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昭公

子产却楚逆女以兵

昭公元年

元年春，楚公子围聘于郑^①，且娶于公孙段氏。伍举为介^②。将入馆，郑人恶之^③，使行人子羽与之言^④，乃馆于外。

注释

①公子围：楚康王弟，即后来的楚灵王。

②伍举：即椒举，楚国大夫。

③恶wù：厌恶。

④行人：官名，掌接待诸侯及诸侯的上卿之礼。

子羽：即公孙辉。

译文

元年春季，楚国的公子围到郑国去聘问，并且娶了公孙段的女儿为妻。伍举作为副使，将要进入郑国客馆，郑国人讨厌他，派行人子羽婉辞拒绝，于是就住在城外。

既聘，将以众逆^①。子产患之^②，使子羽辞^③，曰：“以敝邑褊小^④，不足以容从者，请听命^⑤。”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对曰^⑥：“君辱贶寡大夫围^⑦，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⑧。’围布几筵^⑨，告于庄、共之庙而来^⑩。若野赐之^⑪，是委君贶于草莽也^⑫！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不宁唯是^⑬，又使围蒙其先君^⑭，将不得为寡君老^⑮，其蔑以复矣^⑯。唯大夫图之^⑰！”

注释

①众：兵众。逆：迎亲。

②患：忧虑，担心。

③辞：推辞，拒绝。

④褊biǎn：窄小。

⑤shàn：即经过除草、整治的郊外的土地，多用于古代祭祀或会盟。古迎亲，男方接女方于女家祖庙，子产不欲楚国大队人马进城，故打算除地为，代替祖庙以行迎亲之礼。

⑥令尹：即公子围，时任楚国令尹。大宰：太宰，官名。

伯州犁：原为晋国贵族，后奔楚，为楚国太宰。

⑦贶kuàng：赏赐。寡大夫：公子围的谦称。

⑧丰氏：即公孙段氏，受赐为丰。抚有：据有，拥有。

而室：你的家室。

⑨布几筵：陈设神灵之席，指布置祭品。

⑩庄：即楚庄公，公子围祖父。共：楚共公，公子围之父。古时娶亲，先告祭祖庙。

⑪野赐：赐亲于野地。

⑫委：抛弃，舍弃。君：指郑伯。莽：密集丛生的草。

⑬不宁唯是：不仅如此。

⑭蒙：蒙骗，欺骗。谓公子围告祖庙而来，却不得行礼于女家祖庙，乃对先君的欺骗。先君：指庄王共王。

⑮老：卿大夫。杜预注：“大臣称老，惧辱命而黜退。”

⑯蔑：无，没有。复：复命。

⑰图：考虑。

译文

聘礼举行以后，公子围将要带领其兵众前去迎娶。子产担心这件事，派子羽辞谢，说：“由于敝邑狭小，不足以容纳您的随从，请求让我们野外清除地面为作为祭祀的地方，再听候您的命令。”令尹命令太宰伯州犁回答说：“承蒙贵君给寡大夫围恩惠，对围说：‘将要让丰氏的女儿嫁给你做妻室。’围陈列几筵，在庄王、共王的神庙中祭告然后前来娶妻。如果在野外赐给我，这是把贵君的恩赐丢入草莽中去了，这也是让寡大夫不能处在卿的行列里了。不仅如此，更使围欺骗了自己的先君，将要不再能做寡君的大臣，恐怕也不能回去复命了。请大夫再做考虑罢！”

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①。将恃大国之安靖己^②，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③。小国失恃，而惩诸侯^④，使莫不憾者，距违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其敢爱丰氏之祧？”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橐而入^⑤。许之。

注释

①恃实其罪：恃靠大国而无备，则是罪。恃，依靠，依仗。

②安靖：使安定平静。

③而：通“尔”，你，指楚国。

无乃：恐怕是，表示委婉揣度的语气。图：图谋，谋取。

④惩诸侯：使诸侯得到警惕，警戒。

⑤橐tuó：口袋，弓袋子。

译文

子羽说：“小国没有罪过，依靠大国而不设防备就是它的罪过。小国打算依靠大国安定自己，而大国却恐怕是包藏祸心来打小国的主意吧！怕的是小国失去了依靠，就让诸侯得到戒惧，而全部怨恨大国，对国君命令抗拒违背，使它行不通。否则，敝邑就等于贵国的宾馆，岂敢爱惜丰氏的神庙？”伍举知道郑国有了防备，请求倒转弓袋子进入国都。郑国才同意了。

宴婴叔向论齐晋季世

昭公三年

既成昏^①，晏子受礼^②，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齐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③，吾弗知。齐其为陈氏矣^④。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齐旧四量^⑤：豆、区、釜、钟^⑥。四升为豆，各自其四^⑦，以登于釜^⑧。釜十则钟。陈氏三量皆登一焉^⑨，钟乃大矣^⑩。以家量贷^⑪，而以公量收之^⑫。山木如市，弗加于山^⑬；鱼盐蜃蛤^⑭，弗加于海。民参其力^⑮，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⑯。公聚朽蠹^⑰，而三老冻馁^⑱。国之诸市，屦贱踊贵^⑲。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⑳，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㉑。欲无获民，将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戏^㉒，其相胡公、大姬^㉓，已在齐矣^㉔。”

