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哀公

伍员谏许越平

哀公元年

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①，报檇李也^②。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③，保于会稽^④。使大夫种因吴大宰嚭以行成^⑤，吴子将许之。伍员曰：“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⑥。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⑦，灭夏后相^⑧。后缗方娠^⑨，逃出自窦^⑩，归于有仍^⑪，生少康焉，为仍牧正^⑫。惎浇^⑬，能戒之^⑭。浇使椒求之^⑮，逃奔有虞^⑯，为之庖正^⑰，以除其害^⑱。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⑲，而邑诸纶^⑳。有田一成^㉑，有众一旅^㉒，能布其德，而兆其谋^㉓，以收夏众^㉔，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㉕，使季杼诱豷^㉖，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㉗，不失旧物^㉘。今吴不如过，而越大于少康，或将丰之^㉙，不亦难乎？句践能亲而务施^㉚，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㉛，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仇，后虽悔之，不可食已^㉜。姬之衰也^㉝，日可俟也。介在蛮夷，而长寇仇，以是求伯^㉞，必不行矣。”弗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㉟，而十年教训^㊱，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㊲！”三月，越及吴平。

注释

①夫差：吴国末代国君，吴王阖庐（或作阖闾lǘ）之子。

越：诸侯国名，姓姒，国都在会稽，其地在今浙江绍兴。

夫椒：越国地名，在今浙江绍兴北。

②檇zuì李：越国地名，在今浙江省嘉兴西南。定公十四年吴王阖庐在这里被越国打败，受伤而死。

③越子：即越王勾践。甲楯：指披甲持盾的士兵。

④保：保住，守住。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绍兴市东南。

⑤种：文种，越国大夫，字禽。嚭pǐ：伯嚭，伯州犁的孙子，吴国太宰。行成：商议谈和。

⑥这两句话后被收入《古文·尚书．泰誓》。滋：长，多。疾：恶。尽：彻底。

⑦有过：古代的国名，在今山东掖县北。浇：人名，夏代寒浞杀后羿并占有其妻室，生子名浇，封于有过。斟灌、斟鄩：均为夏的同姓诸侯。

⑧夏后相：夏朝第五代君主，少康之父。

⑨后缗mín：夏后相之妻。娠：怀孕。

⑩窦：洞，孔。

⑪有仍：古国名，后缗即有仍之女，其地在今山东的济宁。

⑫牧正：牧官之长。

⑬惎：憎恶。

⑭戒：警惕，戒备。

⑮椒：浇臣。

⑯有虞：古代诸侯国名，姚姓，其地在今山西永济。

⑰庖正：掌膳食之官

⑱除：免除。

⑲二姚：指有虞国君虞思的两个女儿，虞是姚姓国，故称二姚。

⑳纶：古地名，其地在今河南商丘虞城东南。

㉑成：方十里为一成。

㉒众：人口。旅：五百人为一旅。

㉓兆：开始。谋：谋划。

㉔夏众：夏朝遗民。

㉕女艾：少康臣。

㉖季杼：少康子。豷yì：浇的弟弟，戈国国君。

㉗配天：古礼，祭祀天地。

㉘旧物：指夏代原来的典章制度。

㉙或：假如。丰：壮大。

㉚务：致力于。施：施与恩德。

㉛同壤：同处一方，国土相连。

㉜不可食：无法消除，不可反悔。

㉝姬：指吴国。吴国为姬姓国。

㉞伯：霸。

㉟生聚：繁衍人口，积累物资。

㊱教训：教化百姓，训练军队。

㊲为沼：变为池沼，谓国家灭亡。

译文

