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忍耐:无可补救
豪格下狱后很长一段时间,顺治帝一直以为豪格仍在前线作战。当他的心腹把这一消息呈奏给他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嚷道:“你胡说什么,肃亲王怎么会被下狱!如不属实,朕要了你的头!”待确认此事后,他立刻哭着跑去问叔父摄政王多尔衮将如何处置豪格。
“朕,我……叔父,我……”顺治帝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滚,语不成句。
多尔衮知道顺治帝的来意,立刻就火了:“皇上!你是男子汉,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身为九五之尊,你怎可当着众臣流泪呢?有什么事请直接说。”
“我,我……”顺治帝浑身颤抖着,不敢直视多尔衮,因为他一见到多尔衮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就不能自已了。
多尔衮见他这样更火了,说:“皇上,你已经快十二岁了,一点刚猛之气也没有!”
“听说叔父将大阿哥给关进大牢了,是真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顺治帝终于鼓起勇气。
多尔衮毫不在乎地说:“是有这么回事,皇上。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不能因私废国法!对于豪格的事,我也非常难过!”
顺治帝料定多尔衮不会松口,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想去康寿宫向母后皇太后告状,可老太后已重病缠身,他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圣母皇太后。没想到他的额娘竟然说不见,仅打发苏茉儿来劝说他。顺治帝对苏茉儿嚷道:“不,不听,我不听你说,你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苏茉儿并不急于解释,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轻轻将顺治帝的泪水拭去,低声说:“万岁爷心里很难受吧,难受就靠在奴婢肩上哭吧,奴婢陪您一起哭。”
顺治帝确实一时难以想通,若说豪格包庇部属、冒领军功,他只是写了有关军情的书信而已,其中虽有轻敌浮词,夸大战果,但并未明确说要为部下请功;若说他是吃了败仗获罪,那多铎吃的败仗比谁都多,哪一次不是有一批谋臣猛将替他解围,又有谁向他问过罪?是什么国法未经审议就定罪呢?处置一个亲王,连皇帝都不知情!更让顺治帝觉得无法容忍的是,他当皇帝五年了,从未做过什么决定,第一次自己做主想给豪格一个多立战功的机会,没想到却让他无端获罪,那他这个皇帝还有一点威严吗?这样的皇帝怎么当得下去?天下只有臣民对皇帝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哪有皇帝去向臣下求情反遭斥责之理?这种挫折感、这种打击,使顺治帝支撑不住了,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苏茉儿扶着他,也轻泣着说:“哭吧,哭吧,眼泪是最好的疗伤药,所有人都是在泪水中长大的,没有泪水就没有成长、没有坚强和成熟……万岁爷是一国之君,内心要比任何人都强大。”
顺治帝哭累了,将头靠在苏茉儿的肩上,问道:“姐姐,朕……朕该怎么办?”
“忍!能忍得天下难忍之事,才能无敌于天下。”苏茉儿语气坚定地说。
“可要让朕忍到何时,怎样才能忍得下去?”顺治帝止住了哭声。
“万岁爷,奴婢知道您很难,但古今成大事者,很多时候都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当进退维谷时,退一步想反而能进。圣母皇太后何尝不想保豪格,可她越想保越不能出面保。豪格是他们的劲敌,不管他有罪无罪,都注定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无论是万岁爷还是皇太后,只要重视他、想保他,他就必会招致更残酷的报复,更加遭罪。”苏茉儿细心劝道。
“朕懂了。”顺治帝一抹眼泪说,“只希望不要让朕忍得太久。”
顺治五年(1648年)初春,清兵东路南征失败,洪承畴随多铎回京面见多尔衮。尽管这次南征没有达到扫清江南的目的,但到目前为止,清廷控制的地区大体包括了黄河以北除山东半岛以外的全部地方,而在南方,清兵占据了淮河以北的地域,可谓半壁江山在握。多尔衮决定亲自从中路南征湖广,镇压南方各地的反清势力,最终目的地是打到广西。自从入京以来,他还不曾有过如此远距离的征战,因此,他对这次远征格外重视,任命济尔哈朗(降为郡王)为定远大将军,担任他的先锋,领兵南下,自己则率主力随后。
出发前,多尔衮仍放心不下豪格。他之所以如此担心,就是怕万一他率大军征战在外,顺治帝动点什么手脚,使豪格起死回生,影响整个大局。但仅凭现在的罪名,要处死豪格,还真难下手,也难服众心!况且两宫皇太后都一直在暗中保护豪格!