注释

①成昏：订婚。昏，同“婚”。

②受礼：宴享宾客之礼。

③季世：末世。季在排行用字“伯、仲、叔、季”中居末。

④其：将。陈氏：鲁庄公二十二年（前672年），陈公子完奔齐，齐桓公使为工正，陈氏后成齐之大族。

⑤量liàng：量器。

⑥豆、区ōu、釜、钟：齐国的四种量器。

⑦各自其四：以四进位。即四豆成区，四区成釜，依此类推。

⑧登：增加。

⑨三量：指豆、区、釜。

登一：加一，指由四进位增加为五进位。即五升成豆，五豆成区，五区成釜。

⑩钟乃大矣：指钟的增加不止一个旧量（一釜）。

⑪家量：陈氏私家用的量器。

⑫公量：齐国原有的量器。

⑬弗加于山：价格不高于山中。

⑭蜃shèn：大蛤。蛤：蛤蜊，这里指代海产品。

⑮参其力：将劳动所得分成三份。

⑯衣食其一：以其一份来谋取衣食。

⑰聚：聚敛的财物。朽蠹：腐烂生虫。

⑱三老：杜预注：“三老，谓上寿、中寿、下寿。皆八十已上。”馁něi：饥饿。

⑲屦：用麻、葛等制成的单底鞋。

踊yǒng：古代受过刖刑的人所穿的鞋子。

⑳或：有人，指陈氏。

燠yù休：优恤，抚慰。燠，厚也。休，赐也。一说燠休为痛念之词，即抚慰病痛时口中所发声音。亦通。

㉑如流水：像水流动一样自然迅速。

㉒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四人皆舜之后，陈氏祖先。

㉓相：佑助。胡公：以上四人的后代，陈国始封君。

大姬：即太姬，周武士的女儿，胡公配偶。

㉔已在齐矣：陈氏祖先将追随胡公在齐国受祭了。意谓陈氏将获齐政权。

译文

订婚以后，晏子接受晋国的宴享宾客之礼，叔向陪他饮宴，互相谈话。叔向说：“齐国怎么样？”晏子说：“到了末世了，我不知道，齐国可能要属于陈氏了。国君抛弃他的百姓，让他们归附陈氏。齐国过去有四种量器：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各自以四进位，一直升到釜。十釜就是一钟。陈氏的豆、区、釜三种量器在齐旧量的基础上加一（即五升为一豆，五豆为一区，依此类推），于是钟的容量就相应地大了。陈氏用私家的大量器借出，而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山上的木料运到市场，价格不高于山上；鱼盐蜃蛤，价格不高于海边。百姓的劳力所得如果分为三份，两份归于国君，只有一份用来谋取衣食。国君聚敛的财物腐朽生虫，而老人们却挨冻受饥。国都的交易市场上，鞋子便宜而假足昂贵。百姓有忧患疾苦，陈氏就加以优厚的抚恤。他爱护百姓如同父母，而百姓归附他如同流水。想要不得到百姓的拥护，又怎么能避开呢？箕伯、直柄、虞遂、伯戏，他们跟随着胡公、太姬，已经在齐国享受祭祀了。”

叔向曰：“然^①。虽吾公室^②，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③，卿无军行^④，公乘无人^⑤，卒列无长^⑥。庶民罢敝^⑦，而宫室滋侈。道殣相望^⑧，而女富溢尤^⑨。民闻公命，如逃寇仇。栾、郤、胥、原、狐、续、庆、伯^⑩，降在皂隶，政在家门^⑪，民无所依。君日不悛^⑫，以乐慆忧^⑬。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⑭？《谗鼎》之铭曰^⑮：‘昧旦丕显^⑯，后世犹怠。’况日不悛，其能久乎？”

注释

①然：是的，对的。

②公室：王室政权。

③戎马：战车的马。不驾：无人驾驭。

④军行：军事行动。

⑤公乘：诸侯的兵车。

⑥卒：军队编制，以百人为卒。卒列：泛指军队。

⑦罢：同“疲”。敝：疲劳，乏困。

⑧殣jìn：饿死的人。

⑨女：指受到宠爱的人。尤：多出。

⑩栾、郤、胥、原、狐、续、庆、伯：杜预注：“八姓，晋旧臣之族也。皂隶，贱官。”

⑪政在家门：卿大夫掌政。

家门：指卿大夫。国与家对，国指诸侯，家指卿大夫。

⑫日不悛：没有一天想到悔改。

⑬慆tāo：隐藏。

⑭何日之有：还能有几日。

⑮谗鼎：春秋鲁鼎名。

⑯昧旦：拂晓，天未亮。丕显：大显。

译文

叔向说：“是呀。即使是我们公室，现在也是末世了。战车之马无人驾驭，国卿不率领军队，诸侯的兵车没有御者和戎右，步兵的行列没有长官。百姓困疲，而宫室更加奢侈。道路上饿死的人到处都能看到，而宠姬的家里财富多的装不下，百姓听到国君的命令，好像躲避仇敌一样。栾、郤、胥、原、狐、续、庆、伯这八家的后人已经沦为低贱吏役，政事由私家掌管，老百姓无所依靠。国君没有一天想到改悔，用欢乐来掩盖忧愁。晋国公室的卑微，还能有几天？《谗鼎》上的铭文说：‘天不亮即起修明德政，子孙后代仍会懈怠。’何况毫不改悔，国家能够长久吗？”

晏子曰：“子将若何？”叔向曰：“晋之公族尽矣^①。肸闻之，公室将卑^②，其宗族枝叶先落^③，则公室从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无子^④，公室无度^⑤，幸而得死^⑥，岂其获祀？”

注释

①公族：诸侯的同族。

②卑：衰落。

③宗族：同祖之宗。

④无子：没有好儿子，即没有可以继承的后代。

⑤度：制度，法度。

⑥得死：得到善终。

译文

晏子说：“您打算怎么办？”叔向说：“晋国的公族全完了。肸听说，公室将要衰落的时候，它的宗族就像树的枝叶一样首先落下来，公室就跟着凋零了。肸的一宗十一族，只有羊舌氏一族还在。肸又没有好儿子，公室没有法度，能够得到善终就是侥幸，难道还会指望得到后代的祭祀吗？”

晏子拒更宅

昭公三年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①，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嚣尘^②，不可以居，请更诸爽垲者^③。”辞曰：“君之先臣容焉^④，臣不足以嗣之^⑤，于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烦里旅^⑥？”公笑曰：“子近市，识贵贱乎？”对曰：“既利之，敢不识乎？”公曰：“何贵何贱？”于是景公繁于刑^⑦，有鬻踊者^⑧，故对曰：“踊贵屦贱。”既已告于君，故与叔向语而称之。景公为是省于刑^⑨。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齐侯省刑。《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⑩其是之谓乎！”

注释

①景公：齐景公。更：更换。晏子：晏婴，齐国大夫。

②湫jiǎo：低下。隘：狭隘。嚣尘：喧闹扬尘。

③爽：明朗高爽。垲：干燥。

④先臣：古代臣于君前称自己已死的祖先、父亲为“先臣”。这里即晏子的先辈。

⑤嗣：继承。

⑥里旅：主司旅之官，管理卿大夫家宅。

⑦繁于刑：谓刑法繁多且严苛。

⑧鬻yù：卖。踊：假肢。

⑨省：减少，减免。

⑩《诗》：指《诗经·小雅·巧言》。

祉：福。庶：差不多。遄：急速。已：停止。

译文

当初，齐景公要为晏子更换住宅，说：“您的住房靠近市区，低洼狭小，喧闹扬尘，不能居住，请您换到高爽干燥的房子里去。”晏子辞谢说：“君王的先臣就住在这里，下臣不足以继承先人，对下臣而言住在里边已经过分了。而且小人的住所靠近市场，早晚能得到所需要的东西，这是小人的利益，岂敢麻烦邻里大众为我造新房子？”齐景公笑着说：“您靠近市场，知道物价的贵贱吗？”晏子回答说：“既然以它为利，怎么能不知道呢？”景公说：“什么贵？什么贱？”当时，齐景公所设刑罚繁多且严苛，市场上有出卖假腿的，所以晏子回答说：“假腿贵，鞋子贱。”晏子已经告诉国君，所以跟叔向说话的时候也谈到这个。齐景公为此就减免了刑罚。君子说：“仁人的话，它的利益多么广大啊！晏子一句话，齐侯就减轻刑罚。《诗经》说：‘君子为世人造福，祸乱差不多能急速停歇。’说的就是这个吧！”

及宴子如晋，公更其宅，反，则成矣。既拜^①，乃毁之，而为里室^②，皆如其旧^③，则使宅人反之^④，曰：“谚曰：‘非宅是卜，唯邻是卜^⑤。’二三子先卜邻矣^⑥，违卜不祥^⑦。君子不犯非礼^⑧，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违诸乎？”卒复其旧宅^⑨。公弗许，因陈桓子以请^⑩，乃许之。

