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博物馆里的巅峰对决
1.3.2.1 (维奇奥宫五百人大厅:《安吉亚里之战》/《卡西纳之战》)
(维奇奥宫五百人大厅:《安吉亚里之战》/《卡西纳之战》)

春风得意了不到几天的米开朗基罗突然被另一个消息惊呆了:市政府竟然出资一万弗洛林金币聘请达·芬奇在维奇奥宫的五百人大厅绘制一幅壁画。要知道,他费了无数心血的《大卫像》的酬金才400弗洛林!他找到了当时的佛罗伦萨共和国首脑索德里尼(Piero Soderini)讨个说法。索德里尼的正式称谓为正义旗手(Gonfaloniere di Giustizia),为人公正无私,他安慰米开朗基罗说,达·芬奇是公认的意大利第一画家,他的《最后的晚餐》有口皆碑,酬金是公道的。这句话对于自视甚高的米开朗基罗来说无疑是迎面一盆冰镇老陈醋,他当即表态,要在达·芬奇对面的墙上作画,与老家伙公开对决。

(左)佛罗伦萨共和国首脑索德里尼画像
(右)文艺复兴时期流通的弗洛林金币,是当时西地中海地区和西欧通行的货币

此时的达·芬奇已经着手绘制他的壁画草图了。壁画描绘了一场佛罗伦萨与米兰的战争——《安吉亚里之战》(The Battle of Anghiari),用以纪念佛罗伦萨共和国的独立。草图公布后佛罗伦萨又一次沸腾了,人们的注意力迅速从《大卫像》转到了壁画上。这件作品不论是从画幅面积、人物数量还是从题材的难度上,都超越了米兰的那幅《最后的晚餐》,并且在万众瞩目下已经渐入佳境。

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巅峰对决的“战场”——维奇奥宫的五百人大厅

如果您以为一万弗洛林金币的天价酬金就能使达·芬奇老老实实地完成壁画工程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促使他工作的唯一动力只有巨大的好奇心和探索未知领域的冲动。达·芬奇除了在绘画界“孤独求败”之外,还在音乐、建筑、数学、解剖学、生理学、天文学、气象学、地质学、地理学、物理学、光学、力学、土木工程和城市规划等学科卓有建树。他的发明包括飞行器、直升机、汽车变速箱、坦克、潜艇、机器人、多管大炮……他还擅长书写,用左手以镜像反写字体(mirror image cursive)书写的笔记总共13000页(多半遗失)。

达·芬奇笔记中的飞机和坦克的设计稿

后人根据达·芬奇的笔记复制出的机器人模型

达·芬奇的缺点是极度“老年多动症”,做事虎头蛇尾,缺乏耐心。他现存的不到20幅绘画作品中,至少有4幅是半成品。原因是他喜欢挑战,能预知结果的事往往令他兴味索然,半途而废;兴趣太多也让他难以专注于把手头的事做完。比如:因创作湿壁画要在墙上的泥灰完全干透之前一气呵成地绘制完成,否则等颜料变干后会产生色差并无法更改,而达·芬奇不喜欢这种失控感,因此他在绘制《最后的晚餐》时,就采用了掺杂蛋彩和牛奶的颜料,等待泥灰变干后再作画。结果是整幅画作还没有全部完成,颜料就开始剥落,加之五百多年中的湿气对壁画造成了更大面积的破坏,现在壁画中达·芬奇的手迹已经是斑斑驳驳。

达·芬奇《最后的晚餐》手迹

古埃及木乃伊棺木中发现的热蜡法人像

在创作《安吉亚里之战》壁画的过程中,达·芬奇又搞起了实验,尝试复活一种古代失传的绝技——热蜡法(Encausto)。即将加热的蜡和蜂蜜掺杂到颜料中,据说这样会使绘制出来的形象更加流光溢彩,明艳照人。

达·芬奇在墙上每添一笔都会吸引来更多人的关注,也使米开朗基罗迅速地被边缘化。不服输的米开朗基罗一边慨叹佛罗伦萨人“喜新厌旧”,一边抱着历史书寻找创作灵感,蓄势反攻。当他读到1364年7月28日发生在佛罗伦萨与比萨之间的一场战争中士兵们由于暑热难耐而脱去盔甲作战时,眼前一亮:“没穿铠甲!太棒了!”酷爱并擅长刻画男性裸体的米开朗基罗当即决定:就画这一段儿了!

