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定公

蔡昭侯如楚

鲁定公三年

蔡昭侯为两佩与两裘^①，以如楚，献一佩一裘于昭王^②。昭王服之^③，以享蔡侯。蔡侯亦服其一。子常欲之^④，弗与，三年止之。唐成公如楚^⑤，有两肃爽马^⑥，子常欲之，弗与，亦三年止之。唐人或相与谋，请代先从者^⑦，许之。饮先从者酒，醉之，窃马而献之子常。子常归唐侯。自拘于司败^⑧，曰：“君以弄马之故^⑨，隐君身^⑩，弃国家，群臣请相夫人以偿马^⑪，必如之^⑫。”唐侯曰：“寡人之过也，二三子无辱。”皆赏之。蔡人闻之，固请而献佩于子常^⑬。子常朝，见蔡侯之徒，命有司曰：“蔡君之久也，官不共也^⑭。明日，礼不毕^⑮，将死^⑯。”蔡侯归，及汉，执玉而沈^⑰，曰“余所有济汉而南者^⑱，有若大川。”蔡侯如晋，以其子元与其大夫之子为质焉，而请伐楚。

注释

①蔡昭侯：蔡国君，蔡悼侯之弟，蔡成侯之父。名申，一作甲。

②佩：佩玉。裘：皮袄。

③服：穿戴，穿着。

④子常：楚国令尹。止：不许返回蔡国。

⑤唐成公：唐国国君。唐，楚附属小国，唐惠侯之后，地在今湖北随州市西北。

⑥肃爽：良马名。

⑦请：向楚人请。代：替代。先从者：先行前去的唐成公亲随。

⑧自拘：窃马者自我拘禁。司败：即司寇，掌司法。

⑨弄马：玩马。

⑩隐：隐藏，指被拘禁事。

⑪相：帮助。夫人：那养马之人。

偿：补偿，即给唐成公找好马。

⑫如之：如先前的马一样。

⑬固：坚决。

⑭共：同“供”。

⑮毕：完备。

⑯将死：意谓如礼数不完备将处死主管官员。

⑰执玉而沈：沉玉于汉水以立誓。

⑱济汉：渡过汉水。而南：即朝见楚国。

译文

蔡昭侯制作了两块玉佩和两件皮衣带到楚国去，把一块玉佩和一件皮衣献给楚昭王。昭王穿上皮衣戴好玉佩，并设享礼招待蔡侯。蔡侯也穿戴了另外的皮衣和玉佩。子常想要蔡侯的皮衣和玉佩，蔡侯不给，子常就把他扣留了三年。唐成公到楚国去，带了两匹肃爽马，子常也想要，唐成公不给，子常也把唐成公扣留了三年。唐国有数人互相商量，请求代替成公的亲随们，楚国答应了。这些人到达后，让亲随们喝酒，灌醉了他们，偷了马献给子常。子常于是送回了唐侯。策划偷马的人自缚到了唐国的司法官那里，说：“国君由于玩马的缘故，使自身失去自由，抛弃了国家和群臣，下臣们请求帮助养马人赔偿马匹，一定会像先前两匹马一样的好。”唐侯说：“这是寡人的过错。您几位请不要羞辱自己！”对他们全都给予赏赐。蔡国人听说了这件事，坚决请求，而把玉佩献给了子常。子常上朝，见到蔡侯的手下人，就命令官员们说：“蔡侯所以长久留在我国，都是因为你们没有供给赠别的礼物。到明天礼节再不完备，就要处死主管的官员。”蔡侯回国，到达汉水，拿起一块玉丢入汉水中，说：“我要是再渡汉水朝见楚国，有大河为证！”蔡侯到晋国去，以他的儿子元和大夫的儿子作为人质，请求晋国出兵攻打楚国。