注释

①拜：拜谢齐景公赏赐新宅。

②里室：邻居的住宅。齐景公为广晏子之宅而拆邻里之宅。

③旧：屋舍旧貌。

④宅人：指旧宅的居民。反之：返回原来的居所。

⑤非宅是卜，唯邻是卜：不是住宅需要占卜，唯有邻居需要占卜。

⑥二三子：指旧日宅人。

⑦违卜：违背占卜，即迁移邻居。

⑧犯：触犯，冒犯。非礼：不合礼法的事。

⑨卒：最终，终于。复：恢复，还原。

⑩陈桓子：陈无宇，齐国大臣。

译文

等到晏子去晋国，齐景公更换他的住宅，回来，新屋就已经完工。晏子拜谢以后，就拆毁了新房而复建邻居的房屋，恢复如原来的一样，让旧宅的居民返回原来的居所，说：“俗话说：‘不是住宅需要占卜，唯有邻居需要占卜。’这几位先已卜邻安居了，迁移邻居违背占卜不祥。君子不去做不合礼法的事情，小人不去做不祥的事情，这是古代的制度，我敢违背它吗？”最后恢复了旧居。齐景公开始不允许，晏子托陈桓子代为请求，齐景公才允许了。

女叔齐论礼之本末

昭公五年

公如晋^①，自郊劳至于赠贿^②，无失礼。晋侯谓女叔齐曰^③：“鲁侯不亦善于礼乎？”对曰：“鲁侯焉知礼？”公曰：“何为^④？自郊劳至于赠贿，礼无违者，何故不知？”对曰：“是仪也^⑤，不可谓礼。礼所以守其国^⑥，行其政令，无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⑦，不能取也。有子家羁^⑧，弗能用也。奸大国之盟^⑨，陵虐小国^⑩。利人之难^⑪，不知其私^⑫。公室四分，民食于他^⑬。思莫在公^⑭，不图其终^⑮。为国君，难将及身，不恤其所^⑯。礼之本末^⑰，将于此乎在，而屑屑焉习仪以亟^⑱。言善于礼，不亦远乎？”君子谓：“叔侯于是乎知礼。”

注释

①公：鲁昭公。

②郊劳：到郊外迎接慰劳。赠贿：赠送礼物。来时迎接，归时馈赠，皆晋国接待礼节。

③晋侯：晋平公，名彪。

女rǔ叔齐：女氏，名侯，字叔齐，晋大夫，官司马。

④何为：为什么，何故。

⑤仪：仪式。

⑥守：保有，掌管。

⑦家：卿大夫。

⑧子家羁：鲁之公族，庄公玄孙，子家为氏，名羁，谥懿伯。

⑨奸：同“干”，干犯。

⑩陵虐：欺侮虐害。陵，通“凌”，侵犯，欺侮。

⑪难nàn：灾难。利人之难指鲁昭公四年利用莒难而取之事。

⑫私：自己的私难。

⑬他：其他人，指鲁大臣季孙、叔孙、孟孙三家。

⑭思：民之所思，指民心。

⑮图：考虑。终：后果。

⑯恤：忧虑。所：所处地位。

⑰礼之本末：礼的精神实质为本，仪式为末。

⑱屑屑：繁琐细屑。亟：急忙，赶快。

译文

鲁昭公去到晋国，从来时郊外慰劳行一直到走时馈赠礼物，从没有不合礼节的。晋平公对女叔齐说：“鲁侯不也很知礼吗？”女叔齐回答说：“鲁侯哪里懂得礼！”晋平公说：“为什么？从郊外慰劳一直到馈赠礼物，没有违于礼的地方，为什么不懂得？”女叔齐回答说：“这是仪式，不能说是礼。礼，是用来保有国家、推行政令，不失去百姓的。现在政权掌握在卿大夫私家，不能拿回来。有子家羁，不能任用。触犯大国的盟约，欺侮虐待小国。利用别人的危难，却不知道自己也有危难。公室的军队一分为四，百姓靠三家大夫生活。民心不在国君，国君不考虑后果。作为一个国君，危难将要到他身上，却不去忧虑他所处的地位。礼的精神实质为本，仪式为末就在于此，他却急于追求琐碎的仪式。说他懂得礼，不也是相差得太远了吗？”君子认为：“女叔齐在这件事上是懂得礼的。”

子革对灵王

昭公十二年

楚子狩于州来^①，次于颍尾^②，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③。楚子次于乾溪^④，以为之援。雨雪^⑤，王皮冠，秦复陶^⑥，翠被^⑦，豹舄^⑧，执鞭以出，仆析父从^⑨。

注释

①楚子：指楚灵王。狩：打猎。

州来：吴国地名，其地在今安徽凤台。

②次：指临时驻扎和住宿。

颍yǐng尾：颍水入淮水处，在今安徽正阳关。

③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皆楚大夫。

惧：使……畏惧，威胁之意。

④乾溪：吴国地名，其地在今安徽省亳州市东南。

⑤雨雪：下雪。雨，此处用作动词，降落之意。

⑥复陶：用毛羽制成的御风雪的外衣。

⑦翠被：翡翠羽制成的背帔。被，通“帔”。

⑧豹舄xì：用豹皮制成的鞋。舄，鞋。

⑨仆：太仆。析父：楚大夫。

译文

楚灵王在州来打猎阅兵，驻扎在颍尾，派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率领军队包围徐国以威胁吴国。楚灵王驻在乾溪，作为他们的后援。天下雪，楚灵王头戴皮帽子，身穿秦国的羽衣，披着翠羽披肩，脚穿豹皮鞋，手拿着鞭子走了出来。仆析父作为随从。

右尹子革夕^①，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②，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③，四国皆有分^④，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⑤，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⑥，筚路蓝缕^⑦，以处草莽^⑧。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⑨，以共御王事^⑩。齐，王舅也^⑪。晋及鲁、卫，王母弟也^⑫。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

注释

①右尹：楚国官名。子革：郑丹。夕：晚上进见。

②熊绎：楚国始封君。

③吕伋：姜太公之子丁公。王孙牟：卫康叔之子康伯。

燮父：唐叔虞之子。禽父：周公之子伯禽。此四人为齐、卫、晋、鲁四国的始祖。康王：即周康王，成王之子。

④四国：指齐、卫、晋、鲁。

分：古天子封诸侯时所赐传国之礼器。

⑤鼎：夏、商、周三代视为传国之宝。

⑥辟：同“僻”，偏远。荆山：楚人的发祥地，今湖北南漳县西。

⑦筚路：柴车。蓝缕：破烂的衣服。

⑧草莽：丛生的杂草。

⑨桃弧、棘矢：桃木做的弓，棘枝做的箭。

⑩共御：谓恭肃己身以抵御不祥。共，同“恭”。

杜预注：“桃弧、棘矢，以御不祥。”