吴王夫差在夫椒击败越国军队，以报在檇李被越国打败之仇。于是吴军就乘势入侵越国。越王勾践带着披甲持盾的士兵五千人固守在会稽山，派大夫文种通过吴国太宰嚭而向吴国求和。吴王夫差打算答应越国的请求。伍员说：“不可以。下臣听说：‘建树德行最好不断增加，除去邪恶最好彻底干净。’从前有过国的国君浇杀了斟灌而攻打斟，灭亡了夏后相，后缗正怀着孕，从城墙的小洞里逃出去，回到娘家有仍国，生下少康。少康后来在有仍做了牧官之长，嫉恨于浇，而能警惕戒备。浇派遣椒寻找少康，少康逃奔到有虞国，做了那里掌管膳食之官，才赖此免除了浇的杀害，虞思因此把两个女儿嫁给了他，把纶邑封给他，拥有方圆十里的土田，有五百人的兵众，能广施恩德，并开始谋划复兴计划。他收罗夏朝的遗民，安抚他的官员，派遣女艾到浇那里去做间谍，派季杼去引诱浇的弟弟豷。这样就灭亡了过国、戈国，复兴了禹的事业。少康奉祀夏朝的祖先同时祭祀上天，维护了原有的天下。现在吴国不如过国，而越国比少康强大，如果与之讲和而使越国壮大，不也是对吴国的灾难吗？勾践能够亲近别人而致力于施行恩惠，对应该施舍的人从不漏掉。对有功劳的人从不放弃。越国和我国土地相连，而又世世代代是仇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战胜越国而不灭亡它，又准备让它存在下去，这是违背了天意而又助长了仇敌，以后即使懊悔，也来不及消除祸患了。姬姓的衰微，指日可待了。我国介于蛮夷之间，而还去助长仇敌的发展，用这样的办法来谋取霸业，必定是办不到的。”吴王夫差不听。伍员退下去告诉别人说：“越国用十年时间生息繁衍积累物资，用十年时间教化百姓训练军队，二十年以后，吴国的宫殿废坏，恐怕要成为池沼了。”三月，越国和吴国讲和。

楚昭王不祭河

哀公六年

是岁也，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楚子使问诸周大史^①。周大史曰：“其当王身乎^②！若之^③，可移于令尹、司马。”王曰：“除腹心之疾^④，而置诸股肱^⑤，何益？不谷不有大过^⑥，天其夭诸^⑦？有罪受罚，又焉移之？”遂弗禜。

注释

①楚子：楚昭王。

②当：天象应验在楚王身上。

③yǒng：古代请求神灵消灾的祭祀。

④腹心：楚王自喻。

⑤置：放置，转移。股肱：喻左右大臣。

⑥不有：没有。

⑦夭：夭折，短命。

译文

哀公六年，有云彩好像一群红色的鸟一样，在太阳两边飞翔，这种异常天象持续了三天。楚昭王派人询问成周的太史。成周的太史说：“这天象恐怕要应验在君王您的身上吧！如果禳祭，可以转移到令尹、司马身上。”楚昭王说：“把我的疾病除掉，而转置于辅政大臣身上，有什么益处？我没有重大的罪过，上天怎么能让我折寿呢？有罪受到处罚，又能移到哪里去呢？”于是就没有禳祭。

初，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①。”王弗祭。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②，祭不越望。江、汉、雎、章^③，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穀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

注释

①祟：神鬼作怪。

②三代：指夏、商、周三代。

③江、汉、雎、章：均为楚国境内大川。

译文

当初，楚昭王有病，占卜的人说：“黄河之神在作怪。”楚昭王不去祭祀。大夫们请求在郊外祭祀。楚昭王说：“三代时制定的祭祀礼法，祭祀不超越本国的所辖范围。长江、汉水、睢水、漳水，是楚国的大川。祸福的来到，不会超过这些地方。我纵然没有德行，也不会得罪黄河之神。”于是就不去祭祀。

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①！《夏书》曰^②：‘惟彼陶唐^③，帅彼天常^④，有此冀方^⑤。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又曰^⑥：‘允出兹在兹^⑦。’由己率常可矣。”

注释

①宜：应该，当然。

②《夏书》：指古文《尚书·五子之歌》。

③陶唐：唐尧。

④帅：遵循，遵从。天常：上天赋予的常道。

⑤冀方：代指中土。

⑥又曰：出自古文《尚书·大禹谟》。

⑦允出兹在兹：行善则得福，行恶则得报。意谓福祸来自人的德行。

译文

孔子说：“楚昭王理解大道理了。他之所以不失去国家，就是应当的了！《夏书》说：‘那位古代的君王陶唐，遵循天之常道，据有中土这片地方。现在走到邪道上，搅乱了治国的纲常，于是就被灭亡。’又说：‘行善则得福，行恶则得报。’由自己来遵循天道，这就可以了。”

