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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里的巅峰对决
1.5.3.1 (蒙特班圣母教堂:《路易十三的誓言》/巴黎卢浮宫:《希阿岛的屠杀》)
(蒙特班圣母教堂:《路易十三的誓言》/巴黎卢浮宫:《希阿岛的屠杀》)

1824年的沙龙展可以称得上是盛况空前,宣传目录上就收录了2567件作品。除了法国的格罗(Antoine-Jean Gros)、德拉罗什(Paul Delaroche)、吉罗代(Girodet de Roussy-Trioson)等名家之外,英国的康斯坦布尔(John Constable)也携名作《干草车》(The Hay Wain)来巴黎参展。

1824年法国学院沙龙展部分参展作品

这一届沙龙也是安格尔与德拉克洛瓦首次面对面的交锋。长期居住罗马的安格尔接到了法国政府的订单,请他为家乡蒙特班主教堂绘制圣坛画《路易十三的誓言》(THE VOW OF LOUIS XIII)。

路易十三是法国波旁王朝的君主(1601-1643),据说他在一次大病中奇迹康复,又赶上皇后为他生下太子(后来的路易十四),于是便认为这一切都是托圣母的保佑,决定奉圣母为法国的主保圣人。

画中的路易十三侧跪于圣坛之下,手捧象征皇权的王冠和权杖奉献给圣母,旁边站立着两位小天使,抬着写有誓言的金板①。圣坛之上,怀抱耶稣的圣母坐于云端,天使们环绕四周。安格尔在画草图时,本来是圣母一人站立在圣坛上的②,后来才添加上了小耶稣,大概是为了象征天主教和新教的和谐共处。

安格尔的这幅画中除了坚持以往凝练、雅致的画风之外,“明暗”和“色彩”的效果都比其以前的作品强烈了许多。画面整体上借鉴了拉斐尔的名作《西斯廷圣母》(The Sistine Madonna)。

《路易十三的誓言》一经公展便立即受到了官方的追捧。当时复辟的波旁王朝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急需这样“统一思想、端正认识”的作品“以正视听”,而安格尔正逢其时地迎合了“主旋律”。他趁机提出要求,要组委会另辟展厅单独展示自己的作品。官方不仅一口答应,还授予其“荣誉军团骑士”勋章,并由国王亲自颁发。他还被评选为来年的皇家美院院士,老道的安格尔真是借此大捞了一把。可是风头无两的安格尔还是遇到了一件烦心事,那就是“离经叛道”的德拉克洛瓦也参加了这次沙龙展。

安格尔1824年法国学院沙龙展的参展作品《路易十三的誓言》,现藏于蒙特班圣母教堂

《路易十三的誓言》(左)借鉴了拉斐尔的名作《西斯廷圣母》(右)

德拉克洛瓦的参展作品名为《希阿岛的屠杀》(The Massacre at Chios)。希腊的希阿岛与土耳其仅隔7公里,是大诗人荷马的故乡,15世纪后一直被奥斯曼土耳其统治。1822年,一批希腊战士秘密登上了希阿岛,鼓动大家参加希腊的独立解放运动。因长期受惠于土耳其监护下的乳香贸易,岛上大部分人摇摆不定。可是土耳其苏丹听信了谣言,以为岛民要起义反抗自己,于是决定使用暴力镇压。随后,土耳其军队占领了毫无防御的小岛,残酷的烧杀奸掠持续了两周,五万余人被杀,另外五万人被卖身为奴,仅有两千人幸免于难。事件轰动了世界,作为不久前刚发生过革命的法国,又与信仰伊斯兰教的土耳其向来不和,自然是同情和支持希腊人民反抗独裁的斗争。

弗朗索瓦·艾姆(Francois-Joseph Heim)绘制的法王为安格尔授勋的场景,背景墙上《路易十三的誓言》清晰可见

德拉克洛瓦1824年法国学院沙龙展的参展作品《希阿岛的屠杀》,现藏于巴黎卢浮宫

籍里柯的《梅杜萨之筏》(左)和德拉克洛瓦的《希阿岛的屠杀》(右)都采用了“双金字塔”式构图

与《但丁之舟》表现地狱的恐怖与阴郁不同,《希阿岛的屠杀》要渲染的是惨烈血腥的悲剧气氛。德拉克洛瓦又一次借鉴了籍里柯的《梅杜萨之筏》,使用与之相同的“双金字塔”式构图。

前景的人物,如同籍里柯在海难现场中安排的“一堆死尸”一样,稠密地挤作一团。德拉克洛瓦在他的日记中写道:“画的结构务必紧凑,也许(这样安排人物)不够真实,不过会更加具有冲击力。”左边的“金字塔”内有四对难民相互依抱,人物表情中分别透露出绝望、祈求、无助和悲伤;阴影中是两个土耳其士兵①。右边的“金字塔”中,人物安排的旋挪向上,充满动感;前方坐着的老妇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天空。德拉克洛瓦很喜欢这个姿态,并多次用于其他作品。老妇的右方,一位婴儿正在垂死的母亲身上摸索①。后方是土耳其骑兵劫掠希腊女子做奴隶,其灵感来自于鲁本斯的《劫掠留西帕斯的女儿》(The Rape of the Daughters of Leucippus)②。这个女子是画家按照爱恋的模特艾米丽·罗伯兹(Emilie Roberts)画的。

右图为鲁本斯的《劫掠留西帕斯的女儿》(The Rape of the Daughters of Leucippus),现藏于慕尼黑老绘画美术馆

除了《希阿岛的屠杀》中的老妇(上图),德拉克洛瓦在《墓地孤女》(中图,现藏于巴黎卢浮宫)和《女人像》(下图,现藏于奥尔良美术馆)中也采用了同类的姿态

《希阿岛的屠杀》在绘画语言上已经脱离了古典主义的框架。首先,古典主义历史战争题材的画作通常要表现英雄主义,歌颂画的买家。而这幅画除了烘托大屠杀的悲剧气氛,找不出一个英雄来。其次,这幅画的人物造型一改古典主义正襟危坐的姿态,也没有戏剧化的动作,就连《但丁之舟》中男性躯体那坚实的肌肉都不见了,显得随意而无力。也许画家认为,这样表现才符合客观现实吧。

《希阿岛的屠杀》远景是大屠杀的场面

《希阿岛的屠杀》中人物形象随意而无力,找不出一个英雄

大卫的名画《穿越阿尔卑斯山的拿破仑》(Napoleon Crossing the Alps),堪称古典主义历史战争题材的代表

沙龙展组委会曾将《希阿岛的屠杀》与《路易十三的誓言》并排挂在一起展示,对此,德拉克洛瓦开玩笑地说:学院是要向公众演示什么是“不相融合的物体”(object of antipathy)吧!安格尔也被激怒了,他送给对手的评价简洁而刻薄:“高烧加癫痫”(fever and epilepsy)!忍无可忍的安格尔威胁组委会,如果不将自己的作品单独布展他就退展。很快,安格尔如愿以偿。

对于刚刚接触浪漫主义风格的公众来说,德拉克洛瓦的作品还是过于前卫。大仲马和司汤达就质疑:这幅画好像没有反映屠杀,而更像是瘟疫现场。曾经支持德拉克洛瓦的格罗也“叛变”了:《希阿岛的屠杀》名不对题,应该改为《绘画的屠杀》。

无论如何,《希阿岛的屠杀》被政府高价收购,先被收藏在卢森堡宫,随后入主卢浮宫。任凭大家臧否,德拉克洛瓦回家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