多铎看出了多尔衮的心思,于是建议道:“王兄,你去找豪格谈一次,激他一激,逼他自杀算了。”
多尔衮当然明白,以豪格暴病而亡,来个死无对证,别人想怀疑、想调查也没有时间。更为紧要的一点是,现在大清面临危局,此时豪格的死虽然让人起疑,但也得分个主次,暂时不会去计较豪格的死亡疑点,而专心为大清渡过难关。现在的确是杀豪格的最佳时机!不过,他还是觉得多铎的主意太过残忍。多尔衮左思右想,决定跟豪格谈谈。以豪格的性格,有冤屈必会嚷出来。
他们谈了些什么,多尔衮有没有逼豪格自杀,无从得知。三月中旬,也就是多尔衮准备出发前,传出消息说,豪格暴病亡于狱中。
圣母皇太后和苏茉儿都对豪格之死深表怀疑,但又无法追究真相。苏茉儿对圣母皇太后说:“不知万岁爷得知这个噩耗又会怎样伤心,希望万岁爷不要怪罪太后娘娘才好。”
果然,顺治帝得知此事后反应极度激烈,几近疯狂,除了吴良辅,他身边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挨了鞭子,交泰殿一片狼藉。据说顺治帝哭了一天一夜,三天不见任何人,不吃饭仅喝点汤,身子瘦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有人哭泣就有人欢笑,最高兴的人当然是多尔衮。他有什么值得高兴?是因为复仇成功,还是因为纳了豪格的侧福晋?
豪格下葬后,被追谥“肃武亲王”。豪格共有七子,第四子富绶为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所生,袭爵,授显懿亲王。多尔衮则纳娶(对外称收养)豪格的侧福晋蒙古科尔沁部赫礼台吉吉桑阿尔寨之女。母后皇太后如果身体好的话,绝对会出面阻止。除了她,其他任何人劝阻都无效。
这样一来,多尔衮出征的时间就拖到了五月。临行前,他去看望了病中的母后皇太后,然后再去向圣母皇太后道别。苏茉儿发现,他们的对话颇有深意。
圣母皇太后说:“摄政王终于舍得撇下新纳娶的福晋走了?”
多尔衮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纳娶,是收养。太后不是不知道她是我的元福晋之妹啊!”
圣母皇太后揶揄道:“当然知道,可摄政王的这个妹是三五岁还是七八岁,需要收养?母后皇太后一病,宫中的一些规矩也没有人遵守了。”
“呵呵!”多尔衮强笑出声,说,“太后,满人数百年来都没有汉人那么多礼教束缚,一时半会调也规整不过来。即便是侄媳妇,只要她长得漂亮,我照纳不误!这可都是太后你给逼的。”
“唉!自己不守规矩,还归罪于别人,这像个王爷说的话吗?”面对这样的好色之徒,圣母皇太后叹了口气,责备道,“如此看来,豪格当不是病死在狱中,而是有人故意害死他的吧?为的就是抱得美人归吧?”她明里是为豪格鸣不平,心里却是醋意连连。
多尔衮见状,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太后,你知道吗?要是你嫁给我,举办婚礼,成为我真正的福晋,成为我多尔衮名正言顺的福晋,其他的女人,我多尔衮都可以舍弃!哪怕是整个江山,都能用来作为我给你的聘礼!”
“摄政王可真是口不对心、大言不惭哪!福晋一房一房地娶,却说可以为我舍弃所有女人,还口口声声拿江山来换,且不说有几分真,只问这位爷,您的江山在哪里呀?”圣母皇太后故意拿话激他一下,看他如何作答,意思很明显,江山还没打下来,即使有江山也是顺治帝的。
苏茉儿插不上话,又不想回避,于是傻傻地立在一旁听着。她觉得摄政王以一脸得意之色来掩饰内心的伤感,显得特别做作。她想探寻他内心的秘密,便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多尔衮还想说什么,突然看见苏茉儿一双锐利的目光正射向他,于是又将要说的话噎了回去。沉默片刻,他打了个千儿,转身走了。
苏茉儿对圣母皇太后说:“太后娘娘有没有觉得,摄政王此次出征,好像有点依依不舍?您要不要亲自去给远征大军送行啊?”
圣母皇太后不应,低下头,双目微闭,陷入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