⑪王舅：周成王的母亲为姜太公之女，故称。

⑫母弟：周公旦、卫康叔均武王同母弟，唐叔虞为成王母弟，故称。

译文

右尹子革晚上前来进见，楚灵王接见他，脱去帽子、披肩，放下鞭子，和他说话，说：“从前我们先王熊绎，和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一起侍奉康王，齐、晋、鲁、卫四国都分赐了宝器，唯独我国没有。现在我派人到成周，请求把鼎作为赏赐，周天子会给我吗？”子革回答说：“会给君王啊！从前我们先王熊绎住在荆山僻处，乘柴车、穿破衣以开辟丛生的杂草，跋山涉水以侍奉天子，只有这桃木做的弓、棘枝做的箭来供奉王室大事之用。齐国，是周天子的舅父。晋国和鲁国、卫国，是天子的同胞兄弟。楚国因此没有得到赏赐的宝器，而他们却有，现在是周朝和四国都顺服侍奉君王了。他们将完全听从您的命令，难道还会吝惜鼎？”

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①，旧许是宅^②。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③，赋皆千乘^④，子与有劳焉^⑤。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⑥，专足畏也^⑦，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注释

①昆吾：楚远祖季连之兄。

②旧许：即许国，其地在今河南许昌，多次迁移，其故地为郑国占有，故称旧许。宅：居住。

③城：筑城；修筑城墙。陈、蔡：皆楚附属国。

不羹：楚附属国，有东西二邑，故下文称四国。

④赋：士兵。这里指兵车。

⑤子：指子革。与yù：参与，参加。有劳：有功劳。

⑥四国：指陈、蔡、和东西不羹。

⑦专：单独占有。

译文

楚灵王说：“以前我们的皇祖伯父昆吾，居住在许国旧地，现在郑国人贪图这些土田的利益而不给我们。我们如果向他们求取，会给我们吗？”子革回答说：“会给君王啊！周朝不吝惜鼎，郑国哪里敢吝惜土田？”楚灵王说：“从前诸侯认为我国僻远而害怕晋国，现在我们大力地修筑陈国、蔡国和东西不羹城的城墙，每地都有战车一千辆，您参与此事也是有功劳的，诸侯会害怕我们了吧！”子革回答说：“害怕君王啊！光是这四个城邑，也就足够使人害怕了，又加上楚国本身的力量，岂敢不畏惧君王呢？”

工尹路请曰^①：“君王命剥圭以为柲^②，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③！今与王言如响^④，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⑤，王出，吾刃将斩矣^⑥。”

注释

①工尹：官名。掌管百工及官营手工业。路：人名。

②剥：剖开。圭：玉制礼器。

qī：古代一种形似斧的兵器。柲bì：柄。

③望：名望，声望。

④响：回声。意谓子革随声附和。

⑤摩厉：即磨砺。厉，“砺”的古字，磨刀石。

须：等待。比喻做好准备，待时而动。

⑥刃：刀刃。这里指其劝谏之言。

斩：意谓斩断楚王贪欲和邪念。

译文

工尹路请命说：“君王命令破开玉器来装饰斧柄，谨请发布命令。”楚灵王进去察看。析父对子革说：“您，是楚国有声望的人！今天和君王说话，答对好像他的回声一样一味附和，国家将怎么办？”子革说：“我磨快了刀刃等着，君王出来，我的刀刃就将斩断楚王贪欲和邪念。”

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①。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②。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③。”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④，周行天下^⑤，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⑥，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⑦。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⑧，式昭德音^⑨。思我王度^⑩，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⑪，而无醉饱之心^⑫。’”

注释

①左史：官名。倚相：人名。

趋：小步快走，是表示恭敬的一种礼节。

②善视：善加看待。

③《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皆上古书名，已佚失。

④穆王：周穆王。肆：放纵。

⑤周行：遍行。

⑥祭公谋父：周公之孙，祭为其封邑，谋父是他的名字。

⑦获没：得到善终。没：同“殁”。

祗宫：穆王行宫，其地在今陕西华县北。

⑧愔愔yīn：和悦安舒的样子。

⑨式：语首助词。昭：昭明。

⑩度：仪表、行为。

⑪形民之力：杜预注：“言国之用民，当随其力任，如金冶之器，随器而制形。”形，这里有衡量的意思。

⑫醉饱：酒食过度。意谓贪图享受，放纵欲望。

译文

楚灵王出来，又和子革说话。左史倚相从前面小步快速走过，楚灵王说：“这个人是好史官，您要好好看待他，这个人能够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这样的古书。”子革回答说：“下臣曾经问过他。从前周穆王想要放纵他自己的野心，周游天下，想要让天下到处都有他的车辙马迹。祭公谋父作了《祈招》这首诗来阻止穆王的野心，穆王因此得以寿终正寝于祗宫。下臣问他这首诗，他都不知道。如果问更远的事情，他哪里能知道？”楚灵王说：“您能诵读吗？”子革回答说：“能。这首诗说：‘《祈招》和悦安适，昭显有德者的声音。想我君王的风度，样子好像玉，好像金。衡量百姓的力量来使用，而自己没有醉酒饱食的贪欲。’”

王揖而入，馈不食^①，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②。

注释

①馈：进献餐饭。

②难：指子革对灵王后的第二年，楚国内乱，拥立新王，楚灵王兵溃逃走，后自缢于乾溪。

译文

楚灵王向子革作揖，就走了进去，送上饭来不吃，躺下睡不着，有好几天如此，还是不能克制自己，所以最终遭遇了祸难。

仲尼曰^①：“古也有志^②：‘克己复礼^③，仁也。’信善哉^④！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

注释

①仲尼：孔子。

②志：记载。

③克己：克制自己的私欲。复礼：回归礼制。

④信：确实，的确。

译文

孔子说：“古时候有话说：‘克制自己的私欲而回归礼制，这就是仁。’说得确实好啊！楚灵王如果能够像这样做，难道还会在乾溪受到羞辱？”

子产弗与韩宣子环

昭公十六年

宣子有环^①，有一在郑商^②。宣子谒诸郑伯^③，子产弗与，曰：“非官府之守器也^④，寡君不知。”子大叔、子羽谓子产曰：“韩子亦无几求^⑤，晋国亦未可以贰^⑥。晋国、韩子，不可偷也^⑦。若属有谗人交斗其间^⑧，鬼神而助之，以兴其凶怒，悔之何及？吾子何爱于一环，其以取憎于大国也，盍求而与之^⑨？”子产曰：“吾非偷晋而有二心，将终事之，是以弗与，忠信故也。侨闻君子非无贿之难^⑩，立而无令名之患^⑪。侨闻为国非不能事大字小之难^⑫，无礼以定其位之患^⑬。夫大国之人，令于小国^⑭，而皆获其求，将何以给之？一共一否^⑮，为罪滋大^⑯。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⑰，何餍之有^⑱？吾且为鄙邑^⑲，则失位矣^⑮。若韩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贪淫甚矣，独非罪乎？出一玉以起二罪，吾又失位，韩子成贪，将焉用之？且吾以玉贾罪^㉑，不亦锐乎^㉒？”