吴王阖庐入郢

定公四年

楚自昭王即位^①，无岁不有吴师。蔡侯因之，以其子乾与其大夫之子为质于吴。

注释

①昭王：楚昭王，名轸，平王子。

译文

楚国自从楚昭王即位以后，没有一年不和吴国交战，蔡昭侯因为这个原因，把他的儿子乾和一个大夫的儿子放在吴国作为人质。

冬，蔡侯、吴子、唐侯伐楚^①。舍舟于淮汭^②，自豫章与楚夹汉。左司马戌谓子常曰^③：“子沿汉而与之上下^④，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⑤，还塞大隧、直辕、冥阨^⑥，子济汉而伐之，我自后击之，必大败之。”既谋而行。武城黑谓子常曰^⑦：“吴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⑧。不如速战。”史皇谓子常^⑨：“楚人恶而好司马，若司马毁吴舟于淮，塞城口而入^⑩，是独克吴也。子必速战，不然不免。”乃济汉而陈^⑪，自小别至于大别^⑫。三战，子常知不可，欲奔^⑬。史皇曰：“安求其事^⑭，难而逃之，将何所入^⑮？子必死之，初罪必尽说^⑯。”

注释

①吴子：吴王阖庐，名光，吴王诸樊之子。唐侯：唐成公。

②舍：弃。淮：淮水。汭ruì：河流弯曲处。

③左司马戌：即沈尹戌，官左司马，名戌。

④之：即吴联军。与之上下意谓楚军随吴军上下周旋，使之不得渡江突破口。

⑤悉：尽。悉方城外意谓尽方城以外的全部兵力。

其舟：即吴军停在淮汭的船只。

⑥塞：堵塞。大隧、直辕、冥厄：三者皆淮东隘道，大隧在东，在今河南信阳南豫鄂交界处，南北朝后称黄岘关；直辕居中而偏南，南北朝后称武胜关；冥厄在西，南北朝后称平靖关。

⑦武城黑：楚国武城大夫，名黑。

武城：地名，在今河南南阳县北。

⑧不可久：不可久战，言革不耐雨湿。

⑨史皇：楚国大夫。

⑩城口：总指三隘道。

⑪陈：同“阵”，布阵，列阵。

⑫小别、大别：皆山名，均在今淮南、汉北地。

⑬奔：逃亡。

⑭安：国家太平之日。求其事：谋求执掌政事。

⑮何所入：逃到哪里去。

⑯初罪：过去所犯罪过。说：通“脱”，即脱罪。

译文

冬季，蔡昭侯、吴王阖庐、唐成公联合发兵进攻楚国。他们把船停在淮汭，从豫章进发，与楚军隔着汉水对峙。楚国司马沈尹戌对子常说：“您沿着汉水和吴国联军上下周旋，我带领方城之外的全部人马来毁掉他们的船只，回返时再堵塞大隧、直辕、冥阨。这时，您再渡过汉水而进攻，我从后面夹击，必定把他们打得大败。”两人既已谋划，于是出发。楚国武城大夫黑对子常说：“吴国人用木头制的战车，我们用的是皮革蒙的战车，下雨天不能持久，不如速战速决。”史皇对子常说：“楚国人厌恶您而喜欢司马。如果沈司马在淮河边上毁掉了吴国的船，堵塞了城口而回来，这是他一个人独享战胜吴军的功劳。您一定要速战速决。否则，就不能免于祸难。”于是就渡过汉水摆开阵势，从小别山一直到大别山。同吴军交战三场，子常知道楚军不敌，打算逃走。史皇说：“国家太平之时，您争着执掌政权；国家有了祸难就逃避，你能逃到哪里去呢？您一定要拼命死战这一场，以前的罪过必然可以全部免除。”

十一月庚午，二师陈于柏举^①。阖庐之弟夫王^②，晨请于阖庐曰：“楚瓦不仁^③，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④，必克。”弗许。夫王曰：“所谓‘臣义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属五千，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子常奔郑。史皇以其乘广死^⑤。吴从楚师，及清发^⑥，将击之。夫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⑦，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⑧。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又败之。楚人为食^⑨，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败诸雍澨。五战及郢^⑩。

