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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①，下知有之②；其次③，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④不足焉，有不信焉。

悠兮⑤其贵言⑥。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⑦。”

①太上：最好的统治者。　②下：民众，百姓。之：代词，这里指统治者。　③其次：其后，等而下之。　④信：诚信。　⑤悠兮：悠闲自在的样子。　⑥贵言：不轻易说话，这里指统治者不轻易发号施令。　⑦自然：自己本来如此。

最好的统治者，百姓不知道他的存在；次一等的统治者，百姓亲近他并且称赞他；再次的统治者，百姓畏惧他；更次的统治者，百姓轻蔑侮辱他。统治者的诚信不足，百姓自然而然就不相信他。

最好的统治者是多么悠闲啊，他不轻易发号施令。事情办成功了，老百姓却说：“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在这一章中，老子集中阐释了他思想体系中“贵言”的社会政治观。

老子将社会统治的好坏分为四等，其中最好的统治者是人民不知道他的存在，最坏的统治者是被人民所轻侮，处于中间状况的统治者是老百姓亲近并称赞他，或者老百姓畏惧他。老子理想的政治状况是这样的：统治者具有诚实的素质，他悠闲自在，很少发号施令，政府只是服从于人民的工具而已，政治权力丝毫不得逼临于人民身上，即人民和政府相安无事，各自过着安闲自适的生活。

老子把这种理想的政治情境，与儒家主张实行的“德治”、法家主张实行的“法治”相对比，将其等而下之。实行“德治”，老百姓觉得统治者可以亲近，可以称赞，但往往期望值过高反而会失望，造成不满；实行“法治”的统治者，用严刑峻法来镇压人民，实行残暴扰民政策，这就是统治者诚信不足的表现，人民只能逃避他、畏惧他。这种只有暴力而没有信任的统治是危险的，是容易瞬间崩溃的。老子强烈反对这种“法治”政策，而对于“德治”，老子认为这已经是多事的征兆了。最美好的政治，莫过于统治者“贵言”，说话不多，言语珍贵，从不轻易发号施令，从不过多干涉，以至于人民根本不知道统治者是谁。“不知有之”这种为政之道的可贵之处在于执政者相信民众并能极大限度地发挥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所谓“最好的管理就是不管理”，这是领导的最高境界。

故飘风②不终朝③，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④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⑤，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⑥。同于“道”者，“道”亦乐⑦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

①希言：少说话，这里指统治者少施加政令、不扰民的意思。希：稀。　②飘风：暴风，强风。　③朝：早晨。　④天地：这里指天地制造的暴风骤雨，而不是指天地本身。　⑤从事于“道”者：按“道”办事的人，这里指统治者按“道”施政。　⑥失：这里指失道或失德。　⑦乐：乐于。

不言政令，不扰民，是合乎于自然的。

因此，狂风刮不了一个早晨，暴雨下不了一整天。谁能造成这种现象呢？是天地。天地间的狂风暴雨尚且不能长久，更何况是人呢？所以，按“道”办事的人就要与“道”相同；修“德”的人就要与“德”相同；失去“道”和“德”的人，他的行为结果也会失常；同于“道”的人，“道”也乐于帮助他；同于“德”的人，“德”也乐于帮助他；与失道、失德相同的人，失败也乐于跟随他。

这一章，老子继续阐释“贵言之道”。

“希言自然”，这个“言”字，按字面解释，是说话，即少说话是合乎自然的；内在的意思却是指政教法令，即为政者不言政令，不扰民，才是正确的、合乎自然的。这一点，与老子“无为而治”的政治主张是一脉相承的。

老子以自然界的暴风骤雨喻暴政。狂风暴雨，看起来是汹涌、猛烈的，却不能长久。推而广之，如果用暴政，即用苛捐杂税剥削人民，用严酷政令来束缚人民，用强制性的法令横加干涉百姓的生产和生活，人民就会以背戾抗拒的行动对待统治者，这样的政权必然不会长久。相反，执政者若能遵循“道”的原则，遵循自然规律，实行“清静无为”之政，就能符合于政治规律，就能使百姓安然畅适，使社会出现安宁平和的风气。

在老子看来，天地之道是公平的，万物生长的规律是公平的，百姓的生产生活规律是公平的。因此，人们不能违背自然之“道”，为政者只有效仿自然之“道”、自然之“德”、自然之“天”，不去刻意追求，不去刻意用功，万事万物万民才能各得其所、各得其养、各得其生。

天下之至柔①，驰骋②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③，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④之。

