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获玺告天祭典之后，皇太极将察哈尔本营置于义州，分设左右翼察哈尔八旗，封林丹汗之子额哲为亲王，并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额哲。随后，他纳娶了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为福晋，同时又将后宫的礼制、服饰等皆纳入改革范畴。

这天，大福晋哲哲差人来叫苏茉儿一人去中宫，说是有重要差遣。这种情况不曾有过，苏茉儿惴惴不安地去见大福晋。

哲哲见到她后，开门见山地说：“大汗要统一朝中文武百官及后宫妃嫔服饰，有一项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

“朝中重要的事情？奴婢恐怕担当不起。”苏茉儿怯生生地说。

“今儿丫头好像有点拘谨呀。”哲哲笑着说，“其实就是按品级制作官服、妃嫔服、宫女服。”

苏茉儿说：“这样啊，奴婢的绣工活还能应付，一定竭尽全力。”

“不，你的手工活虽不错，但那些活都交给绣女们去做，你只管设计样板和特别工艺。”哲哲更正说，“需要什么，就让侍女们去广储司那里领来。”

“娘娘，奴婢哪有这般能耐，恐怕有负重托。如果只是缝制、刺绣，还勉强胜任。”苏茉儿感到有些为难，但又不能强硬拒绝。

哲哲鼓励她说：“不试试怎知道行不行呢，再说还有布仁其其格和几位画师、缝纫师傅一大帮人马帮忙。大汗专门在凤凰楼西边开了个绣作司，你尽管放手去做。”

事已至此，苏茉儿只得说：“娘娘吩咐的事，奴婢定会努力办好。”

“回去后你先画些草样出来，然后拿给吏部、礼部的人看看。”

苏茉儿从中宫回来，立刻向大玉儿汇报了这件事。

大玉儿说：“这正是施展你才华的时候，一切都看你的了。”

“格格，奴婢有个小小的想法，现在大汗已改女真为满洲，提倡满蒙一家，又重视汉人文化，这服饰是不是该结合蒙古和汉人的特点呢？”苏茉儿说。

“没错，辨服饰不只是形式上的整齐划一，更重要的是要体现大汗的思想和政治意图。”大玉儿已习惯于从政治角度考虑问题。

苏茉儿完全能理解主子的用意，开始埋头设计。她画出的草样是以满洲人的服装为基础，融合了蒙汉特色。无论是官帽还是妃嫔帽，帽子上都有珠玉装饰，并缀帽纬珠穗（改乌纱为各品顶戴花翎）。衣服上绣有不同图案，图案不仅是为了美观，还是辨等威、昭品秩的标志。

半个月后，苏茉儿将画好的第一批草样交两部、中宫、文馆、宗亲府、内务府及相关各司共议。他们对百官、妃嫔的服饰提出了许多修改意见，仅帝后的服饰就有上百条建议。

苏茉儿等人将这些意见综合分析，日夜奋战，数易其稿。皇上的服饰不仅分时节，还要分用途。比如礼帽是皇帝在朝会、祭祀时戴的，分冬、夏两种，冬，朝冠面为熏貂和黑狐；夏，朝冠面为玉草。无论冬夏朝冠皆帽檐上仰，覆以珠穗，正中饰三层金顶，每层间饰以一等大东珠一颗，环绕金顶周围，饰以四条金龙，龙的头上和脊背各镶嵌一颗一等大东珠，四龙口中各衔一颗大东珠，仅帽子的设计就有十几个预案。

当苏茉儿把皇帝、皇后的朝冠和服饰画样摆在大玉儿面前时，大玉儿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直夸道：“太美了，太漂亮了！丫头你可真是个天才。”

“谢谢格格夸奖。这还不是最后定案，还要其他人认可才行。妃嫔的坎肩（马甲）设计是最具有蒙古特色的。”苏茉儿说。

“亏你还没忘本。”大玉儿说，“剃发易服是大汗定的一项国策，这也应该体现在官服上。”

“奴婢知道了。奴婢还专门为格格设计了一套很特别的夏装，可能也适用于汉人。在大汗登上皇位，正式册封妃嫔的大典上，格格可以穿上。”

