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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传
1.11.3 一条世人所渴慕的黄金大道已在苏轼面前展开
一条世人所渴慕的黄金大道已在苏轼面前展开

苏轼于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十二月上旬末抵达汴京就任礼部郎中,不到十天,又接朝廷诏令,迁为起居舍人。起居舍人与礼部郎中虽然同为从六品官职,但其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元丰改制以后,门下省的起居郎、中书省的起居舍人,同领修起居注的职责,记录皇帝言行,合称为左右史。皇帝御正殿时,起居郎与起居舍人侍立两侧,皇帝外出时,则为左右随从。凡礼乐法度的因革损益,文武百官的任免赏罚,群臣进对,临幸引见,朝廷所有大小事务,起居舍人皆参与其中。苏轼起于忧患之中,深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愿骤然之间便登上这众所欣羡、人所共争的机要职位,因此一连写了两道辞免状,又专程到宰相府当面提出辞呈,但均未得到批准,只得赴任。早已不再以功名为意的苏轼,直到此时仍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一条世人所渴慕的黄金大道已在他的面前展开,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荣宠将接二连三地降临。

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正月的一天,瑞雪纷飞,皇城内外一派银装素裹。苏轼以七品服入侍延和殿,皇帝有旨,诏赐绯(红)袍银鱼袋。在封建时代,官服的颜色最鲜明地表现官员品位的高低。北宋前期,官分九品(每品分正、从,四品以下正、从之中又各分上、下,共三十阶),服色分紫、红、绿、青四种。元丰改制以后,官分九品(每品分正、从,共十八阶),服色分三种:七品以下官员穿绿袍,五、六品官员穿绯袍,四品以上官员穿紫袍。鱼袋则是系在官服腰带后面的一个重要佩件,是高级文官的标志。太宗雍熙年间规定:服紫者佩金鱼袋,服绯者佩银鱼袋。苏轼现已是从六品官员,所以依例着绯戴银。

当苏轼脱下穿了二十五年的绿色官服,一身簇新地出现在家人们面前,妻儿仆婢都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喜的欢笑,顽皮的幼子苏过更是缠绕膝前,好奇地摆弄父亲佩戴的银鱼袋不忍释手。看着家人幸福的笑靥,苏轼心中涌起无限的满足和愉悦。

令家人惊喜的消息还在不断传来。苏轼任起居舍人不出三个月,又有一道特诏下达:诏令苏轼免试任中书舍人。中书舍人一职位居四品,例兼知制诰。据《宋史·职官志》:中书舍人与翰林学士分掌内外制。学士掌内制,舍人掌外制,称为两制。制,即皇帝的命令。凡是有关任免百官、改革旧政、宽赦俘虏等政令,都属外制,由中书舍人起草,如果事有失当或除授非其人,可奏请皇帝重新考虑,实际上已正式参与大政方针的讨论及朝廷百官的选派,地位显赫。而且,按规定,“知制诰”必须先考试然后任命,宋朝开国百余年来,免试任命者,仅陈尧佐、杨亿、欧阳修三人。如今苏轼也荣登此列,不能不说是非常的恩宠。再三辞免不允,苏轼脱下绯银,换上紫金。

元祐元年九月,苏轼再次获得荣升,奉诏任翰林学士知制诰(正三品),专掌内制,承命撰写有关任命将相大臣、册立皇后、太子等事的文书,以及与周边国家往来的国书等。对大臣奏章的批答亦在其职责范围之内。作为皇帝最亲近的顾问兼秘书,翰林学士知制诰从中唐以来就有“内相”之称,往往是“将相之储”。苏轼之前,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都曾担任过这一职务,并由此升任副宰相,诚如苏轼在《辞免翰林学士状》中所说:“非高材、重德、雅望,不在此选。”就任当日,皇帝特赐给他官服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马一匹,“被三品之服章”(《谢赐对衣、金带及马表》),“里巷传呼,亲临诏使;私庭望拜,若被德音”(《谢宣召入院状》),备极儒臣的尊荣。

这一连串升迁在苏轼心中激起的反应除了愕然、惶恐与强烈的知遇之感,便是超然于功名利欲之外的淡泊,“再入都门万事空”(《送杜介归扬州》),对于一个透彻地领悟到生命本质的人来说,人生的真正快乐又何尝存在于世人眼中的轩冕荣华之中?摒除了常人难免的私心杂念,“舍身报国”的儒家淑世精神在苏轼身上表现得更为纯粹。

元祐二年八月,在原有官职的基础上,苏轼又兼任了经筵侍读。经筵是古代帝王为研读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侍读则是皇帝的老师。每年春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冬至日,逢单日入侍讲读。对于这一任命,苏轼从内心深处是十分乐意接受的。“致君尧舜”,这是千百年来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最高理想,“帝王之师”,则是实现这一理想的最佳位置!

就这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苏轼便从投闲置散的谪官,扶摇直上,成为朝廷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变得异常地忙碌,那么多重要的诏令需要由他起草,那么多奏章需要由他批答,此外他还需绞尽脑汁选择富有启发性的教材和方法,为年少的哲宗皇帝讲述历朝历代治乱兴衰的缘由,帮助他培养辨别正邪得失的能力……

微霰疏疏点玉堂,词头夜下揽衣忙。

(词头:唐宋时朝廷命官任职的谕旨)

——《卧病逾月,请郡不许,复值玉堂……》

他常常在学士院里工作到深夜,天寒地冻的日子,太皇太后和皇上会差人给他送来宫烛与热酒,以示慰问。那些必须使用固定格式与套路的官样文章,在他的生花妙笔之下,都写得十分精彩,措词古雅,各种各样的典故信手拈来。繁重的公务使他抽不出时间写诗作文。有一次,同僚曾布请他写一篇《塔记》,一拖再拖,总难复命,只得写信请求谅解:

《塔记》非敢慢也,盖供职数日,职事如麻,归即为词头所迫,率以夜半乃息,五更复起,实未有余暇。

——《答曾子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