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桓公

楚武王伐随

桓公六年

楚武王侵随^①，使薳章求成焉^②，军于瑕以待之^③。随人使少师董成^④。斗伯比言于楚子曰^⑤：“吾不得志于汉东也^⑥，我则使然^⑦。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⑧，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间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⑨，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请羸师以张之。”熊率且比曰^⑩：“季梁在^⑪，何益？”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王毁军而纳少师^⑫。

注释

①楚武王：楚国国君，名熊通，前740—前690年在位。随：姬姓国，其地在今湖北随州。

②薳wěi章：楚大夫。成：和议，和谈。

③瑕：随地，在今河北随州市。

④少师：官名。董：主持。

⑤斗伯比：楚国大夫。

⑥汉东：汉水以东的地区。

⑦使然：导致这种情况。

⑧张：扩展，张大。被吾甲兵：整顿武器装备。

⑨张：张大。此处引申狂妄自大。

⑩熊率且比：楚国大夫。

⑪季梁：楚国贤臣。

⑫毁军：毁损军容，故意伪装出楚军软弱无力之相。

译文

楚武王入侵随国，先派薳章去求和，把军队驻在瑕地以等待。随国人派出少师主持和谈。斗伯比对楚武王说：“我国在汉水东边一直不能达到目的，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扩充军队，整顿装备，用武力逼迫这些国家，他们害怕因而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所以就难于离间了。在汉水东边的国家中，随国是最大的。随国要是自高自大，就必然抛弃周边小国。小国离心，对我们楚国有利。少师这个人为人骄奢，请君王故意使军队表现出衰弱的状态，以助长他的骄傲的气焰。”熊率且比说：“随国有季梁在，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斗伯比说：“这是为以后打算，因为少师可以得到他们国君的信任。”于是楚武王就用故作衰弱的军队来接待少师。

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①，楚之羸，其诱我也。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②。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③，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④，祝史矫举以祭^⑤，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⑥，粢盛丰备^⑦，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腯’，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蠡也^⑧，谓其备腯咸有也^⑨；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⑩；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⑪，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⑫。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⑬，亲其九族，以致其禋祀^⑭。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⑮，庶免于难。”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注释

①授楚：降福给楚国，指楚国国力强盛。授，赋予好运。

②小道大淫：小指小国，大指大国。道，道义，与道相合。淫，无节制，淫虐乱政。

③祝史：祝管史官的合称，指主持祭祀的人。

正辞：言辞正实不虚美。

④馁：饿。

⑤矫举：诈称功德，不诚信与神明。

⑥牷quán：毛色纯一的牲畜。腯tú：肥壮。

⑦粢zī：粮食。粢盛：装在祭器中的粮食。

⑧瘯蠡cùlǐ：家畜疫病。

⑨咸：全，都。

⑩三时：指春夏秋三季。

⑪醴lǐ：甜酒。

⑫谗慝tè：谗言恶语。慝，邪恶。

⑬五教：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⑭禋祀：指祭祀鬼神。

⑮兄弟之国：指江东姬姓的诸侯国。

译文

少师回去，请命追击楚军。随侯将要答应，季梁劝阻说：“天意正在帮助楚国，楚国军队显出羸弱的样子，是引诱我们。君王何必急于从事？下臣听说小国之所以能够抵抗大国，是小国有道而大国无度。所谓道，就是忠于百姓而取信于神明。国君想到对百姓有利，这是忠；祝史祭祀时的言辞诚恳不欺，这是信。现在百姓饥饿而国君放纵个人享乐，祝史以诈伪之词祭祀，下臣从未听说这样能行得通。”随侯回答说：“我祭祀用的牲口都是纯色并且肥壮的，器物中盛放的黍稷也都丰盛完备，为什么不能取信于神明？”季梁回答说：“百姓，是神灵的主宰。因此圣明的君王先使百姓安居乐业，而后才致力于神明，所以在奉献牺牲的时候祝告说：‘牲口又大又肥。’这是说百姓的财力普遍富足，牲畜肥壮而繁殖众多，并没有得病瘦弱，又有各种优良品种。在奉献黍稷的时候祝告说：‘洁净的粮食盛得富足。’这是说春、夏、秋三季没有天灾，百姓和顺并且收成很好。在奉献甜酒的时候祝告说：‘又好又清的美酒。’这是说由上到下都有美好的德行而没有异心。所谓的祭品芳香，就是人心无恶意。所以使他们在农时勤于耕种，修明五教，亲睦自己的亲族，用这些行为致祭神明，因此百姓和睦神灵也降福于他们，从而做任何事情都皆有所成。现在百姓各有异心，鬼神没有主宰，君王独自祭祀丰富，又能求得什么福泽呢？君王姑且修明政治，亲近兄弟国家，也许能够免于祸难。”随侯听后害怕，从而修明政治，楚国就没有敢来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