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卷九 襄公

卷九 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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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奚请老

襄公三年

祁奚请老,晋侯问嗣焉。称解狐,其仇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也可。”于是羊舌职死矣,晋侯曰:“孰可以代之?”对曰:“赤也可。”于是使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佐之

注释

①祁奚:晋国大夫,字黄羊,告老前任晋国中军尉。

请老:告老,请求退休。

②晋侯:指晋悼公。嗣:指接替职位的人。

③称:推举。解狐:晋国的大臣。

④午:祁午,祁奚的儿子。

⑤于是:在这个时候。

羊舌职:晋国的大臣,当时任中军佐,姓羊舌,名职。

⑥孰:谁。

⑦赤:羊舌赤,字伯华,羊舌职的儿子。

⑧中军尉:中军的军尉。

⑨佐之:辅佐他,这里这指担当中军佐。

译文

祁奚请求告老退休,晋悼公向他询问可以接替他中军尉职位的人。祁奚推举解狐。解狐,是祁奚的仇人,晋悼公打算任命解狐,他却死了。晋悼公又问祁奚,祁奚回答说:“祁午也可以胜任。”这时羊舌职死了,晋悼公说:“谁可以接代羊舌职的职位?”祁奚回答说:“羊舌赤也可以胜任。”因此,晋悼公就派遣祁午做中军尉,羊舌赤为副职。


君子谓:“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仇,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不为党。《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其祁奚之谓矣!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举善也夫!唯善,故能举其类。《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

注释

①于是:在这件事情上。举:推荐。善:指贤能的人。

②谄:谄媚,讨好。

③比:偏袒,偏爱。

④偏:指副职,下属。党:勾结。

⑤这两句话见于《尚书·洪范》。王道:理想中的政治。荡荡:平坦坦荡的样子。这里指公正无私。

⑥官:指职务,中军尉与其佐同一职务。

三物:三事,指得举、得位、得官。

⑦这两句诗出自《诗经·小雅·裳裳者华》。有之:有德。似之:所举之人品德与他相似。

译文

君子认为:“祁奚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推举有德行的人。举荐他的仇人而不是谄媚,推荐他的儿子而不是自私,推举他的副手而不是结党。《商书》说:‘不偏私不结党,君王之道坦坦荡荡。’这说的大概就是祁奚了。解狐得到推荐,祁午得到安排,羊舌赤能有官位,建立一个中军尉的官职而成全三件事,这正是由于有能够推举贤能的人存在的缘故啊!唯其有德行,才能推举类似他的贤人。《诗经》说:‘正因为他具有美德,推举他的人才能和他相似’,祁奚就具有这样的美德。”

魏绛戮扬干

襄公三年

晋侯之弟扬干乱行于曲梁,魏绛戮其仆。晋侯怒,谓羊舌赤曰:“合诸侯,以为荣也,扬干为戮,何辱如之?必杀魏绛,无失也!”对曰:“绛无贰志,事君不辟难,有罪不逃刑,其将来辞,何辱命焉?”言终,魏绛至,授仆人书,将伏剑。士鲂、张老止之。

注释

①晋侯:晋悼公。乱行:扰乱军队行列。

曲梁:晋国地名,其地在今河北邯郸东北。

②魏绛:当时为中军司马,主管军法。

戮:惩罚,处置。仆:为扬干驾车之人。

③如之:比得上这样。

④失:耽误。

⑤贰志:二心。

⑥来辞:当面解释说明。

⑦辱命:即晋侯下令杀魏绛。意谓何劳您受辱下命令呢?

⑧仆人:接受官吏文书的官员。

⑨伏剑:以剑自刎。

译文

晋悼公的弟弟扬干在曲梁扰乱军队的行列,魏绛惩治了他的驾车人。晋悼公因此发怒,对羊舌赤说:“会合诸侯,是光荣的事。扬干受到侮辱,还有什么侮辱比这更大?一定要杀掉魏绛,不要耽误了。”羊舌赤回答说:“魏绛绝无二心,事奉国君不避危难,有了罪过不逃避惩罚,他大概会来当面解释说明的,何必劳动君王受辱亲自发布命令呢?”话刚说完,魏绛就来了,把申述之书信交给晋悼公接受官吏文书的仆人,准备伏剑自杀。士鲂、张老阻止了他。


公读其书曰:“日君乏使,使臣斯司马。臣闻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君合诸侯,臣敢不敬?君师不武,执事不敬,罪莫大焉。臣惧其死,以及扬干,无所逃罪。不能致训,至于用钺。臣之罪重,敢有不从,以怒君心,请归死于司寇。”公跣而出,曰:“寡人之言,亲爱也。吾子之讨,军礼也。寡人有弟,弗能教训,使干大命,寡人之过也。子无重寡人之过,敢以为请。”

注释

①日:往日。

②斯司马:担任此司马之职。斯,此。

③顺:服从号令。

④无犯:不犯军法。

⑤不武:军纪不好。

⑥死:死罪,司马执行军法不严是死罪。

⑦钺yuè:兵器,形状似斧,行刑之器。

⑧死:通“尸”,呈送尸体。

司寇:古代中央政府中掌管司法和纠察的长官。

⑨跣:赤脚。形容晋悼公急于出见,不及着履。

⑩讨:执法讨罪。

⑪干:犯。大命:即军法。

⑫重:加重。

译文

晋悼公读他的上书,上面说:“往日君王缺乏使唤的人,让下臣担任司马的职务。下臣听说‘军队里的人服从军纪叫做武,在军队里做事宁死也不触犯军纪叫做敬’。君王会合诸侯,下臣岂敢不敬?君王的军队不武,办事的人不敬,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下臣畏惧自己不敢执行军纪而触犯死罪,所以连累到扬干受戮,罪责无可逃避。下臣不能够事先训教全军,以致事后动用大刑,下臣的罪过很重,岂敢不服从惩罚来激怒君王呢?请求让下臣自杀后再将尸体交与司寇行刑。”晋悼公不及着履,光着脚就走出来,说:“寡人的话,是出于对兄弟的亲爱;大夫杀杨干,是出于按军法从事。寡人有弟弟,没有能够教导他,而让他触犯了军令,这是寡人的过错。您不要赴死而加重寡人的过错,谨以此作为请求。”


晋侯以魏绛为能,以刑佐民矣,反役,与之礼食,使佐新军。张老为中军司马,士富为候奄

注释

①以刑佐民:以法制人。

②反役:从盟会回国。

③礼食:公食大夫之礼。

④候奄:古代军中负责侦察敌情的官员。

译文

晋悼公认为魏绛能够以法制人,从盟会回国,对他行公食大夫之礼,派他为新军副帅。张老做中军司马,士富做了侦察长。


郑人赂晋侯以师悝、师触、师蠲,广车、alt车淳十五乘,甲兵备,凡兵车百乘,歌钟二肆,及其镈磬,女乐二八。晋侯以乐之半赐魏绛,曰:“子教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请与子乐之。”辞曰:“夫和戎狄,国之福也;八年之中,九合诸侯,诸侯无慝,君之灵也,二三子之劳也,臣何力之有焉?抑臣愿君安其乐而思其终也!《诗》曰:‘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乐只君子,福禄攸同。便蕃左右,亦是帅从。’夫乐以安德,义以处之,礼以行之,信以守之,仁以厉之,而后可以殿邦国,同福禄,来远人,所谓乐也。《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

注释

①郑人:晋悼公。师悝kuī、师触、师蠲juān:三人皆乐师。

②广车、alttún车:皆兵车。广车,横阵之车;alt车,屯守之车。

淳:成对之意。

③歌钟:即“编钟”,古代铜制打击乐器。

肆:古代编悬乐器的单位,悬钟十六为肆。

④镈bó:大钟。

磬:古代打击乐器,形状像曲尺,用玉、石制成,可悬挂。

⑤女乐yuè:歌舞伎。二八:两行,每行八人,共十六人。

⑥九合:多次会盟。九是虚数。

⑦灵:威信,威灵。

⑧《诗》:指《诗经·小雅·桑扈之什·采菽》,文字略有不同。乐只:娱乐吧。殿:镇抚。便蕃:得到治理。帅从:即率从。

⑨厉:同“励”,勉励。

⑩《书》:所引文不见今《尚书》,《逸周书》有之,作“于安思危”。

⑪规:规劝。

译文

郑国人赠给晋悼公师悝、师触、师蠲三位乐师;配对的广车、alt车各十五辆,盔甲武器齐备,和其他战车一共一百辆;歌钟两架以及和它相配的镈和磬;歌舞女子十六人。晋悼公把乐队的一半赐给魏绛,说:“您教寡人同各部落戎狄讲和以整顿中原诸国,八年中间多次会合诸侯,好像音乐的和谐,没有地方不协调,请和您一起享用这些。”魏绛辞谢说:“同戎狄讲和,这是国家的福气。八年中间多次会合诸侯,诸侯没有什么不顺从的,这是由于君王的威信,也是由于其他臣子的功劳,下臣尽过什么力呢?然而下臣希望君王既安于这种快乐,而又想到它的终结。《诗经》说:‘快乐啊君子,镇抚天子的家邦。快乐啊君子,他的福禄和别人同享。治理好附近的小国,使他们相率服从。’音乐是用来巩固德行的,用道义对待它,用礼仪推行它,用信用保守它,用仁爱勉励它,然后能用来安定邦国、同享福禄、招来远方的人前来顺服,这就是所说的乐。《尚书》说:‘居安思危。’想到了就要有所防备,有了防备就没有祸患。谨以此向君王规劝。”


公曰:“子之教,敢不承命。抑微子,寡人无以待戎,不能济河。夫赏,国之典也,藏在盟府,不可废也,子其受之!”魏绛于是乎始有金石之乐,礼也。

注释

①抑:语助词。微:没有。

②盟府:古代掌管保存盟约文书的官府。

译文

晋悼公说:“您的教诲,岂敢不接受训示!而且要是没有您,寡人无法对付戎人,又不能渡过黄河。赏赐,是国家的典章,藏在盟府,不能废除的。您还是接受吧!”魏绛从这时开始才有了金石之乐,这是合于礼的。

魏绛论和戎

襄公四年

无终子嘉父使孟乐如晋,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以请和诸戎。晋侯曰:“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魏绛曰:“诸侯新服,陈新来和,将观于我,我德则睦,否则携贰。劳师于戎,而楚伐陈,必弗能救,是弃陈也,诸华必叛。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alt蒐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困、熊髡、龙圉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谗子弟也。伯明后寒弃之,夷羿收之,信而使之,以为己相。浞行媚于内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外内咸服。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诸,死于穷门。靡奔有鬲氏。浞因羿室,生浇及豷,恃其谗慝诈伪而不德于民。使浇用师,灭斟灌及斟寻氏。处浇于过,处豷于戈。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以灭浞而立少康。少康灭浇于过,后杼灭豷于戈。有穷由是遂亡,失人故也。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于《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兽臣司原,敢告仆夫。’《虞箴》如是,可不惩乎?”于是晋侯好田,故魏绛及之。

