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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传
1.13.15 苏轼谪居岭海,挚友至交纷纷来信来人,探问音信
苏轼谪居岭海,挚友至交纷纷来信来人,探问音信

苏轼一生以书为友,晚年崇尚陶渊明的诗歌及为人,与他广事交游而不严于择友的性格并不矛盾。因为经过长期坎坷与患难的考验,“事久见人心”,能与苏轼始终亲密无间的朋友都是一些被他称为有古君子风范的人。

老友陈慥与苏轼友爱相知仅次于苏辙,他们是青年时代使酒弄剑、指点江山的挚友,中年时代患难与共、以道互律的知音,到如今桑榆暮景,苏轼忽然又迁谪岭海,消息传来,陈慥忧心如焚,立即远寄书信,决心步行去惠州探望,苏轼连忙回信加以劝阻:

到惠将半年,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自失官后,便觉三山跬步,云汉咫尺,此未易遽言也。所以云云者,欲季常安心家居,勿轻出入,老劣不烦过虑,决须幅巾草屦相从林下也。亦莫遣人来,彼此须髯如戟,莫作儿女态也。

——《与陈季常》

方外挚友参寥先已派人到惠州专程问候,苏轼再贬儋州之后,他放心不下,想带着徒弟颖沙弥自杭州浮海赴儋州,苏轼回信说:“转海相访,一段奇事”,但实在太危险,“非愚无知与至人皆不可处”,劝他“千万勿萌此意”。而就在这封信寄出之前,变故发生,因受苏轼的牵连,参寥被迫还俗,编管兖州。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人卖掉了所有家产,准备带着妻子儿女前来荒蛮的海岛,与苏轼共同生活,这个人就是苏轼的旧友、临淮人杜舆。只因出发前苏轼已在北归途中,这个壮举才未成行。

最为感人的是苏轼同乡老友巢谷。这位奇侠般的人物,年轻时中过进士,但他一不要功名,二不要田产,专好行侠仗义,特别关怀苏氏兄弟。十八年前,曾在黄州帮助苏轼耕地建屋,悠游林下。元祐年间,苏轼、苏辙如日中天,位居高位,巢谷却回到故乡眉山,“浮沉里中,未尝一见”(苏辙《栾城集·巢谷传》)。而一旦得知苏轼兄弟又遭不幸,远谪岭海,他竟以七十三岁的高龄,瘦瘠多病的身体,毅然从四川徒步赴岭外。见到苏辙后,继续往海南进发。舟行到新会,当地的土贼偷走了他的行装。后来听说这土贼在新州被抓获,巢谷忙赶到新州,想追回仅有的一点盘缠。旅途劳顿,终于一病不起,客死他乡。苏轼北归途中听到这一消息,悲伤不已,写信告知眉山老家的杨济甫,资助巢谷的儿子巢蒙远来迎丧,并委托地方长官代为安排护送灵柩。

类似的例子还有王箴(字元直),他是苏轼的内亲,王闰之夫人的弟弟,他说,苏轼得意时,世人如众星捧月,纷至沓来,如今落难,别人可以不闻不问,自己则不可不前去探望。于是只身泛长江而下,经洞庭,过桂岭,最后途中染病,不幸身亡。

此外,还有不少人寄信派人,存问音讯。杨济甫派来了儿子,王商彦派来了专人,“苏门四学士”等至亲友生,在这场政治大迫害中虽然也都投荒万里,无一幸免,但依然设法书信频寄,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在这些受人之托前来看望苏轼的人中,苏州定慧院和尚卓契顺特别令人难忘。

那是绍圣元年苏轼初贬岭南时,苏迈、苏迨在宜兴,苦念年迈遭难的父亲,山重水复,音信难通,一家人忧愁不堪。卓契顺听说之后对苏迈说:

“你何必那么忧愁?惠州不在天上,只要走就一定能走到,让我替你带家书前去探望。”

于是,他立即整装出发,“涉江度岭,徒行露宿,僵仆瘴雾,黧面茧足”(《书归去来词赠契顺》),绍圣二年三月二日终于抵达惠州。他在惠州略事休整,看到苏轼生活平安,取了回信,这才放心地回苏州去了。临行之前,苏轼问他需要什么报酬。他回答道:

“契顺正因为无所求,所以来惠州,如果有所求,便应为当朝贵宦奔走京都。”

苏轼心中过意不去,仍然希望有所表示。契顺说:

“当年蔡明远,不过是鄱阳一个小小的军校而已,颜鲁公绝粮江淮之间,他运了一船米前去接济,鲁公感激他的热心,写了一幅字送他,因此,天下至今乃知有蔡明远。今契顺虽然无米送您,但区区万里之勤,是否可以援明远的先例,得您一幅字呢?”

苏轼欣然同意,书陶渊明《归去来词》一篇赠与契顺,并作《书归去来词赠契顺》一文,记下这件事情。

契顺这次不仅带来了家书,而且带来了老友佛印、钱济明等问候的书信。佛印不愧是有道高僧,他在信中以禅学临济宗的理论开示苏轼:

尝读退之《送李愿归盘谷序》,愿不遇主知,犹能坐茂林以终日。子瞻中大科,登金门,上玉堂,远放寂寞之滨,权臣忌子瞻为宰相耳。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三二十年功名富贵,何不一笔勾断,寻求自家本来面目……子瞻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到这地位,不知性命所在,一生聪明要做什么?三世诸佛,则是一个有血性汉子,子瞻若能脚上承当,把一二十年富贵功名,贱如泥土,努力向前,珍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