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轼传
1.12.3 洛学弟子为老师报一箭之仇,引起元祐党争的公开爆发
洛学弟子为老师报一箭之仇,引起元祐党争的公开爆发

元祐元年十一月,作为翰林学士,苏轼首次主持进士候选馆职的考试,他在试题中说:

今朝廷欲师仁祖(仁宗)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媮;欲法神考(神宗)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

——《策问·师仁祖之忠厚,法神考之励精》

这本来颇为准确地概括了仁宗、神宗两朝施政方针的不同特点。但程颐的门生、左正言(谏官)朱光庭却借机生事,从这道策问题中截取两段,断章取义加以笺注,上表弹劾苏轼,说他“谤讪先朝”,要求朝廷予以惩治。

高太后虽是久处深宫的女流之辈,但她历经丈夫英宗、儿子神宗两朝,对于政界的恩恩怨怨见多识广,因而知人善任,稳健宽仁。读过谏章,并不相信苏轼真有不臣之心,明白谏官寻瑕摘疵是官场打击异己的惯用手段,但宋室传统尊重台谏意见,为君者不便出面反驳,以免堵塞言路,便将此事淡化处理,下诏对苏轼免罪。

苏轼认为他本来无罪,不甘心被人平白无故地诬陷,十二月十八日上章自辩:这封辩状递上去后,太后再次下诏免罪。但朱光庭不肯罢休,继续上章攻击,认为罪不当免。

臣之所谓媮与刻者,专指今日之百官有司及监司守令不能奉行,恐致此病,于二帝何与?至前论周公太公,后论文帝宣帝,皆为文引证之常,亦无比拟二帝之意。

——《辩试馆职策问札子》

按照宋朝的规定,大臣对于谏官的指责,只能自辩,不能反击,因此,朱光庭大可出言不逊,苏轼却无法以牙还牙。殿中侍御史吕陶,是苏轼的同乡好友,见此情形颇为不平,于是上疏弹劾朱光庭“假借事权以报私隙”(元·脱脱《宋史·吕陶传》),一针见血地揭发出这件事情的真实背景:

议者谓轼尝戏薄程颐,光庭乃其门人,故为报怨。夫欲加轼罪,何所不可!必指其策问以为讪谤,恐朋党之弊自此起矣。

——元·脱脱《宋史·吕陶传》引

本来这件案子十分简单,不过是洛学弟子为他们的老师报一箭之仇,高太后的处置也完全是不偏不倚的。可是,就在这时,忽然传出来一个谣言:朝廷认为朱光庭所言非是,将要罢去他的左正言之职。一石激起千层浪,苏轼当初为争免役法而得罪的那帮官员也按捺不住,纷纷登场,合力围攻,元祐党争由此公开爆发,“遂有洛党(河南派)、蜀党(四川派)、朔党(河北派)之号。洛党以程颐为首,朱光庭、贾易为辅;蜀党以苏轼为首,而吕陶等为辅;朔党以刘挚、梁焘、王岩叟、刘安世为首,而辅之者尤众”(清·毕沅《续资治通鉴》)苏轼身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洛朔二党联合攻击苏轼,除了报复旧怨,还隐含着具体的政治目的。苏轼自登州召还,“曾未周岁,而阅三官”(《谢宣召入院状》),骤然之间,身入玉堂,跻位禁林,宠遇之隆,已令人侧目,何况当时又正逢司马光去世、继任宰相吕公著因为老病频频求退的微妙政局之下。按照宋朝惯例,翰林学士常为宰辅的后备人选,朝中大臣无不对此极为敏感,因此,苏轼初任翰林学士之时,人们就纷纷议论开了,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苏轼迟早就会拜相。于是,那些有旧怨的、有野心的,以及对苏轼的政治观点和为人处世态度不尽赞成的人,都开始想方设法要遏止这个趋势。司马光尚未去世时,侍御史孙升就曾对他说:

“苏轼为翰林学士,其任已极,不可再加。如用文章为执政,则国朝赵普、王旦、韩琦,未尝以文章名世。”

后来,他又在太后帘前上奏道:

“辅弼经纶之业,不在乎文章学问。今苏轼之学,中外所服,然德业器识,有所不足。为翰林学士,可谓极其任矣,若或辅佐经纶,则愿陛下以王安石为戒。”

可见事情已经提上日程,所以,一旦谣传朱光庭在与苏轼的矛盾中可能失败,怀着形形色色目的的人便都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加入这场混战。

策问题文理显豁,并没有丝毫可以引起歧义之处,一帮官僚政客却胡搅蛮缠,死死揪住不放。

欲息波澜须引去,吾侪岂独坐多言。

——《次韵钱越州见寄》

苏轼心中渐渐明白他们的目的所在,一切不就是为了做官吗?不做官便没有这些是非纠葛。对于高官厚禄,苏轼从来就没有太大的兴趣,他随时准备放弃这个受人妒羡的职位。

逝将江海去,安此麋鹿姿。

——《次韵钱穆父会饮》

所以,他不再和政敌们做无谓的争辩,接连上了四道奏章,请求离朝外任,但是仍然没有得到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