注释

①无终:山戎国名。子:戎狄之君称为“子”。

嘉父:其君名。孟乐:山戎使者。

②魏庄子:即魏绛。

③陈新来和:襄公三年(前570年),陈叛楚从晋。

④观于我:观察晋国的行为。

⑤携贰:怀有二心,背离。

⑥诸华:指中原诸侯。

⑦《夏训》:即《夏书》,为《尚书》的一部分。

⑧有穷:夏时国名,在今河南。后:君主。

羿:君名,又称夷羿。

altchú:今河南滑县。

⑩因:用,凭借。

⑪淫:沉溺。原兽:野兽,指打猎。

⑫武罗、伯困、熊髡kūn、龙圉yǔ:皆羿之贤臣。

寒:夏时部落名,其地在今山东潍县。浞zhuó:人名。

⑬伯明:寒君之名。

⑭伯明后寒:即寒君伯明。

⑮相:辅佐。

⑯行媚于内:献媚于后羿之妻。

⑰虞:通“娱”,言使后羿以打猎为乐。

⑱树:立。诈慝:奸诈邪恶。

⑲咸:全,都。

⑳悛quān:悔改。

㉑亨pēng:通“烹”,煮。

㉒穷门:穷国之门。

㉓靡:夏大臣。有鬲氏:夏时部落名,其地在今山东德州市。

㉔羿室:羿的妻室。

㉕豷:音yì。

㉖斟灌:夏时部落名,其地在今山东省寿光县东北。

斟寻氏:夏时部落名,其地在今山东省潍坊境内。

㉗过:夏时部落名,其地在今山东莱州。

㉘戈:夏时部落名。

㉙烬:遗民。

㉚少康:夏之君主。

㉛后杼zhù:少康之子。

㉜辛甲:原殷臣,事纣王,后归之文王任以公卿,封于长子。

㉝箴zhēn:规劝。阙:同“缺”,缺点,过失。

㉞虞人:掌田猎之官。其箴称《虞人之箴》。

㉟芒芒:悠远貌,久长貌。禹迹:相传夏禹治水,足迹遍于九州,以此指中国的疆土。

㊱经启:经略开通。九道:九州的道路。

㊲寝庙:住宅和宗庙。

㊳攸:处所。

㊴用:因此。扰:乱。

㊵冒:贪。

㊶国恤:国家的忧患,危难。

㊷麀yōu牡:泛指禽兽。麀,雌鹿。牡,公兽。

㊸武:武事,指田猎。不可重:不可过度。

㊹用:因此,由此。恢:发扬,扩大。

㊺兽臣:虞人自称。司原:主管田猎的官。

㊻仆夫:仆役之人,即左右。封建君主等级制度下,若非亲近之臣,欲有所言须通过国君左右传达。

译文

无终子嘉父派遣孟乐去到晋国,依靠魏庄子的关系,进献了虎豹的皮革,以请求晋国和各部戎人讲和。晋悼公说:“戎狄没有什么亲近的人而且贪婪,不如进攻他们。”魏庄子说:“诸侯新近顺服,陈国刚刚前来讲和,都在观察我们的行动。我们有德,就亲近我们;不然的话,就背离我们。在戎人那里去用兵,如果楚国进攻陈国,一定不能去救援,这就是抛弃陈国了。中原诸国一定背叛我们。戎人,禽兽而已。得到戎人而失去中原,恐怕不可以吧!《夏训》有这样的话:‘有穷氏的后羿。’”晋悼公说:“后羿怎么样?”魏庄子回答说:“从前夏朝刚刚衰落的时候,后羿从alt地迁到穷石,依靠夏朝的百姓取代了夏朝政权。后羿凭借着他的射箭技术,不致力于治理百姓而沉溺于打猎,抛弃了武罗、伯因、熊髡、龙圉等贤臣而任用寒浞。寒浞,是伯明氏的奸邪子弟,寒君伯明丢弃了他。后羿收留了他,信任并且任用他,让他作为自己的辅助之臣。寒浞对后羿的妻室献媚,对外广施财物,愚弄百姓而使后羿专以打猎为乐。使奸诈邪恶之念肆意滋长,取得了后羿的国和家,外部和内部全都顺从归服。后羿还是不肯悔改,快要从打猎的地方回来时,他家中的手下人把他杀了并煮熟,让他的儿子吃,他的儿子不忍心吃,又被杀死在穷国的城门口。靡逃亡到有鬲氏。寒浞占有了后羿的妻妾,生下浇和豷,仗着他的奸诈邪恶,对百姓不施恩德,派浇带兵,灭了斟灌和斟寻氏。让浇住在过地,让豷住在戈地。靡从有鬲氏那里聚集了这两国的遗民,灭亡了寒促而立了少康。少康在过地灭掉了浇,后来杼在戈地灭掉了豷,有穷氏从此就灭亡了,这是由于失去贤人的缘故。从前周朝的辛甲做太史的时候,命令百官都规劝天子的过失。在《虞人之箴》里说:‘辽远的中华国土,分为九州,经略开通了许多大道。百姓有屋有庙,野兽有丰茂的青草;各得其所,他们因此互不干扰。后羿身居帝位,贪恋着打猎,忘记了国家的忧患,想到的只是飞鸟走兽。田猎不能过度,太多就不能扩大夏后氏的国家。主管田猎的下臣,谨以此向君王左右的人报告。’《虞箴》是这样说,难道能不以此警示告诫吗?”当时晋悼公喜欢打猎,所以魏庄子提到这件事。


公曰:“然则莫如和戎乎?”对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荐居,贵货易土,土可贾焉,一也。边鄙不耸,民狎其野,穑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晋,四邻振动,诸侯威怀,三也。以德绥戎,师徒不勤,甲兵不顿,四也。鉴于后羿,而用德度,远至迩安,五也。君其图之!”公说,使魏绛盟诸戎,修民事,田以时

注释

①荐居:逐水草而居。荐,草。

②易:轻视。

③贾:买。

④耸:通“悚”,惊惧。

⑤狎:习惯。

⑥穑sè人:农夫。

⑦威怀:畏威怀德。

⑧绥:安抚。

⑨顿:坏。

⑩德度:道德法度。

⑪田以时:按照时令,农闲之时去田猎。

译文

晋悼公说:“然而没有比跟戎人讲和更好的办法了吗?”魏庄子回答说:“跟戎人讲和有五点好处:戎狄逐水草而居,重视财货而轻视土地,他们的土地可以收买,这是一;边境不再有所警惧,百姓安心在田野里耕作,耕种的人可以完成任务,这是二;戎狄事奉晋国,四边的邻国震动,诸侯因为我们的威严而慑服,因为我们的德行而被安抚,这是三;用德行安抚戎人,将士不辛劳,武器不损坏,这是四。以后羿的教训为鉴,而利用道德法度,远国前来归顺而近国得到安心,这是五。还请君王再做谋划吧!”晋悼公听了很高兴,派遣魏庄子与各部戎人会盟讲和,又致力于治理百姓,依照时令去打猎。

子罕弗受玉

襄公十五年

宋人或得玉,献诸子罕。子罕弗受。献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也,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稽首而告曰:“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纳此以请死也。”子罕置堵其里,使玉人为之攻之,富而后使复其所

注释

①或:有人。

②玉人:雕琢玉器的工人。

③宝:指珍贵的东西。

④皆丧宝也:意为两个人都失去珍贵的东西。指献玉者失去玉,子罕因受贿而失去廉洁的品质。

⑤不若:不如。

⑥越乡:走回自己家乡。

⑦纳此:收纳此物。

⑧其里:子罕所居之里。

⑨富:指卖玉而使其富之。复其所:指送宋人还乡。

译文

宋国有人得了一块美玉,献给子罕。子罕不肯接受。献玉的人说:“我把它拿给玉工看过了,玉工认为是宝物,所以才敢进献。”子罕说:“我把不贪婪当宝物,你把美玉当宝物,如果把玉给了我,我们两人都丧失了宝物,不如各自保有自己的宝物。”献玉人叩头告诉子罕说:“小人带着这块美玉,不能安全地回乡,把它献给您是求免于一死。”于是子罕把美玉收下,让玉工雕琢后卖出去,使献玉的人富有后才让他回乡。

襄公十九年

荀偃之死

荀偃瘅疽,生疡于头。济河,及著雍,病,目出。大夫先归者皆反。士alt请见,弗内。请后,曰:“郑甥可。”二月甲寅,卒,而视,不可含。宣子盥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其为未卒事于齐故也乎?”乃复抚之曰:“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乃暝,受含。宣子出,曰:“吾浅之为丈夫也。”

注释

①荀偃:即中行献子,时为晋执政大臣。

瘅疽dānjū:恶疮。

②疡yáng:头皮的溃烂。

③著雍:晋国地名,其址不详。

④目出:眼睛突出。

⑤反:同“返”,即从国都返回探望荀偃。

⑥士alt:即范宣子。

⑦内:同“纳”,接纳。

⑧请后:请问何人可以做继承人。

⑨郑甥:郑国的外甥,即郑国姬妾所生子,指荀吴。

⑩视:睁着眼。

⑪不可含:谓嘴紧闭,无法置珠玉于其中。含,古人将珠玉之类放入死者口中谓之含。

⑫盥guàn:盥洗。

⑬吴:即荀偃之子荀吴。

⑭主:指荀偃。意谓将像侍奉荀偃一样侍奉其子。

⑮栾怀子:即栾盈。

⑯未卒事:未能继续对齐国的战事。

⑰有如河:有黄河为证,此为当时誓词惯用语。

⑱暝:瞑目。

⑲浅之:谓其以私事浅薄度量荀偃了。

译文

荀偃长了恶疮,痈疽生在头部。渡过黄河,到达著雍,病情加重,眼珠子都鼓了出来。先回去的大夫都从国都返回来探望。士alt请求进见,荀偃不接见。派人请问何人可以做继承者,荀偃说:“郑国的外甥可以。”二月甲寅日,荀偃逝去,眼睛睁着,口紧闭,无法放进珠玉。士alt盥洗之后抚摸尸体,说:“事奉荀吴,岂敢不如事奉主上您!”荀偃的尸体仍然不能合眼。栾怀子说:“是为了齐国的战事没有完成的缘故吗?”就又抚摸着尸体说:“您如果死去以后,我不继续从事于齐国的事情,有河神为证!”荀偃这才闭了眼,接受了放进嘴里的含玉。士alt出去,说:“荀偃是心系国事的大丈夫,我实在是太浅薄了。”

襄公二十一年

祁奚请免叔向

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也。”

注释

①叔向:晋国大夫。

②离:通“罹”。遭遇,遭受。罪:叔向此时因受其弟叔虎的牵连而入狱,为连坐之罪。

③知:同“智”,聪明,智慧。

④死亡:死去和逃亡。

⑤《诗》曰句:古佚诗,今本《诗经·小雅·采菽》有上句,作“优哉游哉,亦是戾也。”叔向引之以表示自己不介入政治纷争,优游处事为上。聊以卒岁:就这样度过一年又一年。

译文

有人对叔向说:“您遭受连坐之罪,恐怕是不聪明吧!”叔向说:“比起死去和逃亡来怎么样?《诗经》说‘优游处事多么逍遥自在,聊且这样来度过岁月’,这才是聪明啊!”