注释

①宣子：韩起，晋执政大臣。环：玉环。

②有一：与之配对的一环。

③谒：请求。郑伯：郑定公。

④官府：官方的府库。守器：指所守护的重器。

⑤无几：没有多少。

⑥贰：有二心。

⑦偷：轻慢，怠慢。

⑧属：恰好。谗人：谗言之人。交斗：挑拨。

⑨盍：何不，为什么不。

⑩贿：财物。难nàn：患难。此句意谓君子不患无财物。

⑪立：立身。令名：美好的声誉。此句意谓却担心立身而没有美好的名声。

⑫事大：敬事大国。字小：抚养小国。字，养育，抚养。

⑬定其位：安定保全其地位。

⑭令：命令。

⑮一共一否：有时给，有时因不能满足而不给。共，同“供”。

⑯滋：更加。

⑰斥：驳回。

⑱餍yàn：满足。

⑲且：将要。鄙邑：边境的城邑。

⑳失位：即失去其独立国的地位。

㉑贾：买来。引申为招引，招致。

㉒锐：细小。

译文

韩宣子有一只玉环，与之配对的一个在郑国的商人手里。韩宣子向郑定公请求得到那只玉环，子产不给，说：“这不是公家府库中保管的器物，寡君不知道。”子太叔、子羽对子产说：“韩子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对晋国也不能怀有二心。晋国和韩子都是不能怠慢的。如果恰好有进谗言之人在两国之间挑拨，如果鬼神再帮着坏人，以兴起晋国人的凶心怒气，后悔哪里来得及？您为什么吝惜一个玉环，而招致大国的憎恶呢？为什么不去找来给他？”子产说：“我不是轻慢晋国而怀有二心，而是要始终侍奉他们，所以才不给他，这是为了忠诚和守信的缘故。侨听说君子不是担忧没有财物，而是担心立身却没有美好的名声。侨又听说治理国家不是怕不能敬事大国、抚养小国，而是怕没有礼仪来保全安定他的地位。大国对小国发号施令，如果一切要求都得到满足，将要用什么来不断地供给他们？有时给了，有时不给，所造成的罪过更大。大国的要求，如果不合乎礼就驳斥，他们哪里会有满足的时候？我们就将成为他们边境的城邑，那就失去了作为一个独立国的地位了。如果韩子奉命出使而求取玉环，他的贪婪邪恶就太过分了，这难道不是罪过吗？拿出一只玉环而引起两种罪过，我们又失去了独立国的地位，韩子则成为贪婪的人，哪里用得着这样？而且我们以一只玉环招致罪过，不也太不值得了吗？”

韩子买诸贾人，既成贾矣^①，商人曰：“必告君大夫^②。”韩子请诸子产曰：“日起请夫环^③，执政弗义^④，弗敢复也^⑤。今买诸商人，商人曰，必以闻^⑥，敢以为请。”子产对曰：“昔我先君桓公，与商人皆出自周^⑦，庸次比耦^⑧，以艾杀此地^⑨，斩之蓬蒿藜藿^⑩，而共处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尔无我叛，我无强贾^⑪，毋或匄夺^⑫。尔有利市宝贿^⑬，我勿与知。’恃此质誓^⑭，故能相保，以至于今。今吾子以好来辱，而谓敝邑强夺商人，是教弊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诸侯，必不为也。若大国令，而共无艺^⑮，郑，鄙邑也，亦弗为也。侨若献玉，不知所成^⑯，敢私布之^⑰。”韩子辞玉，曰：“起不敏^⑱，敢求玉以徼二罪^⑲？敢辞之。”

注释

①成贾：即成交。

②告：禀告，报告。君大夫：郑国君及大夫。

③日：昔日，往日。起：韩宣子自称。

④弗义：不认为合道义。

⑤复：再次请求。

⑥闻：报告，上报。

⑦皆出自周：郑封邑本在周境内，郑桓公始东迁。

⑧庸次：按次序。比耦ǒu：并肩耦耕。

⑨艾yì杀：割草伐木，整治土地。艾，通“刈”，割。

⑩蓬蒿藜藿líhuò：均指野草。

⑪强贾：强行买卖。

⑫毋：不要。匄gài：乞求，求取。

⑬利市：好买卖。宝贿：珍贵的财货。

⑭质誓：有信用的誓言。

⑮共：同“供”。艺：限度，法则。

⑯成：好处。

⑰布：告诉，布达。

⑱不敏：不聪颖，谦辞。

⑲徼：求取。

译文

韩宣子在商人那里购买玉环，已经成交了。商人说：“一定要向君大夫禀告！”韩宣子向子产请求说：“前些时候我请求得到这只玉环，执政认为不合于道义，所以不敢再次请求。现在在商人那里买到了，商人说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报告，谨冒昧地以此作为请求。”子产回答说：“从前我们先君桓公和商人们都是从周朝迁居出来的，共同合作，并肩耕种，整治土地，割草伐木，一起居住在这里。世世代代都有盟誓而互相信赖。誓词说：‘你不要背叛我，我不要强行买卖你的东西，不要乞求、不要掠夺。你有赚钱的买卖和珍贵的财货，我也不加过问。’仗着这个有信用的盟誓，所以能互相支持直到今天。现在您带着友好的情谊光临敝邑，而告诉我们去强夺商人的东西，这是教导敝邑背叛盟誓，未免不可以吧！如果得到玉环而失去诸侯，那您一定是不干的。如果大国有命令，要我们没有限度地进贡，那就是把郑国当成了边区属邑，我们也是不干的。侨如果献上玉环，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冒昧地私下向您布达。”韩宣子于是把玉环退了回去，说：“我韩起虽然不聪明，岂敢求取玉环以求得两项罪过？谨请把玉环退还。”

论裨灶焉知天道

昭公十七年

郑裨灶言于子产曰^①：“宋、卫、陈、郑将同日火，若我用瓘斝玉瓒^②，郑必不火。”子产弗与。

注释

①裨灶：郑国大夫，精通象纬学。

②瓘guàn：古代玉器。斝jiǎ：青铜制的酒器。

玉瓒zàn：古代祭祀用的一种像勺子的玉器。

译文

郑国的神灶对子产说：“宋、卫、陈、郑四国将要在同一天发生火灾。如果我们用瓘斝玉瓒祭神，郑国一定不发生火灾。”子产不肯给。

昭公十八年

夏五月，火始昏见^①。丙子，风。梓慎曰^②：“是谓融风^③，火之始也。七日^④，其火作乎！”戊寅，风甚。壬午，大甚。宋、卫、陈、郑皆火。梓慎登大庭氏之库以望之^⑤，曰：“宋、卫、陈、郑也。”数日，皆来告火。裨灶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郑人请用之，子产不可。子大叔曰：“宝^⑥，以保民也。若有火^⑦，国几亡^⑧。可以救亡，子何爱焉？”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⑨，非所及也^⑩，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岂不或信^⑪？”遂不与，亦不复火。

注释

①火：指火星。昏见：在黄昏之时出现。见，同“现”。

②梓zǐ慎：鲁国大夫。

③融风：杜预注：“东北曰融风。融风，木也。木，火母，故曰火之始。”