“什么？快拿出来看看。”大玉儿相信苏茉儿为她量身定制的服装一定很漂亮。

“格格别急，现在还不能看。”苏茉儿说。

“怎么变得古灵精怪起来了，算了。”大玉儿啐道，“那把你的大作拿去给大福晋看看吧。”

大玉儿和苏茉儿一起来到中宫，将服饰草样放到哲哲的桌前。哲哲一张张地看着，脸上的表情飘忽不定，问：“这么复杂，工艺上能做好吗？”

“应该没有问题，只是那些珠宝配色和加工稍微难点。”苏茉儿回道。

布仁其其格说：“娘娘，苏茉儿虽是受奴婢启蒙，但她现在的本领早超过奴婢了。”

“这日、月、星辰、群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取义何在？”哲哲也是读过不少汉人典籍的。

苏茉儿答道：“这是直文馆的先生们根据《周礼·春官·司服》《礼记·月令》《尚书·虞书·益稷》等典籍，仿大明朝的制例提出来的，俗称十二章纹，每章各有寓意。现在帝后服装饰纹大多是参汉酌金。”

“丫头真是不简单啊。”哲哲赞道，“这就是你不同于一般绣女之处。”

她们正说着话，海兰珠和她的贴身侍女乌尔玛进来，相互见过礼后，海兰珠说：“还是额格其（姑姑）这里热闹，我那里冷清得很。”

大玉儿没好气地说：“姐姐，大汗可是天天都临幸你那里，若是这样还冷清，其他人还不得寂寞死。”

“玉儿是责怪我专宠吧？其实大汗只是觉得我最可怜罢了，妹妹何必眼眶子浅？”海兰珠气咻咻地说。

“你们两姊妹怎么一见面就掐？以后你们都不要再叫我额格其，直接叫大福晋就行了。”然后哲哲又对大玉儿说，“珠儿这些年确实吃了不少苦，玉儿你作为妹妹，难道不心疼姐姐吗？”

大玉儿低低地冷笑一声，说道：“姐姐当初可是奔黄金家族去的，吃苦也是她自讨的。我虽然心疼姐姐，但也要她领情才行啊。”她露出一脸苦恼和深思的表情。

乌尔玛看了苏茉儿画的那些草样，问道：“丫头，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苏茉儿还没说话，大玉儿便大声喝道：“奴才，丫头是你叫的吗？她可是科尔沁的格格。”

乌尔玛遭到呵斥后，委屈地看着海兰珠，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海兰珠也火了，直问道：“大玉儿，我的侍女难道低人一等吗，叫一声丫头有何不可？”她又转过头，对哲哲说：“大福晋真是太偏心了，为什么设计朝服这样的事没有我们的份，乌尔玛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画几张这样粗糙的图案，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哲哲惊讶地说：“这丫头也会画图设计服装吗？我只知道你很懂琴棋书画，但我怎么也不舍得让一个福晋亲自动手，哪知道你的侍女也会呢？既然如此，那就让乌尔玛也加入进来，反正眼下正缺人手。”

当晚，皇太极临幸正东宫，海兰珠与他耳鬓厮磨之时提了一个建议，对文武百官、妃嫔和宫女服饰的设计进行竞选，最佳者可获采用。皇太极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乌尔玛成了苏茉儿的新对手。苏茉儿知道，这是珠格格向玉格格发起的一次挑战，她不想让她们姊妹间的怨隙加深，准备把自己画的草样上交后便退出。大玉儿看穿了苏茉儿的心思，鼓励她说：“做事不要顾虑太多，我和珠格格的计较由来已久，但我们毕竟是同胞，血浓于水，一切都会没事的。你只管尽心尽力地做事，做到最好，就是给我长脸了。”

苏茉儿听了十分激动，主子能与奴婢荣辱与共，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奖励。她决定不放弃，并且努力做到最好：“格格，奴婢都明白，奴婢不会让您失望的。”

冬至，中宫暖阁里，哲哲拉着大玉儿的手在炕沿上坐下，开始说悄悄话。哲哲说：“大汗的登基大典已经定在明年五月十五，现在还有好多楼阁没有完工，礼亲王和众大臣建议所有宫殿都要重新布置，才显得出皇家的气派。至于后宫，凤凰楼以北都是妃嫔居所。虽然也是宫殿，但大多简陋，大汗考虑到眼下条件，只想设正中宫和东西两侧宫。这样一来，除皇后和两妃外，其他福晋都不能进入妃之列。”