乐王鲋见叔向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夫子,觉者也

注释

①乐王鲋:姓乐名王鲋,晋大夫,晋王宠臣。

②咎:归罪,责备。

③祁大夫:即祈奚。

④室老:卿大夫有家臣,室老为家臣之长,管理家族日常事务。

⑤从君者:凡事逢迎君主之人。

⑥外举:举荐外族之人。不弃仇:不排斥自己的仇人。

⑦遗:舍弃,放弃。

⑧《诗》:指《诗经·大雅·抑》。

觉:正直。四国:四方各国。

⑨觉者:正直的人。

译文

乐王鲋去见叔向,说:“我为您去请求免罪。”叔向不回答。乐王鲋退出,叔向不拜送。叔向的手下人都责备叔向。叔向说:“能使我免罪的一定要祈奚大夫。”叔向的家臣头领听到了,说:“乐王鲋对国君请求的,没有不答应的,他想请求赦免您,您又不答应。这是祁大夫所做不到的,您却说一定要由祁大夫去办,这是为什么?”叔向说:“乐王鲋,是个凡事都逢迎国君的人,怎么能行?祁大夫举荐宗族外的人不放弃仇人,举拔宗族内的人不回避亲人,难道会只忘掉不救我吗?《诗经》说:‘有正直的德行,使四方的国家归顺。’他这个人是正直的人啊!”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驲而见宣子,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书》曰:‘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注释

①不弃其亲,其有焉:意谓叔向不会背弃他的亲人,他可能是叛乱策划的同谋。

②驲rì:古代驿站专用的车,即传车。

③《诗》:指《诗经·周颂·烈文篇》。

④《书》曰句:出自《尚书·胤征》。谟mó:谋略。勋:功勋。征:证明。意谓圣贤有谋略而建立功勋,当明证而安定之。

⑤鲜:鲜有,少有。

⑥社稷之固:国之栋梁。

⑦十世:十代。宥yòu:宽恕,饶恕。

⑧劝:鼓励,勉励。

⑨鲧gǔn:夏禹之父,奉尧命治水,九年未成,被殛于羽山。殛jí:诛杀。禹兴:禹治水成功,并得到帝位。鲧治水无功被杀,其子禹治水成功。意谓不以父罪废其子。

⑩伊尹:商初大臣。名伊,尹是官名。大甲:即太甲,商王。太甲即位后,因破坏汤法、不理国政,被伊尹放逐。三年后太甲悔过,又被他接回复位,重新辅佐。意谓不以一怨妨大德。

⑪管、蔡为戮,周公右王:武王死后,成王幼年即位,由周公旦辅政。周公的弟弟管叔、蔡叔发动叛乱,被周公杀死。右王,辅佐成王,右,通“佑”,辅佐。意谓兄弟之罪不相及。

⑫虎:指羊舌虎。社稷:指社稷之臣叔向。

⑬与之乘:与祈奚同乘一辆车。

⑭不告免:不向祈奚通告已被赦免。

译文

晋平公向乐王鲋询问叔向的罪过,乐王鲋回答说:“叔向不会背弃他的亲人,他可能是其弟叛乱策划的同谋。”当时祁奚已经告老还乡,听说这个情况,坐上驿站的快车去拜见范宣子,说:“《诗经》说:‘惠训之德,给予百姓,无有边际,子子孙孙,赖以保持。’《尚书》说:‘圣贤之人有谋略而建立功勋,应当明证而相信保有。’说到谋划而少有过错,教化别人而不知疲倦的,叔向就有这样的能力,他是国家的栋梁。即使他的十代子孙有过错还要予以赦免,以此来勉励有能力的人。现在一旦不免其祸而死,放弃国家,这不也会使人困惑吗?鲧被诛戮而其子禹却兴起;伊尹放逐太甲又做了他的宰相,太甲始终没有怨色;管叔、蔡叔被诛戮,周公仍然辅佐成王,兄弟之罪不牵扯。为什么叔向要因为他的弟弟叔虎而被杀呢?您做了好事,谁敢不努力?多杀人做什么?”宣子听后很高兴,和祁奚共乘一辆车,向晋平公劝说而赦免了叔向。祁奚不去见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向祁奚拜谢他已得赦,就直接去上朝了。

叔孙豹论朽

襄公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春,穆叔如晋。范宣子逆之,问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叔未对。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其是之谓乎?”穆叔曰:“以豹所闻,此之谓世禄,非不朽也。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不可谓不朽。”

注释

①穆叔:鲁国大夫叔松豹。

②范宣子:晋国执政大臣。逆:迎接。

③匄:即范宣子,名士匄。祖:先祖。

④虞:指虞舜时期。

⑤陶唐氏:帝尧初被封于陶,后迁于唐,所以被称为陶唐氏。

⑥御龙氏:陶唐氏之后刘累,辞氏御龙。

⑦豕shǐ韦氏:夏王少康封颛顼后代元哲于豕韦,故地在今河南省滑县。

⑧唐杜氏:周成王时,唐被灭。唐贵族迁到杜,为伯爵国,称唐杜氏。

⑨晋主夏盟:为中原诸国盟主的晋国。

⑩世禄:世代享受的俸禄。

⑪言立:其言传诵不绝。立,存在。

⑫大上:太上,最上等的。立:树立,建立。

⑬姓:世代保持贵族地位。受氏:接受封号。

⑭宗祊bēng:宗庙。

译文

鲁襄公二十四年春季,穆叔到了晋国,范宣子迎接他,询问他,说:“古人有话说,‘死而不朽’,这说的是什么?”穆叔没有回答。范宣子说:“从前alt的祖先,从虞舜以上是陶唐氏,在夏朝是御龙氏,在商朝是豕韦氏,在周朝是唐杜氏,晋国主持中原的盟会的时候是范氏,恐怕不朽所说的就是这个吧!”穆叔说:“据豹所听闻的,这叫做世禄,并不是不朽。鲁国有一位先大夫叫臧文仲,虽然人已故去,他的言论却世代不废,所谓不朽,说的就是这个吧!豹听说:‘最上等的是树立德行,其次是树立功业,再次是树立言论。’能做到这样,虽然故去很久,也不会被废弃,这叫做不朽。像这样世代保持贵族地位,接受封号,守住宗庙,世世代代不断绝祭祀。没有一个国家没有这种情况的。这只是官禄中的大的而已,不能说是不朽。”

子产告范宣子轻币

襄公二十四年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宣子说,乃轻币。

注释

①币:指诸侯向晋国进献的礼物。

②病:不堪。

③郑伯:指郑简公。

④寓书:传递书信。

子西:即郑国大夫公孙夏,此次随晋公行。

⑤令德:美德。

⑥侨:子产之名。惑:困惑不解。

⑦长:治理。

⑧公室:指晋国王室。

⑨吾子:对对方的敬爱之称。赖:利,指占为己有。

⑩没没:犹“昧昧”,糊涂。

⑪舆:车子。

⑫无亦:不也是。务:致力于。

⑬《诗》云句:上句出自《诗经·小雅·南山有台》。下句出自《诗经·大雅·大明》。

⑭恕思:谓以宽厚之心去考虑事情。明德:昭明德行。

⑮子实生我:你确实养活了我。

⑯子浚我以生:你压榨了我以养活自己。浚,压榨,剥削。

译文

晋国范宣子主持政事,诸侯向晋国进献的贡品很重,郑国人很难承受。二月,郑简公去到晋国,子产请子西捎带书信给范宣子,说:“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没听说您的美德,只听说您要很重的贡品,侨对这种情况感到困惑。侨听说君子治理国和家,不为没有财礼担忧,而是为没有好名声而担忧。诸侯的财货,聚集在国君的宗室,诸侯就会离心。如果您把这些占为己有,晋国的内部就不和。诸侯离心,晋国就受到损害。晋国的内部不和,您的家室就受到损害。为什么那么糊涂呢!哪里用得着财货?美好的名声,是装载德行的车子。德行,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有基础才不至于毁坏,您不也应该致力于此吗?有了德行就快乐,快乐了就能长久。《诗经》说:‘快乐啊君子,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这说的就是有美德吧!‘天帝面看着你,你不要有二心’,这说的就是有好名声吧!用宽厚的心思来昭明德行,那么好名就会载着德行传布天下,因此远方的人会因仰慕而来,近处的人也会安下心来。您是宁可让人对您说‘您确实养活了我’,还是说‘您榨取了我们来养活自己’呢?象有了象牙而毁灭了自身,这是由于象牙值钱的缘故。”范宣子听了子产的这番道理之后很高兴,就减轻了诸侯上贡的额度。

崔杼弑齐庄公

襄公二十五年

齐棠公之妻,东郭偃之姊也。东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吊焉。见棠姜而美之,使偃取之。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自桓,不可。”武子筮之,遇《困》alt之《大过》alt。史皆曰:“吉。”示陈文子,文子曰:“夫从风,风陨,妻不可娶也。且其《繇》曰:‘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济也。‘据于蒺藜’,所恃伤也。‘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无所归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当之矣。”遂取之。