楚白公之乱

哀公十六年

楚大子建之遇谗也^①，自城父奔宋。又辟华氏之乱于郑^②，郑人甚善之。又适晋，与晋人谋袭郑，乃求复焉^③。郑人复之如初。晋人使谍于子木^④，请行而期焉。子木暴虐于其私邑，邑人诉之。郑人省之^⑤，得晋谍焉。遂杀子木。

注释

①大子建：即楚平王子。大，即“太”。

②华氏之乱：指宋国华定、华亥等杀宋群公子，劫持宋元公一事。宋国内乱，在昭公二十年。

③复：重返郑国。

④谍：侦探，间谍。子木：即太子建。

⑤省xǐng：查看。

译文

楚国太子建遭到诬陷的时候，从城父出逃到宋国，又去郑国躲避宋国华氏之乱。郑国人待他很好。后来他又到晋国，和晋国人谋划袭击郑国，为此就要求再回到郑国去。郑国人待他还像以前一样。晋国人派间谍去了太子建那里，事情完了间谍请求回晋国，同时和太子建约定了入袭郑国的日期。太子建在他的封邑里大肆暴虐，封邑的人告发他。郑国人来查问，抓住了晋国间谍，于是就杀死了太子建。

其子曰胜，在吴。子西欲召之，叶公曰^①：“吾闻胜也诈而乱，无乃害乎？”子西曰：“吾闻胜也信而勇，不为不利，舍诸边竟，使卫藩焉^②。”叶公曰：“周仁之谓信^③，率义之谓勇^④。吾闻胜也好复言^⑤，而求死士^⑥，殆有私乎^⑦？复言，非信也。期死^⑧，非勇也。子必悔之。”弗从。召之使处吴竟，为白公。请伐郑，子西曰：“楚未节也^⑨。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请，许之。未起师，晋人伐郑，楚救之，与之盟。胜怒，曰：“郑人在此，仇不远矣。”

注释

①叶公：即沈诸梁，字子高，楚国大夫。

②卫藩：捍卫国境。

③周：密合。

④率：遵循。

⑤复言：实践诺言。

⑥死士：为他出死力的武士。

⑦殆：恐怕，大概。私：私心。

⑧期死：这里指不怕死。

⑨节：合乎法度。未节：言一切尚未走上正轨。

译文

太子建的儿子名胜，在吴国，子西想召他回国。叶公说：“我听说胜这个人狡诈而好作乱，召他回来会成祸害吧！”子西说：“我听说胜这个人诚实而勇敢，不做没有利的事情。把他安置在边境上，让他保卫边疆。”叶公说：“周合仁爱叫做诚信，遵循道义叫做勇敢。我听说胜这个人务求实践诺言，而又遍求不怕死的武士，恐怕是有私心吧？不管什么话都要实践，这不是诚信，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怕死，这不是勇敢。您一定会后悔的。”子西不听，把胜召回来，让他住在和吴国接壤的边境地方，号为白公。胜请求进攻郑国，子西说：“楚国一切政事尚未纳入正常轨道。如果不是这样，我是不会忘记此事的。”过了些时候，胜又做如此请求，子西同意了。还没有起师出兵，晋国就攻打了郑国，楚国救援了郑国，并和郑国结盟。白公胜发怒，说：“郑国人在这里，仇人不在远处了。”

胜自厉剑^①，子期之子平见之，曰：“王孙何自厉也^②？”曰：“胜以直闻，不告女，庸为直乎^③？将以杀尔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胜如卵，余翼而长之。楚国第^④，我死，令尹、司马，非胜而谁？”胜闻之，曰：“令尹之狂也！得死，乃非我。”子西不悛^⑤。胜谓石乞曰^⑥：“王与二卿士^⑦，皆五百人当之^⑧，则可矣。”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乃从白公而见之^⑨，与之言，说^⑩。告之故，辞。承之以剑，不动。胜曰：“不为利谄^⑪，不为威惕^⑫，不泄人言以求媚者，去之。”