从谋篇布局、设计人物姿态到起草素描图,米开朗基罗一气呵成。当他手捧着这幅巨大的《卡西纳之战》(Battle of Cascina)初稿展示给索德里尼时,对方被画作雄浑激荡的气势震撼得难以自持,当即表示要提请议会审议,把五百人大厅的另一面墙交给米开朗基罗。提案很快被通过,酬金为3000弗洛林。这让米开朗基罗略感失望,不过,对于一位才二十几岁的青年来说,这在当时已经是最高的酬金了。米开朗基罗开始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进一步完善素描草稿,他要在近7米高的墙面上作画,每个人物至少3米高,因此他的宣传口号是:把20个“大卫像”集于一墙!

工作室每天都吸引来众多看客,其中就包括拉斐尔·桑琪奥(Raffaello Sanzio)和他的恩师佩鲁吉诺(Pietro Perugino)。佩鲁吉诺看到草图后勃然大怒,声称裸体太多简直是伤风败俗,据说他看过此画后竟然大病一场。拉斐尔私下与米开朗基罗解释:老师看到你的作品中有太多的“绘画新语言”,唯恐自己有生之年也无法超越,因而顾影自怜。5年后(1510年),拉斐尔在梵蒂冈绘制壁画《雅典学院》,创造了一个以米开朗基罗为模特的人物,以示心中的敬意。

拉斐尔(左)和佩鲁吉诺(右)

拉斐尔的《雅典学院》前排中间托腮的人物就是以米开朗基罗为模特的

与此同时,佛罗伦萨城也像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大家都三五成群地议论着这次空前绝后的对决。支持达·芬奇的人认为他德高望重、阅历丰富且亲历过战争,热蜡法更是流光溢彩前所未见,必定胜过从无壁画经验的新手米开朗基罗。支持米开朗基罗的人则认为一个《大卫像》就能与达·芬奇打成平手,这回是20个,准赢!

拉斐尔画的朱利叶斯二世画像

达·芬奇开始在实地从下往上作画。由于油质颜料中掺有蜂蜜和蜡,画彩干燥的速度很慢,一旦墙上的颜料画厚了,就会往下滴流。为了加快其干燥,性急的达·芬奇命人抬来两个炭火炉,就这样边烤边画。而此时米开朗基罗突然接到了新任教皇朱利叶斯二世(Pope Julius II)的宣召,让他立即启程去罗马为教皇设计陵墓,不得不暂停了壁画的工作。

一年之后(1506年),米开朗基罗因与教皇发生冲突,就私自跑回佛罗伦萨,准备继续完成与达·芬奇的角逐。当他来到维奇奥宫时,却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达·芬奇完成了墙面下部的绘画后,便搭起了脚手架以继续在墙面上部创作,两个炭火炉也被抬上了脚手架。可能是火炉距离壁画过近,或者是烤炙时间过长,某日,突然轰隆一声,下部已经完成的壁画瀑布般急泻而下(应该是蜡被烧化了),达·芬奇的一腔心血化为了一地油污!经过了一年的辛苦却功亏一篑,达·芬奇欲哭无泪,身心疲惫的他从此再没有动过画壁画的念头。出于同情,米开朗基罗真诚地向达·芬奇致以慰问,并表示没有了达·芬奇的壁画,自己也失去了进一步创作的兴趣。这场万众瞩目的巅峰对决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不幸中之万幸,这两件旷世杰作的草图及临摹版还存于世间,两人的对决又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