注释

①棠公:棠邑大夫。

②东郭偃:崔武子家臣。

③崔武子:崔杼,齐国大夫。

④御:为……驾车。吊:吊唁。

⑤棠姜:已死的棠姓大夫的遗孀。

⑥取:同“娶”,即为崔杼娶棠姜为妻。

⑦辨:区别。

⑧丁:齐丁公,齐太公之子,姜姓。

⑨桓:齐桓公,姜姓。

⑩《困》:坎下兑上为《困》卦。

《大过》:巽xùn下兑上为《大过》卦。

⑪史:卦师。吉:依卦而言,兑为少女,坎为中男,两者相配,故曰吉。

⑫夫从风:依卦而言,坎为中男故曰夫,变而为巽,巽为风,故曰从风。

⑬风陨:坎变为巽,即中男变作风,风为陨落之物,故此卦有夫妻相伤之相。

⑭繇zhòu:卦辞。

⑮困于石:此为《困》卦卜辞,坎为险阻,故有此说。

⑯济:成功。

⑰蒺藜jílí:草本植物,果实有刺。

⑱恃:依靠,依仗。

⑲无所归:无家可归。

⑳嫠lí:寡妇。

译文

齐国棠公的妻子,是东郭偃的姐姐。东郭偃是崔武子的家臣。棠公死,东郭偃为崔武子驾车前去吊唁。崔武子看到棠姜很美,便很喜爱她,让东郭偃为他娶过来。东郭偃说:“男女婚配要辨别姓氏,现在您是丁公的后代,下臣是桓公的后代,同姓不可通婚啊!”崔武子为之占筮,得到《困》卦变成《大过》卦,卦师都说“吉利”。拿给陈文子看,陈文子说:“丈夫跟从风,风为陨落之物,此妻不能娶的。而且它的卦辞说:‘为石头所困,据守在蒺藜中,走进屋,不见妻,凶。’‘为石头所困’,这意味前去不能成功。‘据守在蒺藜中’,这意味所依靠的东西会使人受伤。‘走进屋,不见妻,凶’,这意味无所归宿。”崔武子说:“她是寡妇,有什么妨碍?死去的丈夫已经承担过这凶兆了。”于是崔武子就娶了棠姜。


庄公通焉,骤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赐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为崔子,其无冠乎?”崔子因是,又以其间伐晋也,曰:“晋必将报。”欲弑公以说于晋,而不获间。公鞭侍人贾举而又近之,乃为崔子间公

注释

①通:私通,通奸。

②骤:屡次,多次。

③崔子之冠:崔武子的帽子。

④不为崔子,其无冠乎:意谓除了崔杼,难道别人就没有这样的帽子吗。谓别人不知此乃崔杼之冠。一说言不用崔子之冠,岂无他冠可用乎。

⑤间jiàn:机会,空子。此指晋国内乱的机会。

⑥说:同“悦”,取悦。

⑦间:窥伺。

译文

齐庄公和棠姜私通,经常到崔家去,把崔武子的帽子赐给别人。侍者说:“不行。”齐庄公说:“除了崔杼,难道别人就没有这样的帽子吗?”崔武子由此怀恨齐庄公,又因为齐庄公乘晋国动乱之际而进攻晋国,说:“晋国必然要报复。”崔武子想要杀死齐庄公来讨好晋国,但又没有得到机会。齐庄公鞭打了侍奉他的贾举,后来又亲近贾举,贾举就为崔武子窥察时机杀死齐庄公。


夏五月,莒为且于之役故,莒子朝于齐。甲戌,飨诸北郭。崔子称疾,不视事。乙亥,公问崔子,遂从姜氏。姜入于室,与崔子自侧户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贾举止众从者,而入闭门。甲兴,公登台而请,弗许;请盟,弗许;请自刃于庙,勿许。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听命。近于公宫,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墙。又射之,中股,反队,遂弑之。

注释

①莒jǔ:诸侯国名,在今山东省莒县一带。

且于之役:指襄公二十三年(前550年)齐国伐莒。

②飨xiāng:宴请。

③视事:指官吏到职办公。这里指崔杼不处理政务。

④问:探问,探望。

⑤拊fǔ:拍打,轻击。楹yíng:厅堂的前柱。

⑥甲兴:埋伏的甲兵出现。

⑦请:请求赦免。

⑧盟:约定释放的条件。

⑨疾病:重病。

⑩近于公宫:崔杼的住所与齐侯的宫室不远。

⑪陪臣:家臣对国君的自称之词。

干掫zōu:巡夜打更,此指捉拿。

⑫不知二命:不知道有其他指令。意谓指服从崔杼的命令。

⑬反队:翻身跌入墙内。队,通“坠”,坠落。

译文

夏季,五月,莒国因为且于这次战役的缘故,莒子到齐国朝见。十六日,齐庄公在北城设宴招待他,崔武子推说有病,不处理政务。十七日,齐庄公去问候崔武子,乘机又与棠姜幽会。姜氏进入室内和崔武子从侧门出去。齐庄公拍着厅堂的柱子唱歌。侍人贾举把众多庄公的随从人员闭于门外,自己走进去,关上大门。埋伏的甲士们一哄而起,齐庄公登上高台请求赦免其死,众人不答应;请求约定释放的条件,众人不答应;请求在太庙自杀,还不答应。都说:“君王的下臣崔杼病得厉害,不能听取您的命令。这里靠近君王的宫室,陪臣巡夜捉拿淫乱的人,奉崔杼命捕杀他,此外不知道有其他命令。”齐庄公跳墙,有人用箭射他,射中大腿,庄公翻身跌入墙内,于是就杀死了他。


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皆死。祝佗父祭于高唐,至,复命。不说弁而死于崔氏。申蒯侍渔者,退,谓其宰曰:“尔以帑免,我将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义也。”与之皆死。崔氏杀鬷蔑于平阴

注释

①杜预注《春秋左氏经传集解》谓八人皆庄公宠爱的勇士。

②高唐:齐国君主的别庙,其地在今山东高唐县附近。

③复命:回报出使之命。

④说:通“脱”,摘下。弁biàn:古代搭配礼服的一种帽子。

⑤侍渔者:负责渔业的官员。

⑥帑nú:家室,此处指申蒯的妻和儿女。免:逃难。

⑦反子之义:违反了你所持的道义。

⑧鬷zōng蔑:庄公母党。鬷,姓氏。

平阴:地名,在今山东平阴县。

译文

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都被杀死。祝佗父在高唐祭祀,到达国都,回复出使之命,还没有脱掉礼帽,就在崔武子家里被杀死。申蒯,是管理渔业的官员,从朝廷回来,对他的家臣主管说:“你带着我的妻子儿女逃走以免祸难,我准备一死。”他的家臣主管说:“如果我逃走,就是违背了您的道义了。”就和申蒯一起自杀。崔氏在平阴杀死了鬷蔑。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

注释

①其人:晏子的随从。

②独吾君:只是我一个人的君主吗?

③行:出走,离开齐国。

④亡:同上文的“行”,逃跑之意。

⑤君民者:作为万民的君主。

⑥陵民:凌驾于民之上。

⑦口实:俸禄。

⑧私暱:个人所宠爱的人。

⑨人:指崔杼。有君:庄公为崔杼所立。

译文

晏子立在崔氏的门外边,他的左右随从说:“要去死吗?”晏子说:“只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去死?”左右随从说:“要出亡吗?”晏子说:“是我的罪过吗?我逃走?”左右随从说:“回去吗?”晏子说:“国君死了,回到哪儿去?作为万民的君主,难道是用他的地位,来凌驾于万民之上?应当对整个国家负责。作为君主的臣下,难道是为了他的俸禄?应当为国家服务。所以君主为国家而死,那么臣子也就为他而死,如果君主为国家而逃亡,那么臣子也就为他而逃亡。如果君主为自己而死、为自己而逃亡,不是他个人宠爱的人,谁敢承担这个责任?而且别人立了君主反而杀死了他,我哪能为他而死?哪里能为他而逃亡?但是又能回到哪里去呢?”


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卢蒲癸奔晋,王何奔莒。

注释

①兴:起来。

②踊:跳。三踊为丧礼动作。

③民之望:民心所向的人。望,希望,期望。

④卢蒲癸:杜预注本谓卢蒲癸与王何皆庄公党。

译文

开了大门,晏子进去,头枕在尸体的大腿上而号哭,哭完站起来,往上跳三次然后才出去。有人对崔武子说:“一定要杀了他!”崔武子说:“他是百姓所期望的人,放了他,可以得民心。”卢蒲癸逃亡到晋国,王何逃亡到莒国。


叔孙宣伯之在齐也,叔孙还纳其女于灵公。嬖,生景公。丁丑,崔杼立而相之。庆封为左相。盟国人于大宫,曰:“所不与崔、庆者……”晏子仰天叹曰:“婴所不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与,有如上帝。”乃歃。辛巳,公与大夫及莒子盟。

注释

①叔孙宣伯:即叔孙侨如,鲁国大夫,于成公十六年(前575年)逃到齐国。

②叔孙还:齐公子。

③嬖bì:受到宠爱。

④盟:在神前宣誓,结盟。大宫:太公庙。

⑤不与:不亲附。杨伯峻《春秋左传注》:“读盟辞未必,晏婴插言改之。”

⑥歃shà:喝,饮。特指盟约时歃血。

译文

叔孙宣伯在齐国的时候,叔孙还把叔孙宣伯的女儿嫁给齐灵公,受到宠爱,生了齐景公。丁丑日,崔武子拥立景公为国君而自己出任宰相,庆封做左相,和国人在太公的宗庙宣誓结盟,念誓词道:“有不亲附崔氏、庆氏的……”还没念完,晏子向天叹气说:“婴如果不依附忠君利国的人,有天帝为证!”然后就歃血定盟。辛巳日,齐景公和大夫以及莒子结盟。


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注释

①嗣:继承,接续。

②舍:释放。

③南史氏:古代史官,有南史氏,大史氏。

译文

太史记载说:“崔杼杀了他的国君。”崔武子杀死了太史。他的弟弟接着这样写也被杀,因而死了两人。太史还有一个弟弟又这样写,崔武子就没再杀了。南史氏听说太史都死了,拿了照样写好了的竹简前去,听到已经如实记载了,这才回去。

蔡声子论晋用楚材

襄公二十六年

初,楚伍参与蔡太师子朝友,其子伍举与声子相善也。伍举娶于王子牟,王子牟为申公而亡,楚人曰:“伍举实送之。”伍举奔郑,将遂奔晋。声子将如晋,遇之于郑郊,班荆相与食,而言复故。声子曰:“子行也!吾必复子。”及宋向戌将平晋、楚,声子通使于晋。还如楚,令尹子木与之语,问晋故焉,且曰:“晋大夫与楚孰贤?”对曰:“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子木曰:“夫独无族姻乎?”

