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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传
1.9.3 随着人生思考的逐步成熟,苏轼的书画艺术也日益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随着人生思考的逐步成熟,苏轼的书画艺术也日益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沙湖归来不几天,马正卿忽然领来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竟是当今翰墨场上的奇才米芾。米芾年仅二十二岁,但在书法、绘画上造诣精深,已与当世名家并驾齐驱。他早与马正卿熟识,所以这次从湖南远道而来拜谒苏轼,即由正卿引见。苏轼一见,又惊又喜,立即招待他在雪堂住下,两人谈书论画,欢聚数日,结为忘年之交。苏轼还将家藏吴道子画佛真迹拿出来请客人欣赏。这幅古画是苏轼的心爱之物,最初见于长安陈汉卿家,因年代久远,已十分破碎,他曾在诗中写道:

昔我长安见此画,叹息至宝空潸然。

素丝断续不忍看,已作蝴蝶飞联翩。

——《仆向于长安陈汉卿家……》

此后十多年,该画几易其主,最后为鲜于子骏所拥有。子骏雇请最好的书画装裱匠重新装裱,从而使这一稀世珍宝免于沦没。适逢苏轼新任徐州知州,顺道来访,见到此画,赏玩不已:

吴生画佛本神授,梦中化作飞空仙。

觉来落笔不经意,神妙独到秋毫颠。

——同上

子骏遂将此画慨然相赠,令苏轼大喜过望,从此成为他不肯轻易示人的至宝。这次米芾有幸一见,细细品鉴一回,竟至终身不忘,晚年著《画史》还特意提到:

苏轼子瞻家收吴道子画佛及侍者志公十余人,破碎甚,而当面一手,精彩动人,点不加墨,口浅深晕成,故最如活。

后来苏轼将此画捐赠给了成都胜相院收藏。

不久,米芾辞别归家,苏轼为他摆酒饯行。酒酣耳热之际,苏轼画兴陡起,命人取出画纸贴在壁上,他饱蘸浓墨,信笔画下两竿疏竹,然后又补上枯木、怪石,作为临别纪念送给米芾。当时米芾站在一旁看他挥毫泼墨,两竿墨竹都是从底部一直画到顶端,与通常的画法很不相同,于是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不逐节分画呢?”

苏轼回答道:“竹子生时,何尝逐节分?”

他所看重的是事物的全形和常理,从整体上突出事物的精神,这种画法虽是文同教给他的,但又融入了自己独特的艺术匠心与生活感悟。米芾大受启发,惊叹他“运思清拔”。对于苏轼的枯木怪石,米芾尤其激赏,他说:

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cūn)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

——米芾《画史》

这番议论确是行家定评。苏轼的枯木怪石正是他不求苟合于世俗、力图保持自我真率本性的思想性格的外在表现。米芾十分珍爱这幅临别赠画,不想后来被王诜探知,借去欣赏,就此不肯归还,米芾毫无办法,悻悻不已,只得憨态可掬地在《画史》上记下一笔:

“后晋卿(王诜字)借去不还。”

自来黄州后,苏轼有了更多的时间写字画画,随着人生思考的逐步成熟,他的书法和绘画作品也日益焕发出动人的光彩。如今,身边簇拥的都是些至情至性的患难之交,爱他字画的也都是出于真心,没有任何功利目的,苏轼很自然解除了戒心,人们不必绞尽脑汁设置圈套,坦然索取,苏轼总是有求必应,其中尤以王文甫的儿子王禹锡所获最丰。这位王十六秀才酷爱苏轼字画,年轻人心地率直本无顾忌,又加上苏轼是他家常客,熟悉亲昵,所以他随时求取,三年中竟收集了满满两大箱子。后来,他去京城太学读书,两箱字画重得无法带走,只得留在家中请父亲保管,但自己先将箱子牢牢锁定,令文甫啼笑皆非,他说:

“我们不是父子吗?哪里用得着这样防范?”

一天,苏轼在王文甫家喝酒大醉,画墨竹一幅。有人评论道:

“一般人画竹,往往叶片肥实,您画的竹子则清瘦挺拔,有如魏晋时代的美男子(魏晋以清瘦为美)。”

苏轼闻言大笑,以词作答:

雨洗娟娟嫩叶光,风吹细细绿筠香。

秀色乱侵书帙晚。帘卷,清阴微过酒薄凉。

人画竹身肥臃肿。何用?先生落笔胜萧郎。

记得小轩岑寂夜,廊下,月和疏影上东墙。

原来他常常对着月下竹影写生,所以深得竹之神韵。

苏轼认为画画重在写神,人物画也是如此。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说:

传形写影都在阿睹(眼睛)中,其次在颧颊。

有一次,苏轼坐在灯下,看到墙壁上映出自己的颧颊轮廓,便叫人将它描摹下来,不画眉毛眼睛,看到的人无不发笑,俨然是一个栩栩如生的苏子瞻。

这一时期,苏轼作字画很多,但是自己十分满意的只有少数,毕竟真正的艺术神品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有一次王巩来信求画,一时间竟让他颇觉为难,他回信说:

画不能皆好,醉后画得一二十纸中,时有一纸可观,然多为人持去,于君岂复有爱(吝惜)?但率急画不成也。今后当有醉笔嘉者,聚之,以须的信寄去也。

苏轼确实从不吝惜自己的字画,每有得意之作,即使碰巧无人求取,也会主动送给好友:

近者百事废懒,唯作墨木颇精,奉寄一纸,思我当一展顾也。

本只作墨木,余兴未已,更作竹石一纸同往,前者未有此体也。

——宋·何《春渚纪闻》引

数日前饮醉后作顽石乱筱一纸,私甚惜之,念公笃好,故以奉献。

——《与朱康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