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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传
1.9.1 在自然的怀抱中苏轼无忧无虑,享受着官居时不可能拥有的自在与闲逸
在自然的怀抱中苏轼无忧无虑,享受着官居时不可能拥有的自在与闲逸

雪堂落成后,苏轼一天中大半时间都留在东坡,白天在田间耕耘劳作,晚上在雪堂读书著述。他的酒量不大,却十分好饮,所以身边总是带着一只酒壶,累了便喝上几口,然后随意地倒在草地上,头枕破砖,酣睡一阵。在自然的怀抱中,他无忧无虑,享受着官居时不可能拥有的自在与闲逸。

雪堂常用来接待远道来访的朋友,苏轼自己夜间主要还是和家人一起住在临皋亭。他每天清晨出门,深夜回家,看守城门的士卒都和他熟识了,他们很喜欢这个亲切诙谐的诗人,这个常常穿戴着农夫衣帽的大学问家,但是他们并不理解他,有时候也会善意地取笑他,而苏轼总是宽容地哈哈一笑,他在心里说:

悬知百年后,父老说故侯。

古来贤达人,此路谁不由。

——《日日出东门》

对于成就千年百世的功业与名望的贤达之士来说,苦难何尝不是一条必由之路,又何尝不是一份宝贵的人生财富!

出了城门,便是一条长长的黄泥路通往东坡、雪堂。这是黄州随处可见的那种黄泥田坂路,天晴的日子尘土飞扬,下雨的时候泥泞满地,但是,在苏轼的灵心慧眼观照下,这条普通的黄泥路竟也呈现出动人的美质:

大江汹以左缭兮,渺云涛之舒卷;

草木层累而右附兮,蔚柯邱之葱茜。

——《黄泥坂词》

诗人日复一日往返其上,自有无穷乐趣:

朝嬉黄泥之白云兮,暮宿雪堂之青烟;

喜鱼鸟之莫我惊兮,幸樵苏之我嫚(轻侮);

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

——同上

像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一样混迹于渔樵之中,完完全全摆脱了声名之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他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披着清淡的月色,独自走回临皋亭,一路谛听手杖撞击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所发出的清脆声响,心头洋溢着澄净的喜悦: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东坡》

雪堂成为他与朋友们欢聚的场所。有一次,他们在一起偷饮违禁酿造的私酒,虽然酒味淡薄,却颇有幼儿偷食糖果般淘气的乐趣。没有下酒菜,西邻自告奋勇,将家中患有脚病的耕牛杀了,大家烧起篝火,大嚼烤牛肉。酒足肉饱之后,一个个摇摇晃晃,在山野间放歌、漫步,直到三更敲过,这才想起该回家了,此时早已城门紧闭,便趁着醺醺醉意翻墙而入。回到家中,苏轼意犹未尽,醉墨澜翻,记下这一夜的有趣经历:

今日与数客饮酒,而纯臣适至。秋热未已,而酒白色。此何等酒也,入腹无赃,任见大王。既与纯臣饮,无以侑酒;西邻耕牛适病足,乃以为炙。饮既醉,遂从东坡之东直出,至春草亭而归,时已三鼓矣。

另一次夜归则更富有传奇色彩。那天,苏轼和朋友在雪堂饮酒,兴致淋漓,醉了醒,醒了醉,待到乘醉回到临皋亭时,已摸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了。应门的家僮早已鼾声如雷,敲门也没有反应,他索性站在江边欣赏水天相接、风露浩然的江景,忽然心有所感:荣辱得失如今皆已淡然,唯有衣食身家之累没法解脱,所以还得在这纷纷扰扰的世上奔波忙碌,正所谓“尚有身为患,已无心可安”(《伯父送先人下第……》),真希望像范蠡一样,就此乘小舟遁入江海,度过余年。于是作歌一首,独自对着江面高歌数遍: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临江仙·夜归临皋》

第二天一早,这首歌词便已传遍全城,人们都在绘声绘色地传说,苏轼昨夜吟唱此歌之后,“挂冠服江边,拿舟长啸去矣”(《避暑录话》)。知州徐君猷听到传闻,又惊又怕,他与苏轼私交甚好,又负有监管之责,一旦走失,朝廷一定严加追查,那时可就担待不起。急忙带人亲往临皋亭查看,谁知苏轼尚在梦中,鼾声如雷。君猷不禁失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