注释

①二师：楚军和吴联军。柏举：地名，在今湖北麻城东北。

②夫gài王：即夫概，吴王阖庐之弟。

③瓦：囊瓦，即子常。

④大师：大部队。

⑤乘广：指楚王或主帅率领的兵车。言史皇乘子常之兵车战死。

⑥清发：水名，在今湖北安陆。

⑦免：免于一死。致死：拼死决战。

⑧蔑有：没有。

⑨为食：做饭。

⑩雍澨：水名，在今河北京山县。

郢yǐng：楚国的都城，在今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区北。

译文

十一月庚午日，吴、楚两军在柏举摆开阵势。吴王阖庐的弟弟夫王早晨请示阖庐说：“楚国的令尹子常不仁，他的部下没有拼死一战的决心。我们抢先进攻，他们的士兵必定奔逃，随后大部队跟上去，必然得胜。”阖庐没有答应。夫概王说：“所谓‘臣下见事情合于道义就去行动，不必等待命令’，说的就是这个吧！今天我拼命作战，就可以攻进楚国的郢都了。”于是，夫王率领着他的部下五千人，抢先攻打子常的士卒，子常的士兵奔逃，楚军乱了阵脚，楚军大败于吴军。子常逃亡到郑国。史皇在子常逃逸后乘他留下的兵车血战而死。吴军追赶楚军，到达清发，准备发动攻击。夫王说：“被围困的野兽还要争斗一番，何况人呢？如果明知难免一死而同我们拼命决战，必定会打败我们。如果让先渡过河的楚军知道一过河就可以逃脱，后边的人羡慕先渡河的，楚军就没有斗志了。渡过一半之后才可以攻击。”照他说的做，又一次打败楚军。楚军做饭，吴军追兵又至，楚军奔逃。吴军吃完楚军做的饭，而后继续追击，在雍澨打败了楚军。五战之后，吴军到达楚国的郢都。

己卯，楚子取其妹季羋畀我以出^①，涉睢^②。尹固与王同舟^③，王使执燧象以奔吴师^④。

注释

①季羋畀mǐbì我：楚昭王的小妹。季羋，古代女子在姓前加排行作为字，季为排行最末。羋为姓。畀我，其名。

②睢suī：水名，在今湖北枝江县东北。

③zhēn尹固：尹为楚国官名，固为人名。

④执燧suì象：烧火燧以系于象尾。燧，火炬。

译文

己卯日，楚王带了他妹妹季羋畀我逃出郢都，渡过睢水。尹固和楚王同乘一船，楚昭王让尹固烧了火燧系在大象的尾巴上，驱赶其冲入吴军中。

庚辰，吴入郢，以班处宫^①。子山处令尹之宫^②，夫王欲攻之，惧而去之，夫王入之。

注释

①班：爵位等级。处：居住。宫：楚之宫室。

②子山：吴王阖庐之子。

译文

庚辰日，吴军进入郢都，按照爵位等级之卑尊，分别住在楚国宫室里。吴王阖庐的儿子子山住进了令尹府，夫王想要攻打他，子山害怕，离开了，夫槩王就住进了令尹府。

左司马戌及息而还^①，败吴师于雍澨，伤。初，司马臣阖庐^②，故耻为禽焉^③。谓其臣曰：“谁能免吾首^④？”吴句卑曰^⑤：“臣贱，可乎？”司马曰：“我实失子^⑥，可哉！”三战皆伤，曰：“吾不用也已。”句卑布裳，刭而裹之^⑦，藏其身而以其首免。

注释

①息：古息国，其地在今河南息县。意谓左司马沈尹戌未及完成“悉方城外”等任务，闻楚败而还。

②臣：为……臣下。

③禽：通“擒”，捉拿。

④免吾首：意谓保全己首，免为吴得。

⑤吴句gōu卑：吴国人句卑。

⑥失子：没有及早发现、赏识你。

⑦刭jǐng：割脖子。

译文

左司马沈尹戌到达息地就往回退兵，在雍澨打败吴军，负了伤。当初，左司马曾经做过吴王阖庐的臣下，所以把被吴军俘虏看成耻辱，对他的部下说：“谁能够保全我的脑袋，免被吴国人得到？”吴国人句卑说：“下臣卑贱，可以担当这任务吗？”司马说：“我竟然没能及早发现您，您行啊！”沈尹戌三次战斗都负了伤，说：“我不中用了。”句卑展开下裳，割下沈司马的脑袋包裹起来，藏好尸体，便带着沈尹戌的头颅逃走了。

