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交友:巧遇神医
多尔衮虽然读懂了圣母皇太后信中的所有暗示,但表面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他派多铎、吴三桂追击李自成至陕西,济尔哈朗、阿济格沿运河向南追打明军至山东,极力将北方的局势尽快稳定下来。在这个问题上,他与圣母皇太后意见是一致的,即乘乱夺取大明江山。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大局,多尔衮才不至于轻举妄动。
苏茉儿因肩负重托,处处谨慎小心。由于京城目前并不安定,为方便出行,她女扮男装。宁完我是汉臣,了解汉人的习俗,他对苏茉儿说:“大格格想打听的事情,倒是有几个好去处……”
“去哪里?”苏茉儿问。
“茶馆酒肆,”宁完我说,“奴才知道有个胡同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不妨去那儿看看。”
宁完我带着苏茉儿等人来到崇教坊的一个茶馆。茶馆虽小,天地却很大,众生百态均在小小的茶馆中呈现。他们几人挑了茶馆中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沏上茶来,又送上瓜子点心。茶馆中客人颇多,多数人穿着斯文的长衫,也有几个拿长枪挎短刀的人。茶馆里还有雅间,是为比较有身份的人准备的,里面较为清净,而在大间的人则可以大声说话,高谈阔论,十分嘈杂。
苏茉儿没有到过这样的场所,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稀罕。她粗略打量了一下这个特别的场景,然后集中精力倾听人们的谈论。
“燕京城这几天总算消停了。前些天,那些贼兵杀人放火,奸淫抢掠,令人都不敢出门了。”一个茶客说。
“听说都是那李闯王闹的,老百姓对他们抱了很大希望,没想到他们竟做出如此行径。”又一个客人说。
“李闯王也算是白折腾一场,让那些鞑子兵捡了便宜。”
“这次清兵进城来,倒是不同以往,不乱杀,除了那些誓死抵抗的人外;也不抢掠,据说经过昌黎县的时候,甚至还开仓济贫呢。”
“这不一定是什么好事,那些鞑子看来是想占着燕京不走了。”
“清朝的皇帝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怎么可能治理好燕京城呢?”
“瞧你,孤独寡闻了不是!现在清朝管事的人不是小皇帝,而是他的叔父多尔衮。据说此人眼如铜铃,臂长如猿,常使一把长柄大刀,无论是闯兵还是明军,只要遇上他,就等于见到了阎王。”
“呵呵,你这说的到底是三国时的关公,还是多尔衮?”
“不管咋说,他就是清朝的皇帝。我看了他的安民告示,说得还算在理。”
另一桌上也有几人在大声议论。
“那些鞑子不见得比闯贼好到哪里去,他们嗜杀成性,说不定哪天又会大开杀戒。”
“清兵虎视中原已久,他们学习大汉文化,笼络汉人将领,不久必得大明江山。”
“你这个汉奸,竟然为鞑子说话!清兵入关,都是那汉奸吴三桂,数典忘祖、丧尽天良、为虎作伥、残杀手足同胞!”
这桌上的人都是带了刀枪的,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这时,外面又涌进来一伙人,茶楼里顿时乱作一团。宁完我见势不妙,对两个侍卫说:“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护着大格格走!”
苏茉儿被两个侍卫拉出茶楼,这才发现外面已有不少围观者,她也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驻足一旁。没想到又一队人持刀挥枪砍杀过来,狭窄的胡同拥挤不堪,推推搡搡的人群使人迈不开步。苏茉儿哪见过等这阵势,慌忙躲避。过了好一会儿,她环视四周,不见宁完我和侍卫的身影,只得顺着胡同往前走去,而她行走的方向正好与宁完我他们相反。
快走到胡同尽头,苏茉儿也没见到同伴。突然,天空响过一声闷雷,大雨迎头便泼下来。她一闪身躲到一个屋檐下,见是一家小医馆,踌躇一下走了进去。
里面的一间房用屏风一分为二,外边是看诊室,有两位求医者在等着。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医师正给一位老者把脉。苏茉儿靠近一点仔细地观察起来。中医诊疗,离不开“望闻问切”四字,医师问道:“老丈身体有什么不适?”
老丈说:“近些日子来,身上起了一个个疙瘩,痒痛难忍,经常一整夜不能合眼,不久就到处溃烂,前两天发现脚底穿洞了!这可怎么是好啊,家里穷,请不起大夫,听说喻大夫您免费为人看诊,儿子就带我来了。大夫,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老丈过誉了,身处乱世,民不聊生,晚生只是尽份心而已。”医师吩咐老者伸出舌头来瞧瞧。
老者舌头上也有一块块的烂斑,颤巍巍地说:“老汉就只剩下一身枯骨了,如果太费事,您就别给我治了。”
“您尽管放心地让喻大夫治,别看他年轻,他可是鼎鼎有名的喻神医的高徒。”老者的儿子说。
“是那个曾经给你治过怪症的江南第一神医喻昌吗?”老者问。
“可不是吗,他是神医的高徒,大名喻志友,也是个医术高明的神医。”
苏茉儿听了他们的对话,觉得喻昌这个名字很耳熟,想了想,终于记起来宁完我说过这名字。他们说的喻昌是不是同一个人呢?苏茉儿不敢肯定,又不便直接去问,只好等待机会。
喻志友问切完毕,收了手,说道:“老丈的病不碍事,湿疹而已,我给您开一剂药膏,连续涂半个月便会好。另开几副草药煎服。”
老者连声说:“这样便好,这样便好。谢谢了。”
老者和他的儿子走后,喻志友又给另一个病人诊治。苏茉儿想,既然这个喻医师医术高明,她得好好学学,还要弄清楚他是不是喻昌的门徒,这位喻昌又是不是宁完我找了很久的那位名医。
第二位病人被诊断为顽固性偏头痛,喻志友在他头上分三个地方扎下银针。苏茉儿感到很神奇,虽然医书里提到针灸是名医华佗所创,但她没有目睹过这种疗法,不免在一旁啧啧赞叹。
喻志友诊完病人,回头对苏茉儿说:“小哥在这里等了有段时间了,是要问诊吗?”