④七日：自丙子至壬午共七日。

⑤大庭氏之库：其地在鲁都曲阜城内。大庭氏，传说中的古帝之名，或以为古国名。

⑥宝：指上文瓘斝玉瓒。

⑦有：通“又”。

⑧几jī：几乎，差不多。

⑨迩：近。

⑩非所及：天道与人道不相关及。

⑪或信：偶然说中。意谓其所言既多，偶然亦有说中者。

译文

夏季，五月，大火星开始在黄昏出现。丙子日，刮风。梓慎说：“这就叫做融风，是火灾的开始，七天以后，恐怕要发生火灾吧！”戊寅日，风刮得很大。壬午日，风刮得更大了。宋国、卫国、陈国、郑国都发生火灾。梓慎登上大庭氏遗址的库房远望，说：“这是在宋国、卫国、陈国、郑国。”几天以后，四国都来报告火灾。裨灶说：“不听取我的意见，郑国还要发生火灾。”郑国人请求采纳他的意见，子产不同意。子太叔说：“宝物是用来保护百姓的。如果有了火灾，国家差不多都会灭亡。能用它们挽救灭亡，您还吝惜它干什么？”子产说：“天道过远，人道切近，两不相关。如何能由天道而知人道？灶哪里懂得天道？这个人所说的话多了，难道不会偶尔也说中的？”于是就没有给。后来也没有再发生火灾。

郑之未灾也，里析告子产曰^①：“将有大祥，民震动，国几亡。吾身泯焉^②，弗良及也^③。国迁，其可乎^④？”子产曰：“虽可，吾不足以定迁矣。”及火，里析死矣，未葬，子产使舆三十人迁其柩。

注释

①里析：郑国大夫。

②泯：灭，死亡。

③良：语助词。

④国迁：迁移国都。

译文

郑国还没有发生火灾以前，里析告诉子产说：“将要发生大的灾异，百姓震动、国家差不多会灭亡。那时我自己已经死了，赶不上了。迁都，或者可以避免？”子产说：“即使可以，我一个人不能决定迁都的事。”等到发生火灾，里析已经死了，没有下葬，子产派三十个人搬走了他的灵柩。

火作，子产辞晋公子、公孙于东门^①。使司寇出新客^②，禁旧客勿出于宫^③。使子宽、子上巡群屏摄^④，至于大宫^⑤。使公孙登徙大龟^⑥。使祝史徙主祏于周庙^⑦，告于先君。使府人、库人各儆其事^⑧。商成公儆司宫^⑨，出旧宫人^⑩，置诸火所不及。司马、司寇列居火道，行火所焮^⑪。城下之人，伍列登城。明日，使野司寇各保其征^⑫。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⑬，禳火于玄冥、回禄^⑭，祈于四鄘^⑮。书焚室而宽其征^⑯，与之材^⑰。三日哭，国不市^⑱。使行人告于诸侯^⑲。宋、卫皆如是。陈不救火，许不吊灾^⑳，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

注释

①辞：辞别。即晋公子、公孙将至，以火灾辞之不使入城。

②新客：各诸侯国新来聘者。

③宫：馆舍。

④屏摄：祭祀之位。

⑤大宫：帝王诸侯的祖庙。

⑥公孙登：郑大夫，辅佐占卜。

⑦祝史：皆掌祭祀之官。主祏shí：古代宗庙中所藏的神主。神主为木制，平时藏于石函中，故称“主祏”。

周庙：周厉王庙。郑国始祖桓公为厉王少子，故有厉王之庙。

⑧府人、库人：掌管府库藏物之官员。儆：警备，戒备。

⑨商成公：郑国大夫。司宫：官名。主管宫内之事，为宫内阉人之长。

⑩旧宫人：先君宫女。

⑪焮xìn：火所烧处。

⑫野司寇：官名。掌郊野之诉讼及管理所征发的徒役。

征：征役之人。

⑬郊人：郊区乡众。

除于国北：在都城之北，平治场地，以建祭坛。

⑭禳：古代祭祷鬼神来消除灾祸的活动。

玄冥：水神。回禄：火神。

⑮鄘yōng：城。

⑯书：登记。

⑰材：建筑材料。

⑱不市：停止交易。

⑲行人：官名，掌接待诸侯使者之礼，并奉使前往四方诸侯。

⑳吊灾：慰问遭受灾难的人。

译文

火灾发生以后，子产在东门辞别了前来的晋国公子、公孙，派司寇把新来的客人送出去，禁止早已来的客人走出馆舍的大门。派子宽、子上巡察许多祭祀处所，一直到太宫。派公孙登将大龟迁走，派祝史迁走宗庙里安放神主的石匣到周庙，并向将迁移主祏之事祭告于先君。派府人、库人各自戒备自己的管辖区域以防火。派商成公命令司宫戒备，迁出先君的宫女，安置在火烧不到的地方。司马、司寇排列在火道上，扑救火所烧处。城下的人列队登城。第二天，命令野司寇各自保聚他们所征发的徒役不散开，郊区的人帮助祝史在国都北面，平治场地以修建祭坛，向水神、火神祈祷消除火灾，又在四城祈祷。登记被烧的灾户，减免他们的赋税，发给他们建筑材料。号哭三天，国都中的市场停止交易。派行人向诸侯报告。宋国和卫国也都这样。陈国没有救火，许国不慰问遭灾的百姓，君子因此而知道陈国、许国将先灭亡。

子产论小国忘守则危

昭公十八年

火之作也，子产授兵登陴^①。子大叔曰：“晋无乃讨乎^②？”子产曰：“吾闻之，小国忘守则危，况有灾乎？国之不可小^③，有备故也。”既^④，晋之边吏让郑曰^⑤：“郑国有灾，晋君、大夫不敢宁居^⑥，卜筮走望^⑦，不爱牲玉^⑧。郑之有灾，寡君之忧也。今执事撊然授兵登陴^⑨，将以谁罪？边人恐惧不敢不告。”子产对曰：“若吾子之言，敝邑之灾，君之忧也。敝邑失政，天降之灾，又惧谗慝之间谋之^⑩，以启贪人^⑪，荐为弊邑不利^⑫，以重君之忧。幸而不亡，犹可说也^⑬。不幸而亡，君虽忧之，亦无及也。郑有他竟^⑭，望走在晋^⑮。既事晋矣，其敢有二心？”

注释

①授兵：发给武器。陴pí：城上矮墙。

②讨：讨罪。上文郑辞晋公子、公孙于东门，今又发兵守城，恐晋误为背叛，前来讨罪。

③不可小：不可小视。

④既：后来，不久。

⑤让：责问，责备。

⑥宁居：安居。

⑦卜筮：古代推算吉凶祸福，用龟甲的称“卜”，用蓍草的称“筮”，合称“卜筮”。

走望：四出祭祀。

⑧牲玉：供祭祀用的牺牲和玉器。

⑨撊xiàn然：凶猛威武貌。

⑩间谋：趁隙谋算。

⑪启：开启。

⑫荐：再次。

⑬说：解释，辩解。

⑭他竟：与别国接壤为邻。竟，同“境”。

⑮望走在晋：言避难时所指望奔走的，仍然是晋国。

译文

火灾发生的时候，子产登上城上的矮墙颁发武器。子太叔说：“晋国恐怕要来讨罪吧？”子产说：“我听说，小国忘记守御就危险，何况还有火灾呢？国家之所以不被轻视，就因为有防备的缘故。”不久，晋国的边防官吏责备郑国说：“郑国有了火灾，晋国的国君、大夫不敢安居，占卜占筮、四出祭祀，不敢吝惜牺牲玉帛。郑国有火灾，是寡君的忧虑。现在执事忿忿然登上城墙分发武器，将要拿谁来治罪？边境上的人害怕，不敢不报告。”子产回答说：“诚如您所说的那样，敝邑的火灾，是贵国君王的忧虑。敝邑的政务不修，上天降下火灾，又害怕邪恶的人乘机谋算敝邑，以开启贪婪之人的欲望，再次增加敝邑的不利，以加重君王的忧虑。幸亏没有灭亡，还可以加以解释。如果不幸而被灭亡，君王虽然为敝邑忧虑，恐怕也是来不及了。郑国虽然与别国接壤为邻，避难时所指望奔走的，仍然是晋国，已经侍奉晋国了，哪里敢有二心呢？”