注释

①伍参:伍奢的祖父,伍子胥的曾祖父。

子朝:公子朝,蔡文公之子,为蔡国太师。

②伍举:伍奢的父亲。声子:子朝之子,即公孙归生。

③王子牟:楚国公子,曾为申公。

④申公:楚申邑长官。亡:逃亡。

⑤送:护送。

⑥班荆:铺草为席而坐。班,别,分开。引申为摊开,铺开。荆,草木。

⑦复故:返回楚国的事。故,事。

⑧向戌:宋国大夫,又称左师。平:讲和,和解。

⑨子木:屈建,楚国令尹。

⑩杞梓:楚国出产的两种优质木材。

⑪夫:指晋。族姻:同族子弟和有姻亲的人。

译文

当初,楚国的伍参和蔡国的太师子朝友好,他的儿子伍举和声子也互相友好。伍举娶了王子牟的女儿为妻。王子牟做申邑长官时获罪逃亡,楚国人说:“伍举实际上护送了他。”伍举逃亡到郑国,准备再逃亡到晋国。声子将要去到晋国,在郑国郊外碰到了他,两人铺草为席坐在上面一起吃东西,谈到伍举回楚国的事,声子说:“您走吧,我一定让您回去。”等到宋国的向戌准备调解晋国和楚国的关系,声子出使到晋国,回国时到了楚国,令尹子木和他谈话,询问晋国的情况,而且说:“晋国的大夫和楚国的大夫谁更贤明?”声子回答说:“晋国的卿比不上楚国,但晋国的大夫是贤明的,都是当卿的人才。就如杞木、梓木、皮革,都是楚国运去的。虽然楚国有人才,晋国却实在使用了他们。”子木说:“晋国没有同宗和亲戚做大夫吗?”


对曰:“虽有,而用楚材实多。归生闻之:‘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无善人,则国从之。《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无善人之谓也。故《夏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惧失善也。《商颂》有之曰:‘不僭不滥,不敢怠皇,命于下国,封建厥福。’此汤所以获天福也。古之治民者,劝赏而畏刑,恤民不倦。赏以春夏,刑以秋冬。是以将赏,为之加膳,加膳则饫赐,此以知其劝赏也。将刑,为之不举,不举则彻乐,此以知其畏刑也。夙兴夜寐,朝夕临政,此以知其恤民也。三者,礼之大节也。有礼无败。今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于四方,而为之谋主,以害楚国,不可救疗,所谓不能也。”

注释

①归生:声子名。

②僭jiàn:过分。滥:过度,无节制。

③淫:过分。

④从之:随之受害。

⑤《诗》:指《诗经·大雅·瞻印》。

云:助词。殄:尽。瘁:病。言贤人死亡了,国家也尽受其病。

⑥《夏书》:杜预注本称“逸书”。伪《古文尚书·大禹漠》袭用此文。不经:不合常法。

⑦《商颂》:指《诗经·商颂·殷武》。

怠:懈怠。皇:通“遑”。闲暇;闲空。

封:大。

⑧劝:乐,喜欢。

⑨恤民:忧虑人民的疾苦。

⑩饫yù赐:饱餐之后把多余的酒菜赐给臣下。饫,饱足。

⑪不举:不举行盛宴,即减膳。

⑫彻乐:撤去食时的音乐。彻,通“撤”。

⑬夙sù兴夜寐:早起晚睡。夙,早。兴,起来。寐,睡觉。

⑭大节:指关键的法则。

⑮谋主: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

⑯不可救疗:病已重到无法治疗的程度。比喻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

⑰不能:不能任用楚国贤人。

译文

声子回答说:“虽然有,但使用楚国的人才确实很多。归生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人,赏赐不过分,而刑罚不滥用’。赏赐太过分,就怕赏赐于坏人;刑罚太滥用,就怕惩罚到好人。如果不幸有不当之处,宁可赏赐过分,也不要滥用刑法。与其失掉好人,宁可利于坏人。没有好人,国家就跟着受害。《诗经》说‘贤人死亡了,国家也尽受其病’,这说的就是国家没有好人。所以《夏书》说:‘与其杀害无辜的人,宁可对有罪之人失于刑罚’,这就是怕失掉好人。《商颂》有这样的话说:‘赏不过分罚不滥施,人民不敢懈怠偷闲,君王向下国发布命令,四方封国建立福禄’。这就是商汤所以获得上天赐福的原因。古代治理百姓的人,乐于行赏而怕用刑罚,为百姓忧虑而不知疲倦。赏赐在春天、夏天进行,刑罚在秋季、冬季进行。因此,在将要行赏的时候就因行赏这事增加膳食,加膳以后可以把多余的酒菜赐给臣下,由此可以知道他乐于赏赐。将要行刑的时候则减少膳食,减少膳食就撤去食时的音乐,由此可以知道他怕用刑罚。早起晚睡,早晚都亲临处理政事,由此可以知道他为百姓操心。喜欢赏赐、惧怕刑罚、为百姓分忧这三件事,是礼仪的关键法则。讲求礼仪就不会失败。现在楚国滥用刑罚,楚国的大夫逃命到四方的国家,并且成了别国的主要谋士,来危害楚国,至于无法挽救了,这就是说楚国滥用刑罚不能任用贤人。”


“子仪之乱,析公奔晋。晋人置诸戎车之殿,以为谋主。绕角之役,晋将遁矣,析公曰:‘楚师轻窕,易震荡也。若多鼓钧声,以夜军之,楚师必遁。’晋人从之,楚师宵溃。晋遂侵蔡,袭沈,获其君;败申、息之师于桑隧,获申丽而还。郑于是不敢南面。楚失华夏,则析公之为也。”

注释

①子仪之乱:在文公十四年(前613年)。

②析公:楚国大臣。

③戎车:指国君的战车。殿:后。

④绕角之役:指成公六年(前585年),晋军救郑在绕角与楚相遇。绕角,蔡国地名,在今河南鲁山县东。

⑤遁:逃跑。

⑥轻窕:即轻佻,不持重。

⑦钧声:相同的声音。

⑧军之:全军进攻。

⑨沈:诸侯国名,在今安徽临泉县北。

⑩君:指沈国国君沈子揖初。

⑪桑隧:地名,在今河南确山县东。

⑫申丽:楚国大夫。

⑬不敢南面:畏晋而不敢向南亲附楚国。

译文

“子仪叛乱时,析公逃亡到晋国,晋国人把他安置在晋侯战车的后面,让他作为主要谋士。绕角那次战役,晋国人想要逃走,析公说:‘楚国军队不持重,容易被震动。如果同时多处敲鼓发出大声,在夜里全军进攻,楚军必然会逃走。’晋国人听从了析公之计,楚军夜里溃败。晋国于是就侵入蔡国,袭击沈国,俘虏了沈国的国君,在桑隧打败申国和息国军队,俘虏了申丽而回国。郑国从那时起不敢向南亲附楚国。楚国丧失了中原诸国的亲附,这就是析公所干的。”


“雍子之父兄谮雍子,君与大夫不善是也。雍子奔晋。晋人与之鄐,以为谋主。彭城之役,晋、楚遇于靡角之谷。晋将遁矣。雍子发命于军曰:‘归老幼,反孤疾,二人役,归一人,简兵蒐乘,秣马蓐食,师陈焚次,明日将战。’行归者而逸楚囚,楚师宵溃。晋降彭城而归诸宋,以鱼石归。楚失东夷,子辛死之,则雍子之为也。”

注释

①雍子:楚国大臣。谮zèn:中伤,诬陷。

②善是:正确判断是非。

③鄐chù: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温县附近。

④彭城之役:指成公十八年(前573年)。楚伐宋,晋救宋之战。彭城,在今江苏徐州。

⑤靡角之谷:宋国地名,在彭城附近。

⑥蒐乘:检阅兵车。

⑦秣mò:喂牲口。蓐rù:吃饱。

⑧陈:同“阵”,列阵。焚次:谓烧毁军队营房。表示决一死战,有进无退。次,营帐。

⑨归者:指应放还的老幼孤疾。逸:释放。

⑩子辛:楚国令尹,被楚共王杀掉。

译文

“雍子的父亲的哥哥诬陷雍子,国君和大夫不辨是非曲直,雍子逃亡到晋国,晋国人将鄐地给他做封邑,让他作为主要谋士。彭城那次战役,晋国、楚国在靡角之谷相遇。晋国人将要逃走了,雍子对军队发布命令说:‘年纪老的和年纪小的都回去,孤儿和有病的也都回去,一家有两人服役的回去一个。精选步兵,检阅兵车,喂饱马匹,让兵士饱食一顿,军队摆开阵势,烧掉营帐,明天将要决一死战。’让该回去的老幼孤疾走开,并且故意放走楚国俘虏,楚军夜里溃败。晋国降服了彭城而归还给宋国,俘获了鱼石回国。楚国失去东夷诸国的亲附,子辛为此而被杀,这都是雍子所谋划的。”


“子反与子灵争夏姬,而雍害其事,子灵奔晋。晋人与之邢,以为谋主。扞御北狄,通吴于晋,教吴判楚,教之乘车、射御、驱侵,使其子狐庸为吴行人焉。吴于是伐巢、取驾、克棘、入州来,楚罢于奔命,至今为患,则子灵之为也。”

注释

①子灵:即申公巫臣。争夏姬:事见成公二年(前589年)。

②雍害:阻碍,破坏。

③邢: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温县东北。

④扞hàn御:防御,抵抗。

⑤行人:官名,掌接待诸侯与使者以及出使之职。

⑥巢:楚国的属国,在今安徽巢县东北。驾:楚国邑名,在今安徽无为境内。棘:楚国邑名,在今河南永城南。州来:楚国邑名,在今安徽凤台。

⑦罢:同“疲”。

译文

“子反和子灵争夺夏姬,阻碍了子灵的婚事,子灵逃亡到晋国,晋国人将邢地给他做封邑,让他作为主要谋士,抵御北狄,让吴国和晋国通好,教唆吴国背叛楚国,教吴国人坐车、射箭、驾车作战,让他的儿子狐庸做了吴国的行人。吴国就在那时进攻巢地、夺取驾地、攻克棘地、侵入州来,楚国疲于奔命,到今天吴国还是楚国的祸患,这就是子灵干出来的。”


“若敖之乱,伯贲之子贲皇奔晋。晋人与之苗,以为谋主。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军而陈,晋将遁矣。苗贲皇曰:‘楚师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若塞井夷灶,成陈以当之,栾、范易行以诱之,中行、二郤必克二穆。吾乃四萃于其王族,必大败之。’晋人从之,楚师大败,王夷师熸,子反死之。郑叛吴兴,楚失诸侯,则苗贲皇之为也。”

