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较之“感知”更为复杂，对于解码过程中的这一决定性环节，曾有不少认知科学家从不同的学术背景进行过有益的探索并且就此提出过一些颇具启发性的理论模型，其中对于我们最具有参考价值的理解模型有自下而上的理解模型和自上而下的理解模型。

自下而上的理解模型蕴含了一个基本的假定，即理解从个体符号的解码开始一直到获取整个符号序列的意义。认知主体要掌握整个符号序列的全部意义，就必须加工作为整个符号序列之构成部分的子符号序列，而这种加工取决于认知主体是否分析了构成那些子符号序列的个体符号。按照这种理解模型，理解过程是有组织的、有层次性的。要达到任何一个水平，认知主体就必须首先达到所有低级或简单一些的水平;但反过来说，达到低级水平并不一定就能保证达到高一级的水平。显而易见，这种理解模型强调的是符号本身的作用。

而自上而下的理解模型则不同，它强调的是认知主体的作用。其理论前提是，理解在于以最短的时间、最少的努力，从符号序列中构造出意义;有选择地使用最少的、最有成效的线索来构造意义。因此，认知主体所要做的是，尽可能不去依赖个体符号的细节，而探索符号序列的意义和符规制约关系。按照这种理解模型，理解的起点是认知主体头脑中已有的知识(它包括有关外部世界的一般知识和有关符号结构、符号使用的知识)，而不是新感知到的符号。认知主体已掌握的有关沟通主题的知识越多，其对沟通符号理解的效果就越好，其对个体符号的特定信息的依赖也就越少。因此，自上而下的理解模型强调认知主体的主动作用。

尽管上述两种理解模型都具有一定的合理之处，但是它们也都因其固有的缺陷而受到批评。就自下而上的理解模型而言，其最主要的缺陷在于它过于狭隘的假定:理解就是从符号序列中提取意义的过程。许多研究表明，在理解过程中，符号仅仅是信息的一个关键来源，其他信息来自认知主体已有的知识。因此，这里的问题是，虽然符号是以层次结构的形式把信息呈现给认知主体的，但是认知主体却可以直接在任何水平上提取并平行加工已有的信息。具体说来，认知主体能够并确实以自上而下的方式激活已有的知识，以之补充或预期来自符号序列的信息流。对于自上而下的理解模型来说，其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知道，任何整体都是由部分构成的，没有部分，整体也就无法辨认，其意义当然更难以理解，许多研究已经表明，尽管熟练的认知主体对高层次的微妙线索更加敏感，但是这并不等于说，认知主体在辨认个体符号时不加工或不完全加工个体符号的信息，无论上下文的预测性如何，认知主体总是要注视每一个作为符号序列之构成要素的个体符号，并注意到它们的细节。可见，自上而下的理解模型与自下而上的理解模型一样，都具有片面性:自下而上的理解模型没有认识到认知主体带进理解过程中的高层知识的作用，而自上而下的理解模型则不承认低级加工水平的重要性。

基于以上认识，笔者认为，解码过程中的理解是一个需要认知机制的积极参与并受到语境控制的多层次信息处理过程。如果我们从系统论的观点来看的话，那么解码过程中的理解阶段就可以被视为由分析系统、知识系统、(语境)控制系统和推理系统四个子系统构成的一个十分复杂的认知系统，其中的每一个子系统都对沟通符号的正确理解具有极为重要的影响。分析系统的功能在于对感知到的沟通符号进行音、形、义的分析，由于承载特定沟通信息的沟通符号是由语形、语义和语用三个层次构成的一种表达—意义结合体，所以当沟通主体感知到某种沟通符号时，接着的任务就是要在上述几个层次上对沟通符号进行分析、处理。知识系统存储靠已往经验积累的世界知识，它的基本组织形式是知识框架，用于分门别类地存储相关的知识内容。在一定的上下文或人际沟通情景的控制下，沟通符号触发相关的知识框架，将其由知识库中提取出来参与对沟通符号的理解。世界知识在填补沟通符号序列中的“空缺信息”、建立沟通符号序列的连贯性时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正是由于“共有知识”的存在，人们之间传递信息和交流信息的人际沟通活动才有可能实现。在人际沟通过程中，有许多沟通符号从形式上看往往都是不连贯的，这是因为沟通主体对某些双方共知的内容作了预设和省略。因此，沟通主体在对沟通符号进行理解时，必须依赖相关知识，对省略的信息内容进行补充，对沟通符号的真实含义作出推断。所以知识系统既是符号解码时符号外部信息的主要来源，又是推理系统的前提资源之一。控制系统主要包括诸语境参数，例如，人际沟通活动的参与者、人际沟通活动的时空特征、人际沟通的目的以及前因后果等。语境参数的变化，直接影响到知识系统对符号理解的参与。在解码过程中，人际沟通主体应根据语境信息的变化，及时并灵活地对沟通符号所触发的知识框架进行选择、限制、调整或补充。作为控制系统，语境除了触发相应的知识框架之外，它还能够限制沟通符号的语义结构，减少其歧义性和模糊性。部分语境信息还可能对现有知识框架进行扩充，使知识库不断增添新的内容，提高人的解码能力。控制系统反映了理解的灵活性和不确定性，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的静态理解模式，增强了我们对理解随语境变化的认识。推理系统的基本原理是根据前提(已知数)X、Y……推导出结论(未知数)Z。但是，理解中的推理和形式逻辑的推理有一定的区别，形式逻辑的推理程序是由一套公理规则(真值表)预先编制好的，其推理结果是二元择一(非真即假)的、确定的;而理解中的推理由于牵涉到语境和世界知识等易变因素，其推理程序带有较大的“随机性”，推理结果具有一定的或然性和不确定性。理解中的推理，其目的是根据思维的理性活动，以沟通符号的基本意义为基础，参与世界知识和语境参数，揭示沟通符号所蕴含的真实意义，获取沟通符号所承载的信息内容。一般来说，理解中的推理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直义推理，它根据沟通符号、知识框架和语境提供的前提，经过思维处理，得出沟通符号“言如其意”的结论。在这一过程中，推理还起着填补信息空白、建构信息内容、连贯表层上非连续的信息的作用。第二类是转义推理，转义推理往往在直义推理的结论与沟通符号的宏观结构(如言语沟通的话题)不相符时进行，对沟通符号的“言外之意”作出可能的解释，其基本过程是对沟通符号“言此及彼”的过程进行推导。这里，有必要提及的是，以往人们大多认为理解中的推理主要局限于言A指B的现象，而不大注意直义沟通符号也须经推理方可达到理解。事实上，推理是解码过程的理解阶段贯穿始终、必不可少的中心环节。

至此，我们可以对解码过程中的理解作如下概括:理解是牵涉多信息层面且易受语境影响的一种综合处理和推导沟通符号所蕴含的意义及所承载的信息的理性活动。

【注释】

[1]［日］池上嘉彦:《符号学入门》，张晓云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32页。

[2]［日］池上嘉彦:《符号学入门》，张晓云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