楚子涉雎，济江，入于云中^①。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孙由于以背受之^②。中肩。王奔郧^③，钟建负季羋以从^④，由于徐苏而从^⑤。郧公辛之弟怀将弑王^⑥，曰：“平王杀吾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讨臣，谁敢仇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将谁仇？《诗》曰^⑦：‘柔亦不茹^⑧，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唯仁者能之。违强陵弱^⑨，非勇也。乘人之约^⑩，非仁也。灭宗废祀^⑪，非孝也。动无令名，非知也。必犯是，余将杀女。”

注释

①云中：云梦泽中。

②王孙由于：楚国大夫。

③郧yún：古国名，在今中国湖北省安陆县。

④钟建：楚国大夫。

⑤徐：缓缓。苏：苏醒。

⑥郧公辛：楚国郧县大夫，其父蔓成然在昭公十四年为楚平王所杀。

⑦《诗》：指《诗经·大雅·荡之什·烝民》。

⑧茹：吃。矜guān寡：鳏寡。矜，通“鰥”。

⑨违：避。

⑩约：处于困境。

⑪灭宗废祀：言弑君罪大，将遭灭族之祸使宗祀灭绝。

译文

楚昭王渡过睢水，又渡过长江，进入云梦泽中。楚昭王在睡觉时，强盗袭击他，用戈刺击楚昭王，楚大夫王孙由于用背去挡，被击中了肩膀。楚昭王逃到郧地，钟建背着季羋跟随着。王孙由于慢慢苏醒过来以后，也跟随上去。郧公辛的弟弟怀打算杀死楚昭王，说：“平王杀了我父亲，我杀死他的儿子，不也是可以的吗？”辛说：“国君讨伐臣下，谁敢仇恨他？国君的命令，代表上天的意志。如果因天意而死，您还要仇恨谁？《诗经》说：‘软的不吞下，硬的不吐掉。不欺辱鳏寡，不畏惧强暴。’只有仁爱的人能做到这样。逃避强暴，欺凌弱小，这不是勇；乘人之危，这不是仁；灭亡宗族，废弃祭祀，这不是孝；行无正当名义之举，这不是明智。你如果一定这样做，我就先杀死你。”

斗辛与其弟巢以王奔随。吴人从之，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实尽之^①。天诱其衷^②，致罚于楚，而君又窜之^③。周室何罪？君若顾报周室，施及寡人^④，以奖天衷^⑤，君之惠也。汉阳之田，君实有之。”楚子在公宫之北^⑥，吴人在其南。子期似王^⑦，逃王，而己为王^⑧，曰：“以我与之，王必免。”随人卜与之，不吉。乃辞吴曰：“以随之辟小而密迩于楚^⑨，楚实存之^⑩，世有盟誓，至于今未改。若难而弃之，何以事君？执事之患，不唯一人^⑪。若鸠楚竟^⑫，敢不听命。”吴人乃退。金初官于子期氏^⑬，实与随人要言^⑭。王使见，辞，曰：“不敢以约为利。”王割子期之心^⑮，以与随人盟。