楚王召伍奢二子

昭公二十年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①：“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②。自以为犹宋、郑也^③，齐、晋又交辅之^④，将以害楚。其事集矣^⑤。”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多矣^⑥，何信于谗？”王执伍奢^⑦。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⑧，未至，而使遣之^⑨。

注释

①费无极：楚国大夫。楚子：楚平王。

②建：楚平王太子。伍奢：楚国大夫，伍尚、伍员之父。方城：山名，在楚国北部边境。

③犹：如同，好像。

④交辅：在左右辅助。

⑤集：成。

⑥一过：指楚平王纳太子建之妻。多：重。

⑦执：捉拿，逮捕。

⑧城父：楚国城邑，楚王使太子居之以镇北部边境。

⑨遣之：通知太子建逃走。

译文

费无极对楚平王说：“太子建和伍奢将要率领着方城山外的人叛乱，自以为如同宋国、郑国一样，齐国、晋国又左右辅助他们，将会危害楚国，这事情快成功了。”楚平王相信了这些话，质问伍奢。伍奢回答说：“君王有一次过错已经很严重了，为什么还听信谗言？”楚平王逮捕了伍奢，派城父司马奋扬去杀太子。奋扬还没有到达，先派人通知太子出逃。

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执己以至。王曰：“言出于余口^①，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②，不能苟贰^③。奉初以还^④，不忍后命^⑤，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王曰：“而敢来，何也？”对曰：“使而失命^⑥，召而不来，是再奸也^⑦。逃无所入。”王曰：“归，从政如他日^⑧。”

注释

①余：我。

②不佞：不才。

③苟：假设，设想。贰：怀有二心。

④奉初：奉行头一个命令，即辅佐太子。还：同“旋”，周旋。

⑤后命：续发的命令，即杀太子建的命令。

⑥失命：违误命令。

⑦奸：干犯。

⑧他日：往日。

译文

三月，太子建逃亡到宋国。楚平王召回奋扬，奋扬让城父大夫逮捕自己回到郢都。楚平王说：“话从我的嘴里说出去，进到你的耳朵里，是谁告诉建的？”奋扬回答说：“是下臣告诉他的。君王曾命令我说：‘侍奉建要像侍奉我一样。’下臣不才，不能设想自己有二心。奉了一开始的命令去对待太子，就不忍心执行您后来的命令。所以要他逃走了。不久我后悔，也来不及了。”楚平王说：“你敢回来，为什么？”奋扬回答说：“被派遣而违误了使命，召见我又不回来，这是再次违背命令，要逃走也没有地方可去。”楚平王说：“你回去吧！还像往日一样做官。”

无极曰：“奢之子材^①，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②。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③：“尔适吴^④，我将归死。吾知不逮^⑤，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⑥，仁也；择任而往^⑦，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⑧，名不可废^⑨，尔其勉之，相从为愈^⑩。”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⑪！”楚人皆杀之^⑫。

注释

①材：同“才”。

②免：赦免。

③棠君：棠为地名。其地或谓在今南京六合，或谓在河南遂平县西北。棠君为封号。尚、员：皆伍奢子。

④适：到……去。

⑤不逮：比不上。即伍尚自认才智不如伍员。

⑥度duó功：估量成功与否。度，衡量，估计。

⑦择任：选择适合自己的任务。

⑧父不可弃：惧去为弃父。

⑨名不可废：惧死为废名。

⑩相从为愈：听我的话为好。从，听从。愈，更好。

⑪旰gàn食：晚食，言楚君大夫将为之忧患，不能按时吃饭。旰，晚。

⑫皆杀之：指伍奢、伍尚父子皆被杀。

译文

费无极说：“伍奢的儿子很有才能，如果在吴国，一定会使楚国担忧，何不用赦免他们父亲的办法召回他们。他们仁爱，一定回来。不然，将会成为祸患。”楚平王派人召回他们，说：“回来，我赦免你们的父亲。”棠邑大夫伍尚对他的兄弟伍员说：“你到吴国去，我准备回去死。我的才智不如你，我能够死，你能够报仇。听到赦免父亲的命令，不能不奔走回去。亲人被杀戮，不能不报仇；奔走回去使父亲赦免，这是孝；估量成功与否而后行动，这是仁；选择适合自己的职位而前去，这是智；明知要死而不躲避，这是勇。父亲不能丢掉，名誉不能废弃，你还是努力吧！听我的话为好。”伍尚于是回去。伍奢听说伍员不来，说：“楚国的国君、大夫恐怕要为此忧患，不能准时吃饭了。”楚国人把伍奢伍尚父子都杀了。

晏婴论和与同

昭公二十年

齐侯至自田^①，晏子侍于遄台^②，子犹驰而造焉^③。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④，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⑤，之以薪^⑥。宰夫和之^⑦，齐之以味^⑧，济其不及^⑨，以泄其过^⑩。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⑪。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⑫，民无争心。故《诗》曰^⑬：‘亦有和羹^⑭，既戒既平^⑮。鬷嘏无言^⑯，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⑰，和五声也^⑱，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⑲，二体^⑳，三类^㉑，四物^㉒，五声，六律^㉓，七音^㉔，八风^㉕，九歌^㉖，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㉗，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㉘：‘德音不瑕^㉙。’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注释

①齐侯：指齐景公。田：打猎。这里指打猎处。

②遄chuán台：齐国地名，在今山东临淄附近。

③子犹：国大夫梁丘据的字。驰：驱赶马车奔跑。造：到。

④羹：用肉或菜调和五味做成带汤的食物。

⑤醯xī：醋。醢hǎi：肉酱。梅：梅子。

⑥：炊，烧火煮。

⑦宰夫：厨师。和：调和。

⑧齐jì：通“剂”。调配；配制。即调配使味道适中。

⑨济：增加，添加。

⑩泄；减少。过：过分，过重。

⑪献：提出，指进言。

⑫干：犯，违背。

⑬《诗》：指《诗经·商颂·烈祖》。

⑭和羹：配以不同调味品而制成的羹汤。

⑮戒：告诫厨夫。平：和，指味道适中。

⑯鬷zōng：通“奏”，进献。嘏gǔ：通“假”。

无言：指肃敬。

⑰五味：指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

⑱五声：指宫、商、角、徽、羽五个音阶。

⑲一气：杜预注：“须气以动。”