注释

①若敖之乱:在宣公四年(前605年)。若敖,指楚国令尹子文的氏族。

②伯贲:楚国令尹斗椒的字。

③苗: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济源西。

④鄢陵之役:见成公十六年(前575年)。

⑤夷灶:平毁炉灶。

⑥栾、范:指栾书、士燮统率的中军。

易行:指改变行列,以诱惑楚军。

⑦中行:指晋国上军佐荀偃。二郤xì:指晋国上军统帅郤琦和新军佐郤至。二穆:楚穆王的后代,指楚国左军统帅子重和右军统帅子辛。

⑧四萃:四面围攻。

⑨夷:伤。言楚共王伤目。

熸jiān:火灭。言楚军士气大灭。

译文

“若敖氏叛乱,伯贲的儿子贲皇逃亡到晋国,晋国人给他苗地作为封邑,让他作为主要谋士。鄢陵那次战役,楚军早晨逼近晋军并摆开阵势,晋国人就要逃走了。苗贲皇说:‘楚军的精锐在于他们中军的王族亲兵而已,如果填井平灶,摆开阵势以抵挡他们,栾书、士燮两军改变行列以引诱楚军,中行和郤锜、郤至一定能够战胜子重、子辛。我们再集中兵力围攻他们的亲兵,一定能够把他们打得大败。’晋国人听从了苗贲皇的计策,楚军大败,楚王受伤,军队士气不振,子反为此而死。郑国叛离,吴国兴起,楚国失去了诸侯的亲附,这就是苗贲皇干出来的。”


子木曰:“是皆然矣。”声子曰:“今又有甚于此。椒举娶于申公子牟,子牟得戾而亡,君大夫谓椒举:‘女实遣之!’惧而奔郑,引领南望曰:‘庶几赦余!’亦弗图也。今在晋矣。晋人将与之县,以比叔向。彼若谋害楚国,岂不为患?”子木惧,言诸王,益其禄爵而复之。声子使椒鸣逆之

注释

①椒举:即伍举。

②戾lì:罪。

③君大夫:国君和大夫。

④弗图:言楚国并不考虑。

⑤比叔向:可与叔向相比的谋臣。叔向,晋国上大夫。

⑥王:指楚康王。

⑦椒鸣:伍举的儿子,伍奢的弟弟。

译文

子木说:“这些都说的不错。”声子说:“现在又有比这厉害的。椒举娶了申公王子牟的女儿,子牟获罪而逃亡。国君和大夫们对椒举说:‘实在是你让他走的。’椒举害怕而逃亡到郑国,伸长了脖子望着南方,说:‘也许可以赦免我吧。’但是楚国也并不考虑。现在椒举在晋国了。晋国人将要把县封给他,以作为和叔向并列的谋臣。他如果要危害楚国,难道不是祸患?”子木听了这些很恐惧,对楚康王说了,楚康王提高了椒举的官禄爵位而让他回归楚国。声子让椒鸣去迎接椒举。

向戌弭兵

襄公二十七年

宋向戌善于赵文子,又善于令尹子木,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如晋,告赵孟。赵孟谋于诸大夫,韩宣子曰:“兵,民之残也,财用之蠹,小国之大菑也。将或弭之,虽曰不可,必将许之。弗许,楚将许之,以召诸侯,则我失为盟主矣。”晋人许之。如楚,楚亦许之。如齐,齐人难之。陈文子曰:“晋、楚许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许,则固携吾民矣!将焉用之?”齐人许之。告于秦,秦亦许之。皆告于小国,为会于宋

注释

①向戌:宋左师。

赵文子:即赵武,世人尊称其“赵孟”,晋国执政大夫。

②弭:安定,顺服。以为名:以弭兵增加个人声望。

③蠹dù:蛀虫,常用以比喻侵耗国家或人民财物的人或物。

④菑zāi:同“灾”,祸害。

⑤虽曰不可:即使不能实现。

⑥难:为难。

⑦陈文子:名须无,齐国大夫。携:叛离。

⑧会:会盟。

译文

宋国的向戌和晋国的赵文子友好,又和楚国和令尹子木友好,想要停止诸侯之间的战争以取得个人声望。他去到晋国,告诉了赵文子。赵文子和诸位大夫商量。韩宣子说:“战争,是残害百姓的祸事,是财货的蛀虫,是小国的大灾难,有人想要消除它,即使不能实现,也一定要答应。不答应,楚国将会答应并以此来号召诸侯,那么我国就失去盟主的地位了。”晋国人答应了向戌。向戌又去楚国,楚国也答应了。去到齐国,齐国人感到为难。陈文子说:“晋国、楚国答应了,我们怎么能够不答应?而且别人说‘停止战争’,而我们不答应,那么就使我们的百姓离心了,将要怎么使用他们?”齐国人答应了。告诉秦国,秦国也答应了。这四个国家都遍告各个小国,在宋国举行会盟。


五月甲辰,晋赵武至于宋。丙午,郑良霄至。六月丁未朔,宋人享赵文子,叔向为介。司马置折俎,礼也。仲尼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戊申,叔孙豹、齐庆封、陈须无、卫石恶至。甲寅,晋荀盈从赵武至。丙辰,邾悼公至。壬戌,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于晋。丁卯,宋戌如陈,从子木成言于楚。戊辰,滕成公至。子木谓向戌:“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也。”庚午,向戌复于赵孟。赵孟曰:“晋、楚、齐、秦,匹也。晋之不能于齐,犹楚之不能于秦也。楚君若能使秦君辱于敝邑,寡君敢不固请于齐?”壬申,左师复言于子木。子木使驲谒诸王,王曰:“释齐、秦,他国请相见也。”秋七月戊寅,左师至。是夜也,赵孟及子皙盟,以齐言。庚辰,子木至自陈。陈孔奂、蔡公孙归生至。曹、许之大夫皆至。以藩为军,晋、楚各处其偏。伯夙谓赵孟曰:“楚氛甚恶,惧难。”赵孟曰:“吾左还,入于宋,若我何?”

注释

①享:设享礼。

②介:助手或随从。

③折俎shézǔ:古代祭祀、宴会时,杀牲肢解而后置于俎上。俎,盛祭品的礼器。

④仲尼:即孔子。使:看到。举:记载。

⑤荀盈:晋国卿士,在赵武后十天方到达。

⑥邾:诸侯国名,其地在中国今山东省邹县。

⑦公子黑肱:即子皙,楚王弟。

⑧成言:约定。

⑨滕:诸侯国名,其地在今山东省滕县一带。

⑩晋、楚之从:附属于晋、楚的从国。

交相见:交换朝见。即从晋之国朝楚,从楚之国朝晋。

⑪复:回报。

⑫匹:相当,相等。

⑬左师:官名,指向戎。

⑭谒诸王:报告楚康王。

⑮齐言:统一口径,一致的意见。

⑯藩:篱笆,藩篱。以藩篱为军,不设营垒,以示互信。

⑰其偏:晋处北,楚处南。

⑱伯夙:即荀盈。氛:情势。惧难:恐楚发难攻晋。

译文

五月十七日,晋国的赵文子到达宋国。十九日,郑国的良霄也来了。六月初一,宋国人设享礼招待赵文子,叔向作为赵文子的副主宾。司马把煮熟的牲畜切成碎块,放在俎中献上,这是合于礼的。后来孔子看到了这次礼仪的记载,认为文辞修饰过多。初二,叔孙豹,齐国的庆封、陈须无,卫国的石恶到达。初八,晋国的荀盈跟随赵文子之后到达。初十,邾悼公到达。十六,楚国的公子黑肱先到达,和晋国商讨了有关的约定。二十一,宋国的向戌去到陈国,和子木商定有关楚国的条件。二十二,滕成公到达。子木告诉向戌,请求跟从晋国和楚国的国家相互朝见。二十四,向戌向赵文子复命。赵文子说:“晋、楚、齐、秦四国,地位是对等的,晋国不能指挥齐国,如同楚国不能指挥秦国一样。楚国国君如果能让秦国国君驾临敝邑,寡君岂敢不坚决向齐国国君请求?”二十六,向戌向子木复命,子木派驿车请示楚康王。楚康王说:“先放下齐国、秦国的事,请求先让其他国家交换朝见。”秋季,七月初二,向戌到达。当夜,赵文子和公子黑肱统一了盟书的措辞。初四,子木从陈国到达。陈国的孔奂、蔡国的公孙归生到达。曹国和许国的大夫也都来到。各国军队用篱笆做墙作为分界。晋国和楚国各自驻扎在篱笆两头。伯夙对赵文子说:“楚国的情势很不好,恐怕会向我们发难。”赵文子说:“我们转折向左,进入宋国,能把我们怎么办?”


辛巳,将盟于宋西门之外,楚人衷甲。伯州犁曰:“合诸侯之师,以为不信,无乃不可乎?夫诸侯望信于楚,是以来服。若不信,是弃其所以服诸侯也。”固请释甲。子木曰:“晋、楚无信久矣,事利而已。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大宰退,告人曰:“令尹将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弃信,志将逞乎?志以发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参以定之。信亡,何以及三?”赵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为不信,犹不可,单毙其死。若合诸侯之卿,以为不信,必不捷矣。食言者不病,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济之。必莫之与也,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则夫能致死,与宋致死,虽倍楚可也。子何惧焉?又不及是。曰‘弭兵’以召诸侯,而称兵以害我,吾庸多矣,非所患也。”

注释

①衷甲:在衣服里面穿铠甲。

②伯州犁:伯宗之子,原为晋国贵族,其父伯宗被晋所害,奔楚,为楚国太宰。

③逞:达到目的,得逞。

④参:同“三”,指言、信、志。

⑤三:指三年。

⑥单:通“殚”,尽,竭尽。毙:倒地。此句皆言不得善终。

⑦捷:胜利,成功。

⑧食言者:说话不算数的人。不病:不能危害到别人。

⑨僭jiàn:假,不实。济:完成,成功。

⑩因宋以守病:依靠宋人来防守楚人造成的危害。

⑪夫:每人。致死:拼命,舍命。

⑫倍楚:是楚的力量的两倍。

⑬又不及是:尚不及此,意谓况且楚国的力量并不倍于晋宋。

⑭称chèn兵:举兵,兴兵。

⑮庸:功。

译文

七月初五,各诸侯国代表准备在宋国西门外边结盟。楚国人在外衣里边穿上铠甲。伯州犁说:“会合诸侯的军队,而做不讲信用的事,恐怕不可以吧,诸侯盼望楚国讲信用,因此前来顺服。如果失信于别人,这就是丢掉了所用来使诸侯顺服的东西了。”他坚决请求脱去铠甲。子木说:“晋国和楚国相互缺乏信用已经很久了,只要去做对我国有利的事就是了。如果能如愿,哪里用得着有信用?”伯州犁退下去。对人说:“令尹将要死了,不出三年。但求达到目标而丢弃信用,目标会达成吗?有目标就形成语言,有语言就要有信用,有信用就达到目标。这三件事互相关联统一,三者具备才能安定。信用丢掉了,怎么能活到三年呢?”赵文子为楚国人外衣里边穿皮甲之事感到担忧,把这情形告诉了叔向。叔向说:“这有什么危害?一个普通人一旦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可以,都会不得善终。如果一个会合诸侯的卿做出不守信用的事情,就必然不能成功了。说话不算数的人不足以对人造成危害,这不是您的祸患。用信用召集别人,而又用不信来完成其事,必然得不到支持者,哪里能危害我们?而且我们依靠着宋国来防守他们制造的危害,那就人人都能舍命。和宋军一起誓死对抗,即使楚军增加一倍也是可以抵抗的,您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况且事情又不至于到这一步。口口声声说‘停止战争’以召集诸侯,反而发动战争来危害我们,我们的功劳就多了,不必担心。”