注释

①尽：灭亡。言尽为楚吞灭。

②诱：引导。衷：内心。天诱其衷谓上天开导其心意。

③窜：藏匿。

④施yì：延续，推及。

⑤奖：成。

⑥公宫：随国宫室。

⑦子期：昭王之庶兄，貌相似。

⑧己为王：言自己假扮为昭王。

⑨密迩：靠近。

⑩存：保全。

⑪一人：指楚昭王。

⑫鸠：安定。竟：同“境”。

⑬lǜ金：子期的家臣。

⑭要言：盟约，约定。

⑮割子期之心：割取子期心口之血订立盟约。

译文

斗辛就和他的弟弟巢护卫着楚昭王逃亡到随国。吴国人追赶楚昭王，吴王派人对随国国君说：“周朝的子孙封在汉水一带的，楚国全都灭了他们。上天指示其心意，降罚于楚国，而您又把楚君藏匿起来。周室有什么罪？君王如果报答周室的恩惠，推及于寡人，以达成天意，这是君王的恩惠，汉水的土地，您就可以享有。”楚王住在随国宫殿的北面，吴军在随国宫殿的南面。子期长得像楚昭王，他让楚昭王逃走而自己假扮作楚昭王，说：“把我交给吴军，君王一定可以脱难。”随国人为交出子期之事占卜，不吉利，就辞谢吴国说：“以随国的偏僻狭小而紧挨着楚国，楚国确实保全了我们。随、楚两国世世代代都有盟誓，到今天也没有改变。如果在危难之时而背弃他们，又怎么能侍奉君王？执事所担心的并不在于昭王这一个人，如果对楚国境内加以安抚，我国怎敢不听您的命令？”吴军于是撤退了。金当初在子期氏那里做家臣，曾经和随国人有过约定不要把楚昭王交给吴国人。楚昭王让他进见随君订盟，他辞谢，说：“不敢利用君王困窘的时机而谋求私利。”楚昭王割取子期心口之血和随国人盟誓。

申包胥乞师

定公四年

初，伍员与申包胥友^①。其亡也^②，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③。”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④，以荐食上国^⑤，虐始于楚^⑥。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⑦。使下臣告急^⑧，曰：‘夷德无厌^⑨，若邻于君^⑩，疆埸之患也。逮吴之未定^⑪，君其取分焉^⑫。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⑬，世以事君。’”

注释

①伍员：伍子胥。申包胥：楚大夫，包胥是字，申是他的食邑。

②亡：逃亡。

③复：同“覆”，颠覆。

④封：大。豕shǐ：野猪。

⑤荐：屡次。

⑥虐：虐待，残害。

⑦越：颠越，流亡。草莽：杂草丛林，指荒凉之地。

⑧下臣：申包胥自称。

⑨夷：夷狄，指吴国。

⑩邻于君：吴灭楚则将于秦为邻。

⑪逮：趁着。定：安定下来，即占领楚国。

⑫分：言与吴国共分楚地。

⑬抚：存恤楚国。

译文

当初，伍子胥和申包胥是朋友。伍子胥逃亡的时候，对申包胥说：“我一定要颠覆楚国。”申包胥说：“请您尽力吧！您能颠覆楚国，我一定能复兴楚国。”等到楚昭王在随国避难，申包胥就到秦国去请求出兵，说：“吴国就如同大猪、长蛇，屡次吞食中原国家，危害从楚国开始。寡君失守国家社稷，流亡于杂草丛林之中，使下臣报告急难，说：‘夷人的本性是贪得无厌，如果吴国成为君王的邻国，这将会是边境的祸患。趁着吴国没有在楚国安定下来，君王可以与吴共分楚国。如果楚国就此灭亡，那就是君王的土地了。如果仰仗君王的威福派兵镇抚楚国，楚国将世世代代侍奉君王。’”

秦伯使辞焉^①，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②，将图而告^③。”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④。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⑤，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⑥。

注释

①秦伯：即秦哀公。

②姑：姑且，暂且。

③图：考虑。

④伏：居处。

⑤《无衣》：杜预注：“《诗经·秦风》。取其‘王于兴师’。”

⑥顿首：叩头至地，为重礼，以谢秦之出兵。

译文

秦哀公辞谢申包胥，说：“我知道您的意见了，您姑且到宾馆休息，我们将商量一下再答复您。”申包胥回答说：“寡君逃亡到杂草丛林之中，还没有得到安身的地方，下臣哪敢去休息呢？”于是申包胥站着，靠在院墙上号啕大哭，日夜哭声不断，整整七天滴水不进。秦哀公大为感动，赋了《无衣》这首诗。申包胥叩头九次，然后坐下。秦军于是出动。

齐鲁夹谷之会

鲁定公十年

十年春，及齐平^①。

夏，公会齐侯于祝其^②，实夹谷^③。孔丘相^④。犁弥言于齐侯曰^⑤：“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⑥，必得志焉。”齐侯从之。孔丘以公退，曰：“士^⑦，兵之^⑧！两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⑨，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⑩，兵不偪好^⑪。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⑫，于人为失礼，君必不然。”齐侯闻之，遽辟之^⑬。

