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器时代的陶器绘画之意义有三:一是开端了中国绘画史乃至中国美术史,二是昭示了先民艺术的致思途径,三是南北地域从一开始就有不同的审美倾向显露出来。
新石器时代陶器绘画是中国绘画史乃至中国美术史的开端,因为那是先民第一次成熟运用形式美原理的绘画创作。形式美的原理,是先民在劳动中不断创造总结和领悟大自然美的结果。如果说旧石器时代的岩画在实用性、功能性中对于形式美原理尚在摸索之中的话,那么新石器时代陶器绘画则是摸索到了形式美原理的表现,尽管其实用目的没有改变。形式美原理的节奏与韵律、比例与尺度、错觉与统一、对比与调和、对称与平衡之体现,不单是所画,还与载体的陶器造型紧密结合,共同成为完整的艺术品。其完整性,往往凝聚在“节奏与韵律”这一点,所以无论是半坡直线感觉的画鱼,还是马家窑曲线感觉的画水,或者是河姆渡柔线感觉的画稻穗,都是深领天地自然间的节奏美、韵律感而为。而且,写实与抽象从一开始就处于互补状态,抽象的形式美很早就摆脱写实性的模拟而使自己具有独立的意义,而写实的形、线、色要素却无不在美感中出人。
新石器时代陶器绘画昭示了先民艺术的致思途径,因为其韵律感与大自然的韵律美协调一致,应与古老的“天人合一”思维模式相关。虽然“天人合一”概念晚至北宋哲学家张载才提出,但作为一种思维模式远古起就自然而然存在了。该思维模式,可以参考《黄帝内经》知其大概。其厶:“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大小月三百六十日成一岁。人亦应之”,“天覆地载,万物方生”,“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阴阳者,万物之能始也”,既定位了天、地、人相应的关系,又反映了人应天地阴阳而流转的观念。人在天地之中虽渺小,却能感应、认识造物在阴阳交互之中的广大而微妙,乃“天人合一”思维模式的主旨。彩陶绘画形式美原理的精微体现,实际上是感应阴阳韵律的创造。而在原始巫术作用下,此种韵律感好像先民生来就有一样。
“天人合一”思维模式造就了人的意识与大自然物我为一的创作心态。这决定了陶器绘画的运思。“彩陶双鸟相向展翅罐”是为一例。鸟之灵性的活跃、嬉戏,幻化于流动的整体造型,像天上的云在流动而与宇宙天体同在;像和风中的草在飘动而野草小鸟融化为一。其韵律,如山野草丛中流淌的小溪,或者大河上下漩动的水流;小鸟和于天地自然,融于大气生命之流。再如马家窑“彩陶飞鸟纹”,鸟之所以能穿梭飞翔、冲破气流,是靠流线型身体与弧线型翅膀,其物理物性物相简括在鸟身橄榄形和弧线双翅上;衬出飞鸟形的留白圆形,能依据古代神话中太阳三足鸟转而接上了象征太阳的思路。几道同心圆圈则似太阳光的层层照射,网榴纹的大圆象征了人眼看来比太阳大得多的月亮。“日为阳,月荛阴”,配上那些粗圆圈线,似乎着重说明了白天黑夜循环往复的永恒。罐腹下部黑白间隔的圈线,也可以看作古人认为通天通地的神秘物质——水的象征。这些物象的符号与飞鸟组合,不免给人以茫茫天体宇宙而生命在其中的感慨。
物我为一,是物我相融,或者物中有我,或者我中有物,乃先民自然圆融的心致。在通和了的人与自然里,物与人都冥合着:这刚看到的自然,是内在生命力的自然、神韵的自然、互有联系隧道的自然。这状态中作的造型,是富有内在生命力和神韵的造型、中气骑满的造型。这境界中的笔迹,是能创造形式美法则的作品。这时的无超越自然是无不超越自然,一切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故能意在其里,美在其表。此创作心态的开头,对于后世艺术发展有着巨大意义:作者自觉物我两忘地沉人于大自然,进而物我同一地入于画的过程,使本来只有物理的东西可具人情,本来无生命的东西可有生气。这样的致思途径为历代优秀艺术家必备。又凡千年不朽作品者,都是此心态的典型体现。所以,先民虽随远古岁月回归自然,但留下作品内含的生命律动,却如天真烂漫之儿童充满了朝气活力新石器时代陶器绘画显现的南北地域的不同审美表现,也是应该看到的一点。长江流域浙江河姆渡文化线刻纹的秀丽,黄河流域彩陶的丰满,为基于地域之别的南北各自风格特点。地理人文因素决定的江南艺术气质,几千年之后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