季武子使谓叔孙以公命,曰:“视邾、滕。”既而齐人请邾,宋人请滕,皆不与盟。叔孙曰:“邾、滕,人之私也;我,列国也,何故视之?宋、卫,吾匹也。”乃盟。故不书其族,言违命也。

注释

①季武子:鲁国正卿,政治大臣。公命:鲁襄公的命令。

②视邾、滕:比照邾、滕二国的待遇。视,比较,比照。

③齐人请邾:齐请求以邾为其附属国。

④宋人请滕:宋请求以滕为其附属国。

⑤皆不与盟:附属国无独立地位,故不与盟。

⑥私:私属。

⑦不书其族:指《春秋》经文仅记载“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不称叔孙豹。

译文

季武子派人以鲁襄公之命告诉叔孙豹说:“把我国比作和邾国、滕国等小国一样。”不久齐国人请求把邾国作为属国,宋国人请求把滕国作为属国,邾国、滕国都不参加结盟,叔孙豹说:“邾国、滕国,是别人的私属国;我们,是诸侯之国,为什么要看作和他们一样?宋国、卫国,才是和我们地位对等的。”于是就参加结盟。所以《春秋》不记载叔孙豹的族名,这是说他违背了鲁襄公命令的缘故。


晋、楚争先。晋人曰:“晋固为诸侯盟主,未有先晋者也。”楚人曰:“子言晋、楚匹也,若晋常先,是楚弱也。且晋、楚狎主诸侯之盟也久矣!岂专在晋?”叔向谓赵孟曰:“诸侯归晋之德只,非归其尸盟也。子务德,无争先!且诸侯盟,小国固必有尸盟。楚为晋细,不亦可乎?”乃先楚人。书先晋,晋有信也。

注释

①争先:争先歃血。

②狎xiá:交换,更替。

③只:语助词,无义。

④尸:主持。

⑤楚为晋细:楚主盟,等同于小国主盟,与晋国相比显细。一说细指歃血为琐细的具体事务,此为叔向假言宽慰赵孟。

译文

晋国和楚国争执歃血盟誓的先后。晋国人说:“晋国本来是诸侯的盟主,从来没有在晋国之前歃血的。”楚国人说:“您说晋国和楚国的地位相等,如果晋国总是在前面,这就是说楚国比晋国弱。而且晋国和楚国交替着主持诸侯的结盟已经很久了。难道就专门由晋国主持吗?”叔向对赵文子说:“诸侯归服的是晋国的德行,不是归服于它主持结盟。您致力于德行,不要去争执先后。而且诸侯结盟会,本来就一定会有小国来主持结盟的事务,就让楚国做主持盟会的小国,不也是可以的吗?”于是就让楚国先歃血。《春秋》记载把晋国放在前面,这是由于晋国有信用。


壬午,宋公兼享晋、楚之大夫,赵孟为客。子木与之言,弗能对。使叔向侍言焉,子木亦不能对也。

注释

①客:主宾。

②侍言:在旁发言。

译文

七月初六,宋平公同时设享礼招待晋国和楚国的大夫,赵文子作为主宾坐首席,子木跟他说话,赵文子不能回答,让叔向在旁边帮着说话,子木也不能对答。


乙酉,宋公及诸侯之大夫盟于蒙门之外。

译文

七月初九,宋平公和诸侯大夫在蒙门外举行了会盟。

季札观乐

襄公二十九年

吴公子札来聘,见叔孙穆子,说之。谓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择人。吾闻‘君子务在择人’。吾子为鲁宗卿,而任其大政,不慎举,何以堪之?祸必及子!”

注释

①吴公子札:即季札,吴王寿梦的小儿子。聘:聘问,诸侯之间、诸侯与天子之间派使者问候致意。

②叔孙穆子:鲁国大夫叔孙豹。

③说:同“悦”,喜欢,高兴。

④不得死:不得善终。

⑤慎举:慎重选拔。

译文

吴国的公子札来鲁国聘问,见到叔孙穆子,很喜欢他。对穆子说:“您恐怕会不得善终吧!喜欢美好之事却不能够选择贤人,我听说君子应当致力选举贤人。您作为鲁国的宗卿,职掌主持国政,不慎重举拔贤人,怎么能胜任职责呢?祸患必然到您身上。”


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

注释

①周乐:鲁受周室虞、夏、商、周四代之乐舞,故季札请观之。周乐在此处为代指。

②工:乐工。歌:歌有途歌与弦歌,此处为弦歌。

《周南》《召南》:《诗经》十五国风开始的诗歌。以下提到的诗篇都是国风中各国的诗歌。

③始基之:周的教化开始奠定基础了。

“二南”是产生较早的音乐,故云。

④犹未:还没有完成。

⑤勤:勤劳。怨:怨恨。

⑥邶bèi:周代诸侯国,在今河南汤阴南。鄘:周代诸侯国,在今河南新乡市南。卫:周代诸侯国,在今河南淇县。

⑦渊:深远。

⑧忧而不困:忧伤而不至困顿。

⑨康叔:周公之弟,卫国始封君主。

武公:即卫武公,康叔的九世孙。

⑩《王》:即《王风》,周平王东迁洛邑后的乐歌。

⑪思:忧思。周之东:周氏东迁。

⑫细:琐碎,这里用音乐象征政令。

⑬泱泱:宏大的样子。

⑭大风:宏大高亢的曲调。

⑮表东海:为东海诸侯国作表率。

⑯大公:太公,指齐始封君吕尚,即姜太公。

⑰豳bīn:同“邠”,西周公刘时的旧都,在今陕西郴县。

⑱荡:博大坦荡的样子。

⑲不淫:不纵,有节制。

⑳周公之东:指周公东征。

译文

公子札请求聆听观赏周朝的音乐舞蹈。于是让乐工为他歌唱《周南》《召南》。季札说:“真美好啊!周的教化开始奠定基础了,还没有完善,然而百姓勤劳而不怨恨了。”乐公为他歌唱《邶风》《邶风》《卫风》,他说:“真美好啊!忧伤而不至于困顿。我听说卫康叔、武公的德行就像这样,这大概就是《卫风》吧!”为他歌唱《王风》,他说:“真美好啊!忧思而不恐惧,大概是周室东迁以后的音乐吧!”为他歌唱《郑风》,他说:“真美好啊!但是它琐碎得太过分了,百姓不堪忍受了。这大概是郑国要先灭亡的原因吧!”为他歌唱《齐风》,他说:“真美好,多么宏大高亢的声音,这是大国的音乐啊!可以作为东海诸国表率的,大概是太公的国家吧!国运前途是不可限量的。”为他歌唱《豳风》之歌,他说:“真美好啊,博大坦荡啊!欢乐而不放纵,这大概是周公东征的音乐吧!”


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注释

①秦:其地在今陕西、甘肃一带。

②夏声:西方之声。

③夏:古指西方为夏。

④大之至:曲调高亢宏大到极点。

⑤魏:诸侯国名,在今山西芮城县北。

⑥沨沨fēng:轻飘浮动的样子。婉:婉曲。

⑦险:不平。这里指乐曲的变化。易行:流畅而不艰涩难歌。

⑧唐:在今山西太原。晋之始祖叔虞初封于唐。

⑨思深:忧思深远。

⑩陶唐氏:指帝尧。晋国是陶唐氏旧地。

⑪令德:美德。后:后代。指陶唐氏的后代。

⑫陈:周武王封舜的后人于陈,国都宛丘,其地在今河南淮阳。

⑬郐kuài:妘姓,东周初年为郑国消灭,其地在今河南郑州南。讥:评论。

译文

为他歌唱《秦风》,他说:“这就叫做西方的夏声。夏就是大,曲调高亢雄浑达到极点了,恐怕是周朝的旧乐吧!”为他歌唱《魏风》,他说:“真美好啊!轻浮飘动!宏大而又婉曲,节拍多变而又不艰涩难歌,再以有德之人辅助推行礼乐教化,就是贤明的君主了。”为他歌唱《唐风》,他说:“忧思深远啊!大概有陶唐氏的遗民吧?否则,怎么会思虑得如此深远呢?如果不是美德者的后代,谁能像这样?”为他歌唱《陈风》,他说:“国家没有主人,难道能够长久吗?”自《郐风》以下的诗歌,季札听了就不作评论了。


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

注释

①《小雅》:指《诗经·小雅》中的诗歌。

《小雅》共七十四篇。

②不贰:没有二心。

③先王:指周代文、武、成、康等王。

④《大雅》:指《诗经·大雅》中的诗歌。

《大雅》共三十一篇。

⑤熙熙:和美融洽的样子。

⑥直体:刚劲有力。

译文

乐师为他歌唱《小雅》时,他说:“真美好啊!忧愁而没有叛离之心,怨恨却并不尽情倾吐,这恐怕是周朝德行衰微的乐章吧!还有先王的遗民啊!”为他歌唱《大雅》时,他说:“广博啊!和美啊!曲折顿挫而又具刚劲之风,这大概是文王的德行吧!”