注释

①平：和谈，讲和。

②公：鲁定公。齐侯：指齐景公。

祝其：即夹谷，地名，在今山东莱芜市夹谷峪。

③实：实际上。

④相：即傧相，负责主持会议。

⑤犁弥：齐国大夫。

⑥莱：诸侯国名，姜姓，在今山东黄县，襄公六年为齐国所灭，故下文称之为夷俘。夹谷为莱人流落之所。

⑦士：呼唤随从侍卫。

⑧兵之：用兵器攻打他们。

⑨裔夷：华夏地域以外的民族。

⑩干：干犯，触犯。

⑪偪好：逼迫友好。

⑫愆：违背，违反。

⑬遽：迅速，急忙。辟：同“避”。

译文

鲁定公十年春季，鲁国和齐国讲和。

夏季，鲁定公在祝其会见齐景公，祝其也就是夹谷。孔丘作为傧相。犁弥对齐景公说：“孔丘懂得礼而缺乏勇，如果派莱地人用武力劫持鲁侯，必定可以如愿以偿。”齐景公听从了。孔丘陪同鲁定公退出，说：“士兵们，拿起武器攻打他们！两国的君主友好和谈，而边远的东夷俘虏用武力来捣乱，这不是齐君用来对待诸侯的态度，边远不能图谋中原，东夷不能搅乱华人，俘虏不能触犯盟会，武力不能逼迫友好，这些对于神明来说是大不吉祥的，对于德行来说是丧失道义的，对于人们来说是丢弃礼仪，君王必定不会这样做。”齐景公听了以后，很快就让莱地人避开。

将盟，齐人加于载书曰^①：“齐师出竟^②，而不以甲车三百乘从我者，有如此盟。”孔丘使兹无还揖对曰^③：“而不反我汶阳之田^④，吾以共命者^⑤，亦如之。”

注释

①加：添加条款。载书：即盟约之书。

②出竟：指出境作战。竟，同“境”。

③兹无还：鲁国大夫。

④反：同“返”，返还。汶阳之田：汾水北岸之地，齐侵占的鲁地，即下文郓、欢、龟阴之田。

⑤共命：供给齐国之命，即满足齐国的要求。共，同“供”。

译文

将要盟誓，齐国人在盟书上加了一条说：“如果齐军出境，而鲁国不派三百辆甲车跟随我们的话，有盟誓为证！”孔丘让兹无还作揖回答说：“你们不归还我们汶阳的土田，让我们用来供应齐国的需要，也有盟誓为证！”

齐侯将享公，孔丘谓梁丘据曰^①：“齐、鲁之故^②，吾子何不闻焉？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执事也^③。且牺、象不出门^④，嘉乐不野合^⑤。飨而既具^⑥，是弃礼也。若其不具，用秕稗也^⑦。用秕稗，君辱，弃礼，名恶，子盍图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也。”乃不果享^⑧。

注释

①梁丘据：齐国大夫。

②故：故事，即旧日事典。

③勤：使……辛苦。

④牺、象：古代饰有鸟形、鸟羽或象骨的酒器。

⑤嘉乐：钟、磬也。即古代用于宴飨祭祀的钟磬之乐。野合：野外演奏。

⑥既：尽，全部。具：具备，即牺、象、嘉乐皆全。

⑦秕稗bǐbài：秕子和稗子，比喻轻贱草率。

⑧果：成为现实，实现。

译文

齐景公准备设享礼招待定公。孔丘对梁丘据说：“齐国、鲁国旧有的典礼制度，您为什么没有听说过呢？事情已经达成了，而又设享礼，这是让执事辛苦了。而且牺尊、象尊不出国门，钟磐不在野外合奏。设享礼而把这些东西全部具备了，这是不合礼仪的。如果这些东西不具备，那就像秕子稗子一样轻微而不郑重。像秕子稗子一样的礼节，这是君王的耻辱。抛弃礼仪，就名声不好，您何不考虑一下呢！享礼，是用来宣扬德行的。不能将德行发扬光大，不如不举行。”结果齐景公没有举行享礼。

齐人来归郓、欢、龟阴之田^①。

注释

①郓yùn、欢、龟阴：都是鲁国的邑名，全在汶水的北岸，即“汶阳之田”。

译文

齐国人前来归还郓地、欢地、龟阳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