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荀子欲求观同其性恶论密不可分
荀子的欲求观或欲望论和他的性恶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可以说他的性恶论就是以其欲求观作为思想基础的。黑格尔曾经说过:“人性是恶的这句话,意思要深刻得多。”恩格斯在《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解释恩格斯的这句话时指出:“黑格尔所说的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这里有双层的意思。一方面,每一个新的进步都必然是对于某一种神圣事物的凌辱,是对于一种陈旧、衰亡、但为习惯所崇奉的秩序的叛乱。另一方面,自从各种社会阶级的对立发生以来,正是人的恶劣的情欲——贪欲和权势欲成了历史发展的杠杆。”所以对荀子的欲求观,不仅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考察是非常重要的,即是从他的哲学思想的角度来考察也同样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在人类社会已经进入经济全球化的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自然生态因工业革命带来的破坏已再难以养活继续不断增长着的六十多亿人口而面临挑战的严峻时刻,通过对荀子欲求观的科学考察,从其提出的节欲论和导欲论的思想中,也许可以找到一种在保证生态平衡的前提下,更合理地利用和分配现有自然资源和社会财富的办法。
在荀子看来,欲望是人们的生理机能。如“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荀子·非相篇》)。要求这种生理机能得到满足则是人的本性。[1]而所谓性就是自然存在的,“不事而自然谓之性”(《荀子·正名篇》)。它是“精合感应”即从阴阳相和之气中产生,又使精神和事物相接触相感应,不经过人为而自然就这样的一种心理现象,这就叫做性。荀子又说,性的本质是“情”,情的具体反应是“欲”。也可以说欲是性的具体反映,例如,饥饿本身是情也是性的本质的一种表现,求食的要求就是欲,故性与情是“无待而然”的,欲望也是无待而然的一种本能表现。所以,他说:“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以所欲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同上)意思是说,性是先天生就成的,情则是性的本质,而欲又是情的一种感应和表现,所以,人因其所欲而寻求需要以满足之,也是情之所必不可免的一种本能。
由此可见,性情和欲望是人类有生以来就有的一种自然存在的生理或心理现象。这是荀子对人性问题的基本看法。但性既然是自然而有的本能,何以又是人性本恶呢?他的逻辑是“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但争夺对社会来说是不利的,而社会成员之间只有不相互争夺,真正养成彼此“辞让”之风,这才是一种“善”的表现。由此,荀子得出的结论便是,人性是恶的,性“善”其实是人为的“师法之化,礼义之道”所培养出来的。所以,他在《荀子·性恶篇》中这样说: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如果任随人的性情欲望去自由发展,而不加任何管束,那么,整个社会就会因相互争夺而造成犯分乱理以至于发生暴乱等种种不合于礼义文理的不良现象。因此,必须加强社会管理,加强“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的宣传教育,才能使人与人之间的行为“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致使整个社会和谐相处,有着很好的生活秩序。由此,荀子认为:“性恶”是随生而来的自然现象,“性善”是后天人为教化的结果。
为此,荀子不但以弯曲之本必待“檃栝烝矫”即矫揉之后才得变直;“钝金必待砻厉”即砺磨之后才得变利的例子,说明人之性恶,也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的“其善者伪”即人为教化而变“善”的道理。同时,荀子还对孟子的“性善”说提出批评。说孟子“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于人之性伪之分者也”,意思是孟子之所以不能真正地了解人的本性,是因为孟子没有看到人的本性与经过教化之后的人为的“性伪”之性的区别,其本性是恶的,“其善者伪也”,即人为教化之后才变善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在荀子看来,人性是天然生成的,或先天就有的,它是“不可学,不可事(修饰的意思)”的,而圣人制定的许多规章制度、伦理典范都是“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的。前者谓之性,后者谓之伪:二者是性伪之分。比如,“好利而欲得”是人之性情,但对于弟兄则分之以资财,这种“善”行为则是后天所培养而成的,是人为的,而不是人们“好利而欲得”的“恶”的本性。
总之,人的生理机能及其追求生理欲望的满足这个客观事实,是荀子的伦理观即其性恶论的基础。在经济思想层面,正是这个客观事实构成了他的欲望论或欲求观的出发点。由此出发,他将人的欲求作了进一步的分析。在他看来,人们的物质欲望诸如欲食、欲暖、欲息、欲色、好利、恶害等等,是人之所生而就有的。这是荀子所首先确认的一个重要命题:即“人生而有欲”[2]这些生而有欲又表现在哪些方面呢?荀子在《王霸篇》和《性恶篇》中这样说:
夫人之性,目欲綦色,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可免者也。
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性情者也。
荀子还说:
人之情,食欲有蒭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而不知足者是人之情也。[3]
像这样一些说法,在《荀子》书中并不罕见。仅就上面提出的各种类型的欲望来说,荀子的欲望论可算是先秦诸子中范围最为广阔的欲望概念了。正由于荀子认定欲望是生而有之的,因此,追求生理欲望之满足也是很自然的行为。据此,荀子反对当时流行的道家寡欲论和无欲论。他的理由是:如果人之情真是欲寡而不欲多,无异是说:“人之情为欲富贵而不欲货也,好美而恶西施也。”再者,如果人之情真是不欲多,那么,赏罚都无从发生作用了,因为赏罚的目的是为了增加社会财富,人们如若连赏罚都无所谓了,还有什么心思去创造社会财富呢?
荀子对寡欲论的批判,有其合理的方面。因为“社会分工,使欲望成为多方面的”[4],分工愈发展,欲望的范围必将更加扩大,而且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的欲望,是和满足欲望的手段一同发展的,并借着那种手段的发展而发展的”。[5]这就是说,人的欲望的发展是同满足欲望的手段同步发展着的;反过来说,满足欲望的手段也往往会对欲望的发展起到一定的促进或限制作用。荀子在批判绝欲或无欲论时,也提出了“导欲”的概念,用以引导人的欲望的正确发展。他说:“凡语治而待去欲者,无以导欲而因于有欲者也。”(《荀子·正名篇》)意思是说,如果以去欲或绝欲为途径来治理国家,而不是采取引导人们的欲望使其得到适当满足的途径,其结果只是为人的欲望所困而不能达到治国的目的。
在荀子看来,人的欲望总是要求能够得到满足。他说“夫薄愿厚,恶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财愿贵。苟无之中者,必求之于外”,[6]此人之常情。但是,如顺人之常情,必出现互相争夺的现象。因为:“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荀子·礼论篇》)这里,荀子提出了节欲和导欲的办法,即将人的欲望予以适当的调节和引导。应当说,这是荀子欲求观中最为精彩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