注释

①厉：同“砺”，磨砺。

②王孙：胜为楚平王之孙，故称。

③庸：岂，难道。

④第：表假设，意为“如果”。

⑤悛：发觉，觉悟。

⑥石乞：白公的党徒。

⑦王：指楚慧王。二卿士：指令尹子西和司马子期。

⑧皆：总共。

⑨从白公：让白公跟着。

⑩说：同“悦”。

⑪谄：动心。

⑫惕：惧怕。

译文

白公胜亲自磨剑，子期的儿子平见到后，说：“您为什么要亲自磨剑呢？”他说：“胜是以爽直著称的，不告诉您，怎么能算得上直爽呢？我要杀死你父亲。”平把这些话报告子西。子西说：“胜就如同卵，我用翅膀护着他长大。在楚国，只要我死了，令尹、司马，不归于胜还归于谁？”胜听说子西的话后，说：“令尹真狂妄啊！如果他得到好死，我就不是我。”子西还是没有觉悟。胜对其党徒石乞说：“君王和两位卿士，一共用五百个人对付就行了。”石乞说：“找这样五百个人太难了。”又说：“市场的南边有个叫熊宜僚的，如果得到他，可以抵五百个人。”石乞就跟着白公胜去见熊宜僚，和他谈话，大家很高兴。石乞将来意告诉熊宜僚，熊宜僚拒绝了。白公胜把剑架在宜僚脖子上，他一动不动。白公胜说：“不因利益而动心、不为胁迫而惧怕、不泄漏别人的话去讨好别人，你离开这里吧！”

吴人伐慎^①，白公败之。请以战备献^②，许之。遂作乱。秋七月，杀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③。子西以袂掩面而死^④。子期曰：“昔者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终。”抉豫章以杀人而后死^⑤。石乞曰：“焚库弑王，不然不济。”白公曰：“不可。弑王，不祥，焚库，无聚^⑥，将何以守矣？”乞曰：“有楚国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弗从。

注释

①慎：楚国邑名，其地在今安徽颍上西北。

②战备：缴获的武器，盔甲等。

③惠王：楚昭王之子，名章。

④袂mèi：衣袖。掩面：盖住脸，表示自惭。

⑤抉jué：拔起。豫章：树名，樟树。

⑥聚：指物资。

译文

吴国人进攻慎地，白公胜打败了他们。白公胜请求把缴获的武装战利品进献到郢都，楚惠王同意了，白公胜就乘机发动叛乱。秋季，七月，在朝廷上杀了子西、子期，并且劫持了楚惠王。子西用袖子遮住脸而死去。子期说：“过去我以勇力侍奉君王，不能有始无终。”拔起一株樟树打死了敌人然后死去。石乞说：“焚烧府库，杀掉君王。不这样，事情就不能成功。”白公胜说：“不行，杀死君王不吉祥，烧掉府库没有物资，将要用什么来保有楚国？”石乞说：“有了楚国而治理百姓，用恭敬来侍奉神灵，就能得到吉祥，而且还有继续，有什么可担心？”白公胜没有听从。

叶公在蔡，方城之外皆曰：“可以入矣^①。”子高曰：“吾闻之，以险侥幸者^②，其求无餍^③，偏重必离^④。”闻其杀齐管脩也而后入^⑤。

注释

①入：入国讨伐白公。

②以险侥幸：靠冒险而侥幸成功。

③餍yàn：同“厌”，满足。

④偏重：不公平。离：人民叛离。

⑤管脩xiū：管仲的七世孙，楚国的贤大夫。

译文

叶公住在蔡地，方城山外边的人都说：“可以进兵国都了。”叶公说：“我听说，靠冒险而侥幸成功的，他的欲望不会满足，处事不公平，百姓必然会叛离。”听到白公胜杀了齐国的管修，然后才进入郢都。

白公欲以子闾为王^①，子闾不可，遂劫以兵。子闾曰：“王孙若安靖楚国，匡正王室，而后庇焉^②，启之愿也，敢不听从。若将专利以倾王室，不顾楚国，有死不能。”遂杀之，而以王如高府^③，石乞尹门^④，圉公阳穴宫^⑤，负王以如昭夫人之宫^⑥。

