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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传
1.9.2 三月七日,苏轼在几位熟识的朋友陪同下,前往沙湖相田
三月七日,苏轼在几位熟识的朋友陪同下,前往沙湖相田

其实真正了解苏轼的思想性格,便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人生思考的多元性,直接导致了苏轼性格的多样化和丰富性。作为一个复杂矛盾的整体,苏轼性格的各个部分互相撞击、互相制约,从而实现互补互融。他虽然不乏诗人的纯真任诞与隐士的出尘之想,但这一切不会引起对于现实的完全舍弃或背离。他始终执著于现实,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社会、对家庭所肩负的责任。朝廷的重新起用依然显得十分渺茫,一家数口的生活则需要有长远的、稳妥的安排。东坡毕竟是官府的属地,什么时候说要收回也就收回了,所以,苏轼打算在黄州买田置产。

听说黄州东南三十里处的沙湖,土地肥沃,三月七日这天,苏轼便在几位熟识的朋友陪同下前往相田。天朗气清,大家一边赶路,一边欣赏着沿途的景致,没想到风云突变,眨眼之间下起了阵雨,同行的朋友都觉得十分狼狈,唯有苏轼毫不介意。他想:大雨既然已经来了,一时又没有躲雨的地方,缩成一团、东奔西窜也不免会淋得透湿,还不如坦然面对。所以他脚穿草鞋,手持竹杖,和着雨打疏林的沙沙声响,唱着歌,吟着诗,照样安步徐行。不一会儿,云开日出,雨过天晴。这场倏然而至、倏然而去的大雨,又使苏轼想起了许多,他写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

这是诗人坦荡旷达的人生态度的自我表白。当肆虐的风雨扑面而来时,他自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勇气;当风雨骤去,斜照相迎时,他也不会欢喜忘形,暗自庆幸。阴晴晦明,进退得失,皆不足道,他完全超越于外部影响之上,履险如夷,宠辱不惊。

沙湖的田土位于山谷之间,周围都是野草散木,不耗地气,确实十分肥沃,据当地农民介绍,播种一斗,能收稻十斛(百斗)。不过由于种种原因,苏轼这次买田没有成交。

毕竟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在春寒未尽时淋了那场冷雨,不久便害起左臂肿痛的毛病,恰在这时,有位名叫庞安常的医生听说苏轼来到沙湖,赶了十多里山路,慕名求见。他热情邀请苏轼去他家做客,一并治疗臂痛。庞安常医术高明,针灸尤为一绝,他轻财重义,博古通今,是远近皆知的名医。他为人治病手到病除,自己患有严重的耳聋却无法治愈。安常耳聋,但颖悟绝人,苏轼和他只能笔谈,往往“书不数字,辄深了人意”(《书清泉寺词》),苏轼和他开玩笑说:

“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同上)

两人相视大笑,自此订交。庞安常用针灸疗法为苏轼治疗臂疼,一针而愈。

苏轼病好后,两人同游位于蕲水县(今湖北浠水县)城外约两里处的清泉寺。寺中泉水据说是东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洗笔之处,泉水清冽,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两旁长满兰草,景色十分幽美。苏轼触景生情,信口而歌: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

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休将白发唱黄鸡。

——《浣溪沙》

词的上片写景,描写兰溪静谧幽雅的自然环境;下片抒怀,表达诗人乐观积极的精神。我国地势西高东低,河流通常都是由西向东滚滚奔流,所以,有一首脍炙人口的东汉古诗这样劝谕年轻一辈: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水向东流,永不西归,时光流逝,永不再回。站在清泉寺前,面对这少见的西去的流水,苏轼突发奇想:水可以倒流,难道人生就不能从白发老年重新恢复到青春少年吗?白居易“黄鸡催晓”、“白日催年”的诗句,一味悲叹容颜易老,时光飞逝,岂不是太消沉了么!全词清新活泼,生气盎然。

从清泉寺出来,日已西斜,两人在温润的春风中乘马缓行,见路边有家酒店,便一同下马,畅饮数杯,苏轼不免又是醉眼蒙。看窗外月色溶溶,更觉兴致勃发,执意要乘醉踏月赏春。信马由缰来到一座溪桥之上,忽觉困意袭来,于是倚在桥边,枕臂而卧。等到酒醒之时,天已大亮,但见四周乱山簇拥,流水潺潺,最初的一刹那还以为自己进入了仙境瑶池。当时诗情澎湃,便掏出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在桥柱上随手写下一首《西江月》: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

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春夜的月光照耀着旷野,蕲水缓缓流淌,闪动着银色的波光,辽远的长空,依稀布满了变幻的云朵,矫健的马儿身披马鞯(jiān,遮挡尘土之用),在春风的刺激下显得格外精神抖擞,诗人完全沉醉于这美妙的夜景,情不自禁地想躺在鲜美的芳草地上,感受春的气息。这一溪风月,就像琼石美玉一般晶莹澄澈,他勒马溪边,不肯让马儿涉水而过,以免踏碎水中可爱的月影。诗人解鞍下马,倚在绿杨掩映的桥头,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当杜鹃的啼声将他唤醒时,大地已是一片曙色。整首词秀丽清新,展现出物我两忘的飘逸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