“这对大福晋并没有什么不好啊。”大玉儿说。

“前段时间，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因犯了过错，被大汗赶出了正东宫，珠儿受宠正隆，迁居正东宫，显然她得占一侧妃之位；娜木钟本是林丹汗的第一大妃，从结盟察哈尔部的意义讲，不能怠慢了她，所以她也得占一侧妃之位……”哲哲说到这儿，还没想好下一句如何说。

大玉儿笑道：“这样安排很合理啊，大福晋为皇后，主掌后宫，又有蒙古两部的贵妃辅佐，事情就更顺当了。”

哲哲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我可不同意大汗这样安排，皇帝的后宫再怎么从简，至少也要有一后四贵妃吧。大汗反复考量，最后同意将东西两次宫也列为贵妃。这样一来，只是委屈了你，屈居贵妃之末。”

大玉儿听了，淡淡地说：“多谢大汗恩典，玉儿不觉得委屈。位秩对玉儿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那么，你真的一点要求都不向大汗提吗？”哲哲又追问了一句。

“大汗这样决定自然有其道理，我何必去争求什么。俗话说，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既信奉长生天，也得依从大汗。”大玉儿淡淡地说。

哲哲已经听出大玉儿的隐意是人命天定，心想，曾有萨满法师预言大玉儿将会贵为国母，可眼下大玉儿成为国母的路似乎还很遥远。即使自己让出皇后之位，也轮不到大玉儿坐啊，除非发生令人预想不到的变故。

这次谈话少了点姑侄之间的亲情，而多了点例行公事的俗套。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苏茉儿为皇帝设计的服饰及为百官和妃嫔设计的朝服赢得各部、各府的认可，很快便投入到紧张的制作中。由于在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她被誉为宫中女秀才。

一天晚上，皇太极又悄然临幸西次宫。皇太极每次出现都那么突然，从不事前通传，大玉儿、苏茉儿都习惯了。不过，他的到来却把几个小丫环吓着了，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苏茉儿给皇太极行礼后，又去为他泡了一碗新茶。

大玉儿说：“大汗日理万机，不知得空看过丫头为您设计的皇冠龙袍没有？”

“早见过了，只是那皇冠的装饰太奢靡了，还冬一顶，夏一顶，岂不是要花很多银子？”皇太极嘴上这样说，但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苏茉儿说：“奴婢知道大汗提倡节俭，但这事关皇帝尊严、皇家威仪，也是皇权的象征，哪能以俭奢而论？汉人各朝都将龙椅、龙袍、皇冠放到头等重要的位置。”

大玉儿接过苏茉儿的话说：“大汗知汉学，饱读经史，自然知道龙袍的讲究。大汗登基称帝，龙袍便是重要象征。”

“玉儿说的是。本汗看见那龙袍上面好像要绣八条龙，这是什么讲究呢？如果说皇帝为九五之尊，那也应该绣上九条龙啊？”皇太极问。

苏茉儿赶紧回道：“大汗，龙袍的设计是比照汉人制例而来，袍前袍后各三龙，两袖上各一龙，这就有了对称美，从哪个方向看，都能见到龙身。为了体现九之至高，另一条龙则隐于袖中，实为隐喻皇帝本身便是一条龙，也暗合显隐之道。”

“百官的官服上也有龙，又当何解？”皇太极又问。

苏茉儿解释道：“其他官员的服装上绣的是蟒而非龙，最大的区别是，皇袍上的为五爪金龙，显五之尊，而蟒只有四爪。”

“那大明崇祯的龙袍也是这样的吗？”皇太极问。

苏茉儿见皇太极不断发问，已悟出其用意。她认真谨慎地回答道：“汉人皇帝龙袍的演化非常复杂，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饰纹都以龙为主，再辅以十二章纹，并以金木水火土五行来配色。明皇帝的服装按季节、按用途、按配色可分为很多种，其常服就是大汗所见画图上的样子，经重新设计将成为大汗的吉服，工艺上远比崇祯皇帝的龙袍讲究。坎肩和束腰带不仅独具特色，且均须有精良工艺。”

皇太极听了不禁兴奋起来：“丫头不愧为女秀才啊！我大金国人才济济，何愁不能打败小孩儿崇祯，称霸天下！”