注释

①子闾lǘ：楚平王之子，名启。

②庇：覆盖。

③高府：杜预注：“高府，楚别府。”即正宫以外的宫室。

④尹门：守门，看门。

⑤圉yǔ公阳：楚国的大夫。穴：打洞。

⑥负：背。昭夫人：楚昭王的妻子，惠王的母亲。

译文

白公胜想要立子闾为楚王，子闾不答应，就用武力威逼他。子闾说：“您如果安定楚国，扶正王室，然后对百姓加以庇护，这就是启的愿望，怎么敢不听从？如果要专谋私利来颠覆王室，置国家于不顾，那么启宁死不从。”于是白公胜就杀了子闾，带着惠王到高府。石乞看守大门，圉公阳在宫墙上挖开一个洞，背着惠王到了昭夫人的宫中。

叶公亦至，及北门，或遇之，曰：“君胡不胄^①？国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②。盗贼之矢若伤君，是绝民望也。若之何不胄？”乃胄而进。又遇一人曰：“君胡胄？国人望君如望岁焉，日日以几^③。若见君面，是得艾也^④。民知不死，其亦夫有奋心，犹将旌君以徇于国^⑤，而反掩面以绝民望，不亦甚乎？”乃免胄而进。遇箴尹固^⑥，帅其属将与白公^⑦。子高曰：“微二子者^⑧，楚不国矣。弃德从贼^⑨，其可保乎？”乃从叶公。使与国人以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缢，其徒微之^⑩。生拘石乞而问白公之死焉^⑪，对曰：“余知其死所，而长者使余勿言^⑫。”曰：“不言将烹。”乞曰：“此事克则为卿，不克则烹，固其所也，何害？”乃烹石乞。王孙燕奔黄氏^⑬。诸梁兼二事^⑭，国宁，乃使宁为令尹^⑮，使宽为司马^⑯，而老于叶^⑰。

注释

①胄：戴上头盔。

②望君：盼望收成。

③以几：盼望你来。几，通“冀”，企盼。

④艾：安心。

⑤旌：表扬，宣扬。循：遍告，通告。

⑥箴尹固：楚国大夫。

⑦与：助。

⑧微：要不是。二子：指子西和子朝。

⑨德：有德的人，指子西，子朝。贼：指白公。

⑩微：藏匿，不显露。

⑪死：指尸体。

⑫长者：指白公党徒。

⑬王孙燕：白公胜之弟。

kuí黄氏：吴国地名，其地在今安徽宣城境内。

⑭二事：指令尹和司马二职。

⑮宁：子西之子子国。

⑯宽：子朝的儿子。

⑰叶：叶公的采邑，在今河南叶县。

译文

叶公也到了，到达北门，有人遇到他，说：“您为什么不戴上头盔？国内的人们盼望您好像盼望慈爱的父母，盗贼的箭如果射伤您，就是断绝了百姓的盼望。为什么不戴上头盔？”叶公于是戴上头盔前进，又遇到一个人说：“您为什么戴上头盔？国内的人们盼望您好像盼望丰收一样，天天盼望，如果能见到您的面容，就能安心了。百姓知道不至于再有生命危险，就会有奋战的决心，还要把您的名号写在旗帜上在都城里巡行传示号召，但是您又用头盔将颜面遮住以断绝百姓的盼望，不也太过分了吗？”叶公就脱下头盔前进。他遇到箴尹固率领他的部下，准备去帮助白公胜。叶公说：“如果没有子西和子期两位，楚国就不成为国家了，抛弃有德之人而跟从叛贼，难道能够保全自己吗？”箴尹固于是跟随了叶公。叶公派他和国内的人们一同攻打白公胜。白公胜逃到山上自己吊死了，他的部下把尸体藏起来。叶公活捉了石乞而追问白公胜的尸体。石乞回答说：“我知道他尸体所藏的地方，但是白公让我不能说出来。”叶公说：“不说就烹了你。”石乞说：“这种事成功就是卿，不成功就被烹，这本来就是应有的结果，有什么妨碍？”于是就烹了石乞。王孙燕逃亡到黄氏那里。叶公身兼令尹、司马二职，国家安定以后，他就让宁做令尹，宽做司马，自己在叶地养老。

