科学院吗?”
莱布尼茨捡起下巴,调整好呼吸,耐着性子跟他讲,现在的中国皇帝是谁,政治制度是怎样的,风俗文化又如何,还有,他要给康熙写一封信,说的就是成立科学院这件事,但信该怎么写,怎么写才能让康熙看过之后乐意、高兴建一所科学院,这是莱布尼茨要向王威廉请教的。威廉说:“我小时候,我太爷爷常跟我讲过中国皇帝的故事,他说,中国的皇帝个顶个地臭不要脸,不管他干了多么恶心的勾当,大臣和老百姓都得赞美他,不能有一句不好听的真话传到他耳朵里,就连他死了,都得称他为‘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所以,我建议,对待中国皇帝只能拍马屁。”莱布尼茨说他们英雄所见略同,他也打算这么写,又问王威廉能否辛苦一趟,回中国,去北京,把这封信交给白晋,再由白晋进献给康熙,也许,他还能见上康熙一面呢。这差使,对王威廉来说,比天上掉下个杜丽娘还幸运,虽然他不知道杜丽娘是谁,莱布尼茨却爱《牡丹亭》爱得死去活来。王威廉兴奋地半天没说话,莱布尼茨以为他担心路费问题,毕竟是万里之遥,一路上花费不少。他说:“路费由柏林科学院提供,不必担心,而且,将来北京成立科学院,柏林科学院也将鼎力协助。当然,不光是柏林科学院,那三家咱也有人有面子,帮康熙在欧洲召集百八十个顶尖学者,不是多大的事。”
王威廉慷慨豪爽,家大业大有的是洋蜡,哪会在意这点路费?可莱布尼茨一再坚持,威廉只好听他的了。只是,最终路费也没要来,因为汉诺威选帝侯对北京科学院一点不关心,不仅不关心,还怪莱布尼茨吃饱了撑的,中国人有没有科学院关你屁事?莱布尼茨忍不住还是当着威廉抱怨了两句:相较之下,还是路易十四胸襟宽广、高瞻远瞩,更像个爷们,太阳王当之无愧,能生在法国是多么幸运!
如此一来,王威廉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他就不是代表柏林科学院,而只是莱布尼茨的私人信使了,康熙还会买他的账?到时,院长大人真能招呼起一百多人远赴中国?这些疑问也只好藏在心里,不问也罢,大不了去中国玩一趟,建不建北京科学院,柏林科学院院长说了不算,他一无职无权的小老百姓说了更不算。
不出半天,信写好了,王威廉也看过,挺好,如果他是康熙,他一定建北京科学院,好玩极了。
拿着这封信,他回到阿姆斯特丹,跟家人一说,家人一致支持,都说是好事,科学院要是建起来,他们老王家可是大功一件,少不了拜官赐爵吧。当然,老王家人不爱当官,那就在漳州给条街吧,到时,驾着小船回中国,闭着眼都日进斗金。
为了威廉的中国之行,王家特意造了一艘新船,装了一船鲱鱼,直奔地中海。到了意大利,把鲱鱼卖掉,又买了一船玻璃,沿途卖给非洲人,绕过好望角,横渡印度洋,穿越马六甲,来到澳门。
丁导主张:以上剧情以皮影戏的方式演出。有人问,皮影戏太老,而洛克、莱布尼茨又太高,普通观众够得着吗?这个问题问得好,丁导认为很有必要解释一番。他说:“我不否认当下的主流观众是趣味不高的,所以,做梦都想发财的厨师们就给他们准备了各种适合他们口味的垃圾食品,喜剧只有笑料而无内容,悲剧只有眼泪而无思想,结果,给观众吃得脑满肠肥、奴颜婢膝、智力低下。也许,他们赚钱,但是,我们做的不是这样的饭,就像来莱布尼茨书店的读者不是一般的读者一样。过去,我们尊重读者,今天,我们尊重观众,正因为我们尊重他们,所以,我们才做最好的、最新鲜的、有内容、有思想、有感悟的话剧。我们不挑观众,我们不分观众是普通的还是高冷的,我也拒绝给我们的作品粘贴阳春白雪的标签,我只知道,我们的心是敞开的,面对观众,我们欢迎所有人,对于创作,我们拥抱所有可能。也许有人会笑我们是一厢情愿,但我们坚信,也早就知道:人类之所以进步,就是因为有人不肯墨守成规,就是因为有人不肯同流循俗。”
大伙儿为他鼓掌,掌声不息。当然,他们也知道,就冲全国这么多的莱迷,这个戏的票房也不会太差。
陈相认得一个叫李娟的济南皮影戏艺人,祖传的功夫,还是国家非遗传承人,当时就给她去了电话,二人还挺能聊,为了不打扰大家,陈相抱着电话去了小院,半个小时后回来,说:“成了,这两天就过来。我问费用多少,她说,看着给吧!”
索相也有从事舞台设计的学生,一个电话就给叫了过来,小丁问人家能不能做全息投影,哥们问:“《漂泊的荷兰人》看过吗?”
小丁摇头,虽然他知道是瓦格纳的歌剧。
哥们说:“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就是我们的设计,大海的波涛、夜晚的星空都能做。”
小丁一脸惊喜,问:“城墙、宫殿也可以投吗?”
“没问题。”
索相说:“国内最好的舞台设计,只要你想得出来,他都能实现。”
索相的学生还挺谦虚,说:“差不多吧!”
“皮影太小,能放大吗,像真人一样大小?”小丁问。
“像绿巨人一样大小都可以。”
大伙儿相视一笑,看来真要端一道不同凡响的菜上桌了。
皮影戏的王威廉到了澳门,张银川的王威廉上场了,弃舟乘马、一路北上的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