苏茉儿答非所问地说:“喻大夫您这么年轻,医术竟如此高明,看您忙里忙外的,这医馆全靠您一个人啊?”
“说来惭愧,我只是一介书生,因到京城来考功名,花光了钱,这才行医谋生计。”喻志友说。
苏茉儿道:“既是为生计开医馆那为何又看病不要钱呢?”
“只收富人家的钱,这就是书生意气吧。”喻志友笑了笑,接着说,“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忧国是、任意气、藐权贵,是不是很可笑?可穷人遭受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之苦,哪忍心要他们的钱?”
“我还有一事想问,刚才那位老丈说到江南名医喻昌,不知喻大夫与他是何渊源?”苏茉儿问。
“不瞒小哥,我是名医喻昌的远房堂侄。”喻志友说。
“喻大夫是江南人士,为了功名千里迢迢来京,不知是否如愿?”苏茉儿再问。
“书生读书无非是为了功名。只读死书,不考取功名就死不甘休。不懂世事,是很容易犯傻的。然而,如今朝廷都灭亡了,哪还有心思去考功名。”
“我倒是听说有些人即使考取了功名,也不一定入仕,大部分至明亡时依然是诸生。”苏茉儿说。
“谁说不是呢。原以为崇祯帝继位后,励精图治,重视人才,会启用一批新人,但我三次进京赶考都未能金榜题名,并非自己天生愚笨,而是这世道不济。朝廷中很大一部分官员都是江南的文人,往往重用党羽和门生,哪管其他学子的心声和辛酸?一晃我年已二十好几,所有家产都已卖光,以致无家可归。前年我又筹措了点钱来京,想拼第四次,可惜大明已是风雨飘摇,国破山河碎。在京城钱也花光,万般无奈,为了活计,便拿出看家本领,到街市上出地摊卖草药,挣了点钱开了这个私人医馆。”喻志友觉得与这个小哥有些投缘,将心中压抑很久的牢骚都说了出来。
“据我所知,明朝文字狱的血腥恐怖造成了人文精神的泯灭,但以国人士林之世故,看破的不少,看淡的却不多。一官半职还是很多人追求的目标。”
喻志友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过去我跟大多数书生一样认死理,但生活是很实际的,尤其是在乱世中求生存的人,不能不实际一点,何况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谋生的艰难,名利的计较,一点一滴地消磨着我们的真性情,或以其利,或以其害,或以其挡不住的诱惑,或以其顶不住的逼迫。不堪重负的人一路踟蹰前行,坎坷曲折,身心交瘁,其真性情又能所剩几何?”
两人谈得颇为投机,大有乱世遇知音,相见恨晚之意。
交谈良久,喻志友又将苏茉儿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我看小哥这气度,定是出身于书香门第。还不知小哥如何称呼,我希望与小哥交个朋友。”
苏茉儿愣了一下,回道:“我叫……哦,别人都叫我苏公子。我也很希望能交到像喻大夫这样饱读诗书又医术高明的朋友。”
两人又通报八字,喻志友称苏茉儿为弟。两人都生出了几分依依不舍的情意。喻志友倒了一碗自己酿的桑葚酒递给苏茉儿,一阵醇香的味道飘散而出,两人对面而坐,分享这清甜中略带苦涩的美酒。
天渐渐暗了下来,苏茉儿有些忘形了,也忘记了时间在流逝。
此时,宁完我不见了苏茉儿正心急如焚,又不敢声张,只得带着几个侍卫四处寻人。燕京城并不太平,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流寇众多,万一苏茉儿遭遇不测,他们几人的项上人头难保。宁完我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仔细回想了一遍。中途下过一场大雨,苏茉儿肯定会到某处躲雨,现在雨早就停了,她应该会原路返回,但一路上不见人影,很有可能是她把来的路搞反了。
于是,宁完我几人往相反的路上去寻,一直走到崇教坊的胡同尽头,这里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可以穿过去,那边是大街。来的时候没有走过这样的小巷,苏茉儿不可能记不住。就在宁完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不远处晃过,他一个健步冲过去,拽住那人的衣服,惊喜地叫道:“大格格啊,大格格,您让人好找,把奴才的魂都快吓掉了!”
苏茉儿以涩涩的一笑向几人表示歉意,然后将她的奇遇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