①至柔：最柔弱的东西。　②驰骋：形容马奔跑的样子。　③无有入无间：无形的力量能够穿透没有间隙的东西。无有：指不见形象的东西。　④希：一作“稀”，稀少。及：至，到达。

天下最柔弱的东西，能穿行于最坚硬的东西中。这个无形的力量可以渗透和穿越没有间隙的东西，我因此认识到“无为”的益处。

“不言”的教导，“无为”的益处，普天下很少人能够做得到。

在这一章中，老子在讲述“柔弱胜刚强”的基础上进一步阐述了“无为之益”、“不言之教”。

“以弱胜强”是老子“贵柔”思想的集中体现。在老子看来，在最柔弱的东西里面，蓄积着人们看不见的巨大力量，使最坚强的东西无法抵挡。“至柔”的东西总能渗透到没有任何间隙的事物之中，所谓“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

发现“柔弱”的特殊意义，是老子的重要智慧之一。在老子看来，“柔弱”的本质作用正在于它“无为”，故天下最柔弱的东西也最接近于“道”。“道”是无形的、至柔的，是宇宙的本质、世界存在的方式，是万事万物运动变化的规律。所以只要符合这种本质和规律的东西，它的力量就是无穷无尽的。比如在自然界中，水是至柔的，它能够流经任何地方；气是无形的，它可以穿透任何东西。正因为它们最接近于“道”，所以无所不达、无坚不摧。目前被科学界了解最晚但又知道最少的基本粒子——中微子，由于难以捕捉和探测，而被称为宇宙中的“隐身人”，但它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可以穿透任何物质。这也为老子的“柔弱胜刚强”提供了新的佐证。

老子的“以弱胜强”的思想启示我们，柔弱不是脆弱，不是软弱，不是薄弱，而恰恰是万事万物最具生命力的表现。人生亦若此，柔弱胜刚强。比如，在处理人际关系时，要柔弱谦让，而不能恃强凌弱。有时为了顾全大局，委曲求全也值得赞誉；有时学会暂时的隐忍与退让，反而能取得更好效果。

由此推及社会人生，治理天下如果能够做到像柔弱的水一样“无为”“不言”，那么，天下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所以，老子最后说：“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①。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②，同其尘③，是谓玄同④。

故不可得而亲⑤，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⑥。

①知者不言: 聪明的智者不多说话。言者不知：爱说的人不是聪明的智者。知（zh佻）：通“智”，智慧。　②和：混合。光：光明，光照。　③同：混同。尘：这里指君王日常的言语行为。　④玄同：玄妙齐同，这里指“道”的境界。　⑤不可得：不能够。亲：亲近。　⑥贵：尊重。

聪明的智者不多说话，到处说长论短的人不是聪明的智者。

挫去人们的锋芒，解脱他们的纷争，收敛他们的光耀，把他们和尘世混同，这就是“玄同”的境界。这样就不会被过分的亲近拉拢，也不会被过分的疏远冷落；不会被收买利用，也不会被陷害侵犯；不能因他而高贵，也不能因他而卑贱。所以他就被天下人所尊重。

这一章体现出老子“知者不言”的智慧。

“知者不言”涵盖了老子为人处世的人生哲理。在一个特定的形势、场合、背景下，智慧的人不多言，而多言的人愚笨。看破不说破的人是大聪明、真高明，看破又说破的人是大愚蠢、假精明。

在老子看来，得“道”的圣人，即修养成理想人格的人，能够不露锋芒地消解纷争，才能达到“玄同”的最高境界。尖锐的东西容易断折而不能长存，把尖锐的东西磨去了，才能够避免被折断的危险。每个人都从片面的观点出发，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排斥别人的意见，必然造成是非纷纭不断。解除纷扰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大家放弃片面的意见而从全面来看问题。在老子看来，“知者”内心明白任何事物都是处在不断的变化和发展中，很多事物此一时彼一时。因此，犯不着一定要是非、荣辱、利害、贵贱计较分明，最好的办法就是“知者不言”。把自己融入社会环境之中，不跟着世风乱转；对于大雅大俗的亲和，才能被天下人所尊重。这就要求人们要加强自我修养，排除私欲，不露锋芒，超脱纷争，混同尘世，不分亲疏、利害、贵贱，以开阔的心胸去对待一切人和物。

由此来看治国，“知者不言”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统治者不能随便发表观点和评论，统治者如果对下属亲疏贵贱分明，就会带来一系列的负面效应，人们就会以他的观念来喜爱或憎恶人事，社会也就会有所偏倚。只有对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宗教学派、不同的文化传统等一视同仁、包容调和，才能营建和谐的社会。如此，天下便可以大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