黄池之会

哀公十三年

夏，公会单平公^①、晋定公、吴夫差于黄池^②。

注释

①公：鲁哀公。单平公：周卿士。

②黄池：在河南封丘县南。

译文

夏季，哀公在黄池会见单平公、晋定公、吴王夫差。

六月丙子，越子伐吴^①，为二隧^②。畴无余、讴阳自南方^③，先及郊^④。吴大子友^⑤、王子地^⑥、王孙弥庸^⑦、寿于姚自泓上观之^⑧。弥庸见姑蔑之旗^⑨，曰：“吾父之旗也。不可以见仇而弗杀也。”大子曰：“战而不克，将亡国。请待之。”弥庸不可，属徒五千^⑩，王子地助之。乙酉，战，弥庸获畴无余，地获讴阳。越子至，王子地守。丙戌，复战，大败吴师。获大子友、王孙弥庸、寿于姚。丁亥，入吴。吴人告败于王，王恶其闻也^⑪，自刭七人于幕下^⑫。

注释

①越子：越王勾践。

②隧：道路。为二隧即兵分两路。

③畴无余、讴阳：皆越大夫。

④郊：吴国国都之郊外。

⑤吴大子友：吴王夫差之子，名友，立为太子。

⑥王子地：吴王夫差之子，名地。

⑦王孙弥庸：吴王阖庐之孙，名弥庸。

⑧寿于姚：吴大夫。泓：水名。或谓即越来溪，泓上即横山，在今江苏吴县市西南。

⑨姑蔑：越国地名，其地在今浙江龙游县北。

杜预注：“弥庸父为越所获，故姑蔑人得其旗。”

⑩属zhǔ：聚集。徒：步兵。

⑪恶wù：害怕，厌恶。

⑫自：亲自。七人：即前后来报信的七个人。

译文

六月丙子日，越王勾践攻打吴国，兵分两路，越国的畴无余、讴阳从南边走，先到达吴国国都的郊区。吴国的太子友、王子地、王孙弥庸、寿於姚在泓水上观察越军。弥庸见到姑蔑的旗帜，说：“那是我父亲的旗帜。我不能见到仇人而不杀死他们。”太子友说：“如果作战不能取胜，将会亡国，请等一等。”王孙弥庸不同意，集合部下五千人出战，王子地帮助他。乙酉日，两军交战，弥庸俘虏了畴无余，王子地俘虏了讴阳。越王勾践率军到达，王子地防守。丙戌日，再次交战，越军大败吴军，俘虏了太子友、王孙弥庸、寿於姚。丁亥日，越军进入吴国。吴国人向吴王报告战败。吴王深恐诸侯听到这个消息，亲自把前后去报信的七个吴人杀死在帐幕里边。

秋七月辛丑，盟，吴、晋争先^①。吴人曰：“于周室，我为长^②。”晋人曰：“于姬姓，我为伯^③。”赵鞅呼司马寅曰^④：“日旰矣^⑤，大事未成^⑥，二臣之罪也^⑦。建鼓整列^⑧，二臣死^⑨，长幼必可知也^⑩。”对曰：“请姑视之。”反，曰：“肉食者无墨^⑪。今吴王有墨，国胜乎^⑫？大子死乎？且夷德轻^⑬，不忍久，请少待之。”乃先晋人。

注释

①争先：即争盟时谁先歃血。

②我为长：杜预注：“吴为大伯后，故为长。”

③伯：同“霸”。

④赵鞅：字志父，晋国卿士。司马寅：晋国大夫，官司马。

⑤旰：晚。

⑥大事：即订立盟约之事。

⑦二臣：指赵鞅与司马寅。

⑧建鼓整列：下令整队。

⑨死之：战死。

⑩长幼：即位次先后。

⑪墨：气色晦暗。

⑫胜：为敌所胜。

⑬夷：古代对东方各族的泛称，带有华夏族的鄙夷。此处为晋国对吴国之称。

德轻：性子不沉着稳定。

译文

秋季，七月辛丑日，诸侯盟誓，吴国和晋国争执歃血的先后。吴国人说：“在周王室中，我们为首。”晋国人说：“在姬姓之中，我们为首。”赵鞅对司马寅说：“天已晚了，大事还没有成功，这是我们两个臣下的罪过。竖起旗帜整顿队列，我们两人战斗到死，次序先后就可以定了。”司马寅说：“请姑且让我到吴营那里观察一下。”回来后，司马寅说：“高贵的人的脸色没有晦暗无神的。现在吴王面色灰暗，是他的国家被敌人战胜了吗？或许是太子死了吧？而且夷人生性轻佻不沉着，不能长久忍耐，请稍等一等。”吴国人于是让晋国人先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