⑳二体：杜预注：“舞者有文、武。”一说指阴柔、阳刚两种音乐风格。

㉑三类：杜预注：“风、雅、颂。”

㉒四物：指四方之物。因乐所用八音之器其物非一处能备，故杂用四方之物以成器。

㉓六律：杜预注：“黄钟、太簇、姑洗xiǎn、蕤ruí宾、夷则、无射yì也。阳声为律，阴声为吕。”

㉔七音：指宫、商、角、微、羽、变宫、变微七种音阶。

㉕八风：八方之风。

㉖九歌：杜预注：“九功之德皆可歌也。六府三室谓之九功。”

㉗周：密。

㉘《诗》：指《诗经·豳风·狼跋》。

㉙德音：本指美德，这里借指美好的音乐。

瑕：玉上的斑点，这里指缺陷。

译文

齐景公从打猎的地方回来，晏子在遄台侍候，梁丘据也驱车来到。齐景公说：“只有梁丘据与我和谐啊！”晏子回答说：“梁丘据也只不过相同而已，哪里说得上和谐呢？”齐景公说：“和谐跟相同不一样吗？”晏子回答说：“不一样。和谐就如同做羹汤，用水、火、醋、酱、盐、梅来烹调鱼和肉，用柴烧煮，厨工加以调和，使各种味道恰到好处，味道不够就增加调料，味道太浓就减少调料。君子喝这种羹汤，内心安定。君臣之间也是这样。国君所认为行而其中包括不行的，臣下指出它的不行的部分，而使行的部分更加完备。国君所认为不行而其中包括行的，臣下指出它的行的部分，而去掉它的不行，因此政事平和而不违于礼，百姓没有争夺之心。所以《诗经》说：‘有着调和的羹汤，已经告诫厨工把味道调得匀净。神灵来享而无所指责，上下也都没有竞争。’先王使五味调和、使五声的谐动听，是用来平静他的内心、完成政事的。声音也像味道一样，是由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各方面相辅相成的。是由清浊、大小、短长、缓急、哀乐、刚柔、快慢、高低、出入、疏密各方面互相调节的。君子听了，内心平和。内心平和，德行就和谐。所以《诗经》说‘德音没有缺陷’。现在梁丘据并不如此。国君认为可以的，他也认为可以。国君认为不可以的，他也认为不可以。如同用清水去调剂清水，谁能吃它呢？如同琴瑟老弹一个音调，谁能听得下去呢？不应该雷同的道理就是如此。”

论古而无死

昭公二十年

饮酒乐。公曰^①：“古而无死^②，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③，季荝因之^④，有逢伯陵因之^⑤，蒲姑氏因之^⑥，而后大公因之^⑦。古者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

注释

①公：指齐景公。

②而：如果。

③爽鸠氏：杜预注：“爽鸠氏，少皞氏之司寇也。”

④季荝cè：传说中为虞、夏诸侯。因：继承，接续。

⑤有逢伯陵：殷诸侯，姜姓。

⑥蒲姑氏：殷诸侯，地在今山东博兴县。

⑦大公：姜太公，齐始封君。

译文

喝酒喝得很高兴，齐景公说：“从古至今如果没有死，它的欢乐会怎么样啊！”晏子回答说：“从古至今如果没有死，那现在就只是古代人欢乐而已，君王能得到什么呢？从前爽鸠氏开始居住在这里，季荝沿袭下来，有逢伯陵沿袭下来，蒲姑氏沿袭下来，然后太公沿袭下来。从古以来如果没有死，那是爽鸠氏的欢乐，并不是君王所希望的。”

子产论为政宽猛

昭公二十年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①。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②，其次莫如猛^③。夫火烈^④，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⑤。水懦弱，民狎而玩之^⑥，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⑦。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⑧，尽杀之，盗少止。

注释

①为政：执掌政权。

②宽：宽容，宽大。

③猛：严厉。

④火烈：火势猛烈。

⑤鲜：少有。

⑥狎xiá：亲昵，轻慢。玩：玩耍，戏弄。

⑦取：通“聚”。萑huán苻：沼泽名，多芦苇。

⑧徒兵：步兵。

译文

郑国的子产患病，对子太叔说：“我死以后，您必定执政。只有有德行的人能够用宽大来使百姓服从，其次就莫若用严厉。火势猛烈，百姓看着就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于火。水性懦弱，百姓轻慢并玩弄它，很多人就死在水中。所以宽大不容易。”子产病了几个月就去世了。子太叔执政，不忍心严厉而奉行宽大的政策。郑国盗贼很多，聚集在芦苇塘里。太叔后悔，说：“我早点听从他老人家的话，就不至于到这一步。”于是发动步兵攻打藏在芦苇丛生的湖泽里的盗贼，全部杀死他们，盗贼稍稍收敛了一些。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①，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②，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③，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④：‘民亦劳止^⑤，汔可小康^⑥。惠此中国，以绥四方^⑦。’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⑧，以谨无良^⑨。式遏寇虐^⑩，惨不畏明^⑪。’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⑫，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⑬：‘不竞不^⑭，不刚不柔。布政优优^⑮，百禄是遒^⑯。’和之至也^⑰。”

注释

①慢：轻慢。

②残：受伤害。

③济：调剂，调节。

④《诗》：指《诗经·大雅·民劳》。

⑤劳止：辛劳，劳苦。

⑥汔qì：差不多。

⑦绥suí：安抚，安定。

⑧从：同“纵”，放纵。诡随：不问是非，见风使舵之人。

⑨谨：约束，使……谨慎。

⑩遏：阻止。寇虐：指残忍凶暴之人。

⑪惨：通“曾”。明：明法。

⑫柔：怀柔。远：远方。能：优抚，亲善。迩：近。

⑬又曰：出自《诗经·商颂·长发》。

⑭竞：竞争。qiú：急躁。

⑮优优：宽和之貌。

⑯禄：福。遒qiú：聚集。

⑰至：极致，达到顶点。

译文

孔子说：“好啊！政事宽和，百姓就轻慢，轻慢就用严厉的措施来纠正；施政严厉，百姓就受伤害，百姓受到伤害就实施宽和的政策。用宽和调节严厉，用严厉调节宽和，政事因此而和谐。《诗经》说：‘百姓已经很辛劳，差不多可以稍稍安康。赐恩给中原各国，用以安抚四方。’这是施政宽和。‘不要放纵随声附和的人，以约束不良之辈。应当制止残暴的人，他们从来畏惧明法’，这是用严厉来纠正。‘怀柔边远，优抚近邦，用来安定我君王’，这是用和睦来安定国家。又说，‘不争强不急躁，不刚猛不柔弱。施政平和宽厚，各种福禄都会聚集’，这是和谐之极了。”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①：“古之遗爱也^②。”

注释

①出涕：因伤心而落泪。

②遗爱：杜预注：“子产见爱，有古人之遗风。”

译文

等到子产死去，孔子听到这消息，流着眼泪，说：“他的仁爱，是古人流传下来的遗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