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偪,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注释

①《颂》:指《诗经》中的《周颂》、《鲁颂》和《商颂》。

②直:正直。倨:倨傲。

③曲:婉曲。屈:卑下。

④迩ěr:亲近。偪:侵逼。

⑤携:游离,有二心。

⑥迁:变化。

⑦复:反复,重复。厌:厌倦,厌烦。

⑧荒:过度。

⑨宣:张扬。

⑩费:耗费。

⑪处:安处。底:停顿,停滞。

⑫不流:不流荡以致泛滥。

⑬五声:指宫、商、角、微、羽五个音阶。和:和谐。

⑭八风:指金、石、丝、竹、翰、土、革、本八类乐器之音。平:协调。

⑮节:节拍。度:尺度。

⑯守有序:乐器演奏各有所职,次序不乱。

译文

为他歌唱《颂》,他说:“到达顶点了!正直而不倨傲,婉柔而不卑屈,亲近而不侵逼,疏远而无二心,变异而不邪乱,反复而不厌倦,哀伤而不忧愁,欢乐而不过度,常用而不匮乏,广阔而不张扬,施舍而不耗费,收取而不贪求,安处而不停滞,行进而不流荡。五音和谐,八风协调。节奏有一定的规律,乐器演奏各按次序,这都是盛德之人所共同具有的。”


见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犹有憾。”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注释

①《象箾xiāo》:乐舞名,执杆而舞,属武舞。

《南籥yuè》:乐舞名,以龠伴奏而舞,属文舞。

②憾:遗憾,缺憾。

③《大武》:周武王的乐舞。

④《韶濩hù》:商汤的乐舞。

⑤弘:伟大。

⑥惭德:遗憾,缺憾。

⑦《大夏》:夏禹的乐舞。

⑧不德:不以有德自居。

⑨修:作。

⑩《韶箾》:虞舜的乐舞。

⑪帱dào:覆盖。

⑫蔑:无,没有。

⑬观止:到达顶点了。

译文

公子札看到跳《象箾》《南籥》舞,说:“真美啊!但还有所遗憾。”看到跳《大武》舞,说:“真美啊!周朝兴盛的时候,大概就像这种情况吧!”看到跳《韶濩》舞,说:“像圣人那样的宏大,尚且还有所惭愧,可见当圣人不易完满啊!”看到跳《大夏》舞,说:“真美啊!辛劳而不以有德自居,如果不是夏禹,还有谁能做到呢?”看到跳《韶箾》舞,说:“德行到达顶点了,伟大啊!就像上天的无所不覆盖,像大地的没有不承载。盛德到达顶点,就不能再有超过的了,聆听观看就到此为止了。如果还有别的乐舞,我不敢再请求欣赏了。”

子产坏晋管桓

襄公三十一年

公薨之月,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请命。”

注释

①公:鲁襄公。薨hōng:周代天子死叫崩,诸侯死叫薨。襄公死于六月。

②子产:郑执政大臣。相:辅佐。郑伯:指郑简公。

③晋侯:指晋平公。我丧:鲁襄公丧事。因《春秋》本鲁史,此为其史官口吻。

④馆:接待外宾的馆舍。垣yuán:墙。

⑤让:责备,责问。

⑥政刑:政事和刑罚。修:整治,治理。

⑦辱在:谦辞,言使屈尊来临,指朝聘。

⑧完:修缮。

⑨闬hàn:大门。闳hóng:里巷之门。

⑩从者:指子产的随从。戒:戒备。

⑪异客:其他的宾客使者。

⑫缮:修缮。完:通“院”。葺qì:修葺,修补。

⑬共命:供应宾客的需要。共,同“供”。

⑭请命:请示。

译文

襄公去世的那个月,子产辅佐郑简公到晋国去,晋平公由于鲁国有丧事,没有接见他们。子产派人将晋国宾馆的围墙全部拆毁来安放自己的车马。士文伯责备他,说:“敝邑由于政事和刑罚不够治理,到处都是盗贼,无奈诸侯的臣属来向寡君朝聘,因此派官吏修缮宾客所住的馆舍,加高大门,增厚围墙,以不让宾客使者为之担忧。现在您拆毁了它,虽然您的随从能够自己戒备,但让别国的宾客使者又怎么办呢?敝邑作为盟主,修缮屋宇修补围墙,为接待宾客。如果都拆毁了,那么以什么来供应宾客的需要呢?寡君派匄前来向您请示拆墙的意图。”


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逢执事之不间,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

注释

①褊biǎn:窄小。

②介:居……之间。

③诛求:责求。无时:没有固定的时间。

④悉:尽,全部。索:搜索。赋:财物。

⑤时事:随时的朝会。

⑥不间:没有空暇。

⑦输币:献纳财帛等礼物。

⑧府实:库府中的财物。

⑨荐陈:荐,进也。陈,设也。古代聘享之物,进陈于庭。

⑩朽:腐朽毁坏。蠹:虫蛀而坏。

译文

子产回答说:“由于敝邑地方狭小,夹在大国之间,而大国索取贡品又没有固定的时候,因此不敢安居,尽量全部搜索敝邑的财富,以便随时来朝会。碰上您没有空闲,而没有能够见到;又没得到您的命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见。我们不敢直接把财币献入库府,也不敢让它日晒夜露。如果进献,那么它就是君王府库中的财物,不经过在庭院里陈列的仪式,就不敢进献。如果让它日晒夜露,又害怕时而干燥时而潮湿导致腐朽虫蛀,从而加重敝邑的罪过。”


“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诸侯宾至,甸设庭燎,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隶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菑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

注释

①侨:子产之名。

②卑庳bēi:卑小。

③观guàn:宫廷中高大华丽的建筑物。

榭:建筑在高土台上房子。

④厩jiù:马棚。

⑤司空:官名。主管土地,兼管土木等建筑工程。以时:及时,按时。

⑥圬人:泥瓦匠。塓mì:粉刷墙壁。

⑦甸tián:甸人,掌薪火之官。庭燎liáo:庭中的照明。燎,古代用以照明的火炬。

⑧有代:有人代为服役。

⑨巾车:负责车马的官员。脂辖:给车轴上涂油脂。辖:安在车轴末端的挡铁,用以挡住车轮,使不脱落。此处代指车轴。

⑩隶人:古代从事劳役的人。牧圉yǔ:牧养牛马的人。

⑪瞻:视,即负责。

⑫各展其物:即各呈其物以供宾客。展,陈列。

⑬留宾:即不滞留。

⑭巡:巡查抚慰。

⑮恤:顾念,体恤。

⑯无宁:怎么会。

译文

“侨听闻晋文公做盟主的时候,宫室矮小,没有高大华美的房舍和台榭,而把接待诸侯的宾馆修得又高又大,宾馆好像现在君王的寝宫一样。对宾馆内的库房、马厩都加以修缮,司空及时整修道路使之平坦易行,泥瓦工按时粉刷墙壁,诸侯的宾客来了,甸人点起火把照明房舍,仆人巡逻宫馆。车马有一定的处所,宾客的随从有人代为服役,负责车马的官员为车轴加油,打扫的人、牧养牛马的人各自负责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各部官吏各陈其物以供宾客。文公不让宾客耽搁滞留,也没有因为这样而荒废宾主的公事。和宾客忧乐相同,有事就加以巡查抚慰,对宾客所不知道的加以教导,并请求对照顾不周的加以体恤。宾客来到晋国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还怎么会有灾患?不怕抢劫偷盗,也不担心干燥潮湿。”


“今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而天厉不戒。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以命之?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

注释

①铜鞮dī:晋离宫名,其地在今山西沁县南。

②舍于隶人:诸侯客舍如仆人居所。

③天厉:上天降下的瘟疫。厉:通“疠”,瘟疫,疫气之意。

④命:通知接见的命令。

⑤敢请:谨敢请问。

⑥荐:奉献,进献。

⑦敢:岂敢,谦辞。惮dàn:害怕。

译文

“现在贵国铜鞮山的宫室绵延几里,而诸侯住在如同奴隶住的屋子里,门口进不去车子,而又不能翻墙而入。盗贼公然行动,而上天降下的灾疫又不能防止。宾客进见君王没有一定的时候,君王接见的命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布。如果还不拆毁围墙,这就没有地方收藏财礼,反而要加重罪过了。谨敢请问您,对我们将有什么指示?虽然君王有鲁国的丧事,但这同样也是敝国感到忧虑的事。如果能够进献上财礼,我们愿把围墙修好了再走。这是君王的恩惠,岂敢害怕修墙的辛勤劳动!”


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乃筑诸侯之馆。

注释

①信:即子产所言确实。

②赢:受,接待之意。

③谢:认错,道歉。

不敏:不聪明,不明事理。这里指无能之意。

④加礼:加倍礼遇,厚于常规的礼仪。

⑤厚:丰厚,优厚。好:回赠好礼。

译文

文伯回到朝廷汇报。赵文子说:“说得对。我们实在缺乏德行,用容纳奴隶的房屋去接待诸侯,这是我们的罪过啊!”就派士文伯去对自己的无能表示歉意。晋平公接见郑简公,礼仪有加,盛宴招待,回赠丰厚之礼,然后让他回去。于是就建造接待诸侯的宾馆。


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注释

①辞:外交辞令,说辞。

已:停止,废除。如是:就像这样。夫:语助词。

②赖:赢利,受利。

③释辞:废弃辞令。释,放弃,修辞。

④《诗》:指《诗经·大雅·生民之什·板》。

⑤辑:和,和睦。这里指言辞和谐。

⑥协:和谐,融洽。《诗经》“协”作“洽”。

⑦绎yì:连续不绝。这里指言辞和畅。

⑧莫:没有什么。这里指安定。

译文

叔向说:“辞令的不能废弃就像这样吧!子产善于辞令,诸侯因他而受利,为什么要废弃辞令呢?《诗经》说:‘辞令和谐,百姓团结,辞令动听,百姓安定。’他已经懂得这个道理了。”

子产不毁乡校

襄公三十一年

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

注释

①乡校:古时乡间的公共场所,既是学校,又是乡人聚会议事的地方。

②执政:掌握国家政权者。

③然明:即郑国大夫融蔑,然明是他的字。

④夫fú:文言指示代词,相当于“这”或“那”。

退:本意退回,返回,此处指工作完毕后回来。

⑤忠善:忠于为善。损怨:减少怨恨。

⑥作威:谓利用威权。

⑦遽jù:急忙,迅速。

⑧防川:用堤堵水。

⑨大决:堵塞河流最终必将造成大缺口。

⑩克:能够。

⑪小决使道:开小口使之疏通。道,同“导”,疏通之意。

⑫药之:以之为药,以治己病。

⑬信:确实,的确。

⑭小人:然明自称。

⑮二三臣:执政之人。

译文

郑国人在乡校里游玩聚会,议论执政者施政措施的好坏。郑国大夫然明对子产说:“毁了乡校怎么样?”子产说:“为什么要毁掉?人们早晚事情完了到那里交游聚会,来议论政事措施的好坏。他们认为好的,我们就推行它;他们所厌恶的,我们就改掉它。这些正是我的老师。为什么要毁掉它呢?我听说忠于为善,能减少怨恨,没有听说过依靠权威能防止怨恨。靠权威来堵塞难道不能很快制止议论?但是就像堵塞河水一样:河水大规模决堤所造成的损害,伤害的人必定很多,我是不能挽救的。不如开个小口予以疏通,不如让我听到这些意见而作为治病良药。”然明说:“蔑从现在起知道您确实是可以成就大事的。小人实在没有才能。如果真的这么做下去,这确实对郑国有利,岂是只有利于执政的二三位大臣?”


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注释

①仲尼:孔子的字。孔子当时方十岁,此语当为后来所说。

译文

孔子听到这些话,说:“照这些话来看,别人说子产不仁,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