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巴杰罗博物馆:《以撒献祭》/佛罗伦萨圣若望洗礼堂:北门和东门)
作为同时代最杰出的两位艺术大师,吉贝尔蒂和布鲁内莱斯基第一回合的较量是以《以撒献祭》的故事为题材,各自制作一幅青铜浮雕,用以装饰洗礼堂的青铜大门。《圣经·创世纪》中记载:上帝为了试探亚伯拉罕的忠心,让他用亲生儿子以撒做祭祀品,奉献给上帝。于是亚伯拉罕带着以撒上了山,让两个仆人和驴子在山下等候。就在他举刀砍向祭台上的以撒的瞬间,天使阻止了他。原来这是上帝导演的一出戏,目的是试探亚伯拉罕是否虔诚,真正的祭品其实是天使带来的一只羔羊。《以撒献祭》的故事正好迎合了佛罗伦萨人当时的心境,即希望在“瘟疫”和“战争”的灾难即将灭顶之时,上帝能够出手相救。

卡拉瓦乔的《以撒献祭》

伦勃朗的《以撒献祭》
吉贝尔蒂在投入工作之初就同时展开了公关工作,时常征求34名评委甚至路人对他作品的意见,并几易其稿。而布鲁内莱斯基则把自己藏了起来,他一生最忌讳别人偷窃他的创意,笔记都用密码书写,据说他还是欧洲申请专利的第一人。一年之后,两人毫无悬念地杀入决赛,可评委们面对这两件旷世名作却犯了难。
按要求,在宽38厘米、长45厘米的尺幅中,需有条不紊地安排如下内容:亚伯拉罕父子、祭坛、天使、两个仆人、一头驴、一只羔羊和山峦景物,还要运用浮雕的深浅来表现透视关系。我们这就到佛罗伦萨巴杰罗博物馆(Museo dell Bargello)欣赏一下这两件青铜浮雕作品。
从构图上来说,吉贝尔蒂用一条山梁将画面分割成为左右两部分,上虚下实,布局稳重,背景留白,虚实结合。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设计天使从云中仅露出半个身子,好像要从作品里探身钻出,极富立体感。这可以说是吉贝尔蒂的“大招”,被他在后来的作品中反复利用。而布鲁内莱斯基的构图是以燔祭台为中心,向四周发散构图,四角填满,守旧而无创意。

吉尔贝蒂在圣若望洗礼堂东门的浮雕上多次运用“探身”大招

吉贝尔蒂的《以撒献祭》

布鲁内莱斯基的《以撒献祭》

吉贝尔蒂塑造的以撒(左)借鉴了一尊古希腊雕塑(右)。这个雕塑以其收藏人高第命名,被称作“高第躯干”(Gaddi Torso),是古希腊人体塑像的代表作,现藏于佛罗伦萨的乌菲兹博物馆
从人物造型上说,吉贝尔蒂借用了一尊古希腊(公元前2世纪)雕塑的躯干造型来塑造跪在燔祭台上的以撒,颇有张力。在这之前近千年的中世纪艺术中,人物都是僵直地站立着的,直到吉贝尔蒂这一代艺术家们逐渐发现了古希腊人体塑像之美,开始借鉴其灵活扭动的姿势,才无意中拉开了“文艺复兴”的序幕。
布鲁内莱斯基的人物造型也可圈可点:父亲流畅的衣饰,儿子扭转的身躯,天使紧掣父亲举刀的手肘,把亚伯拉罕的一片忠心和紧张的戏剧性一瞬都完美地表达出来了。而画面左下角的仆人正安静小憩,与中心人物的激烈动作形成静动对比,妙趣横生。

布鲁内莱斯基塑造的仆人(左)也借鉴了一尊古希腊雕塑(右)。该雕塑名为《拔刺男孩》(Lo Spinario),现藏于罗马卡
要说不足,这两件作品都各有败笔。吉尔贝蒂设计的亚伯拉罕体态比较保守,给人感觉犹豫不决,拖泥带水,没有突出“信仰坚定”;天使看上去已经拦不住亚伯拉罕的利刃了,难怪布鲁内莱斯基第一眼看到此作品就阴阳怪气地说:“以撒不在了”。另外,按照《圣经·创世纪》记载,上帝要求亚伯拉罕进行燔祭,即把祭品杀了之后再烧成灰,可吉尔贝蒂的作品中以撒身下的祭台是一个实心的石台而不是火炉,可见不够“忠实于原著”。在这个细节上,布鲁内莱斯基就还原得比较好——燔祭台的火炉里火苗正旺。

吉尔贝蒂的败笔之二:燔祭台是实心的,并非火炉

布鲁内莱斯基创作的燔祭台小火炉火苗正旺

圣若望洗礼堂北门的浮雕,可以看出其外框与比赛作品《以撒献祭》的相同
不过,布鲁内莱斯基的作品在情节上也有一处硬伤:据《圣经·创世纪》记载,亚伯拉罕在带以撒上山前对仆人们说,你们和驴在此等候……也就是说,仆人们和驴待在山下,根本不知道山上要发生什么事情,更不可能像作品表现的那样就待在祭台旁。尤其是右边喝水的仆人,居然转头偷窥,属于强行加戏,用力过猛。
对于这两件作品孰优孰劣,34名评委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最终由洗染商业行会定夺。行会询问了各自的报价,最终,吉贝尔蒂的作品因一次浇注且用铜量少省钱而胜出。
关于这次巅峰对决的裁决经过,其实是众说纷纭。吉贝尔蒂在自传《纪事》(Ghiberti's Commnetarii)中称,“所有专家和参赛选手都为我的胜出喜极而泣”;而传记作家马内蒂的《布鲁内莱斯基》记载,评委深深为布鲁内莱斯基的作品所震撼,但为了平衡关系,恳请他和吉贝尔蒂同时承接工程,而心高气做傲的布鲁内莱斯基断然拒绝了。无论如何,此后,吉贝尔蒂接下了够吃一生的大单——为圣若望礼拜堂制作两扇青铜大门(北门和东门)上的浮雕,就此谱写了他艺术生涯中最绚烂的篇章。
最后,就像隐士所预言的一样,米兰大公吉安·维斯康提在胜利的前夜突发高烧,一周后竟不治身亡,战争随之结束。上帝又一次拯救了“以撒”。

圣若望洗礼堂东门

圣若望洗礼堂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